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收藏  |  訂閱
699  247.7k

   「辰記腳行﹐在通商裡﹐客人一問便知!」季進生怕這筆生意飛了﹐趕緊把專運丹砂的辰記腳店詳詳細細對兩人講了一遍。
   ……………………………………………………
   辰記腳行的經紀搖了搖頭﹐「敝行從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兩位所請﹐恕難從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盧景指敲著櫃臺﹐不耐煩地說道:「那幾個腳夫弄壞了我家侯爺用來煉丹的辰砂!識相的就把那幾個人叫過來﹐聽憑我家侯爺發落。若不是不識相——連你的腳行也脫不了干係!」
   那經紀不慍不惱﹐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論﹐若是敝行腳夫的錯﹐敝行自當賠償。但先生說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時過境遷。敝行自有規矩﹐先生要看當日出城的薄冊﹐恕在下難以從命。」
   管家拍著櫃臺道:「你說是不說!」
   「恕難從命。」
   眼看兩人就要說僵﹐程宗揚傾過身﹐伏在櫃臺上﹐口中說道:「我們也是府裡的下人﹐給侯爺跑腿的。說到底﹐這事只是那幾名腳夫的錯﹐與貴行有什麼干係呢?你說是不是?」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幾枚白亮亮的銖錢。
   經紀盯著那幾枚銀銖﹐慢慢道:「與敝行無關嗎?」
   「當然沒有關係。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爺一旦發怒﹐那就不好說了……」程宗揚說著﹐把幾枚銀銖推到經紀衣袖下。
   經紀態度終於鬆動﹐「若是與敝行無關的話……」他抬手按住那幾枚銀銖,然後咳了一聲﹐「我來看看。」
   經紀一抹﹐把銀銖抹入袖中﹐順勢拿出簿冊﹐抬手翻開﹐「八月初九……」在這裡了。嗯﹐敝行是幾名腳夫去函谷關。」
   「幾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陳嗎?」
   經紀板著臉﹐微微點了點頭﹐口中卻道:「恕難奉告。」
   程宗揚又推了枚銀銖過去﹐「那三名腳夫眼下在行裡呢?」
   經紀飛快地瞟了眼紀錄﹐「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闕挑貨﹐十八日才能回來。石蠻子倒是沒出門。」
   ………………………………………………
   一個瘦削的漢子弓著腰踏進院門﹐那漢子皮膚黝黑﹐身上穿著一件粗葛縫製的短褂﹐他低著頭﹐裸露的肩膀上扛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榆木扁擔﹐張開的胳膊肌肉像鋼絲一樣一條一條隆起。肩上骨頭突起的部位已經被常年累月的重擔磨平﹐此時扁擔穩穩放在上面﹐前後各挑著滿滿一桶水﹐為了防止桶裡的水潑濺出來﹐水上還蓋了兩片荷葉。
   盧景叫了一聲﹐「石蠻子。」
   那漢子抬起頭﹐只見他眼窩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黃色﹐虯曲的鬍鬚從兩腮一直連到鬢下﹐卻是一名胡人。
   石蠻子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默不作聲走到院角﹐放下扁擔﹐把兩桶水倒進一口大甕內﹐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著。
   盧景與程宗揚交換了一個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這個石蠻子是被大軍擄獲的胡人奴隷﹐還是賠了本錢無法回鄉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後裔。
   盧景冷哼一聲﹐板著臉道:「石蠻子﹐你可認得我嗎?」
   石蠻子喝著水﹐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盧景厲聲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湯的長興腳店吧?」
   石蠻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揚暗暗鬆了口氣﹐他還擔心石蠻子語言不通﹐連盧五哥說的什麼都聽不懂那就麻煩了。
   盧景擺出惡狠狠的樣子道:「我們是南城武館的!那天我們武館的杜拳師跟你都住的通鋪﹐難道裝作不認識嗎?」
   石蠻子放下水瓢﹐垂著手一言不發。
   「杜兄弟原本回鄉成親﹐帶了一對玉環作聘禮。誰知回去才發覺被人打碎了一只!是不是你幹的?」
   石蠻子低著頭﹐沾在鬍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來﹐也沒有抹拭。
   盧景放緩口氣﹐「杜兄弟說﹐那天通鋪有八個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壞的。只不過他也記不清當日通鋪的都是些什麼人﹐所以來問問你。杜兄弟記得那天有個書生﹐對不對?」
   石蠻子一動不動﹐沒有應是﹐也沒有說不是。
   「腳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對不對?」
   石蠻子默不作聲。
   「剩下三個人﹐有一個拉琴的老頭……」
   石蠻子抬起頭﹐用生澀而怪異的語調道:「胡……琴。是胡……琴……」
   …………………………………………………
   馬車上﹐程宗揚悻悻道:「那蠻子竟然不會說漢話﹐難怪只能當腳夫呢。」
   盧景一拳擂在掌心﹐「原來是拉胡琴的老頭﹐我竟然沒想到!」
   「拉琴的老頭——這個不是咱們早就知道了嗎?」
   「是胡琴。你還記得杜懷說的嗎?那老頭連琴都摔壞了——」盧景沉聲道:「洛都會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個洛都﹐只有一家店鋪是做胡琴的。」
   「在什麼地方?」
   「金市!」
   兩人隨即趕到金市﹐卻撲了個空﹐那家樂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天沒有開張。
   盧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程宗揚道:「跟著你跑了兩天﹐別說觀賞洛都的景色﹐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乾脆你也別回寓處﹐咱們都到鵬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時出發﹐到伊闕也是半夜﹐想找兩名腳夫﹐還要等到天明。對此盧景也不反對﹐兩人信步往鵬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時正值酉初﹐各處官署開始退衙﹐街上冠蓋雲集﹐熱鬧無比。洛都的熱鬧與臨安也大不相同﹐臨安的熱鬧更貼近市井民眾﹐處處透著平民百姓的喧鬧、熱情和混亂﹐走到街上﹐兩旁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程宗揚看古裝片﹐官員出行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覺得這些官員太講威排場﹐在臨安街頭才知道那不是擺架子﹐而是現實需求﹐如果不舉牌子﹐就是賈師憲都走不動。
   洛都的熱鬧則是另外一種。街上的人流絲毫不比臨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行駛的都是有品秩的車乘﹐拉車的馬匹最少也有兩匹﹐多的有四匹奔駛時四匹馬並駕齊驅﹐連步伐也被馭手操控得整齊劃一。車廂大都是敞開式的﹐後部裝著曲柄蓋傘﹐黑漆的車身繪著朱紅的雲紋﹐車上的官員頭戴高冠﹐極具威儀。
   出行的貴族聲勢更為驚人﹐程宗揚就看到一隊車騎﹐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帶甲的騎手﹐然後是兩列携弓的騎射手﹐接著是簇擁在馬車旁的數十名親衛、門客﹐後面是兩排長長的僕役、侍女隊伍﹐捧著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隨。數個隊伍綿延一里多長﹐沿途的官員、行人紛紛避讓。
   這等聲勢排場﹐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孫」字﹐程宗揚還以為天子從官裡出來了。
   「這家排場夠大的﹐姓孫……」程宗揚原本準備先去太泉古陣﹐然後到建康﹐找雲如瑤﹐來漢國純屬意外﹐根本沒有來得及對漢國朝野做一番了解﹐過會兒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漢國有哪位姓孫的貴族﹐問道:「什麼人?」
   「湖陽君。」
   雖然沒有做功課﹐程宗揚也知道漢國的封君與秦國、昭南不同﹐漢國貴族男為列侯﹐女為封君。這樣的車仗簇擁的竟然是個女子﹐讓程宗揚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為什麼姓孫呢?」
   「聽說過呂家嗎?」
    「當然聽過﹐後族啊。」
   「湖陽君是呂冀的妻姊。這麼說你就明白了——呂家是劉家的外戚﹐孫家是呂家的外戚。」
   程宗揚一臉的不可思議﹐漢國的外戚飛揚跋扈自己很早就聽說過﹐可隔者幾千年的歷史﹐只當故事看了。直到親眼看見呂家姻親的一個女子都有如此排場﹐他才知道呂家的地位該是如何顯赫——呂家不僅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漢國一向有太后聽政的制度﹐論起實際執政的時間﹐呂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迎著湖陽君的車仗馳來﹐車上立著一個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他一扯韁繩﹐馬車打橫攔在道路正中﹐然後躍下馬車﹐昂然朝湖陽君的車仗走去。
   車仗前方的甲士趕來想拿下這個膽大包天的渾人﹐但看清他的模樣﹐立刻都收斂了氣焰。
   那男子揚聲道:「洛都城門令董宣﹐求見湖陽君。」

More Please

【第七章】
   車仗一陣騷動﹐接著騎手朝兩邊退開﹐湖陽君的車駕緩緩上前。湖陽君的馬車是一輛雙轅四輪的大車﹐裝飾著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車帘用數以千計的珍珠串成﹐連車前的馭手也穿著華麗的錦衣。
   一只纖纖玉手挑開車帘﹐用金鉤掛住,然後跪在一旁﹐卻是車內的婢女﹐裡面一個盛裝的妖艷女子才是湖陽君。
   湖陽君露出淺淺的笑意﹐柔聲道:「原來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當街攔住本君的車駕﹐是為何事?」
   董宣朗聲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闕關前行凶殺人﹐死者是輤縣楊氏族人。」
   湖陽君嘆息道:「此事本君也聽說過。雙方互有仇怨﹐在關前鬥毆﹐致死人命。」
   董宣打斷她﹐「非是鬥毆﹐而是行刺。」
   湖陽君笑容不改﹐「本君聽說乃是互相毆擊。」
   「當時關前目擊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問過﹐眾口一辭﹐都稱是凶徒突然行刺﹐殺死楊某。」
   湖陽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說﹐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當場被逮﹐眼下已在獄中。」
   湖陽君冷著臉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勞﹐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進爵。董令攔住本君車駕﹐難道是想聽本君的恭喜嗎?」
   「不敢。」董宣面不改色﹐「凶手雖然被逮﹐但董某審理此案時查明﹐此案主謀另有其人。」
   湖陽君冷笑道:「凶手已經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謀。洛都卧虎﹐名不虛傳﹐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當為天子效力﹐死而後已。」
   湖陽君怫然道:「董令自許為天子鷹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內嗎?難道太后剛剛還政﹐就有人欺負到我們孫家頭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個卧虎!」湖陽君沉下臉﹐「你一個小小的城門令﹐也敢攔本君車駕?本君正要入宮拜見太后﹐無暇聽董令的高論。走!」
   「湖陽君盡管入宮﹐馭手卻要留下。」
   湖陽君勃然變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趙調!你身為主謀﹐此時還不認罪嗎?」
   車前的馭手抬起頭﹐卻是一個相貌英俊﹐氣度豪勇的年輕人。
   湖陽君厲聲道:「趙調!你聽他瞎說什麼!快走!」說著她奪過皮鞭﹐朝馬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馬轡﹐手臂猶如鐵柱﹐硬生生勒住邁步的馬匹﹐然後「鏘」一聲﹐拔出佩刀﹐斬在腳邊的地上。
   趙調推開拉住他的湖陽君﹐大聲道:「楊氏乃世之小人!區區一介小吏﹐卻以刀筆殺人﹐陷害當世大俠!天下豪士無不視之如仇!殺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爾等私自尋仇﹐當街行凶﹐便是死罪!本令且來問你﹐爾等殺死楊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曉?是否還有他人指使爾等?」
   趙調咬牙一笑﹐「志士行俠﹐不計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誅滅幾個小人﹐卻弄得天下皆知﹐眞是羞煞趙調!」
   「既然如此﹐便下車來﹐由本令解送入獄。」
   「士可殺不可辱!」
   趙調扯開錦服往車上一扔﹐露出腰間的佩刀。
   湖陽君扯住他的衣袖﹐尖聲道:「不能去!」
   趙調笑道:「秀兒﹐且放手﹐看我當街誅殺卧虎!」他輕輕撥開湖陽君的手指﹐然後躍下馬車﹐一邊叫道:「等我幹掉這狗官﹐記得給我討個大赦!」
   趙調人在空中﹐長刀已然出鞘﹐接著刀光暴起﹐狂濤般朝董宣卷去。他年紀不大﹐刀法卻甚是精強﹐比起吳戰威還高出一籌。
   董宣面對刀光毫無懼色﹐他一手拉著馬轡﹐然後拔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趙調的刀光﹐接著刺眼的血光猛然濺起。
   趙調重重跌落在地﹐喉間鮮血狂湧﹐已經被斬斷喉嚨。
   「趙調!」
   湖陽君尖叫著從車上撲下來﹐抱住趙調的頭頸﹐鮮血一瞬間就染紅了她們的華服。
   「趙調主謀行凶﹐並當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當場格殺!」
   說完董宣用一塊絲絹抹去刀鋒上的血跡﹐然後收入鞘中﹐旁若無人地轉身登上馬車﹐駕車離開。
   湖陽君手指哆嗦著撫摸著趙調英俊的面孔﹐片刻後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接著放聲大哭。她一邊痛哭一邊扯下華麗的外衣﹐蓋在趙調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團墊在趙調腦後﹐輕輕放下他的頭顱﹐不顧自己身處長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樣伏在他的屍身上嚎啕大哭。
   來洛都才幾天﹐程宗揚已經記不清自己見過幾次殺人的場面﹐這一次更猛﹐負責揖盜的城門令攔住湖陽君的車駕﹐當街殺掉了她的馭手——看湖陽君的淒慘的哭狀﹐恐怕還不是馭手這麼簡單。
   趙調也不是凡人﹐當街就敢和官員對決﹐換成宋國那幫文官﹐當街尿褲子也不稀奇。也就是漢國文武區別不明顯﹐才有這種比武將也不遜色的文官。前有寧成﹐後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讀書的文弱書生。
   盧景拿著把黃豆津津有味地吃著﹐就差點沒來點酒助興﹐「這小子竟然躲到湖陽君門下﹐難怪沒逮住他。」
   「趙調?你認識?」
   「誰認識他啊。我認識他老大。」盧景狠狠咬了顆黃豆﹐「劇孟。」
   程宗揚想了起來﹐「你不是來洛都找他的嗎?」
   「那小子躲了。媽的﹐」盧景罵了句粗口﹐「當年跟他混得太熟﹐我們兄弟的手段他都知道﹐一聽說我們來洛都﹐就鑽得沒影了。」
   盧景口氣中有幾分無奈﹐他本來找劇孟想說清楚﹐結果劇孟避而不見。有以往的交情在﹐也談不上痛下殺手﹐只好就這麼拖著﹐看是劇孟把握自己熬走﹐還是他撐不住自己跳出來。
   「哈哈﹐」盧景幸災樂禍地笑道:「湖陽君要入宮了。」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湖陽君的盛裝華服都已經除下﹐只剩下裡面染血的雪白紗衣﹐她合上趙調的眼睛﹐然後撐起身﹐不顧自己身上的血跡﹐一路痛哭著往宮城奔去﹐後面的儀仗、婢僕慌忙跟上。
   沉寂片刻之後﹐街頭猛然爆發一片議論聲。湖陽君藏匿元凶﹐城門令當街殺人﹐漢國的外戚與酷吏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番較量﹐豪俠血染當場﹐中間又牽扯到大俠郭解和豪門隱私﹐這場面實在是太勁爆了。
   程宗揚與盧景趁亂擠出人群﹐比起剛才一幕﹐程宗揚更關心另一件事﹐「我剛才聽說﹐漢國的太后還政了?」
   「沒錯。上個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宮﹐太后居北宮。政事都送入南宮由天子處置。」
   洛都的宮城有兩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間有復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居一宮﹐省了不少麻煩。但程宗揚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輕氣盛的君主﹐在太后的陰影下壓抑這麼多年﹐以至於連同樣有過太后聽政經歷的宋國官員都敢當著使節的面嘲笑﹐如今大權在握﹐漢國朝廷的格局肯定會有一番變化。
   「漢國的權臣霍子孟呢?還是大司馬大將軍嗎?」
   「霍子孟是輔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剛剛秉政﹐輕易不會動他。」
   「金蜜謫呢?」
   「天子一掌權﹐就把他放出來了﹐但沒有復職﹐如今賦閒在家。」
   「呂家既然是後族﹐為什麼會讓霍子孟操持大權?」
   「太后親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時候﹐兩個弟弟還小。當時又有眞遼入侵﹐如果不是幾位輔命大臣控制朝局﹐漢國早就大亂了。如今太后的兩個弟弟﹐呂冀和呂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漢國慣例﹐大司馬大將軍的頭銜少不得落在呂冀頭上。眼下最大的麻煩只有一個。」
   「什麼麻煩?」
   「軍功啊。」
   漢國朝廷分中朝與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輔佐君主﹐總領百官。大將軍則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漢國設立中朝的目的﹐正是為了控制丞相過於龐大的權力﹐使天子能夠掌握權柄﹐因此中朝的權力強於外朝﹐大將軍的位次和權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漢國的制度也很嚴格﹐無軍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將軍更是休想。呂冀想當大將軍﹐起碼要有一番說得過去的軍功。
   兩人邊聊邊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鵬翼社的人。大庭廣眾下﹐那人也沒有舉手施禮﹐只踫了下腳跟﹐然後道:「商會的人已經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預計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趕上八月十五的中秋節。程宗揚大喜過望﹐連忙趕回鵬翼社。
   「師傅!」高智商興奮地拍著腰間道:「你瞧!怎麼樣?」
   他腰間掛著一柄圓柄的直劍﹐劍鞘沒有任何裝飾﹐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宗揚在洛都的市面上見過﹐這種劍只賣八百銅銖﹐連半個金銖都不到。但高智商一臉得意﹐似乎這劍掛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龍刀還體面。
   盧景道:「這娃是誰?」
   程宗揚笑道:「連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寶貝兒子﹐在臨安見過的。」
   盧景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這是什麼易容術?活活變了個人!」
   「誰說不是呢。」
   盧景一點都不避忌﹐當面就道:「跟高俅長得可不怎麼像。」
   「廢話。是乾兒子。」程宗揚問道:「這劍哪兒來的?」
   「我自己掙的!」
   「行啊。都能掙錢了。」
   「錢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說我佩把劍不夠丟臉的。路上我露了一手﹐哈大叔當時就服了﹐這才答應我佩劍﹐我就在路邊買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連聲吁氣﹐程宗揚對旁邊的馮源道:「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什麼臉?」
   「別提了。」馮源道:「過伊闕的時候﹐正遇上當地接連發生幾樁命案﹐所有過往的客商都被嚴查。哈大叔和老獸是獸蠻人﹐路引上寫的是力役﹐誰知被一個姓董的官看出破綻﹐說他們兩個不像是出力的奴僕﹐命士卒圍住不讓走。老敖還是老招﹐過去塞錢﹐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會兒正在關前﹐周圍好幾百士卒﹐誰也不敢亂動﹐老敖和哈大叔、老獸一起被在牢裡關了一夜。這是漢國地界﹐劉詔和富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沒招。」
   程宗揚上下打量著他﹐「你們運氣眞好。遇上卧虎還能活著出來。」
   「卧虎?那個姓董的?」
   「可不是嘛。剛才我還見著他當街把一個凶手給就地正法了。」
   馮源聽完也是一陣後怕﹐幸好董宣沒搞株連﹐不然他們這一群人一個都別想跑。
   「他們是怎麼出來的?」
   「還是衙內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說軍方準備北伐﹐要和獸蠻交戰﹐當初王大將軍在大草原上全軍覆沒﹐軍方謹慎起見﹐暗中搜集獸蠻人﹐一律送到軍中解剖。兩個獸蠻人是從宋國騙過來的﹐所以寫著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著﹐等送到軍中﹐就動刀子零碎切開。」
   程宗揚聽得直皺眉﹐「董宣能相信嗎?」
   「馮什麼不信啊?」高智商道:「我身上帶著腰牌呢﹐這兒!」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間一塊繫著紅繩的銅牌﹐上面刻著兩行字:「羽林天軍右營騎射.」。
   盧景伸手在他腰帶上一碰﹐紅繩應指鬆開﹐然後翻過手掌﹐銅牌直接落在掌心。整個過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揚已經有五級的修為﹐幾乎看不出他手指解開紅繩的動作。
   「嘖嘖﹐五哥﹐有你這手藝﹐當扒手也能發啊。」
   高智商一臉崇拜地看著盧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學?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閉上嘴。
   盧景拿著銅牌反覆看了幾遍﹐「眞的。」
   程宗揚抬起頭﹐「哪兒來的?」
   高智商道:「師傅﹐你猜我遇到誰了?」
   「誰?」
   「義縱。」
   平亭侯世子被殺之後﹐那些少年在樓上縱火自焚﹐連帶幾名婢女都被燒成焦炭﹐連男女都分不出來﹐最後一個大坑埋掉就算完﹐沒想到義縱竟然逃了出來。
   「他怎麼會有這種腰牌?」
   「師傅﹐你肯定想不到。」高智商道:「那小子從侯府逃出來﹐走投無路﹐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誰知她姊姊攀上了貴人﹐這小子一步登天﹐混進羽林天軍﹐還當上了散騎中郎﹐手下有一隊的騎射人馬。他這次是專門告假﹐潛回舞都去找當日的同伴﹐打算把他們都招進自己隊中﹐好躲過太守的追捕。我也沾了光﹐混了塊腰牌。」
   「他怎麼當上散騎中郎的?難道羽林天軍就不查他的來歷嗎?」
   「他沒多說﹐我聽著好像是他姊姊結識了宮中什麼貴人﹐後臺硬得很。」
   從盜賊搖身一變﹐成了天子的禁衛軍軍官﹐義縱這轉身華麗很簡直像造假。可高智商手裡的腰牌貨眞價實﹐不打半點折扣﹐也就是說﹐這位臨安有名花花太歲現在已經是羽林天軍的一個騎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劍呢。」
   馮源苦笑道:「還說呢。衙內信口胡吹的時候﹐我腿肚子都在轉筋﹐生怕姓董的把我們也給下獄了。我還眞沒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這小子是走了狗屎運﹐正好遇上卧虎。」高智商這個說辭﹐換作別人肯定要鬧出事端來﹐但遇上董宣這樣的酷吏﹐覺得軍方總算幹了點正事也說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場﹐給大伙壓壓驚。老敖呢?」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過傷﹐一直沒好利落。剛才見面時哈爺看出來了﹐正給他治呢。」
   「哈大叔還會這一手?」
   「哈爺會不會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馮源嘖嘖稱奇。
   盧景道:「是不是鄭賓?臏骨受傷﹐一到天陰就作痛的那個?」
   「就是他。說天明的時候﹐連路都走不動。」

   「他是怎麼治的?」
   「他讓老獸挖了五斤黃土﹐放在鍋裡使勁炒﹐炒得跟細麵一樣?」
   說話間﹐富安滿頭是汗的從廚房裡出來﹐拿起自己的茶壺﹐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個狗才!炒好了嗎?」
   富安向程宗揚打了個招呼﹐抹著汗道:「正炒著呢。」
   盧景翻了個白眼﹐「黃土炒成細麵?走﹐看看去!」
   幾人都覺得好奇﹐跟著盧景進了廚房。只見灶中柴火燒得正旺﹐灶上一口大鐵鍋盛著滿滿一鍋黃土﹐兩名禁軍的士卒正拿著鍋鏟來回翻炒﹐眞炒得像細麵一樣﹐整個廚房都彌漫著熱騰騰的泥土氣息。
   青面獸站在一邊﹐懷裡抱著一只酒壇﹐看到程宗揚進來﹐他咧開大嘴﹐「官人!」
   「閉嘴!你就叫程頭兒!」
   「頭兒!」
   「你抱著酒壇幹嘛呢?」
   青面獸撓了撓腦袋﹐不知道怎麼說﹐索性捧起壇子﹐大嘴一張﹐一口下去一斤黃酒﹐接著「噗」的噴到鍋中。
   霧狀的黃酒灑在滾燙的黃土上﹐立刻蒸騰起來﹐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酒香。
   青面獸道:「這般。」
   富安擠進來﹐「快!快!」兩名軍士加快速度﹐揮舞著鍋鏟翻炒黃土﹐直到淋上的黃酒全部都炒乾。
   富安蹲在灶邊盯著火候﹐「再來!」
   青面獸又吞了口酒﹐這回他脖子仰得有點高﹐「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趕緊吐出來啊!」
   青面獸老實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來!再來!」
   青面獸重新含了口黃酒﹐噴在土上。兩名軍士賣力地揮舞著鍋鏟﹐把鍋裡的黃土翻炒均勻。那黃土看起來油光發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黃土﹐還是讓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摻了黃酒炒熟的黃土裝到幾個布袋中。
   鄭賓是崔茂營內的軍士﹐三川口一戰﹐崔茂全軍埋伏在雪裡﹐然後又渡河而戰。鄭賓就是在那一戰中膝蓋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殺多時﹐戰後箭傷一直未能痊癒﹐只好退出現役﹐與蔣安世一同到洛都經營。
   這會兒鄭賓閉著眼睛﹐席地坐在堂上﹐雙腿箕張﹐褲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條粗壯的大腿。他受傷後在冰中苦戰竟日﹐雖然傷口已經平復﹐但寒氣入骨﹐一到陰雨天氣﹐整條腿就像廢了一樣。
   哈米蚩拿著一柄骨刀﹐在他膝蓋周圍來回刮著﹐直到毛孔張開﹐皮膚下滲出一層細密的血點。
   青面獸拎著布袋進來﹐哈米蚩接過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鄭賓被燙得渾身一緊﹐過了一會兒﹐他眉頭漸漸鬆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哈米蚩拿過一只布袋﹐放在另一邊完好的膝蓋上﹐然後著膝彎後各墊了一只﹐最後一只布袋則放在他腰下。
   蔣安世在旁邊問道:「怎麼樣?」
   「舒坦!老鄭這腿還從來沒有這麼舒坦過!」鄭賓睜開眼睛﹐攪到堂中多了幾個人﹐忙掙扎著想要起身﹐「盧中校!程上校!」
   盧景按住他的肩頭﹐「你歇著。」然後仔細看著他熱敷的位置﹐甚至醮了點黃土嘗了嘗。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蔣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爺治好鄭兄弟的腿﹐沒得說﹐這份恩情我蔣安世記下了!」
   哈米蚩乾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說著竪起一根手指﹐「一只羊。」
   蔣安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十只!我這就去羊市!」
   程宗揚笑道:「順便買頭豬。都記在帳上!」
   一個粗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程頭兒!你回來了!」
   敖潤扛著一只大筐進了院子﹐右手提著酒壇﹐還牽了只羊。他把羊往馬樁上一栓﹐然後放下筐子﹐「程頭兒﹐我聽見你說買豬?有!有!我跟老劉剛買了一頭!」
   「買的什麼?這麼多?」
   「蒽、薑、葵、菘、純菜、茄子、蘿蔔……」敖潤一樣一樣擺開﹐「這是瓜果﹐西瓜、石榴、葡萄﹐還有幾根黃瓜。這一堆是調味的﹐醬、醋、蜜、油。小心!小心!那一大塊是豆腐!可別弄碎了。還有三只雞﹐五條魚﹐十幾斤牛肉。活羊一頭——今兒吃個新鮮的!這是雞蛋﹐日!這個咋碎了?」
   敖潤撈起一只壓碎的雞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順手把蛋殼扔到一邊。
   「這一包呢?」
   「那是餡料﹐棗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餡料幹嘛?作元宵?」
   「月餅啊。」
   「喲!你還會做月餅?」
   「老劉說他會做。」
   程宗揚訝然道:「劉詔會做月餅?」
   高智商道:「師傅你忘了?臨安最好的廚子、篾匠、木匠、裁縫、鼓手、泥瓦匠……全都在我們禁軍!劉詔也就學了點皮毛。」
   宋國的禁軍也分好幾類﹐上四軍多少還能拚殺幾下﹐其餘禁軍就是掛個軍士名頭的雜役﹐除了打仗不怎麼在行﹐別的可是樣樣精通。劉詔是高俅專門派來照看他寶貝兒子的﹐手底功夫極硬﹐沒想到竟然還是半個大廚。高俅挑出這麼個人才來﹐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老劉呢?」
   「後邊呢。來了!」
   程宗揚竪起耳朵﹐聽到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接著門口伸進來一個碩大的豬頭……
   那豬肥頭大耳﹐臉上帶著慈詳的微笑﹐不時發出舒服的哼哼聲。豬頭下面﹐劉詔滿頭大汗﹐兩手牢牢抓住豬的兩條前腿﹐就那麼把一整頭活豬給背了進來。
   程宗揚瞠目結舌﹐半晌才道:「劉兄弟﹐你這是鬧得哪一出?」
   劉詔一翻膀子﹐把豬卸下來﹐抹著汗道:「這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扛又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沒轍了﹐只能背著。老敖﹐兄弟這回算是被你給坑慘了﹐我說買點肉吧﹐你非要買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敖潤道:「一會兒多給你半掛大腸。」
   「拉倒吧!為半掛大腸我至於嗎?瞧我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頭兒﹐你們先忙著﹐一會兒我給你弄倆樣下酒菜!」
   「殺豬!殺豬!」敖潤樂呵呵說著﹐一腳把豬放翻﹐用膝蓋頂住豬頸﹐從靴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進豬喉嚨裡﹐然後往下一划﹐豬腹齊齊剖開﹐裡面的豬心、豬肺、豬肝、大腸﹐熱騰騰地滾落出來。
   幾名禁軍軍士一起動手﹐燒水的燒水﹐拔豬毛的拔豬毛﹐豬頭、豬蹄、肘子……被一一卸下來﹐用大盆裝著﹐豬血也滿滿裝了一盆。
   宋國禁軍擅長百藝的名聲眞不是吹的﹐殺豬比殺人利落多了﹐一會兒工夫就收拾停當﹐連腰花也切好了﹐大鍋一炒就能上席。
   眾人把院門一閉﹐然後搬來草蓆、案几。漢國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一張几案﹐但程宗揚圖個熱鬧﹐指揮眾人在院中鋪好席子﹐然後把案几拼起來﹐留出中間一塊空地。
   說來鵬翼社諸人是東道主﹐商會和禁軍的漢子遠來是客﹐可大家都不講究這些。幾名手快的軍士把瓜果洗好﹐擺在盤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刷鍋的刷鍋。高智商幹的是自己的老本行﹐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發話﹐他就抄起斧子﹐老實跑去劈柴﹐那兩條胳膊細是細﹐但多少有了點肌肉的樣子。
   劈好的木柴由馮源抱著﹐堆到席間的空地上﹐接著一記火法打上去﹐燒起篝火﹐這邊已經有人把刷好醬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燒炙。眾人各忙各的﹐程宗揚根本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處轉悠﹐東邊瞧瞧﹐西邊問問﹐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一名軍士牽過羊﹐準備宰來下鍋﹐程宗揚連忙攔住﹐「這羊讓老獸收拾﹐他喜歡吃大塊的。按咱們常吃肉丁一切﹐老獸吃到嘴裡都跟肉餡似的。老獸!這羊你牽去找哈爺﹐問問怎麼吃。」
   青面獸咧開大嘴﹐肉山似的撲過來﹐把羊往腋下一夾﹐就跟夾個兔子似的去找哈米蚩。

Del………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4-16 06:27 PM 編輯 ]

【第八章】
   鵬翼社在洛都的分社裡﹐出身星月湖大營的一共七人﹐此時有兩人隨斯明信出門﹐三人在外辦事﹐社中只有蔣安世和鄭賓。不過與高智商等人一路來的還有三名鵬翼社的馭手。這些漢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見面也沒有什麼噓寒問暖的客套﹐幾個人栓好車馬﹐過來打水的打水﹐掃地的掃地﹐就跟回自己家一樣。
   劉詔袖子卷得高高的﹐拿著把菜刀﹐在剖好的豬肉上來回劃﹐盤算著先切哪塊下鍋。程宗揚裝作很內行地指點道:「裡脊來個糖醋的﹐腰裡的五花弄個回鍋肉﹐後臀尖加茄子﹐炒個魚香肉絲﹐扒豬臉要早點下鍋燜著﹐要不煮不透。」
   「成!」劉詔一邊利落地切著﹐一邊叫道:「老蔣!還有大鍋嗎?弄鍋雜碎先滷著﹐一會兒才好出味。」
   蔣安世翻了半天﹐拿出來一個大傢伙﹐「還有這些﹐能使嗎?」
   那是一只圓腹三足的青銅鼎﹐漢國武備極盛﹐鐵料全打成兵器還不夠用﹐民間鐵鍋不多﹐倒昃習慣於用鼎。有些講究的﹐一頓飯要擺五只鼎﹐七只鼎。社裡面的鼎沒有成套的﹐只能湊合著先用﹐好處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佔爐灶。
   幾只銅鼎在篝火旁擺開﹐看起來古風盎然﹐裡面煮的東西卻十分不凡。除了大鍋的滷煮雜碎﹐程宗揚還捐出一只自己從太泉古陣弄出來的肉罐頭﹐打開切成片﹐往鍋裡一丟﹐放上各種菜蔬﹐先大火燒開﹐再小心慢炖﹐不一會兒香氣就飄了起來。
   盧景從堂中出來﹐抽著鼻子轉了一圈﹐然後順著香味摸過來﹐「這是什麼東西?」
   「龍肉!」
   盧景抄起銅匕挑了一片﹐連汁帶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錯﹐有點意思。就是淡了點兒。」
   「還沒放鹽呢。」
   程宗揚心裡一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六朝沒有保鮮技術﹐肉類放得久了就會變質﹐如果做成罐頭呢?高溫殺菌﹐密封處理——密封是個麻煩。馬口鐵是不用想了﹐岳鳥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一批鐵絲﹐至今都沒有像樣的替代品。用壇子倒是個辦法﹐但陶質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過放沉重﹐不適合長途販運。
   程宗揚想了一下就放在腦後﹐這種錦上添花的事並非急務﹐有了閒暇再處理也不遲。
   盧景晃到劉詔身邊﹐翻著白眼道:「聽說有個憨貨背著頭豬走了一路﹐是你吧?」
   劉詔臉頓時臊得通紅﹐還沒開口就聽他說道:「刀法不錯。就是腕上的力道差了點。」
   盧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輕巧地一轉﹐就把刀背從劉詔指間奪了出來﹐然後一連三刀﹐將一方將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塊大小如一的肉丁。
   劉詔是識貨之人﹐一看盧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過他的手法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半晌劉詔打了個突﹐猛地想了起來﹐「原來是盧五爺。」
   「眼力還行。」盧景道:「怕了吧?」
   劉詔笑道:「當年我去大營報名﹐晚了一步沒趕上﹐只好投了禁軍﹐沒想到今日會遇上五爺。」
   程宗揚知道高俅不會隨便派人﹐劉詔即使與星月湖大營沒有淵源﹐多半也有好感﹐才會被高俅暗中引為心腹。
   程宗揚在盧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著呢。晚會兒再敘舊吧。」
   盧景挑了塊最好的肉丁﹐一邊吃一邊去找剛才給鄭賓療傷的老獸人。
   「接著!」有人把揉好的麵團拋了過來。
   劉詔抬接住﹐一邊用麵團杖幹開﹐一邊道﹐「程頭兒﹐我剛才看見你有個鐵盒子?」
   程宗揚開過罐頭就把盒子扔到一邊﹐拿過來道:「是這個嗎?」
   「就它了。」劉詔接過來洗乾淨﹐拿刀背在罐上壓出花型﹐然後用麵團包好﹐餡料﹐在罐中一壓﹐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餅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餘名漢子圍著篝火﹐熱熱鬧鬧坐了一圈。漢國雖然沒有中秋吃月餅的風俗﹐但這些人大半都是宋國來的﹐中秋之夜﹐在異國他鄉聚在一起﹐賞月食餅﹐別有一番風味。
   敖潤捧起酒碗﹐「程頭兒﹐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揚也不含糊﹐「乾!」
   劉詔也拿起酒碗﹐「程頭兒!我劉詔不會說別的﹐只想說:難怪我們太尉看重程頭兒﹐我劉詔是一萬個服氣。先乾為敬!」
   「碰一個!」
   兩人舉碗一碰﹐一飲而盡。
   富安搖著扇子道:「小劉啊﹐我對你是一萬個服氣——那豬我可背不動。」
   滿座轟然大笑﹐劉詔臊著臉道:「得﹐我這個話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潤舉酒道:「我給哥哥賠罪了。富老哥﹐來來來!咱們也走一個!」
   眾人鬧哄哄飲了一圈﹐程宗揚左右看了看﹐「哈爺跟老獸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來﹐「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開門﹐廚房內隨即飄來一股肉香。那肉香濃而不膩﹐讓人一聞就食慾大開﹐肚子裡彷彿有十萬八千個饞蟲同時鑽了出來。
   程宗揚咽了口口水﹐「薑還是老的辣!老術、老豹、老獸這幾個粗坯﹐什麼時候能煮出這麼香的羊肉?」
   房門一響﹐只見青面獸提著一只大鼎從廚中出來。那鼎是社裡最大的一只﹐足有好幾十斤﹐帶湯帶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獸提著鼎耳﹐裡面肉湯翻滾著﹐一只肥羊在湯中載沉載浮。
   敖潤摩拳擦掌﹐「這回咱們可撈著了!」
   程宗揚卻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著鼻子﹐一張臉比苦瓜還苦。
   等青面獸把肉湯放席間﹐程宗揚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為什麼那麼苦了。鼎裡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爛﹐問題是那羊壓根就沒有洗剝﹐只用刀把羊毛一剃﹐就整個下了鍋。那羊湯濃香撲鼻不假﹐可湯上不僅漂著沒剃淨的羊毛﹐還有一些可疑的黃綠之物﹐不知道是羊肚還是羊腸裡的東西。
   不等著青面獸開口﹐程宗揚就騰的站起來﹐對眾人說道:「哈爺和老獸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這羊我看你們誰敢動!」
   眾人如釋重負﹐趕緊紛紛表示﹐這羊是孝敬哈爺和獸哥的﹐大伙就是饞死也絕不染指。
   青面獸和哈米蚩笑逐顏開﹐兩人撈起熟羊﹐連皮帶骨﹐吃得不亦樂乎。
   那場面堪比噩夢﹐大家都覺得需要喝點酒壓驚﹐趕緊推杯換盞﹐連盧景都喝了兩碗。
   酒助人興﹐席間氣氛越來越熱鬧。敖潤扯著蔣安世猜拳﹐兩人挽著袖子吆五喝六。鄭賓這會兒去熱敷完﹐生龍活虎地和劉詔角力賭酒。富安也下廚做了幾樣小菜﹐眼下抱個茶壺﹐跟馮源用幾枚銅銖博戲取樂。
   程宗揚看了一圈﹐卻見高智商耷拉著腦袋﹐用箸在碗裡撥著﹐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程宗揚朝他後腦勺拍了一下﹐「想什麼呢?」
   高智商悶悶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著我在園子裡賞月﹐吃月餅﹐還放孔明燈。去年八月十五﹐我們十三太保去小灜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還讓富安給我送錢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還沒睡﹐還在等我……」高智商停下來﹐過會兒擤了擤鼻子﹐歪著頭道:「你說他怎麼就那麼煩呢?」
   「滾!」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來叫道:「富安!你個狗才!把那塊肉給我!哈大叔好不容易讓少爺吃頓肉﹐你就只顧著自己吃!」
   高智商說起高俅﹐程宗揚卻是想起了臨安的局勢。當初奸臣兄散布廢止錢銖的謠言時﹐錢莊的儲備金達到最頂點﹐足有一百八十萬金銖的現款。但隨著謠言逐漸平息﹐紙鈔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臨江樓、七里坊以及首陽山銅礦的持續投資﹐還有江州重建﹐都佔用了大量錢銖。
   臨安上次傳來的帳目顯示﹐目前錢莊一共持有紙紗一百二十萬金銖﹐四處分號陸續開張﹐每處存放十萬金銖﹐使目前總庫的儲備金急降。在為銅礦商行調撥十萬金銖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臨安發行的二十萬金銖股份﹐也只有三十五萬金銖。
   如今錢莊持有的全部現款﹐一共七十五萬金銖﹐按照當初的約定﹐下個月初就要歸還雲氏商會的三十萬金銖。同時蔡元長用紙鈔質押的款項﹐還有三個月九萬沒有支付。這樣到九月份﹐錢莊的儲備金會急跌到四十二萬金銖﹐而拋開雲氏商會持有的六十萬金銖紙鈔不談﹐在外流通的紙鈔還有一百二十萬金銖之多。
   按照計劃﹐秦會之將在今日發行第一批無記名股票﹐以每年五成利息籌措十萬金銖﹐用於銅礦商行的投資﹐如果順利的話﹐還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進入秋季﹐正是各處亟需現款的高峰期﹐一旦發生擠兌﹐錢莊就要崩盤。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相比於宋國錢莊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國的投資已經初見成效﹐在柳翠煙的打理下﹐織坊每月可穩定出產霓裳絲衣近千件套﹐僅此一項﹐每月就可獲利上萬金銖。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陸續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兩萬金銖﹐足夠星月湖大營的開銷。
   不過程宗揚眞正在意的是糧食。糧價相對於去年炒做的高點頗有回落﹐但一直維持在每石八枚銀銖的高價上。眼下各地都開始秋收﹐糧價還會進一步下跌﹐程宗揚準備以每石六枚銀銖的價位吞下五百萬石以上的糧食﹐折算下來需要籌備一百五十萬金銖的巨款。這筆錢除非用紙鈔支付﹐否則把秦會之的兩個腎都賣了也湊不出來。
   來漢國之前﹐程宗揚對漢國的商業只有一點模糊的概念﹐他記得自從漢國把最暴利的鹽、鐵﹐以及釀酒收歸國有之後﹐漢國曾經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振。但來到漢國之後﹐程宗揚發現﹐漢國的專賣政策執行並不徹底。漢國境內有大量的諸侯、列侯封地﹐各地還有大量豪強﹐ 朝廷的法令到達這些地方﹐比一紙空文也強不了多少。
   問題是那些坐擁巨額財富的諸侯、豪強大都對商品交易不感興趣﹐一味追求自給自足﹐寧肯把錢銖埋到地下﹐也不願參與交易。
   程宗揚不得不感嘆實物貨幣對商業發展的負面影響。金、銀、銅這樣的實物貨幣﹐不僅很少有通脹﹐還會因為實物積累超過貨幣的數量而產生通縮。宋代的銅錢埋到清朝照樣能用﹐鑄成銅器價值說不定還會上升。這種情況下﹐除非不斷有新的金、銀和銅礦開發出來﹐並鑄成錢幣﹐否則商品交易很難有大的改觀﹐甚至由於貨幣埋入地下﹐導致交易萎縮。
   紙鈔相當於信用意義上的金銀﹐它的問題在於信用。一旦連政府的信用都靠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爺了。但其他天然礦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難具有金銀銅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間的平衡﹐因此無法替代用金銀。據程宗揚所知﹐在唐國﹐絲帛是可以作為貨幣使用的﹐但絲帛不可能像礦物一樣具有穩定和平均的性質﹐﹐最多只能作為輔幣。一邊是貨幣供應不足﹐一邊是貨幣大量集中﹐怎樣才能讓漢國豪強手中沉淀的財富流動起來呢?
   「程頭兒﹐想什麼呢?」
   貨幣本質的問題程宗揚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麼多大賢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如果能幹成﹐活著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說壓孔聖人一頭﹐並肩當個程聖人絕對沒問題。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內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達﹐「程頭兒要看得起我﹐叫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揚道:「你跟著衙內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過世﹐家裡一文錢都沒有﹐只好插個草標賣身葬父。女的有人買﹐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個能幹活的﹐跪了一天也沒人理。後來遇見老爺﹐才得了條活路。老富沒啥本事﹐就給老爺當條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爺。」
   「為虎作倀的事你可沒少幹吧?」
   「只要是衙內高興﹐我不怕缺德。反正我這命也是撿的。再說了﹐衙內也就是喜歡欺負個人﹐調戲婦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那都不叫事。」
   富安這道德觀念太畸形了。程宗揚忍不住道:「太尉怎麼不給衙內找幾個像樣的伴當呢?」
  「我們太尉說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數的。那些人太講自己的良心﹐忠心上頭就差了點。還是我這樣缺德的狗腿子用著放心。」
   程宗揚默默無語﹐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個。」
   富安搖手道:「我喝茶。沾了酒萬一衙內喊我﹐聽不見就誤事了。」
   說話間﹐高智商叫道:「富安﹐你個狗才跑哪兒去了!」
   「來咧!」富安拍拍屁股過去﹐「衙內﹐你叫我?」
   「月餅味道不錯﹐包兩個﹐給我爹捎回去。師傅!師傅!你來嘗嘗!「高智商順手把自己吃剩的半個月餅塞給富安﹐拿了塊月餅跑過來。
   程宗揚這輩子還是頭回吃到剛出爐的月餅﹐那月餅是用罐頭模子壓出來的﹐表面烤得焦黃﹐餡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棗泥﹐裡面摻了酥油、果仁、瓜子仁﹐吃起來香甜可口。
   「行啊劉詔﹐你這手藝在洛都開家餅肆也能混日子。」
   「獻醜!獻醜!」
   敖潤已經有了六七成酒意﹐湊過來小聲道:「老劉﹐你那半掛大腸我給你藏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別讓人看見。」
   「八月十五過中秋﹐等你們都睡了﹐我半夜起來﹐賞著月亮吃大腸?」
   「肥著呢﹐咬一口滿嘴流油……」
   程宗揚拍拍他的肩﹐指著遠處道:「是不是那樣?」
   敖潤抬頭看去﹐只見哈米蚩和青面獸正摳出羊腸﹐吃粉條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腸裡的黏液順著他們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著﹐老敖當時就沒忍住﹐一口吐了出來。

Good

   劉詔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道:「糟蹋了﹐糟蹋了。來來來﹐整個腰子壓壓驚。」
   敖潤喘著氣道:「味兒太衝……讓我歇歇……天爺啊﹐那羊湯裡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兒?」
   「別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來。」
   「嘔……」
   盧景蹲在陰影裡﹐面前兩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著酒﹐一只裝著亂七八糟的雜燴菜﹐這會兒吃的只剩個碗底。
   程宗揚蹲下來﹐分給他半個月餅。
   「四哥有消息嗎?」
   盧景啃了口月餅﹐翻著眼睛看了看月色﹐「這會兒應該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這會兒去刺殺洛都令……要不要去接應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兩天﹐風聲過去就回來。」
   盧景把酒一喝﹐拿月餅在菜碗裡一抹﹐然後把碗摞起來揣到懷裡﹐「走。」
   程宗揚也不遲疑﹐叫來馮源吩咐兩句﹐與盧景一起離開。
   ………………………………
   「我已經讓鄭賓明天去伊闕﹐找牛家兄弟。」
   「咱們去金市?」
   盧景點了點頭。
   「郁奉文、杜懷、陳鳳、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蠻子。找到的是七個﹐還有拉胡琴的老頭和疤臉少年。這已經九個了。」程宗揚感嘆道:「沒想到這事兒還眞能辦成。」
   「還差三個人不知道身份。」
   「三個腳夫總能問出些什麼﹐還有那個拉胡琴的老頭﹐不會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怕這裡面有人是西行的﹐壓根就不在漢國境內。」
   「只要能確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揚嘆了口氣﹐「可惜一直都沒有那個嚴君平的消息。我還想著他要是也在店內﹐咱們就順便辦件要緊事了。」
   「還差三個人呢﹐說不定會在其中。」
   程宗揚忽然道:「五哥﹐跟著你跑了兩天﹐我是大開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納悶——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什麼事?」
   「連一件沒頭沒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東西的事﹐你都有辦法查到這地步﹐為什麼嚴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來呢?」
   盧景目光閃了閃﹐「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會有蛛絲馬跡。嚴君平的下落連你和四哥都查不出來﹐我想只有一個可能……」
   「你說。」
   「嚴君平的失蹤和岳帥一樣﹐是有人故意讓你們查不到。」
   盧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著他。
   程宗揚舉手道:「五哥﹐你還是用白眼吧。這樣瞪我﹐我這小心肝都一個勁兒的亂蹦。」
   「他為什麼讓我們查不到?」
   「也許是有不能說的苦衷。比如是想保護你們。」
   「荒唐!我們星月湖大營足以橫掃天下!世間有何勢力能比我們星月湖大營的同袍更團結?能比我們的忠心更堅定?能比我們的岳帥更英明?能比我們的實力更強大?」
   我不知道。 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嚴君平﹐說不定就眞相大白了呢。」
   盧景不再作聲﹐一路沉默地掠回樂津里。
   寓所房門大開著﹐程宗揚心頭一緊﹐卻看到那個姓唐的中年人正負著手在院中徘徊。
   盧景一按他的肩膀﹐讓他不要現身。接著院角發出一聲貓叫。姓唐的中年人扭頭看去﹐盧景身形一閃﹐輕煙般從他身後掠過。
   片刻後堂中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進來。」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揚仔細盯著他的鞋子﹐這次他換了雙布履﹐沒有再露出鞋尖曾經嵌過珍珠的破綻。腰間也沒有懸掛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來。但以他顯露的財富﹐不帶玉就是最大的破綻。
   唐季臣拱手道:「閣下果然有鬼神莫測之能。」
   「何事。」
   盧景聲音很冷淡﹐但他並非故意做冷淡﹐而是為了隱藏聲線。姓唐的即使和他對談過﹐出了這個院子﹐也保證沒辦法憑借聽過的聲音找出他本人來。
   「閣下夤夜方回居處﹐不知可有線索?」
   盧景也不隱瞞﹐「辰記腳行﹐石蠻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撫掌道﹕「好!哈哈﹐沒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這帶的錢銖可是不夠了。」
   唐季臣說著拿出一包錢銖﹐「這裡是五百金銖。還差一千三百金銖﹐明早立刻送來。」
   盧景眼中寒芒閃動﹐冷漠地說道:「令友已經確認過了嗎?」
   「自然確認過﹐」唐季臣佩服地說道:「閣下所查果然無誤。」
   黑暗中﹐程宗揚頓時變了臉色。
   這個人在說謊!延玉昨夜就已經被殺﹐他那位朋友怎麼可能找到延玉並且確認?除非……他們一接到信鴿﹐就立刻趕到偃師找到延玉﹐然後……殺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當時客棧一共多少客人?」
   盧景冷冷吐出兩個字﹐「九人。」
   唐季臣鬆了口氣﹐「眼下已經有六人﹐那麼還有三人﹐尚請先生辛苦﹐務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幾句﹐然後告辭。
   等他走遠﹐程宗揚從暗處出來﹐面色凝重。接著人影微閃﹐驚理和罌粟女也現身出來。
   「在他之前﹐曾有兩名黑衣人潛入寓所。」驚理道:「那兩人身手強橫﹐但不擅長藏匿﹐因此沒有發現奴婢。稍後不久﹐他才進來。但只在院子裡等待﹐沒月入室。」
   程宗揚沉聲道:「五哥﹐這水似乎有點兒太深了。咱們一開始說不定就被騙了﹐客棧裡根本沒有什麼高人。穎陽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殺死。」
   盧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麼?」
   「那些人還活著沒有。」
   …………………………………
   鄭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過﹐說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燈燭﹐尋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爛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裡照顧他就好了。可恨!」
   鄭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內﹐前日的張紅掛彩已經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懷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漢的兒子啊……誰知道……那幫天殺的強盜啊!」
   「那蠻子自己不小心﹐把牆撞塌了﹐關我們腳行什麼事?他一個胡人﹐吃我們行裡﹐住我們行裡﹐還欠著櫃臺一吊多錢!要不是行裡的東家發善心賞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沒人理的路倒屍!」
   鄭賓風塵僕僕地回到寓所﹐「兩個人都死了﹐就在我趕到之前。據說是過伊水的時候翻了船﹐等救上來就已經沒氣了。」
   郁奉文、杜懷、石蠻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陳鳳……紙上的名字每劃去一個﹐程宗揚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他們手腳還眞快。」程宗揚道:「算上陳鳳﹐那天在腳店裡的人已經死了七個。加上受牽連的無辜久人:腳店的孫老頭一家﹐杜懷迎親的新娘、樂手﹐至少已經二十條人命了。夠狠!」
   「再加一條。」
   盧景寫下「下湯﹐坐地虎」﹐然後捉了鴿子﹐遞給鄭賓。
   鄭賓鞋跟一碰﹐向盧景敬了個禮﹐「明白!」
   「剩下的鴿子都殺了。」盧景道:「炖點湯喝。」
   「這一籠還不少呢。一次殺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揚知道盧景把鴿子交給鄭賓﹐不會是讓他就這麼放了﹐而是設法找到鴿子究竟飛到什麼地方﹐誰才是幕後的眞正主使。他對驚理道:「妳去穎陽侯府盡量查清楚八月初九穎陽侯和誰一起去的上湯﹐還有那天發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離開﹐程宗揚道:「八月初九﹐長興腳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穎陽侯為什麼要把當時在腳店的人全部找出來殺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棧﹐當時又為什麼不下手﹐反而捨易取難﹐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幫忙?」
   「那晚肯定有事發生。郁奉文不肯說﹐杜懷也有所隱瞞。」盧景道:「陳鳳一個販運丹砂的商人﹐卻藏在沒有任何生意的偃師不見人﹐多半是在躲避什麼。石蠻子聽我們問話的時候﹐非常緊張。我當時以為是他膽怯﹐現在看來﹐多半別有隱情。」
   「書生、拳師、遊女、商人、腳夫……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會有什麼事情發生?難道是在另外三個人身上?」
   「什麼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呂不疑要拼命隱瞞的事。為此不惜殺死所有的目擊者和知情人。」
   程宗揚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個勁兒的說﹐要我們把人全部找齊。等人全部找齊之後﹐就該殺到咱們頭上了。」
   盧景冷笑道:「他昨晚是來試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他肯定會有一番說辭來掩飾。」
   「連找人的人都要殺﹐腳店發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還有﹐呂不疑為什麼要去上湯?還在一家最低檔的腳店落腳?」程宗揚拍著腦袋道:「媽的﹐我頭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一個連鎖謀殺案的漩渦中心﹐盧景卻沒有絲毫慌張﹐他抹了抹手指﹐「咱們去金市。」
   「對。先把線索都找出來!拉胡琴的老師傅﹐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

支持

支持啊!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