一九九四年春天
剛見到她是在上海火車站附近,那是一九九四年春天。
老闆派我到上海參加一個幾年一度的電子展覽會,白天在會展裡逛了一天, 傍晚匆忙趕到火車站買票打算當晚回杭州,不料最近一列客車要到晚上十一點才 有。現在才七點,住宿一晚,顯然不是老闆所願意的,怎麼辦?
在廣場上四處茫然,遠處幾個腥紅大字歪歪扭扭地寫在一塊搖晃的招牌上: “豪華大巴,發往杭州,蕭山”。
就在我排隊上車時,看到了她,準確的說是她的背部。她就排在我前面,短 髮,淺黃色的上衣,背著帆布旅行袋,憑我的經驗,她大致是那種在外地闖蕩的 頗有經歷的鄉下女孩,因為在這樣的長途汽車上,只有她們才有膽量一個人獨來 獨行。不管怎樣,在漫長無聊的旅途中,如果能跟她聊聊侃侃,也是一種打發時 間的好方法。
“你上哪兒?”
“蕭山。”她轉過臉來朝我笑笑。模樣還不錯,我來勁頭了。
上了車,我幫她找到空位,當然條件是要我們坐在一起。
我開始找話題聊天,記不清具體吹些啥。大學四年的寒暑假來回旅行生活, 使我對付這種場合駕輕就熟,讓一位女孩從見面到熟悉,到哄她開心,到留下聯 繫電話地址,真是a piece of cake。
她剛開始只是睜大眼睛默默的聽,後來吃吃的笑,然後她的話也多起來了, 她說到上海是要找她的中國一個小姐妹。
“她在哪兒?”
“在新莊,不知道具體地址。”
“那怎麼找她?”
“我僱了摩托車,四十塊,讓他帶我四處找。”
“那你找到她沒有?”
“沒有,所以先回去,你看這麼晚了,回家要半夜了。”
汽車開到閔行,不遠處一群建築樓的燈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顯眼,四年過去 了,我還是能馬上分辨出哪是“教三”,哪是“行政樓”。
我指著那邊說:“我在那兒讀書住了兩年,那個時候真好,整天瞎玩。”
“你怎麼玩?”她笑著看著我。
“我有一把破吉它,彈彈琴,週六晚上我們就跳舞去,老踩別人的腳……”
她的目光移到遠處,在想些什麼,在暗淡的車燈下,我可以看出她幽幽的眼 神。她見我注視著她,忙說:“怎麼不說了?”頓了頓,對我說:“可惜我沒機 會去大學讀書。”
我安慰她,又聊了一陣。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我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著 了。我感到車子似乎在慢慢傾斜,有人在旁邊急急的推我。司機說:“大家不要 動,不要緊張,右邊的先下去。”
原來車子偏離了路面,右邊的輪子已經陷在路基外側,車子嚴重傾斜。我拉 著她慌慌張張地跑下車,外面一團漆黑,只聽到窪蟲在水田中的叫聲。一陣風吹 來,我打了個哆嗦。她也緊緊的裹牢外衣,雙手抱胸,看她這個樣子,我只好脫 下西裝,披在她身上。
“你自己穿吧,你不要凍著了。”
“我不冷,沒關係的。”我咬咬牙。
大約過了半小時,另一輛客車開到,大家一片歡呼,爭先恐後上車,我們在 最後,不知有沒有座位。上了車,前排有兩個隔開的位子,最後一排也有兩個位 子,她徑直地走向後排。我樂了,看來她喜歡跟我坐一起,因為後排很震,一般 沒人願意坐。
這段路正在施工中,車子搖搖晃晃地前進,我們的身體跟著左右搖擺,我不 經意地撞到了她,慌忙平衡住自己的身子,一剎那間,感覺到了那少女特有的柔 軟和彈性。她也搖搖晃晃地碰撞著我,慢慢地,我們不在刻意避開。
終於,汽車離開了施工路段,但我們卻靠得更緊了,她把頭靜靜地靠在我的 肩膀上,我們沒有說話。
十二點半,到達了杭州。我走下車門,看著車門後面的她正在猶豫要不要下 車,我知道她到蕭山後仍要轉車,現在這個時候,那邊不一定有車子,而且那兒 找旅館也不方便。
我們目光相接的一瞬,我突然覺得在這茫茫的黑夜應該幫幫這個孤零零的女 孩,對她說:“你明天再從杭州出發吧。”我幫她拿下那隻旅行袋,叫了一輛的 士,開往花園殿。
我沒有自己的房子,公司在花園殿為我們租了兩間農民房,我一人住樓下一 間。我帶著她在黑暗的小巷中走,深夜沒有一點聲音,我在前面帶路,不停的回 頭看她,真擔心她是否害怕,她“噗嗤”一下笑了:“你是不是怕我走丟了?” 我心中坦然:“是啊。”
帶她進房,指著那張床對她說:“你就睡這兒吧。”她看著房中的傢俱,一 張單人床、一張破桌、一把方凳、一台燈,愣了愣,說:“我以為至少有長沙發 之類的。”
我說:“不要緊的,我今天晚上要看書,看通宵,你就睡床上,沒事的。”
我打開台燈,拿一本那時以為很牛的書——AT命令集,認真地看了起來。 她默默的脫下外套,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或許她太累了,沒過兩分鐘,就響起 輕微的鼾聲。我看著她熟睡的臉,不禁為自己的騎士精神和紳士風度而感動。
看了半小時的書,兩眼發昏,正想強打精神,忽然聽她說:“你也睡吧。”
“我不睡,沒事。”
“可你開著燈,人家睡不著。”
看著燈下她微開著的雙眼,我不禁心中砰然一動:“我睡哪一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