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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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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點了點頭。「這話謝藝也說過——不過我看光明觀堂教得挺好啊,濟世救人,匡正除邪,還是蠻認真的。光明觀堂到底是什麼門派、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火大?」
  「光明觀堂原本是醫家一脈,」
  蕭遙逸「啪」的打開摺扇,一邊「嘩嘩」地搖著,一邊冷冰冰說道:「擅長醫家六術:砭、針、灸、藥、按蹺與導引。」
  蕭遙逸解釋幾句,程宗揚明白過來。醫家六術其實就是刮痧、針刺、艾灸、湯藥、按摩、運動六種自古相傳的醫療方法。
  「聽起來就是一般的醫術啊,」
  程宗揚玩笑道:「光明觀堂不會都是些女醫生、女護士吧?」
  蕭遙逸看著他,唇角慢慢挑起:「女護士?岳帥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如果不是年歲對不上,我真要懷疑程兄是岳帥轉世了。」
  「我跟岳帥真沒什麼關係……」
  程宗揚歎了口氣,「你還是接著說吧。」
  蕭遙逸用扇子支住下巴,「光明觀堂只收女子,程兄知道吧?」
  程宗揚點頭說道:「原來不懂,現在知道了。」
  在六朝,單收女徒或單收男徒的門派並不少見,一般都是因為門規所限,或閘內的武學只適於女子或男子修習。
  蕭遙逸點頭道:「光明觀堂的祛毒、除病、養生之術都有獨得之秘,武學上的修為也頗有所長。」
  「她們不是搞醫術的嗎?怎麼也習武?」
  蕭遙逸道:「醫武同源,醫家六術都與人體經絡氣血相關。岳帥橫空出世以前,光明觀堂一直是黑魔海的勁敵。能和黑魔海這樣強悍的宗派抗衡數百年,光明觀堂武學上的修為,也在天下宗派中赫赫有名。其中最顯赫的,莫過於光明觀堂的第一神功,鳳凰寶典。」
  就是小香瓜練的功夫了,不過橫豎都不像很厲害的樣子。程宗揚道:「蕭兄能不能仔細說說?我對這門功夫有些好奇。」
  「鳳凰寶典一向與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十方叢林的釋佛邏耶神功,又稱無相神功,還有黑魔海的太一經並稱。」
  蕭遙逸道:「據說鳳凰寶典是光明觀堂第三代觀主所創。此前光明觀堂只是個行醫濟世的小門派,後來在太平湖一戰,光明觀堂以鳳凰寶典的神功連斬黑魔海兩位長老,橫絕一時,從此成為黑魔海的大敵。」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很厲害啊。」
  蕭遙逸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其實鳳凰寶典只是徒有虛名。光明觀堂還編出只能由純陰之體修練的鬼話,每代只挑選數人傳授。光明觀堂曾經與黑魔海立下契約,每二十年雙方各出門人一較高下。結果接連數代,光明觀堂都無人練成鳳凰寶典。四十年前一戰,光明觀堂派出的弟子落敗身死,光明觀堂數次派人搶奪屍體,都被黑魔海打得一敗塗地,不僅顏面無存,而且折損了許多門徒。」
  程宗揚道:「神功這東西本來就不容易練。我記得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也有很多年沒有人練到第九級了。」
  「九陽神功我服氣,」
  蕭遙逸坦然道:「雖然極少有人練到第九級,似第七級就可以橫行天下了。紫陽真人第八級巔峰的實力,就是岳帥當年也頗有不及。似光明觀堂的鳳凰寶典,一連數代最多都只練到第七重。比起傳說中第九重的威力,判若雲泥。」
  程宗揚提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聽說鳳凰寶典練成之前,一旦失身就會香消玉殞,是不是真的?」
  蕭遙逸憤然道:「真要死倒好了!十八……十九年前!又值光明觀堂與黑魔海較量,那時我還沒到岳帥身邊,聽藝哥說,光明觀堂重創之余,弟子凋零。黑魔海已經放話要徹底剿滅光明觀堂,把堂內僅剩的六名光明貞女收為妓奴——後來的事程兄都知道了吧?」
  「聽謝藝說過一些。好像有個女人來找岳帥?」
  蕭遙逸一字字說道:「燕姣然!那賤人與岳帥結識後便眉來眼去,惹得岳帥心動,費盡心思才把她弄到手。結果那賤人卻說自己練的是鳳凰寶典,只有第六重的修為,一旦破體,輕則經脈重創,重則殯命。」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買了票才發現這車沒輪胎發不動,我要是岳帥肯定很火大。
  蕭遙逸冷著臉道:「岳帥本來已經收手,那賤人卻故意撩撥岳帥,岳帥一時興起,上了那個賤人。結果那賤人真氣逆行,命若遊絲,在榻上哀求岳帥出手對付黑魔海。岳帥被她美色所惑,不但一口答應,還大耗真元為那賤人調息續命。」
  這小子站在岳帥一邊,言語中帶了太多情緒,聽起來不怎麼客觀。程宗揚道:「我覺得,什麼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什麼太出格的。」
  蕭遙逸神情不悅地說道:「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藝哥?如果只是這些,岳帥吃虧我們也認了。岳帥出事前曾經讓藝哥和四哥邀那賤人到臨安一敘,意思想讓霜小姐拜到光明觀堂門下,托她照料。那賤人不僅拒絕岳帥的心意,還反咬一口,致書宋主,稱岳帥私募軍士,要求遣散星月湖大營。藝哥那樣好脾氣的人,當時也被激得大怒,最後還是岳帥吩咐,不讓我們去找光明觀堂的麻煩。」
  程宗揚寬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開點吧。」
  「我幹!」
  蕭遙逸七情上臉,大聲叫道:「要不是這賤人,岳帥死後也不會背上私募軍伍、圖謀不軌的罪名!我們星月湖上千名兄弟也不用隱名埋姓,藏身江湖。我幹親娘親爹親姥姥的!說起來我就火大!」
  蕭遙逸扯開衣領,露出頸中暴跳的刺青,像個老兵痞一樣破口大駡,污言穢語滾滾而出,足足罵了一頓飯工夫還不甘休。
  原來雙方在這裡結仇,星月湖等於毀在光明觀堂手裡,難怪謝藝和小狐狸都對光明觀堂切齒痛恨。趁蕭遙逸喘氣的時候,程宗揚苦笑道:「行了,給我留點面子吧。你這麼上下一通亂罵,連我也給罵進去了。」
  蕭遙逸悻悻道:「光明觀堂那些賤人有什麼好的?不過是養生有術,看起來夠騷,當婊子還行……」
  程宗揚打斷他:「別亂說啊,我可是準備拿來當老婆的。」
  「當老婆?你傻啊!」
  蕭遙逸又跳了起來,叫道:「隨便玩玩就行了,你還認真了!我說聖人兄,這你可別學岳帥!」
  「少廢話!我也不用你四哥他們幫忙了,這邊的事忙完,我自己去找她。」
  「別想拋下我!」
  蕭遙逸嚷道:「這種事怎麼能少得了我?你放心,我答應過岳帥不找光明觀堂的麻煩,不過光明觀堂請岳帥對付黑魔海時,答應給岳帥尋找幾個良質美材,將來送給岳帥當姬妾。程兄跟岳帥淵源不淺,咱們一起去要帳總可以吧?喂!這點面子都不給,你也太把我當外人了吧?」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行了,大少爺,一起去還不行嗎?」
  蕭遙逸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這才是好兄弟呢。程兄,今晚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走走?」
  程宗揚警覺地問道:「去哪兒?」
  蕭遙逸笑嘻嘻道:「今晚就不喝花酒了,咱們去司空府逛逛。」
  「徐度?建佛窟寺那個?」
  蕭遙逸道:「不瞞程兄,前日的事我已經給孟老大傳訊過去。老大聽了之後十分上心,但因為王大將軍身死的事分不開身,交代我打探明白,究竟是誰在晉宮搗鬼。我想來想去,咱們兩個跟嫡親兄弟一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肯定不捨得讓我自己摸黑去司空府,對吧?」
  程宗揚卻皺起眉:「王大將軍身死的事是怎麼回事?」
  「王大將軍決戰前,曾經傳訊回來,稱在敵軍中發現拜火教的蹤跡。孟大哥說,王大將軍之死有些蹊蹺,他查到的線索,說大戰前兩個月,有人故意切斷左武軍的糧道,還將左武軍的行跡洩漏出去。事情很棘手,孟老大和二哥一起去了洛邑。」
  程宗揚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心裡也一直懷疑,為什麼王哲對敵軍的出現一無所知,而羅馬軍團卻會突然出現,在大草原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對左武軍形成合圍。
  能做到這一點,除非他們對左武軍的行動路線十分清楚。如果真有人故意勾結外敵,把王哲和他的左武軍置於死地……
  「程兄?」
  程宗揚苦笑道:「我還不知道文澤最後一次傳訊是傳給你們的。」
  他呼了口氣,「好吧,師帥遇難時,我正好在他身邊……」
  蕭五已經回到涼亭,不出聲地立在一旁,蕭遙逸仔細聽著。等程宗揚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蕭五,你都聽到了?」
  蕭五微微躬身,「聽到了。」
  蕭遙逸命令道:「去給老大傳訊。」
  「是。」
  蕭五將金銖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蕭遙逸道:「蕭五是我心腹,以前同在星月湖大營,是岳帥的親衛。」
  說著他歎了口氣,「程兄又幫了我大忙。人情越欠越大,這可怎麼辦呢?」
  「只要你不因為欠債太多,把債主幹掉,我就很承情了。」
  蕭遙逸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倒也是。好吧,我也想通了,一筆是欠,兩筆也是欠——程兄,今晚的事咱們就說定了。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不耽誤咱們去東山打獵。」
  「去這麼早?不怕露了行跡?」
  蕭遙逸笑得像小狐狸一樣。「很奇怪嗎?徐大司空是朝中八公之一,位高權重,當然要堂堂正正登門拜訪了。」
  晉國品秩最高的官職,分別為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馬、大將軍,合稱八公。八公沒有實際權力,而是做為榮銜加授。
  如徐度官職的全稱是:都督湘、沅、武、巴、桂、安六州諸軍事、使持節、散騎常侍、湘州刺史、加司空銜、開府儀同三司、廣德侯。這些職位中,真正的實權在於都督六州軍事、湘州刺史這一軍一政兩個職位。
  晉國一共二十五個州,都督六州軍事,相當於控制晉國四分之一領土的軍力。臨川王的親王身分也僅與徐度相當。蕭遙逸說的位高權重,絕不僅僅是句空話。
  晉國大臣的府舍大都集中在禦道兩側,向北進入宣陽門,就是宮城內的百官衙署。蕭遙逸帶著隨從馳過青溪中橋,來到徐司空府上。門口一個年輕公子迎上來道:「小侯爺,家父已經等候多時了。」
  蕭遙逸跳下馬,笑道:「怎敢讓司空大人等候?」
  姓徐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家父在朝中最看重蕭侯,聽說小侯爺過來拜訪,想必是蕭侯的意思了。」
  蕭遙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軍伍,一向倜儻不群,怎麼到了徐兄這裡變得這麼文謅謅了 ?」
  兩人雖是談笑,言語間卻不怎麼客氣。進了司空府,遠遠便看到一個身材魁偉的老人立在階前。他鬢髮已經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鋒利,雖然身著華服,卻有著與建康城那些世家貴族迥然相異的威武氣質。
  蕭遙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禮,「小侄見過司空大人,代家父向大人問安。」
  「罷了。」
  老者聲音中氣十足,「進來吧。」
  徐度雖然是司空之尊,堂內陳設卻簡單異常,什麼古董、寶物一應俱無,短榻上鋪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張張鐵灰色的狼皮,牆上掛著刀劍弓矢。
  晉國士族多刻意虛文浮飾,這位司空大人卻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把客堂裝點和武庫一樣。
  徐度擺了擺手,「坐。」
  蕭遙逸使了個眼色,程宗揚立刻上前,雙手捧上一隻沉甸甸的木盒。
  「這是家父當日獵到的一頭猛虎,雖然不稀奇,但剝下的虎皮從頭至尾長及兩丈四尺,又是從虎眼一箭射入,沒有弄傷虎皮,也算難得。」
  蕭遙逸道:「大人來都多日,家父未親來拜訪,特命小侄獻上此物,請大人恕罪。」
  徐度濃眉一挑:「是蕭侯當日在先帝駕前射殺的碧睛虎?」
  蕭遙逸微笑道:「正是。請大人笑納。」
  「好,好,好。」
  徐度也不客氣,當即命人收下虎皮,一邊道:「蕭侯的咳疾還沒有好嗎?」
  蕭遙逸搖頭道:「不大好。入秋後又犯了幾次,現在朝中的事務也只能五日一理。」
  程宗揚換了僕從的衣物,冒充蕭遙逸的隨從,獻上虎皮後便退到一旁。晉國士族的奴僕大多是些俊俏小廝,徐府卻是一些身強力壯的大漢,雖然穿著下人的服色,仍掩蓋不了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兩人寒暄幾句,徐度徑直道:「蕭侯既然讓你來拜訪,總是有話要對老夫講,直管說吧。」
  蕭遙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搖著扇子道:「聽說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經落成,不知道何時行開光大典?」

「開光就免了。」
  徐度哼了一聲,「老夫一生殺賊,並無冤愆要消,建造此寺不過是祭奠手下送命的兒郎,何必便宜那些禿驢?」
  「大人真夠光明磊落的。原來是祭奠手下的士卒……」
  蕭遙逸笑嘻嘻道:「難怪湘沅六州的精銳都到寺中剃髮為僧了。」
  徐度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既然看出來,也不必瞞你。老夫到了建康才知道我大晉風雨飄搖,時刻有傾頹之憂。這五百僧兵連同府裡的僕從,不過是老夫自保之術。」
  程宗揚心裡格登一聲,蕭遙逸卻不露聲色,反而問道:「大人何以辭去鎮東將軍之職呢?」
  徐度毫不避諱地說道:「想必是老夫礙了許多人的眼吧。」
  蕭遙逸拱手道:「小侄明白了,多謝司空大人指點。」
  徐度臉色稍霽,「老夫在湘州常聽說你生性浮浪,喜好聲色犬馬,這些年倒長進了。」
  蕭遙逸笑道:「大人莫怪,明日小侄還要射獵東山呢。不知道敖大哥有沒有興趣?」
  徐敖還沒有答話,徐度便說道:「他明日要回湘州省親,不用管他。」
  離開司空府,蕭遙逸與程宗揚並轡而行。蕭遙逸扭頭道:「程兄有什麼感覺?」
  「司空府裡沒有歌伎舞樂,裡外戒備森嚴,倒像座軍營。」
  程宗揚頓了一下,「小狐狸,你是不是猜錯了?如果是他幹的,不會說的那麼乾脆吧?」
  「可能徐老頭中了別人借刀殺人的計策吧。」
  蕭遙逸嘟囔道:「我說徐老頭的手段,怎麼會找幾個毛賊呢。」
  程宗揚道:「也許我們找錯人了。不過那個紫臉漢子行蹤詭秘,肯定有蹊蹺之處。」
  蕭遙逸想了半晌,喃喃道:「究竟是誰呢?」
  「你明天不是要拿自己當餌嗎?等吞餌的出來,不就知道是哪條魚了?」
  蕭遙逸苦著臉道:「我這不是心裡沒底嗎?萬一釣上的是條鱷魚呢?唉,徐老頭是指望不上了。」
  徐度不願讓兒子與他走得太近,顯然看出建康局勢險惡,打定主意要明哲保身。一行人踏上青溪中橋,一騎突然從後追來。「小侯爺稍等!」
  蕭遙逸勒住馬匹,那人奔過來,俐落地滾鞍下馬,「小侯爺!」
  蕭遙逸打量他一眼:「是司空大人的手下吧?剛才在堂中見過。」
  「小侯爺好眼力。小人徐寄,是少爺的心腹。少爺明日並不回湘州,只是當著司空大人的面不好答應。少爺命小的來知會小侯爺,明日藉口踏秋,先一步離府前往東山;如果小侯爺不棄,午後在鷹愁峪等候,一同射獵。」
  蕭遙逸喜上眉梢。「如此最好,明日午後,不見不散!」
  徐寄施過禮,匆匆離去。
  程宗揚揶揄道:「好啊,又多拖了個人下水。」
  蕭遙逸笑道:「希望那只鱷魚不要太弱,多吃幾個才好呢。」
  程宗揚提醒道:「別忘了你說的,爭權奪利是你們的事,別鬧得天下大亂,傷及無辜。」
  蕭遙逸笑嘻嘻道:「放心吧聖人兄,我們這群鳥人沒一個無辜的。建康人巴不得我們全死了才好呢。走吧,程兄,明日就知道誰是魚,誰是餌。」


第五章 馳獵
  天色微亮,一行人便從少陵府後門馳出。蕭遙逸一馬當先,他穿了一身銀白色的 錦袍,頭戴金冠,胯下那匹白水駒紫轡雕鞍,雪白的長鬃在風中獵獵飛舞,神駿無比。 一人一馬占盡風流,惹得路上行人人人回首。
  程宗揚比蕭遙逸落後半個馬身,自己的黑珍珠不及白水駒神駿,腳力卻差不了多少。在他身後跟著吳三桂、吳戰威和小魏。吳三桂聽說程宗揚要到山中打獵,無論如 何也要跟來。程宗揚怕蘇妲己找不到自己,把怒氣撒到吳戰威和小魏身上,索性把他們兩個也帶來。
  蕭遙逸的排場就大多了,馬後足足跟了三十名隨從,其中六人各牽了一頭大犬,兩人架鷹,六人各多帶了一匹馬,其餘人挾弓背矢,操刀弄棒,蕭五也在其中,馬鞍下掛了兩柄快刀。
  程宗揚知道這行人遠沒有看上去那麼輕鬆。算上蕭五,這些隨從中有七名出自星月湖,馬上馱的看似乾糧,其實都是箭矢。晉人把每匣二十枝箭稱為一房,七人每人 都帶了二十匣,合計兩千八百枝。晉國所有箭枝都是手工製作,價格不菲,單是這些箭枝的價值就超過五十貫銅銖,比普通一頭老虎還值錢。
  眾人約好在城東燕雀湖會合,蕭遙逸趕到時,已經有謝家、庾家、袁家、柳家幾位世家子弟在湖邊等候,當先的便是桓家老三桓歆。
  眾人多的帶了幾十名隨從,少的也有七八名,加起來浩浩蕩蕩一百餘人,聲勢赫赫,過往的行人見到這幫橫行城中的惡少,都小心翼翼地繞開。
  蕭遙逸和眾人倚馬說笑,談起誰家的名犬、某樓的美妓,一個個眉飛色舞。也有不少人聽說盤江程少主的名頭,好奇地向他打聽南荒風土人情。
  正說著,一隊人馬疾馳過來。最前面一個錦服玉帶,背著一張雕弓,正是舞都侯張少煌。
  「蕭哥兒、桓老三!你們都來了。哈,程兄!你也來了!」
  張少煌策馬過來,拉住程宗揚道:「今天可要見識見識程兄的箭法!」
  程宗揚笑道:「怎麼能跟張侯爺相比。」
  說著他像沒見過一樣驚訝地挑起眉頭,贊道:「張侯這弓真不錯。」
  「那當然!」
  張少煌朝程宗揚擠了擠眼,故意道:「小侯爺,要不要跟哥哥比試一下?」
  桓歆已經吃過虧,這會兒在旁攛掇道:「比就比!小侯爺還怕了你不成?」
  蕭遙逸滿不在乎地說道:「就是這話。張侯爺,你說怎麼比吧。」
  張少煌拍了拍背上的龍雕弓。「先說啊,這是我剛用重金買來的寶弓,輸了可別說我欺負你。」
  蕭遙逸嗤然道:「省省吧。就侯爺那力氣,射只兔子還差不多,力氣不夠,再好的弓落你手裡也瞎了。」
  張少煌露出被激的怒色,「蕭哥兒,要不要賭一把?你要贏了,我立刻把這弓劈了當柴燒,再送你十匹上好的駿馬!」
  蕭遙逸一口答應,「行啊。」
  「別急,你要輸了,就當著兄弟們的面大叫三聲『我服了』!然後恭恭敬敬把你的風虎送給我,怎麼樣?」
  蕭遙逸叫道:「十匹馬就想換我的風虎?再添兩個美婢還差不多!」
  程宗揚在旁笑咪咪看著,周圍那些世家子弟起哄道:「別讓張侯爺添彩頭啊,小侯爺也把你的美婢拿出來賭一把。」
  「張侯那兩個美婢小弟見過,絕色啊。小侯爺這回占了大便宜了。」
  「就是,反正小侯爺贏定了,還怕什麼?」
  蕭遙逸爽快地說:「加就加!」
  張少煌抬起手掌,「一言為定!」
  蕭遙逸啪的一擊:「誰不認帳咱們就硬搶!」
  眾人見蕭遙逸上套,都轟然叫好,氣氛熱鬧。蕭遙逸根本沒把張少煌的賭約放在心上,問道:「石胖子呢?」
  「來了,來了!」
  有隨從指著說道。
  石超像座肉山一樣騎在馬上,旁邊兩名小廝左右扶著才在鞍上坐穩。他陣仗最大,五十名隨從,六十匹馬,四輛馬車,還有七八個美婢,一群人張傘舉蓋,浩浩蕩蕩而來。
  蕭遙逸笑駡道:「石胖子,你不如騎駱駝算了。還帶著馬車?你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吧?」
  石超一頭大汗。「這不是放獵物的嗎?萬一逮著活物,裝在車上方便。張侯爺、桓兄,哎喲,程兄!」
  石超臉上肥肉笑得一顫一顫。這些世家子弟不大看得起他們金谷石家,程宗揚不是世家出身,為人又夠仗義,兩人無形中親近許多。
  程宗揚笑道:「我們南荒有人乘象出行,那象有一丈多高,坐在上面威風得很,改日送石兄一頭玩玩。」
  如果是別人,這話只是揶揄石超太胖,但從程宗揚口中說出來不一樣,他說送一頭象,就真能送一頭來。晉國不產大象,只在宮中有兩頭貢象。石超大喜過望,沒口子地向程宗揚道謝。
  蕭遙逸在他腦後拍了一掌。
  「行了,石胖子,就你最慢,趕緊走吧。」
  東山離建康六十餘裡,快馬半個時辰就能馳到。但眾人車馬雜陳,不時哪個美婢 釵脫簪落,又要回去尋找,一路行行停停,用了兩個時辰才到。二百來人的隊伍拉出來五裡多地,最前面的蕭遙逸已經進山,後面的石超還在林外。
  幾人馳入一片空地,張少煌道:「石胖子還得半個時辰,不如咱們幾個先射一場!」
  桓歆道:「我和兄弟們做個見證,張侯和小侯爺就在這兒比一場!」
  蕭遙逸懶洋洋摘下弓:「只看我自己射有什麼意思?大夥都射吧,想作弊就送張侯一隻,免得張侯空手而歸,臉上不好看。」
  張少煌笑駡道:「黃口豎子,就你饒舌。是龍是虎,咱們箭上見分曉!」
  「老規矩!」
  蕭遙逸叫道:「我東你西,誰射得獵物多,這一局算誰贏!」
  張少煌和蕭遙逸手下各出了六名隨從,披上帶角的鹿皮潛進林中。兩人相距十余步,各自策馬而立。蕭遙逸神態從容,張少煌也不著急。隨從遞上濕巾,張少煌擦了擦手臉,然後拿起弓。
  程宗揚一直納悶這些平常塗脂敷粉的紈褲怎麼射獵,這會兒才開了眼界。
  張少煌馬旁圍著六個隨從,兩個在前面持盾張網,兩個在旁邊遞箭,後面兩個捧著手巾香爐,張傘舉蓋,給主人遮擋光線,免得看不清獵物。
  不多時林中傳來幾聲鹿鳴,接著枝葉晃動,被驚動的獵物紛紛從林中湧出。
  蕭遙逸舉起弓,從蕭五手中接過一枝利箭,搭在弦上,然後瞄著最前面一隻梅花鹿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卻偏了少許,緊貼著鹿角飛入山林,這二十枚銅銖就打了水漂。忽然旁 邊響起一片喝彩聲,「好箭法!」
  蕭遙逸回過頭,只見張少煌已經得手,箭枝射中一隻黃獐。
  「蕭五!」
  蕭遙逸叫道:「你給我盯著點,看是誰幫了張侯爺!」
  張少煌叫道:「小子傻了吧,讓你見識哥哥的無敵神箭術!」
  張少煌舉起弓,右手拇指套著玉制的扳指扣住弓弦,中指和食指挾住箭尾。
  只見弓弦一動,大楠竹削成的弓臂彎曲過來,輕易張成滿月。箭枝的長度一般是 兩尺五寸,以拉滿後箭頭露出弓臂半寸為准。平常的箭頭都是鍛造,易於大量生產,箭頭呈扁平四棱的形狀。
  張少煌用的箭頭卻是鑄造的,箭頭呈三翼六棱,翼尖後鉤。這種箭頭比平常箭頭 造價貴出一倍,也更加慘毒,殺傷力比平常的四棱箭高出兩倍。
  張少煌瞄準一頭從林中跪出的雄鹿,手指一松,箭頭撕開空氣,呼嘯而出。
  那頭正在逃奔的雄鹿向上一跳,躍起三尺,然後重重跌在地上。鹿頸已經被三翼箭頭刺穿,鮮血順著六道血槽飛快地湧出。
  眾人轟然叫好,蕭遙逸幾乎看傻了。從箭枝飛出的速度判斷,弓上至少有三石的力道,可張少煌的力氣連兩石的弓也未必能拉開,別說能把三石弓拉滿。
  張少煌得意非凡。這張弓是程宗揚從龍雕弓中挑的最輕的一張,以他的力氣正能拉滿,雖然射程比起動輒上百步的強弓還差得遠,但五十步之內力道堪比勁弩,足以讓這些世家子瞪目結舌了。
  「小子!服不服氣!」
  「僥倖而已!」
  蕭遙逸叫著甩開外袍,舉弓殺了一隻野雞。他運氣不好,除了起初一頭梅花鹿,林中趕出來的只剩下一些野兔、野雞之類的小獸。張少煌卻接連射了三頭大鹿,只這一項就贏定了。
  蕭遙逸叫道:「不公啊!張侯爺,咱們換換!」
  張少煌正大出風頭,叫道:「換就換!你那邊逃過來的,只要越線,侯爺照殺不誤!」
  兩人打馬交換位置,還沒立穩,林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嘯。這是前方的驅獵者在示警,警告眾人有野獸出現。
  張少煌馬前兩名隨從正從網上捕獲活物,聽到示警聲,急忙拋下獸網,拿起重盾。但盾上的鐵葉與獸網勾在一起,一時無法掙開。惶急間,一個黑影從林中沖出,一棵 小樹被它生生撞斷,樹幹倒在地上,濺起一片泥土。
  「野豬,野豬!」
  驚呼聲中,機靈的隨從們紛紛拉住主人的馬匹後退,其中兩個第一次來打獵的公子過於驚恐,還從馬上跌下,被隨從慌忙背起。
  慌亂中,石超也坐著馬車趕到,兩邊一進一退,人馬亂成一團。
  程宗揚生死場面見得多了,一邊摘下鞍下的刀,一邊小聲笑道:「一隻野豬就把人嚇成這樣?」
  吳三桂道:「野豬皮厚肉沉,發起性子橫衝直撞,連老虎也未必鬥得過。這些廢物多半吃過虧,沒嚇得尿褲子就算好的。」
  吳戰威一樂,「午間有野豬肉吃了。」
  說著他盯緊那頭野豬,朝掌心唾了一口,抄起厚背大刀。
  他的刀被祁遠當人情送掉,一直沒找回來;這把刀還是到建康新打的,一直沒沾過血。另一邊小魏也取下弩 機,俐落地上好弩矢,持弩待發。
  那頭野豬已經帶著枝葉從林中躕出,它身高體長,看重量有四、五百斤,烏黑的皮毛上鬃毛鋼刺般尖聳,上面沾著泥土和剝落的樹皮。
  那顆巨大的頭顱幾乎占了身體的一半,皮厚肉糙,左側獠牙斷了一半,牙根沾滿濃綠的樹汁,另一枝彎長猶如尖刀。奔跑中,一隻獐子被它撞到,頓時飛了出去,胸腹被獠牙劃開一道巨大的傷口,內臟滾落一地。

  張少煌首當其衝,雖然有隨從捨命相護,臉色仍微微發白。不過他膽氣比那些紈褲壯了許多,竟然還有力氣張開弓,瞄向野豬的頭顱。
  蕭遙逸和桓歆分別射了一箭,桓歆的箭雖然射中野豬的頭顱,卻被它的厚皮彈開;蕭遙逸稍好一些,箭鋒射入寸許,在野豬頰上劃出一道血槽。蕭遙逸懊惱地收起弓,卻悄悄朝程宗揚擠了擠眼。
  程宗揚知道他把這個人情的機會讓給自己,當下也不客氣,放下刀,從鞍旁摘下弓。
  「公子,用我的。」
  吳三桂遞來自己的弓。程宗揚對冷兵器戰爭一向有興趣,路 上又跟秦檜和吳三桂學了不少,一看就知道吳三桂這張才是正經騎射用的角弓。弓臂 用筋角混合製成,形制短小,看上去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入手的分量可不輕。
  程宗揚的射術跟吳三桂學了些時日,已經有模似樣。秦、吳二人的射箭手法如出一轍,都是左手握弓,食指平伸,抵住弓腹,扣弦的右手不動,以左手推動弓臂,將弓弦拉滿。這樣推射的力量更強,只不過放箭後弓臂容易脫手,所以在角弓一端還系 了條腕繩,拴在腕上。
  程宗揚一箭射出,正中野豬鼻樑。野豬尖嚎一聲,沖勢被箭枝射得一頓,然後發狂一樣直沖張少煌而去。
  馬匹嘶鳴聲中,一名隨從被野豬撞開,張少煌的坐騎人立而起。野豬彎長的獠牙 破入馬腹,接著馬匹濺血倒臥,與野豬壓在一起。
  張少煌從馬上跌下,面無人色地呆了一會兒,然後坐在地上指著野豬狂笑起來。
  隨從搬開馬屍,只見那頭野豬右眼被一枝利箭射穿,兩尺多長的箭枝射入大半,露出的白色箭羽被獸血染得通紅。
  張少煌一邊大笑,一邊抱著龍雕弓狠親幾口。危急關頭他一箭射出,沒想到龍雕 弓如此強勁,直接射入野豬顱內,讓這只四五百斤的野豬斃命當場。
  眾人驚魂甫定,良久才圍過來,對張少煌的弓箭射術稱讚不已。石超抖著臉上的 肥肉驚歎道,︿「佛祖爺爺!張侯爺這箭法是箭神下凡啊……」
  桓歆也滿眼豔羨,「張侯爺,你這弓賣不賣?」
  張少煌喘著氣道:「開什麼玩笑!拿命我都不換!」
  說著一把拉住程宗揚,「程兄!哥哥這命是你救的,往後就是生死兄弟一樣!」
  眾人以為他是為程宗揚射的一箭道謝,桓歆叫道:「張侯,這可過了吧?要說幫忙,我也射了一箭呢。張侯,我也不說讓你感恩戴德了,這弓讓我射兩箭過過癮總行吧?」
  張少煌抱著弓道:「一邊去!桓老三,你那破弓連豬皮都射不開,哈哈!」
  說著他又想了起來,「蕭哥兒!服了嗎!」
  蕭遙逸哼了兩聲:「急什麼?等打完獵再算!」
  張少煌笑道:「我這兒已經射了三頭大鹿,一頭四五百斤的野豬!就是放著讓你 射,你也贏不了!」
  「少來誇口 !」
  蕭遙逸揚鞭叫道:「我們到鷹愁峪再射一場!」
  這場射獵有驚無險,眾人虛驚之余,興致益發高漲,車馬滾滾趕到鷹愁峪。
  路上說起徐司空的公子徐敖也來射獵,張少煌還不捨得放開龍雕弓,抱在懷裡笑道:「好!讓徐小子也見識見識本侯的神弓!」
  程宗揚落在後面,與石超閒聊。石超的坐騎走到一半就累得滿身大汗,他自己也 顛得難受,厚著臉皮換了馬車,周圍幾個美婢服侍著,給他打扇抹汗。
  「程哥,那幾個美婢怎麼樣?」
  石超眉花眼笑地說:「若不夠用,我那裡還有幾個,回頭給哥哥送去。」
  程宗揚只記得那幾個婢女叫雁兒、鶯兒和鸛兒,連她們的手都沒碰,只能含糊應道:「還好還好。」
  石超笑道:「這趟回去,哥哥一定要來我們金穀園作客。對了,前天我去金錢豹,章瑜還問起哥哥。我對章瑜說,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什麼事,直管找到我們金谷石家!」
  程宗揚笑道:「那可多謝了。我是聽雲三爺說起金枝會館,又正好張侯爺在旁邊,才和他多說了幾句。」
  石超來了精神:「哥哥想去金枝會館看看?這個好辦!」
  「金枝會館是個什麼地方?還搞會員制,聽起來很高級啊。」
  石超道:「那是八爪章魚的產業,在雀燕湖邊上,依山傍水,章瑜花了大錢砸出來的。」
  他色迷迷地說道:「每月開館一次,都是外面見不到的新鮮貨色,手段也新鮮。上次我和張侯爺去過,演了什麼五天二記,幾個少見的粉頭打扮得娘娘似的,被一群軍漢吊起來亂搞。這邊演著,有個唐國的富商當場拿兩千金銖買了個粉頭回去。」
  程宗揚越來越佩服八爪章魚的手段,竟然搞起情景劇,思想夠超前的。
  吳三桂忽然挽住程宗揚坐騎的韁繩,勒住馬匹。


第六章 入甕
  「怎麼了?」
  吳三桂看著四周,「情形有異。」
  程宗揚連忙抬頭張望,卻沒有看到什麼動靜,「你是說有埋伏?」
  「咱們這麼多人過來,林中鳥不飛、枝不動,不大尋常。」
  石超從車裡伸出頭來,「出了什麼事?」
  「沒事,你歇著吧。」
  程宗揚想了想,吩咐道:「吳大刀,叫住小侯爺!」
  吳戰威打馬奔過去,只見蕭遙逸在馬上和他笑談幾句,然後朝程宗揚招了招手,一邊馬不停蹄地朝峪口趕去。
  程宗揚追上來,低聲道:「小子,你找死啊!」
  蕭遙逸笑嘻嘻道:「你忘了咱們是做餌的嗎?程兄這麼大驚小怪,魚兒怎麼上鉤呢?」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看著前面的山谷:「這就是鷹愁峪?」
  前方是一道狹長的山谷,兩側岩壁如同刀削,入口僅有一丈多寬,只夠一輛馬車通行。程宗揚腦中不禁浮現出五百弩手封住穀口,亂箭飛射的景象。
  「另一端有出口?」
  「哪裡有出口!」
  蕭遙逸笑道:「這山谷前狹後寬,周圍都是絕壁,裡面倒有一大片森林,有一兩裡寬,只要守住出口,再大的野獸也逃不出去,正適合圍獵。」
  程宗揚道:「你是想讓咱們都進去,讓人來個甕中捉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蕭遙逸道:「放心吧。徐老頭話既然說了,就不會亂來,何況還有他的寶貝兒子。那些大和尚州府兵不動,想吃掉咱們這一、二百人馬,也沒那麼容易。」
  程宗揚略微安心了些,徐度既然說要明哲保身,那些州府勁卒的威脅可以放到一邊。建康城剩下唯一的軍事力量只有蕭侯爺掌控的禁軍。只要不是動用軍隊圍攻,這些世家子弟近二百名護衛,一般的武林豪客也不敢輕易動手。
  不過程宗揚還有些不放心,吩咐道:「長伯,你留在外面,有什麼動靜不用理我們,直接去城中帶軍隊來。」
  吳三桂道:「我還是留在公子身邊吧。要指揮這些烏合之眾,公子未必及得上我!」
  程宗揚笑駡道,「就你爭強好勝!算了,小魏,你在外邊吧。」
  說著他放低聲音,「不管出了什麼事,保命要緊!」
  小魏點了點頭,不言聲地離開隊伍。
  車馬絡繹行進山谷,程宗揚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左右張望著問道:「徐府的人呢?」
  接著前面人喝道:「誰!」
  一匹健馬從林中馳出,正是昨天見過的徐寄。他遠遠叫道:「小侯爺!程公子!我們少爺剛攆出一頭白鹿,正在圍捕,讓小的來迎各位!」
  「白鹿?」
  張少煌眼睛一亮,「這可是祥瑞啊」。
  「不就是一頭鹿嗎?有什麼祥瑞不祥瑞的?」
  「程兄有所不知,我大晉政通人和,祥瑞不斷。當日有黃龍游過江口,先帝特意起神龍殿,改元黃龍。後來建造新殿時,又有赤烏數百群聚殿上。先帝親眼所見,當即定殿名為赤烏殿,改元赤烏。」
  張少煌滔滔不絕地說道:「這次有白鹿出現,正可見陛下盛德。這麼大的功勞,別被徐家那個小子搶走了。」
  說著他朝程宗揚馬後抽了一鞭,叫道:「程兄,咱們也去開開眼!」
  程宗揚無奈之下,只好跟著進了山谷。
  其他世家子弟也懷著一樣的心思。說起來張家和徐家雖然祖上有過四五品的官員,但在這些世家子弟眼中仍然是下等寒門。不過張少煌的姊姊是晉帝寵妃,徐家立過戰功,大家又氣味相投,平常留些面子。這會兒聽說祥瑞出現,心裡都是一個念頭:這樣大的功勞,不能被別人搶去了。
  程宗揚面露苦笑,這些人一聽說祥瑞都跟瘋了一樣,自己的坐騎被裹在中間,想退也退不出來,只能一同奔進穀裡。
  徐寄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回頭招呼眾人跟上。等車馬都進入峪口,他突然一扯韁繩,馬匹斜著竄入林中。
  程宗揚對祥瑞沒什麼興趣,一直緊盯著徐寄,見狀頓時一驚,急忙轉向,叫道:「徐寄!往哪裡去!」
  徐寄充耳不聞,速度越奔越快。蕭遙逸一擺手,幾名護衛立即跟著追來。徐寄極力打馬,眼看就要逃出視野,程宗揚一咬牙,摘下弓箭。
  黑珍珠突然嘶鳴一聲,輕捷地一個跨步,馬身橫側過來。旁邊幾名隨從勒馬不及,馬匹突然矮下半截,嘶鳴聲中,一匹匹馬失前蹄,跌入陷阱。
  「繃」的一聲弓響,遠處的徐寄應聲而倒,從馬上倒栽下來。吳三桂收起角弓,跳下坐騎,飛身追了過去。
  蕭遙逸面沉似水,追逐中有五匹馬跌入陷阱,折斷了前腿;那幾名護衛身手不錯,都及時躍離馬匹,只有一人受了輕傷。
  後面的隊伍已經亂成一片,大多數人都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叫道:「怎麼了?」
  「哪個廢物跌下馬了 ?」
  「快讓開,別誤了本公子捕獲祥瑞!」
  蕭遙逸揮了揮手,幾名護衛拔出短刀,將哀鳴的坐騎喉嚨一一割斷,免得它們受苦。
  吳三桂提著受傷的徐寄回來,往程宗揚馬前一丟。那漢子雙腕已經被吳三桂擰斷,軟垂下來,背後中了一箭,肺部受創,口中不斷湧鮮血,臉上笑容卻極為歡暢。
  蕭遙逸一腳踹在他臉上:「幹你娘!死人還笑個屁啊!」
  徐寄唾了口血沫,「小侯爺就是殺了我,今日也難生離鷹愁峪!我這樣一個螻蟻一樣的小人物,能得小侯爺陪葬,實在是三生有幸。」
  蕭遙逸啐道:「你也配!就你這樣的小崽子,給徐老頭陪葬還差不多。嘿,徐老頭敢陰我,真是壽星喝砒霜,嫌他狗命活得太長了。」
  徐寄冷笑道:「徐司空今日把你們一網打盡,明日就奪了禁軍的兵權!讓你們家家戶戶死無遺類!」
  蕭遙逸用馬鞭挑起他的下巴,盯了半晌,忽然一笑。「小崽子,你要咬死牙關一個字不說,我還疑神疑鬼,話這麼多就露出馬腳了。你是背著徐度出來的吧?」
  徐寄臉色微變。
  蕭遙逸寒聲道:「說!指使你的是不是徐敖那個兔崽子!」
  徐寄忽然張口,朝舌上咬去。蕭遙逸眼明手快,馬鞭啪的抽在他臉上,把他下巴打脫,然後一腳把他踹倒。

  「蕭五!別髒了爺的靴子。」
  蕭五不作聲地過來,把徐寄提到林中。張少煌和桓歆已經趕過來,石超也掀著車簾朝這邊張望,疊聲嚷道:「怎麼了?怎麼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峪口傳來幾聲慘叫。接著一片密集而強勁的風聲響起,弩箭雨點般飛來,將後面幾名護衛連人帶馬射殺。
  程宗揚高聲道:「快!都退到樹林裡!」
  馬嘶聲、慘叫聲、怒吼聲響成一片,亂了半晌,眾人才退到林中。這會兒工夫已經死了六名護衛,還有十幾人帶傷。其中一個世家少年被弩箭射中肩膀,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蕭遙逸聽得不耐煩,一腳把他踢暈過去才落得清靜。
  七、八名世家子弟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張少煌抱著弓慘叫道:「蕭哥兒!這是怎麼回事!」
  蕭遙逸一笑:「張侯爺,咱們都被徐敖那小子算計了!他老頭想篡位,要把咱們一網打盡。」
  「不會吧!」
  桓歆叫道:「外面是州府兵?」
  「桓老三,徐老頭是沖著你來的,誰不知道你爹也是都督六州軍事,跟徐老頭向來尿不到一個壺裡?」
  桓歆臉都白了。旁邊的石超更是快哭出來,誰知道打個獵會鬧出人命來。
  程宗揚聽著那小子信口雌黃,心裡越來越不安。他和蕭遙逸都猜測對手會採用偷襲,沒想到卻是明刀明槍的正面硬撼。
  敢和他們幾百人的隊伍對陣,這條魚小不了。希望小魏能及時逃出去,別讓這條大魚真把自己這些餌都給呑了。
  伏擊者用弩箭封住峪口,一時沒有動作。蕭遙逸叫道:「兄弟們,咱們這會兒都在一條船上,齊心合力拚出去找徐老頭算帳!」
  那些世家公子噤若寒蟬,倒是他們的護衛紛紛叫好:「咱們有二百多人,外面那些草包,一個人就能打他們十個!小侯爺說的沒錯,咱們闖出去,找姓徐的算帳!」
  說著就有人拿起盾牌,朝外沖去。剛出樹林,幾枝弩箭便同時飛來,那漢子舉盾一擋,竟然被弩箭射得倒退一步,接著腳掌被弩箭穿透,跌倒在地。吳戰威大吼一聲,拔刀劈斷弩箭,一手扯著那人的肩膀,把他拖了回來。
  程宗揚與蕭遙逸面面相覷,然後叫道:「娘的!我說是軍弩吧!八成還是蹶張弩」。
  蹶張弩是用兩足踏住弩背上弦,力道比一般的弩機更強,射程也更遠,只有軍中才配備,嚴禁民間持有。
  眾人心頭都蒙上一層陰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蕭五從樹後出來,「少爺。」
  蕭遙逸道:「說了嗎?」
  蕭五道:「那廝嘴硬得很。」
  蕭遙逸跳下馬,與程宗揚一起來到大樹後面,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徐寄雙腿中間,把他踹得像蝦米一樣弓起身,不住咳血。
  蕭遙逸也不廢話,直接道:「說「。
  徐寄下巴已經合上,咬緊牙關,眼中透出一絲瘋狂神情。
  「硬漢啊!」
  蕭遙逸擺了擺手,「蕭五,弄根火把來,要細點的,用小火慢慢把這崽子的蛋烤熟,喂他吃下去!」
  徐寄狂叫道:「有種殺了我」。
  「殺你?你不是嘴硬嗎?有種你給我活著!」
  蕭遙逸踩住他的臉,用靴底一擰,「別以為你能咬舌自盡,看你的牙快還是爺的腳快」。
  蕭五找來一根蠟燭粗細的樹枝,包上油布,點上火,然後扒徐寄的褲子。
  徐寄眼中露出一絲恐懼,忽然叫道:「我說!我說!」
  蕭遙逸踹了他一腳,「蛋還沒烤呢!急什麼!是誰!」
  徐寄喘了半天氣,然後伸長脖頸,叫道:「王爺----小的先走一步!」
  說著脖頸一側,重重撞在蕭遙逸靴後的馬刺上。蕭遙逸馬靴後裝著齒輪狀的馬刺,精鐵磨制的邊緣比刀鋒還要銳利,一下就把徐寄頸上的大動脈劃開,切斷的血管鮮血扇面一樣噴出,身體痙攣片刻,然後不再動作。
  兩人盯著屍體,最後程宗揚攤開手,「好吧。咱們晉國有幾位王爺?」
  蕭遙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樣:「十幾個。媽的,司馬家這些廢物裡還有人能瞞過徐老頭,指揮他手下的州府兵?」
  程宗揚心頭縮了一下。據他所知,晉室唯一一個掌有兵權的王爺就是臨川王,難道是他想搶先動手除掉蕭氏,搶奪禁軍?可雲蒼峰為什麼沒有告訴自己?
  號角聲起,峪口傳來整齊的甲片撞擊聲。接著五名執盾的甲士出現在峪口,他們戴著重盔,手上的盾牌又寬又厚,幾乎將身體整個遮住,只露出眼睛部位。重裝的甲士以微小步幅緩緩踏來,在他們身後是五名弩士,再接著是五名刀手和五名矛手。
  程宗揚想起在鬼王峒時易彪與謝藝的爭論,這就是他說的小型戰陣吧。
  那些平常氣焰囂張的護衛,這時都露出畏懼的神色,不時回頭看向自己的家主。
  這些人欺男霸女、尋釁滋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面對正規的晉軍精銳,心下先怯了三分。
  「長伯!」
  程宗揚叫來吳三桂,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吳三桂點了點頭,舉起角弓,「繃、繃」弓弦聲接連響起。
  陣列前,一名甲士舉起盾牌,擋住箭矢,卻不料射來的是連珠箭,第一枝射在盾牌邊緣,後面一枝緊接著飛來射在他頭盔的纓絡上。那名甲士身體向後一震,頭盔滑脫一半,露出挽緊的頭髮。
  程宗揚道:「不是佛窟寺的和尚。」
  蕭遙逸冷著臉道:「是石頭城的軍士。」
  建康毗鄰大江,江側的石頭城是晉軍水師大營所在,有戰船上千艘,甲士數萬,也是建康周圍除禁軍外最強的一支軍隊。
  二十人一組的戰陣推進到二百步的距離,然後向旁讓開,後面一個相同的戰陣補上留出的空檔,組成十人一排。距離一百五十步的時候又補上一個,組成十五人一排。最後戰陣在一百步外停下,戰陣也變成一排二十人。
  一個年輕人躍馬來到陣後,說道:「小侯爺,今日會獵東山,收穫不淺。」
  「原來是你?難怪能使得動州府兵。」
  蕭遙逸叫道:「徐敖!你背著徐司空興兵作亂,不怕族誅嗎?」
  徐敖淡淡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篡位的何止我一家?如今晉室帝祚已絕,該換換姓氏了。」
  程宗揚低聲道:「不對啊。徐寄說是某個王爺,這小子又說換換姓氏,難道晉國有哪位是異姓王?」
  蕭遙逸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一名甲士忽然躍起,「奪」的一聲,一枝利箭射進盾牌,箭羽微微抖動。
  徐敖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張侯爺,好箭法。你放心,不會傷你。」
  那些世家子弟中,張少煌膽子算大的。剛才趁他說話,出箭偷襲,可惜隔了一百步,力道不足,被一名小兵輕易擋住,不禁為之氣奪。
  徐敖厲聲道:「我今日只取蕭遙逸一人性命!其他人下馬就縛,我徐敖留你們一條性命!」
  看到軍陣出來,那些世家子弟早就失了銳氣;聽了徐敖的話,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心動,只是礙著蕭遙逸驕橫多年的名頭,誰也不敢開口。
  「鬼扯!」
  一個聲音大聲道:「你背著徐司空矇騙他手下的軍士,害他們附逆作亂。徐敖!我問你!你擅調軍士,有沒有徐司空的軍令!」
  對面的軍士雖然沉默不語,但眼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些世家子弟重新鼓起勇氣,桓歆叫道:「程兄說得對!徐敖,原來你是背著司空大人幹的好事!這些軍士都是州府的良家子,又不是你的私兵,豈能跟著你作亂」。
  眾人都鼓噪起來。
  徐敖冷笑道:「家父早已卸去軍職,哪裡還需要他的軍令?」
  說著他揚起手肘,高聲道:「這是鎮東將軍的虎符!有權調動州府軍士!誰人不服!」
  蕭遙逸怪叫道:「謝萬石!你個飯桶!連虎符都丟了!」
  有世家子弟叫道:「媽的,原來是謝家作亂」。
  「放屁!」
  一個謝家子弟怒道:「謝二什麼時候有這膽子了?」
  徐敖沉聲道:「眾軍士!聽我號令!拿下這些匪類!有敢抗命者,殺無赦!擊殺蕭遙逸者,賞五千銀銖!」
  「諾!」
  那些軍士也不知道到底誰是逆賊,不過徐敖手握虎符,聽他的總沒錯,當即向前逼來。
  幾名世家子弟急忙叫喊自己的手下禦敵,那些護衛身手雖然不錯,但和這些正規軍士一比就是不折不扣的烏合之眾,勉強支撐片刻便一敗塗地,爭相逃入林中。那些世家公子跑得更快,馬車上石超更是嚇得幾乎口吐白沫,躲在侍姬中間,渾身發抖。
  吳三桂抓了抓頭。「公子,還是你來吧。」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吳大將軍,你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能指揮這些烏合之眾,這會兒怎麼又軟了?」
  吳三桂一攤手,「他們又不認識我是誰。」
  程宗揚拿馬鞭朝他頭上敲了一下:「眼下要命的時候才想起來?心思周密這一條,會之可比你強多了!」
  吳三桂嘿嘿一笑,揉了揉腦袋。
  軍士源源不絕地從峪口湧入,弩矢橫空,有一大半朝蕭遙逸招呼。那小子錦衣金冠,看上去十分拉風,何況一顆腦袋就值五千銀銖,挨了一半的箭倒也不冤。
  蕭遙逸分身乏術,那些世家公子更不用提,無論張少煌、桓歆,還是謝家、庾家、袁家、柳家這些平常橫行城中的惡少,這會兒都爭相逃奔。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面倒的屠殺。
  吳戰威也嚷道:「程頭兒!還是你來吧!在南荒咱們就是聽你的,才一路拚過來的!」
  這會兒不是客氣的時候,程宗揚靠著一棵大樹跳上馬背,運足氣力大叫道:「我是盤江程少主!兄弟們!這樣自亂陣腳,誰都活不下去!聽我號令!蕭五,別管你家小侯爺,那小子死不了!你帶著蕭家的護衛守住這邊!給我守夠一盞茶的時間!」
  蕭遙逸一邊朝他招手,一邊朝蕭五示意。蕭五拎著兩把帶鉤的長刀,呼嘯一聲,帶領蕭府的護衛過來守住幾棵大樹,讓眾人儘快後撤。
  有樹木掩護,弩箭的威脅小了許多。眾人一窩蜂般往後逃去,程宗揚打馬追上石家的馬車,一把扯下車簾。
  「石胖子!別抖了!從現在起,你的人都歸我指揮!」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就叫道:「金谷石家的都給我聽好!徐敖矯命作亂,禁軍要不了多久就會趕來平叛!弟兄們!富貴險中求!石少主已經說了!只要今天能拚過去,大夥論功行賞!對面都是叛匪,斬首一級,賞銀銖五百!」
  那些護衛都是險中求財的亡命徒,聽到這樣的重賞,頓時熱血沸騰,一個個摩拳擦掌,嗷嗷直叫。
  前來打獵的護衛以石家、蕭家、張家最多,加起來便有一百餘人,占了泰半。程宗揚召齊石家護衛在林中設下防線,接應退回來的蕭府護衛,再叫來張少煌的隨從在旁策應,終於借助密林的防護,暫時穩住陣腳。
  「長伯,怎麼樣?」
  「死路。後面就是山崖。」
  吳三桂察看過周圍地形,「西面有處山丘,只要守好,能支撐幾個時辰。」
  程宗揚抬頭看了一眼,「小侯爺呢?」
  吳三桂一樂:「他往東邊去了。那小子真是塊好料,一大半追兵都讓他引走了。姓徐的這會兒正急著約束人馬呢。」
  怪不得這邊壓力大減,能讓自己從容佈置。程宗揚道:「就去那處山丘!蕭五!別歇了,跟著長伯!」
  蕭五兩口刀都沾滿血跡,笑道:「成!紮營布寨就交給我們兄弟了 !」
  程宗揚看了石家的馬車一眼,那些侍姬一個個花容失色,石超軟得像爛泥一樣,一個勁兒地求神念佛。
  程宗揚又氣又笑,叫來吳戰威:「吳大刀,你帶著石少主也撤過去,免得在這兒礙事!」

第七章 對敵
  密集的林木使州府兵無法保持陣型,他們轉為五人一組的小隊,一邊清剿試圖逃脫的護衛,一邊逐步逼近。
  金谷石家有的是錢,雇傭來的護衛也頗為不弱。起初的頹敗是因為沒有人組織,各自單打獨鬥,這會兒穩住陣腳,十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攀上大樹,居高臨下攻擊逼來的州府兵。
  這些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門,有弓有弩,還有各式各樣的暗器。那些重裝的軍士雖然防備嚴密,但稍有破綻就被護衛們偷襲得手,進度不得不慢了下來。
  程宗揚意識到自己和蕭遙逸都犯了個錯誤,徐度固然擺明車馬兩不相幫,徐敖卻與叛匪沆瀣一氣,今天的事只怕連他老爹都瞞過了。
  要調動軍隊必須使用虎符,虎符由兩片契合而成,一半在指揮官手裡,另一半則在晉帝手中。徐敖能將虎符合二為一,不用問,肯定與宮裡那個老宦官脫不了關係。只是徐寄所稱的「王爺」仍是個難解之謎。難道幕後的指使者,不是晉國的王侯?
  「程兄,可多虧你了。」
  張少煌臉色發白地說。
  程宗揚知道他是心怯,笑道:「張侯爺,來試試你的弓!那邊那個拿旗的軍士!射他一箭!」
  張少煌怔了一下,頗感陌生地看著神情自若的程宗揚,然後搖了搖頭,歎道:「今日才知程兄風采!」
  他鼓起勇氣,舉弓欲射,才發現背箭的隨從早不知跑到何處。程宗揚隨手從鞍側抽枝雕翎箭,兩手捧上,笑道:「侯爺請!」
  張少煌驚惶之態稍去,哈哈一笑,接過箭枝搭在弦上,引滿一箭射出。
  六十步外,那個拿旗的軍士晃了一下,胸甲被箭枝穿透,濺出血跡。
  「好樣的!」
  桓歆也被激起血性,舉弓叫道:「張侯爺,咱們來比一場!」
  張少煌臉上透出亢奮的血色,嚷道:「桓老三,你輸定了!」
  程宗揚笑道:「行了!張侯爺這一箭夠他們亂一陣的,咱們還是趕快後撤,要比試有的是機會!」
  徐敖畢竟是將門之後,短暫混亂之後,大聲喝斥著重新整頓軍士,又調來十幾架蹶張弩,攻擊樹上的護衛。
  程宗揚將自己能夠喚動的護衛分成三列,每隔五十步設一道防線,全以弓弩遠射,阻滯州府兵的追擊。等州府兵穩住陣勢,最前面金谷石家的護衛開始出現傷亡,程宗揚立即下令撤退,由後面張家的護衛接著掩護。
  州府兵擊潰第一道防線,前進五十步又被弓弩射住,不得不重新列陣。就這樣,程宗揚帶著護衛連戰邊退,不過二百余步的距離,硬是拖延州府兵大半個時辰;由於避免近戰,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傷亡十幾人。
  徐敖越來越急躁,一邊喝罵,一邊命令軍士強攻。正面對敵,那些護衛還是不及長期操練的軍士,很快就潰敗下來。但徐敖沒有高興太久,軍士剛越過最後一道防線,就看到前面的營壘。
  鷹愁峪四周環山,中間是一片密林。西邊有一處兩三丈高的山丘,這時林中被清出一片百余步寬的空地,數百棵剛被砍下的樹木被拖拽到山丘下,堆成半人高的木壘。木壘呈偃月形,兩翼前出,高度升至一人多高,中間略低。如果強攻兩翼,勢必付出巨大的代價。木壘中段以雨道木牆前後相隔的形式留出一個隱密的缺口,前面木牆稍低,後面高及六尺,中間的通道可供馬匹衝鋒。
  那些護衛躲在木壘後,只露出一排寒光凜冽的箭頭。州府兵如果進攻,必須經過面前的空地,沒有樹木遮擋的軍士將成為絕佳的射擊目標。
  徐敖心頭升起一絲寒意。這些烏合之眾怎麼可能在半個時辰內設置出如此嚴密的營壘?
  吳三桂嘖嘖稱奇:「小侯爺這些手下不簡單!伐起樹來又快又狠,設置的營壘比老吳還高明!」
  裡面好幾個都是星月湖出來的老兵痞,又都是準備好來釣魚的,建個營壘還不輕鬆?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下麵就看你的了,別給我丟臉!」
  「公子放心!」
  吳三桂大剌剌走上前去,從一名不認識的護衛手裡奪過一杆長矛,然後跨上木壘,叫道:「對面州府兵的娘兒們!是漢子的!來跟吳爺比一場!」
  「我幹!還單挑?吳三桂!你這會兒充什麼英雄?」
  吳三桂嘿嘿一樂:「挫挫他們的銳氣,他們不敢打,咱們就贏了這場;要敢打,咱們就贏大了。」
  那些護衛都是好勇鬥狠的漢子,當即鼓噪起來。「吳三爺,好樣的!」
  「當兵的!來打一場!」
  「死丘八!裝什麼孫子!」
  徐敖沉著臉,與旁邊的指揮官商議幾句,然後一名披甲的軍士翻身上馬,提著一杆長槊,沖出陣列。
  張少煌伸長脖子,看著吳三桂從壘上躍下,徒步奔去。離敵騎還有丈許,他兩足一點,長矛蛟龍般刺出。
  那騎士槊鋒一擺,與吳三桂的長矛硬拚一記,長槊頓時彎曲著蕩開,槊鋒刺進泥土。騎士反應極快,立刻甩開槊把,摘下鞍側的馬刀。剛握到刀柄,胸口突然一涼,接著身體橫飛出去。
  吳三桂一矛將敵騎刺落馬下,隨即奪了馬匹,在場中賓士示威。那名騎士撲倒在地,背後鮮血狂湧。
  張少煌叫道:「好壯士!」
  壘後的護衛也高聲鼓噪叫好。
  程宗揚板著臉道:「吳三桂!風頭出夠了吧?還不滾回來!媽的!沒看到他們正上蹶張弩嗎?」
  隨著徐敖的喝令,州府兵的弩手兩足踏著弩臂,雙手拉住弩弦,用腰力扳上機括,接著舉起弩機。
  「放!」
  隨著指揮官一聲號令,「繃」的一聲齊響,數十枝弩箭同時朝吳三桂飛去。
  吳三桂正盤馬示威,空地上就他一個目標,躲都沒地方躲。眼看就要被射成刺蝟,他身體一側,突然消失不見。
  十幾枝弩矢破空飛出,其他的都射在戰馬身上。那匹戰馬來不及嘶鳴便當場斃命,弩矢強大的衝擊力使馬匹被重木撞倒一樣,翻滾過來。
  鞍旁人影一閃,卻是吳三桂。他以高明的騎術一腳踏著馬鐙,身體整個躲到馬匹後面,不僅毫髮未傷,還趁機一扭身,擲矛射殺一名弩手,然後趁著弩手上弦的機會狂奔回來。
  山丘上下歡聲雷動,紛紛叫道:「吳三爺!好漢子!」
  吳戰威剛扶著石超的馬車攀上山丘,這會兒咧開大嘴,拍著胸膛嚷道:「我這兄弟怎麼樣!夠不夠屌!」
  石超和周圍的侍姬本來都嚇傻了,這會兒聽他說得口響,一名侍姬「嗤」的笑出來,倒把吳大刀弄了個大紅臉,趕緊撒腿就跑。
  吳三桂躍回木壘,雙手抱拳,中氣十足地喝道:「少主!」
  程宗揚上下打量吳三桂幾眼,嘟囔道:「怪不得說你勇冠三軍呢……算你斬首兩級,回頭找石胖子拿錢!」
  說著朝對面盯了幾眼,「媽的,人不少啊。」
  吳三桂道:「從旗號判斷,進來的軍士有六百左右,一半去追小侯爺,這裡有三百來人,峪口還有二百多,加起來有八、九百。」
  「咱們有多少人?」
  蕭五叉手道:「咱們來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傷,還有四十五人;張家二十八人;蕭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幾家加起來還剩三十九人。一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傷的十二個和幾位公子都在山上。還有石少主帶的九名侍姬。情形就是這樣,請公子示下。」
  「得了吧。你們兩個都是打過仗的,還來問我?」
  程宗揚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去瞧瞧那些飯桶。」
  吳三桂道:「公子,咱們要撐多久?」
  「這個很重要嗎?」
  「打兩個時辰跟打十個時辰差別可大了。」
  程宗揚翻了翻眼睛:「小狐狸若能活著回來,你們問他好了。那傢伙跑哪兒去了?」
  蕭五畢恭畢敬說道:「我們小侯爺還在兜圈子,馬疲了就回來。多謝公子爺費心。」
  「我才不費心呢。」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長伯不是問要撐多久嗎?等小狐狸回來,你把他腦袋砍了,往徐敖那兒一扔,咱們就可以回家睡覺了。」
  張少煌口沫橫飛,正在談論自己射殺叛軍旗手的壯舉。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連躲在車裡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長耳朵。
  程宗揚爬上山丘,張少煌立刻過來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見程兄臨危不懼,指揮若定,張某才知道什麼叫大將之風!」
  程宗揚歎了口氣,「咱們別對著吹捧了,商量怎麼辦才是正經。」
  張少煌道:「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們以程兄馬首是瞻!」
  桓歆也道:「沒錯!剛才要不是程兄,我們早就被打散了,還能逃到這裡?我們都聽程兄的!」
  這會兒什麼世家也不好使了,張少煌和桓歆先開了口,眾人紛紛附和。
  「那好,我也不客氣了。」
  程宗揚道:「第一件,各位的護衛我先借用,獎懲的章程我也說了,求各位給我個面子,事後該賞該罰的,都由各位處置。」
  眾人轟然道:「這個好說!」
  「第二件,咱們這會兒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誰也不能拋下大夥自己逃生。順便說一下,峪口還有二百多州府兵。」
  到了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眾人都把胸脯拍得山響,「誰逃誰是孫子!」
  「第三件,」
  程宗揚放緩語調,「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與徐司空無關,都是徐敖這小子自己搗鬼……」
  桓歆脖子一梗:「說別的我還信!就徐小子,憑什麼能拿到虎符?」
  謝家的謝無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誅!徐度教子無方,也少不了開刀問斬!」
  「這就是我要說的了。」
  程宗揚的目的就是這個,蕭遙逸一心煽風點火,鬧得越亂越好,自己不忍波及無辜,趁他不在,先過來滅火。
  「各位都是貴族世家,對朝廷政局比我這個外來人通曉得多。徐敖能拿到虎符,調動石頭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簡單。如果輕舉妄動,只怕更為不妙。」
  幾個人對視片刻,張少煌道:「程兄,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程宗揚道:「我的意思是,現在幕後的人物還沒有露面,如果能僥倖逃生,大家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靜等水落石出。沒找到背後的主謀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
  張少煌看了看眾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琅琊王家,陳郡的謝家、袁家、穎川庾家、河東柳家、太原阮家、譙國桓家、金谷石家,還有我們張家,小侯爺的蘭陵蕭家,咱們九家都在這裡。」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於除了王氏兩支,晉國數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來圍獵。太原王家酷好書法,對射獵興趣不大。琅琊王家有王處仲,大夥都不願去自討沒趣,因此沒有請這兩家。
  叛亂者既然不在這些世家之中,又有這樣大的權力,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帝室……
  這渾水可不是一般的渾。
  桓歆道:「就依程兄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敖一個人身上!別的咱們既不知道,也不理會。」
  眾人參差應了幾聲,顯然還處於震驚中。
  「媽的!」
  張少煌罵道:「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漢子!這點小事就把你們嚇住了?桓老三!把你的匕首給我!石胖子!你不是帶著酒嗎?把觴給我!」
  張少煌拿起酒觴,倒了酒,然後伸出手,匕首在腕上一劃,把血滴到酒裡。
  「大夥兒喝了血酒!今天的事都爛到肚子裡!依程兄說的,找到主謀之前,誰也不許輕舉妄動,等水落石出,咱們九家聯手,就是天王老子也扳倒了丨有個世家子弟囁嚅道:「萬一……會不會……陛下……」
  「放屁!」
  張少煌橫著眼道:「他天天睡我姊,會殺我這個小舅子嗎?」
  眾人一聽都放下一半的心事,只要站在晉帝一邊,就佔據了大義的名分,別的說得再天花亂墜,也逃不過叛逆兩個字。九家的勢力占了晉國政權七成,什麼叛逆也踩平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立下討逆的大功,公侯之位唾手可得。
  眾人當即一一滴血入酒,連石超也哭喪著臉,讓人在腕上劃了一刀,掉著淚雪雪呼痛。
  「程兄!」
  張少煌把酒觴遞過來。

  程宗揚對喝血酒一向有點心結,哪知道誰有傳染病啊?正拿著血酒犯愁,忽然背後一聲長笑,「喝血酒怎麼能少了我?」
  蕭遙逸笑嘻嘻從樹後步來,一手牽著他的白水駒。那匹駿馬腿上濺滿泥土,馬毛被汗水打濕,一縷縷光滑發亮。
  「行啊,幾百人把你追得跟狗一樣,居然連根毛都沒傷?」
  「那可不是!」
  蕭遙逸手指一挑,佩劍跳出寸許,然後伸出拇指在劍鋒上一搪,隨手把鮮血甩到酒觴裡。程宗揚也只好給自己放了血,湊夠份數。
  蕭遙逸舉起酒觴,正容道:「今日蘭陵蕭氏、清河張氏、陳郡謝氏、穎川庾氏、陳郡袁氏、譙國桓氏、太原阮氏、河東柳氏、金谷石氏、盤江程氏,總此十家,歃血為盟!自今爾後,同進退,共福禍!從者有吉,違者不祥!」
  說完,蕭遙逸長飲一口,然後遞給張少煌,接著是謝無奕、桓歆、袁成子……幾個人一一喝完,最後傳到程宗揚手裡。程宗揚舉觴笑道:「那我就幹了吧丨程宗揚一口氣喝完,把酒觴一丟。
  張少煌撫掌道:「痛快!」
  眾人紛紛叫好。這些子弟平常就氣味相投,這會兒喝了血酒,感覺更是不同。蕭遙逸那句「同進退,共福禍」說到眾人心眼裡,如今彼此都在一條船上,同舟同濟,愈發親密起來。連平常看不上眼的石超,也顯得多了幾分親近。
  蕭遙逸拉起程宗揚:「走!咱們到下麵去!」
  桓歆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有吳長伯那樣的悍將,何必犯險?」
  蕭遙逸笑道:「射獵哪裡有射人痛快?剛才輸給張侯爺,我還得贏過來!免得要賠張侯一個美婢!」
  蕭遙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程宗揚無奈地聳了聳肩:「行啦,水都夠渾了,你還攪啊?」
  「我是向你道謝。」
  蕭遙逸斂起笑容,「程兄此舉比蕭某能做的更好。有這九家,晉國的政局一多半都落在我們手裡了。」
  程宗揚瞧瞧左右無人,蹲下來小聲道:「小狐狸,你究竟想做什麼?」
  蕭遙逸拔了根草在嘴裡咬著:「很簡單。我要一個地方能承認星月湖,我要給兄弟們一個能堂堂正正亮出身分的地方,我要給岳帥正名!」
  他聲音很低,卻像壓抑不住的烈火,「晉國朝局已經爛透了,何妨再爛!有我蕭遙逸在,有岳帥的星月湖在,只要十年,就能讓晉國煥然一新!」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他一直沒有習慣蓄須,平常下巴都刮得乾乾淨淨,不過近來鬍鬚有越長越快的趨勢。
  「小狐狸,你不會是自己想稱帝吧?」
  「當然不。我只要扶植一個聽話的傀儡就夠了。坦白地說,原來我想把這些世家都拖下水,讓他們疑神疑鬼,自相殘殺。現在程兄給了我一個難得的好機會……程兄,多謝你了。」
  蕭遙逸鄭重地向他一揖,然後擠了擠眼,「等我當上大司馬,封你當太子怎麼樣?」
  「去死!」
  號角遠遠傳來,兩人同時長身而起,望向遠處的軍陣。
  去追殺蕭遙逸的軍士此時都撤了回去,與正面的州府兵合軍一處,聲勢更加驚人。
  蕭遙逸眯起眼:「石頭城的精銳還有兩下子,竟然沒被我拖垮。」
  程宗揚嘀咕道:「一百多架蹶張弩,姓徐的還真下本錢。」
  「不用擔心。」
  蕭遙逸指著山下的空地道:「蕭五把木壘前一百步內的樹木全部伐盡,那些弩手如果在林中發弩,只是白費弩矢。如果出來,就暴露在弓箭的射程之內。」
  程宗揚有些懷疑:「蹶張弩射不到的地方,弓能射到?」
  「弩以平射為主,」
  蕭遙逸解釋道:「弩矢一般長六七寸,用機括發力,速度比 弓箭快十倍,力量也強勁十倍。不過弩機射程有定數,一旦超出射程就威力銳減。程兄聽說過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吧?換了弓箭就沒人這麼說。」
  蕭遙逸拿起一張弓:「箭的長度可達弩矢的三四倍,分量更是弩矢的五倍以上。遠射時一般朝天曲射,僅靠箭枝落下的重量就能穿透盔甲。」
  說著蕭遙逸出搭上箭枝,朝天射出,箭枝劃過一道完美的曲線,輕易飛出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將州府兵一面戰旗射落。
  「好小子,箭法這麼好!剛才和張侯爺比箭果然是藏私了。」
  「那是。」
  蕭遙逸嘻笑道:「要讓他們看出我的底子,不嚇死他們。」
  州府兵的驚呼與山下的歡叫響成一片,卻沒有知道是誰射的箭。蕭遙逸從容放下彎弓,接著道:「弩機五十步內堪稱無敵,蹶張弩力量再強一倍,也只有一百步的威力。嘿嘿,幸好不是秦軍的強弩,秦弩拉力強達十二石,這些州府兵用的不過是八石弩。徐敖如果明白點,就別讓那些弩手白送命。」
  「你輸了。」
  程宗揚拍拍他的肩,「徐小子要跟你玩對射呢。」


第八章 近戰
  重新編伍的州府兵終於開始行動,放了兩枝弩箭測試距離之後,盾手首先從林中出來,接著是弩手。他們手持上好彎矢的蹶張弩,在盾手保護下緩慢地朝木壘逼近。
  木壘後,蕭府兩名護衛從馬背上拖下兩個草袋,揮刀割開,「嘩啦」一聲,裡面裝滿的箭枝散落出來。那些護衛本來是陪主子打獵散心,又不是拚命來的,帶兩匣箭就足夠了。剛才對射已經耗去不少,剩下的每人不過四五枝。眼看突然間多了兩、三千枝利箭,不禁歡聲雷動。
  吳戰威一刀砍到土中,凶巴巴道:「別亂搶!大夥自己掂掂分量,夠數的過來每人拿十枝!射藝不精的趁早一邊去!」
  眾護衛認得他是程少主兩名貼身護衛之一,那把刀看起來也很能打的樣子,誰也不敢逞強。四十多名射箭的好手過來拿了箭,蕭五帶著二十餘人分別守在木壘兩翼,剩下的沿著木壘散開。
  吳三桂沒有用自己的角弓,而是拿了張白樺弓,叫道:「使弓的爺兒們!別讓那些玩弩的孫子靠近!聽我號令!弦!」
  眾人挽弓,將箭枝扣在弦上。
  「望!」
  來自各家的護衛同時舉弓,瞄向對面的州府兵,弓弦拉成滿月。
  吳三桂緊盯著州府兵腳步的移動,忽然大喝一聲,「滅!」
  二十餘枝羽箭呼嘯而出,州府兵停下腳步,用盾牌護住身體。兩軍對射時,精度還在其次,主要靠箭枝的密集度覆蓋敵軍,造成殺傷。這二十餘枝羽箭在偌大的戰場中,顯得毫不起眼。
  但區別在於,這些護衛都是善射的江湖好手。他們與州府兵的差別,好比健將級射擊運動員與員警的差別。除了被盾牌擋住的幾枝,二十餘枝羽箭倒有一半準確射中目標。而吳三桂的一箭,直接將弩手的指揮官送入地府。
  失去指揮的弩手混亂了一下,隨即匆忙放出弩箭。弩矢呼嘯著飛來,將木壘射得木屑紛飛,卻沒有命中任何有價值的目標。在沒有指揮官命令的情形下,弩手紛紛放下弩機,用腳踏住弩臂匆忙上弦。
  蕭遙逸剛才少說了一點,弩機裝填時間比弓箭更長。即使一個訓練有素的弩手,在戰場上發射兩弩的時間也足夠對手放出三箭。那些弩手剛裝到一半,第二輪羽箭便從木壘後飛出。
  州府兵的將領大聲下令,命令後面的盾手迅速向,保護缺乏防護的弩手。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很快這些士卒就為此付出代價。
  蕭五佈置的木壘是是偃月形,兩翼前出,州府兵的弩手一踏進空地就處於三面受敵的境地。剛才他一直沒有動手,就是在等待這個機會。
  側後方的盾手前移,使弩手側面暴露出來。木壘兩翼同時伸出十余張彎弓,以近乎百分百的準確率射倒近二十名弩手。
  弩手拋下裝填一半的蹶張弩,拚命逃入林中,隨即又遭到第三輪羽箭的襲擊。這一次傷亡率更高,一百多名弩手在三輪射擊中丟下近二十具屍體,付出了半數受傷的代價。
  徐敖摸摸肘下的虎符,手心裡滿是汗水。主人給他下的命令只是擒殺蕭遙逸,好儘快消除禁軍的威脅。誰知道這豎子如此奸滑,竟然把幾個世家都拉進來。如果失手,自己一死還是小事,破壞主人的大計就百死莫贖了。
  州府兵重新整頓後,再次發動攻勢。他們換上兩排盾手,與近戰軍士一同排列成密集隊型,朝木壘靠近。為了保持陣型的嚴密,士卒們走得極慢,這使他們穿過空地的時間變得更長。
  失去弩手的威脅,那些被金錢鼓動的護衛漢子索性半身露出木壘,一個個彎弓搭箭,朝盾牌的空隙射擊。不時有甲士中箭倒下,阻礙陣列的移動,導致州府兵行動更加緩慢。不過這支將近三百人戰陣還是頂住箭雨,越過五十步的距離,離木壘越來越近。
  吳三桂扔下彎弓,取矛躍上馬背,叫道:「兒郎們!踏碎這些孬貨的龜殼!沖啊!」
  護衛們聶然叫好,五十多名漢子提刀上馬,隨著吳三桂從木壘的缺口闖出。五十步的距離,坐騎一個衝刺就到跟前;州府兵的矛手匆忙從盾牌後挺起長矛,抵擋騎手衝鋒。
  吳三桂一馬當先,舉矛將一面盾牌擊得粉碎,盾手的軍士重重向後倒去,口中鮮血狂噴。後面五十多騎奔騰而至,跟隨領頭的吳三桂,將州府兵嚴密的陣列硬生生撞碎一角。
  軍士和護衛雙方狂呼接戰,鮮血橫飛,護衛的坐騎一匹匹被長矛戳倒,州府兵的士卒也被利矛長刀接連斬殺。
  短短一刻鐘的交鋒,雙方都傷亡慘重。一半護衛的坐騎都被刺死,十餘人帶傷,州府兵的傷亡更加慘重。但先退卻的還是那些護衛,金錢雖然誘人,總要有命去花。看到州府兵主陣依然堅守,剩下的護衛紛紛馳回。若不是吳三桂兩次回馬踏陣,阻擋州府兵的追擊,這些潰散的護衛只怕多半都回不到木壘。
  吳三桂渾身是血地馳回木壘,程宗揚接過他的長矛,說道:「有必要嗎?臉色這麼難看?」
  吳三桂一臉不服氣,狠狠啐了一口道:「要是我練的兵,剛才那一沖就能把州府兵的烏龜陣從中間衝開。別看他們有三百多人,遇上我的騎兵全是白搭!不留下他們一百多條人命,我吳字倒著寫!這幫孬種——我呸!」
  程宗揚道:「行了,都知道是烏合之眾,能打成這樣就不錯。」
  雖然擊退護衛騎手的進攻,州府兵也無力再戰,帶著死傷軍士緩緩向後退卻。
  蕭遙逸倚馬笑道:「吳三爺,以前也在軍中混過?」
  程宗揚搶先道:「那當然,十幾年前我派長伯和會之出去學過軍事,要不怎麼能在南荒立足?」
  「十幾年前?」
  蕭遙逸調侃道:「聖人兄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眼光,果然是聖質天成啊。我看吳三爺的佈陣,莫非是在皇圖天策府學的?」
  吳三桂老老實實道:「小的沒這福氣,只不過在邊軍待過幾年。」
  蕭遙逸眼睛一亮,「西邊還是北邊的?」
  「徐小子又動手了!」
  程宗揚打斷他們的交談,「這回是騎兵。喂,水師還有騎兵?」
  蕭遙逸眯眼觀察對面的軍士,一邊道:「石頭城大營幾萬人,幾百騎總能湊得出來。」
  他按住佩劍,「能不能頂得住,就看這一次了!」
  州府兵一百余騎在林中列陣,然後同時沖出,步卒緊跟其後。那些騎手乘的都是軍中健馬,坐騎身高腿長,幾個呼吸就掠過戰場;木壘後的弓手只放出一兩箭,騎兵便殺到面前。
  「兄弟們!拼啊!」
  護衛們吼叫著起身,依靠木壘的防護伸出長矛,不過他們沒有受過訓練,倉促中多半都是刺向馬匹。最前面幾名騎兵同時一拉韁繩,馬匹躍起,包著蹄鐵的馬蹄跨過半人高的木壘,沖進陣後。
  吳三桂立在壘上,長矛左揮右舞,將馬上的騎兵刺下馬來,一連吼道:「往前看!握緊矛!殺!」
  蕭遙逸叫道:「五千銀銖在這兒呢!來啊!」
  那幾名騎兵殺散護衛,徑直朝蕭遙逸奔來。程宗揚回頭看著蕭遙逸,咬牙道:「死狐狸!你躲我後面幹嘛!」
  蕭遙逸拉住程宗揚的衣袖,慘叫道:「程兄救命啊……」
  「我幹!你把人叫來,讓我上去拚命!」
  蕭遙逸擠了擠眼,「這可是程兄立威的好機會。」
  說著一把將程宗揚推了過去。
  立足未穩,一騎就沖到面前,尺許長的槊鋒寒光凜冽,朝自己胸口刺來。
  程宗揚展臂拔刀,雙刀交叉,「卡」的架住槊鋒。那槊有一丈多長,槊杆是用一整根棗木製成,前細後粗,騎手握的槊把足有鐵罐可樂粗細,打磨得滑不溜手。

  程宗揚雙臂一震,知道自己擋不住騎手連人帶馬的沖勢。他左刀拚力抵住長槊,旋身將槊杆擋在背後,向前一步跨出,右刀旋風般揮起,將騎手握槊的手臂齊齊斬下。蕭遙逸雙手攏在嘴邊,高聲叫道:「程—兄—好—刀—法!」
  叫聲讓程宗揚背後汗毛直豎,一刀將騎手劈下馬背,吼道:「死狐狸!再叫我先砍死你!」
  又一名騎兵沖來,程宗揚眯起眼睛,太陽穴上的傷痕不停跳動,丹田氣輪疾轉,在騎兵舉槊的刹那,揮刀斜劈。
  「鐺」的一聲,槊鋒被鋼刀劈得歪斜。程宗揚一招餓虎吞羊,雙刀齊出,將騎手砍翻在地。
  蕭遙逸果然沒有再叫。
  這小狐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程宗揚回頭看時,只見蕭遙逸兩手伸出,齊齊挑出大拇指,然後又誇張地朝山丘上的世家子弟招手,用口型叫道:「太——好——啦……」
  兩騎同時奔來,程宗揚二話不說,提刀就走。但蕭遙逸比他逃得更快,手腳並用竄到山丘上。
  張少煌叫道:「程兄!我來助你!」
  蕭遙逸大聲嚷道:「弟兄們,一起幫程哥哥一把!」
  幾個帶弓的子弟紛紛舉弓,朝程宗揚身後的追騎射去,連石胖子也拍著車窗大叫:「程哥!殺了他們!」
  人家都這麼幫忙了,自己臉皮再厚也不好撒腿逃上去。程宗揚只好轉過身,提刀橫在胸前,一邊在心裡狂罵那只小狐狸。
  兩騎越奔越近,丈許的長槊並排舉起,槊鋒直逼胸口。程宗揚深吸一口氣,一招虎戰八方,雙刀瞬息間在身體前後左右劈出八刀,將兩杆長槊同時蕩開。
  一聲慘叫響起,左邊騎手肩頭中箭。張少煌終於找到自己的箭,三翼六棱的箭頭撕開皮甲,彷佛蒼狼利齒咬在騎手肩上,兇猛地吸食鮮血。
  程宗揚翻過手腕,左手刀背壓住一杆長槊,右刀手起刀落,將一握粗的槊杆劈成兩截。馬背上的騎手身手不凡,長槊斷落的同時已經拔刀在手,馬刀斜劈下來,在程宗揚刀鋒上濺出一縷火花。
  那騎手藉著馬匹的沖勢,力量極大,程宗揚手臂發麻,接連退了幾步才找到一個破綻,刀鋒劈開騎手的戰甲,在他胸口留下一個巨大的傷口。
  背後忽然一痛,卻是那個中箭的騎兵單手握槊,槊鋒刺進自己肩頭。程宗揚反手握住槊鋒,被推得栽倒在地。眼看冰冷的槊鋒就要透肩而過。一個身影鬼魅般閃出,帶鉤的長刀鉤住騎兵手臂,將他手臂的血肉、筋腱一併撕開。
  灑落的血雨中,蕭五橫過身,一腳將騎兵蹬下馬背,然後扶起程宗揚爬上山丘。
  「嘶……」
  程宗揚咬緊牙關,從齒縫中吸著涼氣。
  「程兄!怎麼樣!要不要緊?」
  那幫世家子弟一蜂窩圍過來,爭相詢問。
  「石胖子!還不滾下來!」
  桓歆把石超拽下馬車。
  接著自己被送到一張香噴噴的錦墊上。肩後的衣物被人割開,溫熱的血液順肩流淌。
  眾人傷藥都帶了許多,這會兒毫不吝嗇地往程宗揚肩背的傷口猛倒。周圍嘈雜的聲響亂轟轟鬧成一片,張少煌暴跳道:「把那廝腦袋割下來!爺要滅他滿門!」
  石超道:「阿彌陀佛!陀佛!陀佛佛……」
  忽然有個聲音帶著哭腔道:「程兄!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程宗揚頓時怒火中燒,吼道:「死狐狸!你給我滾!」
  蕭五道:「諸位爺,讓程少主歇歇。」
  石超連忙道:「對!對!你們幾個小心伺候!程哥掉根毛,我就把你們腦袋都砍了!」
  身邊終於安靜下來,額角的炙痛仍不斷傳來。程宗揚慢慢調勻呼吸,這次傷口比以前的都要嚴重,槊鋒直刺進去,幸好自己握住槊鋒才沒有被刺穿肩胛,但傷口深及寸許,血肉模糊,看上去也足夠駭人。
  幾雙柔滑的手掌伸來幫他解開衣物。程宗揚一怔,才意識到這是石超的馬車,裡面都是他的侍姬,連忙道:「這就不用了吧?」
  蕭五木著臉道:「程少主,衣裳都破了,你得換換。有金谷園的女人伺候,少主只管歇著。」
  說著吩咐道:「少主受的是金創,你們幾個小心幫少主揉摩活血。」
  程宗揚趴在錦墊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領,痛得齜牙咧嘴。「蕭五!你少煽風點火!」
  蕭五咧了咧嘴,「溫柔鄉是英雄家。少主儘管歇著。」
  他在程宗揚肩上推拿幾下,止住血,一邊俐落地敷好藥,指點那些侍姬將傷口包紮起來,一邊道:「那些州府兵被吳三爺打退,銳氣已折,下面的事就不用程爺操心了。」
  山丘下的木壘雖然是草草堆建,但在沒有重兵器的州府兵面前,足以成為他們無法逾越的天塹。攻壘時,州府兵無法再保持陣型,那些護衛的好武藝正派上用場,尤其是蕭府護衛幾乎頂住州府兵一半的攻勢。在損失近三十人後,州府兵終於喪失銳氣,開始退卻。
  徐敖神情越來越嚴峻,從峪口打到這裡,州府兵已經傷亡一百餘人,一般軍隊傷亡率在十分之一以下就開始軍心動搖,極少有軍隊能夠承擔三分之一傷亡。
  這些軍士雖然是石頭城大營的精銳,在付出六分之一的傷亡之後也無可避免的士氣大挫。尤其是那道木壘,在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之前,再勇敢的戰士也不肯去白白送死。
  吳三桂已經使斷兩根長矛,這會兒提著吳戰威的大刀守在木壘中間。吳戰威腿還沒有康復,剛才抵擋騎兵衝鋒時砍倒兩名騎兵,自己也被馬蹄狠狠踢了個跟頭,不得不退到丘後。
  近二百名護衛這時戰死二十餘人,傷重無法戰鬥的也有數十人。不過接連打退州府兵兩次進攻,這些漢子都士氣大振,兵士們來不及搶回的屍體都被他們砍了首級,等著領賞。
  吳三桂目光不遜于蕭五,同樣看出州府兵銳氣已折,短時間內無力再戰。如果這時乘一匹快馬從丘上繞過戰場,吳三桂有五成把握能闖出峪口,到建康城報信。
  「程爺受了傷。」
  蕭五一句話沒說完,吳三桂就跳了起來。
  「不妨。」
  蕭五拉住他,「程爺中槊的時候握住槊鋒,沒有傷及筋脈,只要養幾天便好了。」
  吳三桂還不放心,朝丘上叫道:「大哥!怎麼樣?」
  吳戰威朝他比了個手勢,讓他安心,吳三桂這才松了口氣。
  蕭五撥了撥地上的浮土,畫出木壘和州府兵的位置,說道:「此處州府兵還剩四百多,峪口有二百。剛才咱們打退他們兩次,這些殘軍已經失了銳氣。」
  吳三桂介面道:「剛下過雨,林子還濕著,不怕他們火攻。」
  「沒錯。」
  蕭五一樂,「但待在這兒挨打,吳爺能忍得住?」
  吳三桂點點頭,「咱們馬多,沖一把是個好主意。就是這些護衛太孬種,恐怕沒這個膽量。」
  「人不用太多。」
  蕭五道:「挑十幾個好手,從側面繞到他們背後,遠遠放幾箭,只要他們一亂,吳爺就從正面攻過來。兩邊夾擊,說不定還能勝一場。」
  吳三桂指著峪口的位置道:「連這裡一起打!你守壘,我帶人去!有機會就往外闖!」
  兩人都是打過仗的,細節一提就透,彼此越說越投機,也不用廢話。蕭五拍了拍手:「程少主手下竟然有吳爺這樣的人才!好!我來守壘!」
  忽然對面傳來一聲低吼。蕭五和吳三桂同時起身,只見一個身影從對面林中緩緩走出。
  那漢子沒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灰撲撲的布衣。他身材雖然強壯,但腰背微微佝僂,在猛士如林的州府兵精銳中並不起眼。
  那漢子走出密林,然後一挺身,身形鐵塔般挺直,彷佛換了個人般,刹那間變得 高大威猛,霸氣畢露。他戴著一頂兜帽,野獸般的下頷生滿鋼絲般濃密的絡腮鬍子,渾身肌肉像岩石一塊塊隆起。
  「峪口的生力軍?」
  蕭五道。
  「沒有看到旗號移動……媽的!」
  吳三桂叫道:「他要自己沖壘?」
  那大漢大吼一聲,然後挺起身,一步便跨出丈許,以疾逾奔馬的速度朝木壘沖來,身形越來越快。
  吳三桂彎弓搭箭,箭矢流星般射出。那大漢身體一縱,箭矢落在砍伐過的木樁上,箭羽不住顫動。護衛們紛紛放箭,卻沒有一枝射中。
  吳三桂提刀躍上木壘,叫道:「兀那漢子!留下姓名!」
  那大漢恍若未聞,幾個縱躍已經掠到壘前。
  吳三桂暴喝一聲,長刀揮出。
  那漢子抬起頭,兜帽下血紅的雙眼瞳孔微微收縮,露出惡毒的神情,然後從齒縫中擠出一個字——「死!」


第九章 伏流
  大漢雙手一抖,一柄西瓜大的流星鎚從腰後飛出。
  「篷」的一聲巨響,將兩層 樹幹並起的木壘擊出一個六尺寬的缺口,壘後一名護衛來不及閃避,被折斷的樹木擊中,頓時胸骨盡碎,像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木屑紛飛中,吳三桂騰身而起,人刀合一,大吼著朝大漢頭頂劈去。
  「呼」的一聲銳響,流星鎚呼嘯著從大漢肘後翻起,重重砸在刀上。再鋒利的刀也經不起這樣的重鎚猛砸,吳三桂手腕微翻,避開鋒刃,長刀仍像被擊碎一樣發出震耳的響聲。
  「死!」
  那大漢嘶聲吼道。
  流星鎚猛地橫擊,將一名護衛連人帶盾砸到樹上,破碎的骨骼和血肉同時飛濺。
  蕭五揉身上前,帶鉤的雙刀蝴蝶般飛起。他身手穩勝吳戰威一籌,在護衛中是數得上的好手,但那大漢流星鎚盤旋飛舞,不時破開刀網,將旁邊的護衛接連轟殺。
  蕭五額頭大汗淋漓,忽然叫道:「你是誰!你是誰!」
  大漢獰然一笑。
  流星鎚呼嘯而出,砸中蕭五的鉤刀;蕭五雙刀同時折斷,斷裂刀身被流星鎚撞到胸口,身體橫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幾個錦衣麗服的美姬跪在旁邊,肌膚間濃香四溢,柔滑如玉的手掌在身上游走揉摩,身體彷佛飄在雲端,幾乎忘了痛楚。
  程宗揚舒服地閉上眼。忽然山丘下傳來一聲巨響,他頓時驚醒過來,連忙抬起身攀住車窗,朝外看去。
  張少煌等人都張大嘴巴,臉色呆滯,望著下麵的木壘。
  抵禦數百軍士猛攻的木壘此時像紙紮一樣被砸出六、七處缺口,十余名護衛屍橫就地。蕭五背依一棵大樹,面如金紙,不斷嘔出鮮血,六名出身星月湖的好手兩死一傷,剩下三人都守在丘下。只有吳三桂還在拚死搏殺。
  那大漢流星鎚沾滿血肉,眼神猶如噬血的餓狼,旁邊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護衛這時都露出恐懼的神情,被他眼神一掃,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蕭遙逸雙眼緊盯著那名大漢,一手緩緩伸到袖內。程宗揚知道他袖裡藏著龍牙錐,事到如今,這小狐狸也顧不上暴露身分,要被迫出手了。
  「叮」的一聲,吳三桂長刀脫手而出。
  那大漢流星鎚如影隨形,朝他背後襲來。吳三桂一個筋斗,避開流星鎚,雙腳落在地上,接著沉腰坐馬,長吸一口氣,左臂揮出,迎向那大漢的流星鎚。
  「死狐狸!」

  程宗揚大叫一聲。
  蕭遙逸身體一動,然後又停下來,臉上露出古怪表情。
  吳三桂手臂擊在流星鎚上,發出金鐵般的聲音。大漢瞳孔微微一縮,然後手掌張開,抓住飛射回來的流星鎚。
  蕭遙逸眼角抽動了一下:「大力金剛臂……貴屬可真好功夫。」
  大漢瞳孔縮緊,似乎要看穿面前的對手,嘶啞著喉嚨道:「大力金剛臂?你、是、誰?」
  吳三桂道:「盤江程氏護衛!吳長伯丨」那大漢想了一會兒,「不、認、識。」
  說著他大手一推,擲出流星鎚。吳三桂雙臂開闔,硬砸硬擋,將流星鎚的攻勢盡數接下。
  「好身手。」
  蕭遙逸贊道:「程兄這名護衛,至少是五級的修為!做個寨主綽綽有餘。」
  程宗揚趴在車窗上道:「大力金剛臂很厲害嗎?」
  「能把血肉練得堅逾金石,程兄覺得呢?」
  「不是吧?我看他是套了鐵護臂。」
  程宗揚看了片刻,「喂,小狐狸,長伯能贏嗎?」
  蕭遙逸搖了搖頭,「長伯血戰兩場,最多還能撐一盞茶的工夫。」
  程宗揚咬牙壓低聲音,「你還要藏到什麼時候?」
  蕭遙逸苦笑道,「沒想到徐小子手裡還有這樣的高手……」
  蕭遙逸一直掩藏自己出身星月湖的真實身分。他少年便回到建康,整日以紈褲子弟的面目示人,即使那些世家子弟也只知道他喜好聲色犬馬,至於身手在公子哥裡算挑頭的,僅此而已。
  如果此時當著眾人的面顯露出真實功夫,立刻就要引起軒然大波。但情形已經不容他再留手,一旦吳三桂落敗,州府兵士氣大振,己方立刻要一敗塗地。
  蕭遙逸挽住袖中的龍牙錐,正待出手,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慘叫。
  「峪口!」
  蕭遙逸大叫道。
  鷹愁峪口,近百名州府兵潰散過來,接著一群穿著黑色甲衣的軍士從峪口湧入。
  他們有條不紊地舉弩放箭,將奔逃的州府兵一一射殺。
  「禁軍!是禁軍!」
  看到軍士的衣甲,丘上的世家子弟們頓時狂叫起來。絕處逢 生,有些甚至喜極而泣。
  蕭遙逸喜悅的神情一閃而逝,臉色突然凝重起來:「不對!不是禁軍!」
  是不是禁軍,這小子最清楚不過,周圍人歡叫雀躍,程宗揚卻與蕭遙逸相顧駭然,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又是何方神聖?
  徐敖身邊的州府兵開始混亂起來,徐敖大叫道:「烏狼!先殺散後面的!」
  那大漢與吳三桂交手穩居上風,流星鎚一擺,向後退去。吳三桂無力追擊,一屁 股坐在地上,衣袖滲出斑斑血跡。
  「戒備!」
  蕭遙逸叫道:「休要放他們過來!」
  蕭五和吳三桂受傷難起,眾護衛被烏狼一番衝殺,死傷枕藉,剩下都逃到一邊。
  蕭遙逸情急之下,正要奔下去約束護衛,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蕭遙逸回過頭,只見程宗揚一手指著遠處,似乎認出某個人。
  「小魏?」
  蕭遙逸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認出那個年輕人。
  程宗揚看的卻是旁邊那個鋼鐵般的漢子。
  易彪!
  徐敖臉上毫無血色,顫抖著手拔出佩劍放在頸下。那大漢站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沒有絲毫勸阻或幫忙的意思。
  徐敖帶來的兩營州府兵已經徹底潰敗,那些禁軍絲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樣將潰散的州府兵盡數斬殺。
  徐敖手抖了半晌,終於還是沒有勇氣自盡,最後手一松,佩劍掉落下來。
  他如夢初醒般說道:「走!我們快走!有你我還能沖出去!」
  那大漢冷笑一聲,收起流星鎚,一把將徐敖挾到腋下,飛身攀上山崖。
  「颼!」
  一枝利箭飛出,烏狼憑空滑出尺許,避開要害,仍被箭枝射中肩背。烏狼身體微微一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蕭遙逸放下弓。這一箭雖然沒能取他性命,但三翼六棱的箭頭也夠他受的。
  吳戰威一瘸一拐地奔過來,與易彪抱在一起,兩人咧開大嘴,握起拳頭,朝彼此胸口打著,大笑不已。
  一個文士緩步過來,斯斯文文向程宗揚施了一禮,「公子。」
  程宗揚笑道:「林兄,好久不見!」
  「一去數日,如別經年。」
  林清浦微笑道:「公子連日來聲名鵲起,在下於他鄉亦有耳聞。」
  程宗揚苦笑道:「多半不是什麼好名聲。小侯爺,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蕭遙逸微笑道:「你們是北府兵吧?怎麼想起來要扮成禁軍?」
  林清浦一驚,程宗揚道:「別擔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鎮定下來,從容道:「敢問小侯爺,我們哪裡露出破綻?」
  「破綻倒沒有,只不過面生得緊。」
  蕭遙逸笑嘻嘻道:「八千禁軍,我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來。」
  程宗揚道:「你就聽他吹吧。」
  說著他扭頭說道:「石胖子,你都聽到了,爛到肚子裡好吧?」
  石超過來想寒喧幾句,卻聽到臨川王手下的北府兵偽裝禁軍——邊軍不奉詔入京,等同謀反。剛逃過一劫,又撞上一場更危險的漩渦中,頓時嚇得臉都白了,聽程宗揚這麼說,急忙點頭。
  蕭遙逸似笑非笑地望著林清浦,說道:「王爺對建康朝局也有興趣?」
  林清浦輕飄飄道:「這是陛下家事。」
  蕭遙逸笑道:「連王家都敢說『王與馬,共天下』,司馬家沒這麼大吧?」
  程宗揚歎了口氣,「兩位先別針鋒相對,萬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說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林清浦也不隱瞞:「在下回臨川面見王爺,稟告程兄所見。王爺心系陛下安危,不顧非議,命易將軍率北府兵精銳星夜趕赴建康,準備一旦有變,立即樹幟勤王。」
  蕭遙逸點頭道:「好主意,扮做禁軍正好混進宮內,先趁亂弑君,然後臨川王繼位平叛,清除異己就名正言順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王爺不過但盡人事,造化如何,各憑天命而已。」
  程宗揚攔住蕭遙逸,「小魏出去遇到你們?」
  「正是。聽說公子遇險,易將軍立刻拔營,為了避免驚動峪口的州府兵,走得慢了些,所幸沒有來得太晚。」
  程宗揚對蕭遙逸道:「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過的兄弟,你別把臉拉那麼長好不好?」
  蕭遙逸摸著下巴道:「多了這個變數,我也很為難。」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論親論貴,除臨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攏我?」
  蕭遙逸笑嘻嘻道:「這主意不壞。沒有我們這些世家支援,你們那位臨川王也未必能坐安穩。程兄說得好,萬事都有商量。吳越世仇,同舟尚且共濟,何況臨川王除了故作精明以外,沒有其他大毛病,這事咱們再商量吧。」
  蕭遙逸這番似正似諧,又捧又貶,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爺明辯過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蕭遙逸懶洋洋道:「你還是別刮目了。今天這事我先替你們遮掩了吧。張侯爺!」
  他笑著高聲道:「來見見這位禁軍的林參軍!」
  鷹愁峪一戰,來襲的州府兵無一倖存,八百餘人盡數被斬殺滅口。看著眼前幽靜的山林變成屠場,程宗揚一手撫著額角,微微皺起眉頭。
  蕭遙逸提著馬鞭道:「自古以來,叛亂都是殺得人頭滾滾。這些人能葬身山谷,不用誅連九族,已經是運氣了。若這一場贏的是他們,就該我們這些人引頸就戮。勝 負既分,聖人兄何必興此婦人之仁?」
  「行了,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對。」
  桓歆縱馬馳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說道:「本公子親手射殺六名逆賊!比張侯爺還多了一個!」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來援的是禁軍,對易彪等人的身分沒有絲毫懷疑。州府兵潰敗後,這些人也一掃剛才的懼色,帶著隨從興致勃勃地打起落水狗。
  蕭遙逸嘻笑道:「桓老三,別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聲,「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膩了。這事我跟他沒完!」
  桓、謝等人撿回性命,又露出眼高於頂的傲態,一個個自重身分,對趕來救援的「禁軍」愛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釋的力氣。
  程宗揚與易彪低聲談了片刻,又叫過吳三桂吩咐幾句,便與眾人一同返回建康。
  趕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揚和石超,眾人都住在世家貴族聚居的烏衣巷和東郊兩處。今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時都有些依依不捨。尤其程宗揚在山 丘下受傷,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張少煌、桓歆等人一一過來話別,約好改日探望,這才離開。
  最後只剩石超哭喪著臉,拉著程宗揚不肯鬆手。他手下傷亡最慘重,五十名護衛一半埋骨鷹愁峪,剩下的人人帶傷,路上再撞到什麼意外,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
  程宗揚知道他是今天受驚過甚,心中膽怯,但自己受了傷,不可能把他送到金谷園,吳三桂又派去辦事,只好吩咐吳戰威,「老吳,你把石少主送回去。」
  說著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這是我的貼身兄弟,吳長伯還得叫他哥,有他在,保你沒事。」
  吳戰威只是被馬蹄踏傷,休養一路已經能走動。他與易彪交情深厚,今日遇見本來不捨得分手,但這個粗人也知道事情緊要。吳三桂奉了程宗揚的命令,與易彪率領的州府兵一同離開,他便與小魏護送程宗揚回來。聽到吩咐,他答應一聲,打馬過去,粗聲大氣地說道:「石少主,走吧!」
  聽說吳戰威與吳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車裡伸出頭來,感激不盡 地說道:「程哥,等你傷勢大好了,我派人來接你到金穀園住幾日。」
  「行!」
  程宗揚一口答應。

  程宗揚要了石超一輛馬車,由小魏駕車回到玉雞巷。
  秦檜看過他的傷勢:「還好,沒傷到筋骨。」
  程宗揚晃了晃肩膀,「我覺得都好得差不多了。」
  「哪裡這麼快。」
  秦檜把他傷口重新清洗過,敷上傷藥,說道:「公子氣血旺盛,有兩三日就能行動自如了。」
  程宗揚惱記著蘇妲己的事,問道:「那妖婦呢?來了嗎?」
  「蘇夫人派了個小婢來,說知會公子一聲,明日午時她親來拜訪,若公子再避而 不見就準備搬家好了。」
  「告訴她!我最不怕搬家!」
  程宗揚發了句火,又覺得不妥,問道:「祁老四沒 事吧?」
  秦檜笑道:「那妖婦對祁兄的事隻字不提,看來還沒弄清緣由。」
  秦檜道:「紫姑娘在後宅。」
  程宗揚想起後宅的卓美人,心頭不禁一熱。今天自己吸收一堆死氣,丹田充溢,在車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熾熱如火,只是礙著面子不好上下其手。這會兒回到家裡,只想找那個自己專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發洩一番。
  「我先睡一覺,」
  程宗揚板著臉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小紫背著手靠在門邊:「我還以為你真要睡覺呢。」
  「當然要睡,但睡覺之前娛樂一下不行啊?」
  程宗揚停下來,「喂,你準備得怎麼樣?」
  「什麼呀?」
  「別裝傻!姓蘇那邊的事!」
  小紫撇了撇鮮紅的小嘴,「又不殺人。好無聊。東西已經準備好了,保她看不出來。」
  「別誤了我的事。」
  程宗揚側身擠進去,一邊隨口道:「怎麼不抱你那條小賤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揚嚇了一跳,「不會吧!」
  「傻瓜!」
  小紫攤開白嫩的小手,「拿來。」
  程宗揚掏出十個銅銖,沒好氣地遞給她。「這種黑心錢你也掙,不怕哪天雷劈了你?喂,剛才我進來,看到雁兒頭髮少了一綹,是你幹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幫她剪下來,給她的娃娃做頭髮。」
  家裡多了幾個女人是不一樣,原本一群爺兒們哪想過這個。
  程宗揚笑道:「還挺會玩呢。什麼娃娃?」
  「用稻草編的小人。」
  小紫笑吟吟道:「然後貼個小標籤,寫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拿紅繩綁緊,一邊綁一邊念咒,再用針紮娃娃肚子……」
  程宗揚愣了半晌,聽起來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過,「你是跟誰學的這種娃娃?」
  「僧耆洲傳來的。」
  小紫皺了皺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樣。」
  僧耆洲?聽起來像是非洲。程宗揚道:「是不是頭髮還是卷的?」
  「是啊,你見過?」
  非洲傳過來的娃娃……
  程宗揚吼道:「死丫頭!巫毒娃娃你們都亂玩?」
  小紫委屈地說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揚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好吧。」
  小紫無奈地說道:「雁兒問我怎麼才能討主人喜歡,我想起這種娃娃,然後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然後抓狂地叫道:「死丫頭,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
  只要跟這死丫頭沾邊就沒好事,隨隨便便就給自己紮了個小人,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媽的的!今天受傷肯定就是她幹的!
  「不會啦,」
  小紫安慰道:「她問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隨便把秦檜的給她了。」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點了點小紫,「幹得好。回頭我請你吃飯。」
  心裡大大松了口氣。生辰八字,他對這東西完全免疫啊。


第十章 陷阱
  房內像沒有盡頭的洞窟一樣幽暗。精緻的菱花鏡中,輕粉如雪的花棒拂過玉頰,留下脂粉細膩的香痕。鏡中的面孔漸漸變得豔麗,美妓挑起小指,沾了些胭脂塗在唇上,柔美唇瓣頓時鮮亮起來。
  程宗揚側身靠在榻上,看著眼前優雅的麗人描眉敷粉,一點一點描繪出妓女般濃豔的妝扮。
  淡妝有淡妝的好,濃妝有濃妝的好,而且燈下看來,濃妝更顯妖媚,將女性的豔麗展現得淋漓盡致。
  美妓合上妝匣,起身回首嫣然一笑,美豔臉龐猶如一株豐穠的花枝,脂香粉濃,光彩照人。
  兩日不見,眼前的麗人眉眼間似乎有著妙微的變化。神情間原來無法排遣的淒然與疏冷消淡許多,眉梢眼角平添幾分柔柔的媚意。這個守身如玉的女子彷佛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媚豔的婦人。
  竹榻「吱啞」一聲彈起,程宗揚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穠妝豔抹的美妓走過來,她通體赤裸,只在腳下穿了一雙木屐,雪滑玉體在黑暗中勾勒出瑩白的輪廓,豐膩動人。只不過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兩條圓潤的美腿像無法合攏一樣微微張開,走得彆扭。
  「怎麼這麼彆扭呢?」
  程宗揚道:「木屐不合腳?」
  小紫抱著雪雪逗弄,頭也不抬地說道:「你把人家開了苞就不管了。卓婊子還是處女呢,被你嫖得兩天都走不動路,下麵都被幹腫了。卓婊子,是不是?」
  卓雲君顰起眉頭,羞赧地小聲道:「是。奴婢被主子嫖過,裡面受創未愈……」
  她看了小紫一眼,小聲道:「媽媽萬福。」
  「真乖。」
  小紫一手抱著小狗,嘻笑著一手摸了摸卓雲君的下巴。
  程宗揚板起臉,「喂,你錢都拿了,怎麼還不走?」
  「小氣鬼。」
  小紫一臉不情願地離開,然後回過頭,「喂,大傻瓜,你是不是跟那個騷狐狸也有一腿?」
  程宗揚乾笑兩聲,然後道:「別說一腿,就是有十腿八腿,你管得著嗎?」
  死丫頭終於離開,卓雲君無聲地吐了口氣,神情變得嫵媚起來。
  卓美人兒吃錯藥,自己找個理由心甘情願做婊子來贖罪,再跟她客套就太虛偽了。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摟住卓美人光滑的腰肢,把她抱在膝上,笑咪咪地說道:「原來是幹得太狠了,痛不痛啊?」
  卓雲君身體羞窘地微微發顫,不好意思地垂下玉頸。
  程宗揚確定小紫不在,外面也沒有人偷聽,於是湊過去涎著臉道:「喂,卓美人兒,我的陽物大不大?」
  美妓玉頰飛紅,然後嬌羞地微微點頭。
  程宗揚流著口水,一臉淫笑地說道:「是不是很厲害?」
  說著一手伸到她白滑的腿間。
  卓雲君本能地微微退開,躲避他的手指。
  程宗揚抬起手,朝她張了張:「呶,剛洗過,很乾淨的。大美人兒,乖乖把腿張開。」
  卓雲君順從地張開腿,把柔膩的玉戶放在他手上。她下體肥滑柔膩,陰阜圓聳,比自己以前經歷的女人都要飽滿。自己張開手,那團又軟又膩的美肉在手心滿滿握著,豐盈肥碩,像膩脂般微微滑動。她肌膚微涼,中間那條款肉縫滑膩無比,手指探入肉縫,裡面軟軟的一片暖熱。
  卓雲君吃痛地微微蹙眉,熟豔面孔上混合著嬌怯、羞媚、痛楚的神情,誘人之極。
  那具白滑肉體濃香撲鼻,像盛開的鮮花一樣吐露芬芳。
  程宗揚早把肩上傷勢拋到腦後,心頭一團火熱。他抱起這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兒往榻上一推,然後丟出兩團黑色的絲物,笑道:「把這個穿上。」
  卓雲君拿起絲物,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那團絲物又滑又軟,輕盈得彷佛沒有重量,展開卻是兩條帶子一樣的輕紗。
  「是襪子。」
  程宗揚道:「穿在腿上的。」
  祁遠被救出時,從織坊抓了幾條剛做成的樣品。盛銀織坊的織匠工藝不凡,織出來的絲襪全以手工製成,比起兩件樣品毫不遜色。而且,那些「霓龍絲」握在手中有種海水般滑涼的觸感,難怪蘇妲己沒有起疑。
  卓雲君明白過來,雖然不知道為何要穿上襪子,還是聽話地抬起一隻白軟的纖足,將絲襪套在腳上。
  那條絲襪柔滑異常,本來是一條薄薄的黑色輕絲,此時套在腿上,薄絲被大腿白 生生的肌膚撐開,變得輕薄透亮。薄如蟬翼的絲物充滿彈性,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緊貼著肌膚。
  卓雲君穿上後才發現,這兩條絲襪不僅沒有起到遮羞的效果,反而更令人羞赧。
  薄亮黑絲勾勒出腿部光滑的曲線,白美肌膚在絲襪下若隱若現,添了幾分誘人的風情。
  更誘人的,則是絲襪上緣那兩截白光光的大腿,在黑色絲襪的襯托下,愈發圓潤白嫩,豐腴的雪肉熟豔欲滴。
  盛銀織坊做出來的絲襪比自己想像得更完美,無論質地款式,都不遜於自己帶的情趣內衣。唯一的遺憾是織坊還沒有做出蕾絲花邊,少了一些有趣的點綴。
  至於穿上黑絲的卓雲君,帶給自己的衝擊力遠比一個沒有見過絲襪的人要強烈。
  這位修道多年的教禦桃腮杏眼,是一個典型的古典美婦,此時她穿著新款絲襪,赤條條躺在榻上,那種羞媚的樣子讓自己有種錯覺,似乎自己又回到來時的世界,只是身邊多了一個盤著雲髻的古裝美婦,在自己的命令下,赤裸著香豔肉體,穿上現代絲襪向自己展露風情。

  程宗揚脫去衣物,亮出結實腹肌和胯下怒脹的陽具,然後抓住美妓一隻纖足,提起她的小腿,隔著薄絲撫摸著她光滑的肌膚。
  手掌沿著美妓腿部柔美的曲線,從腳趾到小腿,再到她渾圓的大腿。那根晃動的陽具讓卓雲君露出一絲羞媚怯意,隨著手掌的下移,她粉頰越來越紅。
  那只手掌越過絲襪邊緣,落在大腿赤裸的肌膚上,帶來一片火熱的觸感。卓雲君 禁不住一陣戰慄。
  看著這個熟豔的美人兒在自己身下順從地展開肢體,程宗揚心底升起一股邪惡的衝動。一個妓女,又不是自己老婆,粗暴一點沒關係吧?
  「哎呀!」
  卓雲君一聲驚呼,那條穿著絲襪的美腿被橫推上去,兩條腿一字分開,大腿中間美妙的秘境盡數綻露出來。美婦腿間白膩的肌膚被拉緊,肥美陰戶被迫分開,饅頭般肥聳圓潤的美肉朝兩邊滑開,露出內部鮮花般翻綻的蜜肉。
  程宗揚一臉壞笑地說道:「卓美人兒,你可以向我道歉了。」
  卓雲君雪白肉體側身躺在榻上,一條腿斜翹起來,把股間羞恥的部位暴露在壞笑的年輕人面前,不禁羞愧萬端,囁嚅難言。
  「好吧,我再等一會兒。」
  程宗揚道:「大美人兒!主人要進來了!」
  「啊呀!」
  痛叫聲中,陽具頂進柔膩的肉縫,擠進狹緊的肉孔。
  卓雲君受創的下體還沒有完全癒合,陽具破體而入,頓時帶來一陣劇痛。她咬住豔紅唇瓣,眉頭皺起,鼻尖滲出冷汗,身子吃痛地繃緊。
  程宗揚抓住她的膝彎,將她兩腿拉開,挺起下腹,在她穴口頂弄幾下,等她蜜穴微微濕潤,然後用力直貫到底。美妓下體未愈的傷處頓時綻裂,又一次破體的痛楚使她玉容失色,眼睛上翻,幾乎昏厥。
  程宗揚按住她高翹的美腿,肌肉分明的腹部用力撞在她大腿根部,陽具深深陷入她豐隆白膩的玉戶間,用力擠進她下體的美穴。
  充滿彈性的薄絲緊緊貼在腿上,黑絲包裹下的美腿像瓷器一樣又光又滑,大腿裸露的肌膚香滑白嫩,像飽含汁液一樣豐滿白潤。
  肥光光的陰戶被陽具擠開一道肉縫,裡面紅膩的蜜肉在燈光中微微顫動,不多時,一絲殷紅的血跡緩緩溢出,在肉棒上染出一點紅痕。
  美妓潔白的身體橫陳榻上,伴隨著竹榻有節奏的響聲,胸前渾圓雪乳前後搖晃,彷佛兩團充滿彈性的雪球。
  卓雲君表情漸漸變得淒痛,那條彎曲的玉腿在空中被壓得一翹一翹,下體肥隆的玉戶被強壯的小腹撞擊著,發出「啪啪」的肉響。
  程宗揚一口氣幹了百餘下,直幹得美妓下體濺出星星點點的落紅,還不肯減慢速度。卓雲君勉強支撐多時,終於被這一輪暴奸幹得忍不住顰起眉峰,婉轉哀求道:「主……子……求你輕一些……好痛……」
  「大美人兒,叫這麼響,是不是被我幹翻了?」
  卓雲君咬住唇,眼中溢出淚光。
  「感覺是不是很像被主子第二次開苞?」
  程宗揚抓住她一邊搖晃的乳房,用力抓緊,「卓美人兒,你這會兒已經當婊子,還這麼矜持?叫得浪一點,奉承奉承主人,我就當你給我道過歉了。」
  卓雲君像醒悟一樣渾身一震,片刻後,她吃力地露出一絲媚笑,柔聲說道:「主子儘管用力,這些疼痛都是奴婢應得的。奴婢被主子開了兩次苞……流了……好多……啊呀!」
  卓雲君兩手扶住程宗揚的腰,痛得聲淚俱下,「主子,你幹到奴婢最裡面了……頂得奴婢好痛……」
  龜頭擠進蜜穴深處,頂住盡頭一團軟肉。程宗揚一邊用龜頭擠弄美婦嬌柔的花心,一邊笑道:「是痛嗎?你再仔細感覺感覺。」
  卓雲君彎眉顰緊,白滑軀體像觸電一樣顫抖,一邊婉轉叫道:「好酸……麻麻的……哎呀……好疼!要被擠碎了……」
  程宗揚把擠進花心的陽具略微退回一些,調笑道:「卓美人兒,你的花心這麼淺。」
  卓雲君滿面羞痛,小聲道:「是主子的陽具太大了。」
  這麼聽話?不會有什麼詭計吧?程宗揚心裡嘀咕著,拔出陽具,然後叫道:「卓美人兒!把屁股抬起來!」
  竹榻搖晃的「吱啞」聲越來越響,房間裡回蕩著美妓的乞求痛叫。
  卓雲君兩條穿著霓龍絲襪的美腿高高舉起,被程宗揚拉得筆直。火熱的陽具在緊狹的蜜穴中進出,每一下都直搗花心。
  卓雲君白膩的玉戶被幹得敞開,蜜穴內鮮血狼籍。她痛楚地叫道:「主子……你陽具好大……奴婢下麵……都裂開了……」
  程宗揚陽具毫不留情地搗弄著她的美穴,帶出星星點點的鮮血。
  「奴婢小穴都被……主子幹穿了……啊呀!」
  卓雲君忍不住哭泣道:「好主子,奴婢乖乖讓你肏……求你輕一點……」
  程宗揚把玩著她渾圓的美乳,笑道:「卓美人兒,好好記住今天,往後做人不要那麼囂張。」
  卓雲君珠淚滾滾地泣道:「奴婢知道錯了……請主子責罰……」
  程宗揚心裡越發嘀咕。不會是那死丫頭又搗什麼鬼了吧?卓美人兒怎麼說也是堂堂教禦,怎麼會像個弱質女流一樣,被自己幹得要死不活?
  算了,不管她搗什麼鬼,他先爽了再說!
  「卓美人兒,來個平伸的一字馬,自己把你漂亮的小妹妹翻開……真乖!」
  「啊……」
  美妓張成一字的美腿猛地一顫,肥嫩的性器被幹得凹陷下去,一串鮮血飛濺出來。
  程宗揚整個身體都壓在那具白嫩的胴體上,陽具插在美妓蜜穴深處,被柔膩的蜜肉緊緊包裹著,龜頭頂住她軟嫩的花心。鼻尖頂著卓美人兒的鼻尖,眼對著眼,然後陽具跳動著在她身體裡射起精來。
  卓雲君又羞又痛,臉上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在程宗揚的注視下,她羞澀地敞開身體,讓他在自己體內盡情噴射,用子宮承接主人狂湧的精液。
  「你被人射到體內的樣子真美,」
  程宗揚小聲笑道:「既像個雲雨過的美人兒,又騷又媚;還像個剛開苞的小處女,又乖又甜——」
  程宗揚摸了摸她的抿緊的唇角。
  「是不是那死丫頭教你的?」
  卓雲君渾身震顫,美目猛然睜大,露出一絲羞縮的懼意。
  包紮過的傷口不知何時綻開,溫熱鮮血順著肩背流淌下來,打濕衣服。程宗揚心下暗道:死丫頭真有手段,把這個大美人玩得像嬰兒一樣。
  程宗揚伏在卓雲君身上,射過精的陽具還留在她體內,享受她肉體豐腴動人的觸感,一邊道:「你在這裡待了差不多十天,太乙真宗的人也該來了。」
  卓雲君愕然道:「只有十天嗎?」
  「你以為呢?」
  卓雲君臉色變得蒼白,「我以為有一個月,甚至更久……」。她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程宗揚用力挺動一下,把陽具從她體內撥出,一臉壞笑地說道,「卓教禦,你可比我想像的好上手多了。」
  卓雲君一手按著下體,明玉般白嫩的指尖被鮮血染紅,然後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
  蘇妲己這次是乘車直入庭院,直到廳前才停下。程宗揚早在階下等候,規規矩矩施禮道:「小的見過夫人!」
  車內冷哼一聲,隨行的女侍衛掀開車簾,放下踏腳的木杌。先出來的並非蘇妲己,而是一個嬌俏的小婢。香蔻兒瞥了程宗揚一眼,然後垂下頭,接著一個纖美的身影踏杌而下。
  蘇妲己披了一襲雪白的絲袍,狐媚的瓜子臉猶如白玉,水汪汪的美目顧盼間媚態橫生,體態風流。程宗揚雖然如臨大敵,也不禁精神一振。
  這妖婦敢大搖大擺地登門問罪,顯然是有恃無恐。這會兒身邊的好手只有秦檜一個,真動手未必能討得了好。不過程宗揚早有定計,神態歉卑地躬身說道:「夫人,請。」
  蘇妲己昂起螓首,一手提起長裙,風姿綽約地踏上臺階,款款進入廳內。
  雁兒奉上一盞清茶,柔聲道:「夫人請用茶。」
  蘇妲己瞟了她一眼,「好個俏麗的小粉頭,花多少錢買的?」
  程宗揚堆起笑臉:「回夫人,這是金谷石家的婢女,小的只是借來使使。」
  「難怪還是處子。」
  程宗揚假笑道:「夫人明鑒。」
  蘇妲己又看了雁兒幾眼,對那盞茶碰也不碰。小婢香蔻兒取出茶盞,從包好的銅壺內沏上茶,奉給主人。
  蘇妲己淺淺飲了口茶。「我今日來是查帳的。帳目呢?準備好了,便與香蔻兒交割吧。」
  這妖婦還真不客氣,逕把自己當成奴才。程宗揚一臉苦相地說道:「回夫人,小的沒有什麼帳目可以交割,倒是外面欠了不少帳。雲氏商會的兩萬金銖、金谷石家八千,這宅子欠了一萬多貫沒有付清,還有雇的幾個下人,也欠了一個多月的銀錢沒有發放,小的前兩天說是打獵,其實是躲債去了。」
  程宗揚大倒苦水,算下來一文錢沒掙到,還欠了三萬金銖的帳。蘇妲己面沉如水,等他說完,冷笑一聲,「你倒好本事,能欠了這麼多帳。」
  蘇妲己原本也不相信他一個餓得要死的乞丐能短短幾個月內掙下如此身家,聽說都是施手段借來撐門面的,倒信了七、八分。
  程宗揚倒完苦水,恭恭敬敬道:「這些欠帳夫人若有興趣,不妨記到白湖商館帳上。小的不敢讓夫人吃虧,既然是小的欠帳,就從小的工錢裡逐月扣除好了。」
  三萬金銖,憑他的工錢一百年也還不清。蘇妲己被他氣得笑了起來:「死奴才!你的債讓我來給你還嗎?」
  程宗揚老老實實道:「小的不敢。」
  蘇妲己拿起茶盞,美豔的桃花眼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冷冷道:「凝羽為何留在南荒?」
  程宗揚露出尷尬的表情。
  蘇妲己豔紅的唇角微微挑起:「祁遠呑呑吐吐還不肯說,果然是中了你的奸計,明白回話!」
  程宗揚早知道她要詢問凝羽的下落,這會兒又是乾咳,又是皺眉,半晌才一臉為難地說道:「回夫人,凝侍衛長是自己留在南荒的。」
  蘇妲己厲斥道:「胡說!」
  看著程宗揚噤若寒蟬的樣子,蘇妲己忽然一笑,媚聲道:「死奴才,你是不是施手段把她賣到南荒山裡了?」
  程宗揚急忙否認,蘇妲己卻笑吟吟道:「讓那個穹羽族的賤人在山裡被山民們糟踐,倒是好事一樁,過了冬再讓祁遠贖她回來。」
  程宗揚瞠目結舌,沒想到蘇妲己竟然這麼痛恨她的侍衛長,自己編好的一肚子詞,一句都沒用上。
  忽然外面傳來幾聲吵嚷,蘇妲己顰起蛾眉。程宗揚連忙出來道:「怎麼了?外面吵什麼吵!」
  秦檜趨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程宗揚朝廳內看了一眼,然後朝秦檜施個眼色,小聲道:「收好。別漏了馬腳。」
  忽然手腕一緊,半邊身體都為之酸麻;程宗揚慘叫一聲,險些跪倒。
  一名女侍衛扣著程宗揚的脈門,香蔻兒從廳內出來,嬌聲道:「夫人吩咐,讓外面的把東西送進來。」
  程宗揚脈門被制,額頭滲出冷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檜連忙擺手,「誤會!誤會!外面是幾個要帳的!在下就去把他們打發走!」
  香蔻兒俏臉一板:「這點伎倆也想瞞過夫人?你們八千金銖買的什麼東西?立刻拿進來!」
  秦檜還在猶豫,程宗揚叫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不多時,外面傳來一陣佩玉的輕響,一個少女跟在秦檜身後,沿著院側的遊廊緩緩走來。她穿著一條淺紫色長裙,怯生生垂著頭,臉頰白嫩如雪,懷裡抱著一個長長的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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