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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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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人在書院附近的酒肆找了處雅舍﹐分別離座﹐接著便開始推杯換盞。郁奉文像做夢一樣﹐半個時辰前自己還為衣食發愁﹐誰知天上竟然掉了餡餅﹐還落在自己頭上﹐這次要抄的書卷軼浩繁﹐俸金也頗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來﹐不但自己依食無憂﹐還能得一筆積蓄。這位魯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難相處。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時便已醉倒。旁邊兩人對視一眼﹐魯先生道:「先生海量!再來一杯!」
   「乾!」郁奉文舉杯飲盡﹐身子一滑﹐險些溜到桌下。
   魯先生吃了顆蠶豆﹐然後道:「前幾日舍侄跟郁先生見過一面﹐侄兒啊﹐是在上湯還是下湯?」
   被這傢伙逮住機會占便宜﹐程宗揚磨著牙道:「上湯。」
   魯先生親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長興腳店﹐對不對?」
   郁奉文整個人都是暈的﹐聞言只胡亂點了點頭。
   「郁先生在長興腳店遇到什麼人了?」
   「長興腳店……人……嗯?」
   魯先生慢慢道:「上湯的長興腳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頭﹐重重呼著酒氣﹐一張臉漲得通紅。他試著抬起手﹐手腕卻像被鐵箍牢牢扣住一樣。
   魯先生若無其事地拿起酒杯﹐從容道:」聽說店裡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否遇見?」
   郁奉文慌張地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程宗揚笑道:「那郁兄遇見了誰呢?」
   「沒有。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揚溫言道:「郁兄細想想。」
   「我……想不起來。」
   死丫頭要是在這裡就好了﹐凝美人兒也行啊。一個瞑寂術下去﹐保證要什麼有什麼。程宗揚都在猶豫要不要把罌粟女召來。來個色誘﹐隨即又打消了念頭。奴婢再順從﹐也不是這麼用的。
   盧景笑道:「我記得店裡有人賭錢﹐郁先生沒有玩兩手?」
   「你說博戲?」郁奉文略微回過顏色﹐「確實有幾個人在店裡博戲﹐只是郁某囊中羞澀﹐未曾參與。」
   「賭錢是誰?」
   郁奉文噴了口酒氣﹐搖頭道:「不認得。」
   「什麼樣子的?」
   「都是些粗魯無文之輩……」郁奉文使勁想了想﹐「我旁邊鋪上有個拳師﹐說要回鄉成親……好大一只虎頭……」
   「什麼虎頭?」
   「肩上……」
   「他是哪裡人?」
   郁奉文打著酒嗝道:「不……不知道。」
   盧景道:「店裡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滿了……」
   程宗揚道:「有沒有一個看著特有學問的老頭?」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然後又哭出聲來﹐「我沒有……我沒有……」
   盧景急忙問道:「那個拳師去了哪裡?」
   郁奉文已經醉倒過去。
   ………………………………………
   盧景用左手寫下﹐「雲臺書院郁奉文。」然後把紙條卷起﹐塞入繫在鴿足下的銅管裡﹐抬手放飛。
   姓唐的中年人辦事極為穩妥﹐雙方約定之後﹐天不亮就送來一籠信鴿﹐足有十五隻﹐供聯絡之用。
   程宗揚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可惜喝得爛醉﹐連店裡有多少人都說不清楚。」
   「十二個人。」盧景道:「兩間通鋪能住八個人﹐兩間上房能住四個人。住滿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揚見過腳店的通鋪﹐就是在牆加砌一條土炕﹐八個人倒是能睡下﹐但大熱天擠在一處﹐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們現在知道郁奉文、有一個要成親的拳師——剩下十個人﹐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盧景捻著黏在唇上的鬍鬚道:「只有那個拳師了。」
   「怎麼找?他是哪裡人﹐從哪兒來﹐哪兒去﹐什麼時候成親?一點線索都沒有啊。」
   「不試試怎麼知道?」盧景說著換了衣物。
   「五哥﹐這會兒都宵禁了﹐你去哪兒?」
   盧景邊走邊道:「那拳師既然是回鄉成親﹐有九成可能是從洛都離開的。四天前在上湯﹐就是走得慢些﹐現在也過了函谷關﹐。運氣不好的話﹐他已經到了秦國了。不能耽誤﹐連夜去找。」
   「去哪兒找?」
   「武館。」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盧景怪眼一翻﹐「當然是你掏錢了。」
   鴿子飛出樂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盤旋片刻﹐然後穿過樓閣林立的南宮﹐氣勢恢宏的北宮﹐越過矗立的漢闕和望樓﹐往城北蒼翠蒽籠的邙山飛去。
   邙山腳下﹐綠樹環繞間﹐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蕩漾著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經凋謝﹐碧綠的荷葉覆蓋在水面上﹐葉上蹲著一只青蛙﹐不時發出鼓鳴。一個中年男子坐在池旁﹐手裡拿著一杆釣竿﹐在月色婆娑的樹影下靜靜垂釣。
   唐季臣拿著一張紙條匆匆走來﹐「稟侯爺﹐已經找到一個。」
   呂不疑望著魚絲﹐抬起衣袖﹐猛地一揮﹐唐季臣閉上嘴﹐躬身施了一禮﹐悄悄退下。
   「雲臺書院﹐郁奉文。」唐季臣對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諾。」黑衣人低沉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唐季臣不放心地囑咐道:「做乾淨些!」
   黑衣人沒有作聲﹐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間。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
   郁奉文驚醒過來﹐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時分。想起剛才的夢境﹐他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覺得口乾舌燥﹐喉嚨像要冒火一樣。他掙扎著摸往書案﹐想爬起身﹐卻踢翻了榻邊的銅盆。
   鄭子卿聞聲驚醒﹐「郁兄﹐你醒了?」
   「水……」
   鄭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別動。」
   鄭子卿拿起門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欄處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間已經涼爽了許多﹐但學院的宿舍地方狹窄﹐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風﹐睡到半夜﹐身上已經出了不少汗。鄭少卿索性脫下褂子﹐先打了桶水沖了沖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淨水汲入罐中。
   鄭子卿剛離開井欄﹐忽然看到火光一躍﹐接著火焰升起﹐吞沒了一間房舍。鄭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一股火浪從大開的話房門中噴出﹐險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鄭子卿舉起盛滿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聲﹐瓦罐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頓﹐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來。
   ………………………………………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雄威武館守門的拳師打開門的小窗﹐舉著油燈看了一眼。
   外面是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他抱著一個青布包裹﹐滿臉焦急。
   拳師暗自戒備﹐沉聲道:「何事?」
   小廝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館裡一位拳師。」
   「找誰?什麼事?」
   「我是范家衣鋪的﹐五天前館裡有位大叔到小店訂了一套衣裳﹐說是回鄉成親﹐讓我們快些做。誰知店裡的裁縫生了急病﹐耽擱了幾日﹐小的怕誤了事﹐一做好就連夜送來。」
   拳師皺了眉﹐「你記錯了。我們館裡沒有拳師成親。」說著「呯」的關上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揚道:「看來咱們運氣不怎麼好的。」
   盧景翻著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幫著跑跑﹐這會兒就十家了。」
   程宗揚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實在是沒有五哥你這裝嫩的功夫。五哥﹐你是怎麼弄的?皺紋一抹﹐嗓子一捏﹐活脫脫就是個十五小後生。那些拳師都是會家子﹐竟然沒一個看出破綻的。」
   「三更半夜誰能看那麼仔細?」盧景道:「易容只是小術﹐要緊的是說話的口氣﹐走路的姿勢﹐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臉就能讓別人知道你是什麼身份。」
   「那我可學不來。」程宗揚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館大都聚在城南﹐要不然來回趕路﹐三天都找不完。」
   「來吧﹐第六家。」
   「求大叔幫忙﹐」小廝哀求道:「要是誤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吃掛落。」
   「你弄錯了。」
   雖然是碰運氣﹐程宗揚心裡還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館都找不到﹐那個拳師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館的﹐唯一的線索到這裡也中斷了。
   拳師不耐煩地說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現在做好衣服有個屁用?」
   程宗揚一陣狂喜。小廝的聲音沒有半點波動﹐仍是一副焦急的樣子﹐「大叔!大叔﹐杜師傅家在何處?」
   大門「咣」的關上﹐拳師聲音從門縫間飄來﹐「石崤」
   …………………………………………
   石崤位於崤山﹐自函谷關以東﹐山勢一脈相連﹐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埋葬了無數帝王將相的北邙山。
   盧景與程宗揚連夜出城﹐趕到石崤已經是午後﹐在村上一問﹐很容易就打聽到正在籌辦親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張燈結彩﹐不斷有客人前來賀喜﹐送上禮物。忽然專門請來寫禮單的老儒提高聲音﹐「穎川彭辰﹐賀金萬錢!」
   杜懷一整日迎來送往﹐忙得滿身是汗﹐這會兒剛脫了衣衫﹐在屋裡擦洗﹐聞言一怔﹐隨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個平平常常的拳師﹐所在的武館也平平常常﹐來往的親朋好友禮金無非是幾十錢﹐上百錢﹐超一千銅銖的絕對鳳毛麟角。這位穎川彭辰﹐聽起來陌生得緊﹐不知是何來歷﹐竟然一鄭萬錢。
   見到杜懷時﹐程宗揚才知道拳師口中的「老杜」為什麼剛剛成親。杜懷年紀已經過了三十﹐按漢國通常的婚齡﹐兒子都該十三四歲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肉顯然是常年苦練過的﹐只是小了一目﹐右眼留一個巨大的傷口﹐看上去猙獰可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滿身精悍之氣﹐一看就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他快走走來﹐遠遠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懷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遠來﹐未及更衣﹐尚請見諒。」
   彭辰笑道:「當日在武館匆匆而別﹐未能與兄弟告辭﹐昨日在洛都見到陸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將近﹐今日特來道賀!」
   杜懷絲毫想不起自己曾經見過此人﹐只打著哈哈道:「彭兄客氣了﹐快請裡面坐!」
   到房中分賓主坐下﹐杜懷才道:「這位是?」
   「彭某的伴當﹐程兄弟。」
   「哦﹐哦。」杜懷連連點頭﹐那只獨目卻驚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說暗話。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穎川薛大俠手下做事。」
   杜懷順頓時改容相向﹐穎川薛豪門的名聲﹐可謂是如雷貫耳﹐即使他受傷後和江湖人打交道不多﹐也聽說薛豪的俠義之名。
   杜懷怕著胸膛道:「兩位有什麼事盡管吩咐!皺一皺眉頭﹐我杜懷算不得好漢!」
   「好漢子!」彭辰讚了一聲﹐毫不掩飾地說道:「敢問杜兄﹐初九晚間﹐是否在上湯的長興腳店落腳。」
   杜懷臉色微微一變﹐停了一下才道:「確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見過什麼人?」
   杜懷謹慎地說道:「杜某當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糧便倒頭大睡﹐委實不記得見過什麼人。」
   「有位書生——杜兄可還記得?」
   「哦﹐有的有的。那書生背了只木桶﹐說是家鄉的乾棗﹐要到洛都販賣。還有幾張琴。」
   彭辰雙目緊緊盯著他﹐沉聲道:「不瞞杜兄弟﹐那書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求到薛大俠面前﹐請薛大俠幫忙。杜兄若能如實相關告﹐不僅我彭辰﹐連薛大俠也領了杜兄弟這份情義。」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當相告。」
   「敢問杜兄﹐那書生身體邊可有人同行?」
   杜懷想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那書生孤身上路﹐並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還記得有誰?若能枣告一二﹐彭某感激不盡。」
   「別的……」杜懷沉吟起來。
   程宗揚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個老頭?」
   「老頭?有!」杜懷想了起來。
   「他是不是姓嚴?」
   「姓嚴?」杜懷搖頭道:「我不知道。」
   程宗揚笑道:「想來杜兄是拳師﹐對教書先生沒什麼興趣。」
   「教書先生?」杜懷大搖其頭﹐「是個拉琴的。對了﹐還有個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訝色。
   杜懷道:「那個拉琴的老頭過來討錢﹐被她旁邊的男人踢了一筋斗﹐連琴都摔壞了﹐若不是一個疤臉少年扶住﹐只怕要摔個半死。」
   「那女人是哪裡的?鎭上的嗎?」
    杜懷抓了抓腦袋﹐「這我可不知道了。」
   彭辰換了話題﹐「店裡住了多少人﹐杜兄還記得哪?」
   住滿了。」杜懷說道:「我到的晚﹐只剩了袲鋪。」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沒在通鋪﹐」杜懷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懷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哪兒有女人住腳店的?」
   「只有一個女人?」
   杜懷肯定地說道:「住店的就她一個。」
   「你說她還跟著一個男人?」
   杜懷遲疑了一下﹐「我記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擾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過穎川﹐薛大俠一定親自出面道謝。」
   杜懷咧開嘴﹐「客氣!客氣!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好好喝一場!」
   彭辰笑道:「我等還要回去稟告薛大俠﹐改日再來打攪﹐告辭!」

   「姓杜的沒說實話啊。」程宗揚道:「我瞧著他說的不盡不實﹐像是藏著什麼不肯說出來。」
   盧景也有同感﹐說道:「能問出這些已經不錯了。再問下去﹐他起了戒心反而不妙。」
   「往好裡說呢﹐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這十二人裡面﹐有一個女人﹐其餘十一個都是男人——是男是女總算分清楚了。」
   「還有一個老人﹐一個少年。」
   「郁奉文、杜懷﹐還有妓女和至少一個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臉上有疤的少年。」程宗揚撫掌道:「不錯不錯﹐已經有一半了!」
   相比於剛剛接手此事時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獲已經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可尋找的難度沒有絲毫降低﹐反而更顯得棘手。
   馬車上帶著鴿籠﹐盧景用炭條寫下「石崤杜懷」﹐然後把紙條卷好﹐塞進鴿足下縏的銅管中﹐抬手放飛。
   昨日接到飛鴿傳書﹐穎陽侯那位門客連夜送來五百金銖﹐包括找到郁奉文的餘款二百金銖﹐還有預付下一個人的三百金銖。兩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銖﹐這生意著實做的。不過程宗揚也明白﹐如果換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銖這會兒就該原樣奉還了。
   盧景看著鴿子飛走的方向﹐摸著下巴道:「在邙山啊。」
   時間緊迫﹐兩人沒有在石崤停留﹐問完話便趕返洛都。
   程宗揚道:「盧五哥﹐你不會是要把洛都的青樓都找一遍吧?」
   盧景摸出一把蠶豆﹐蹲在車廂的角落裡慢慢吃著﹐半晌沒有言語。最後他拍了拍手﹐對車外道:「到上湯停一下。」
   駕車的仍是蔣安世﹐雖然他也化了妝﹐用的車馬也與鵬翼社無關﹐但畢竟跟著跑了兩天﹐若有人留意﹐只怕會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湯﹐兩人便讓他先回洛都﹐自己在鎭上尋找。
   盧景扮作嫖客﹐來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湯詢問了一遭﹐結果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只打聽出孫老頭老實怕事﹐從不敢沾惹麻煩﹐店裡即便有女子﹐也只會是路過的﹐至於是什麼來歷﹐就無從知曉了。
   天色已晚﹐折騰了兩天盧景卻毫無倦色﹐他趕到長興腳店﹐在滿是灰燼的火場裡踱著步。
   「一間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懷、拉琴的老頭睡的通鋪|如果疤臉的少夫單獨住一間上房﹐那麼就是十一個人﹐通鋪還有五個人。」
   「腳夫!」程宗揚道:「既然是腳店﹐住的肯定是腳夫。」
   盧景點了點頭﹐「不錯。」
   「那我們去找腳夫啊。」
   「洛都九市——單是有名號的就有九個﹐其餘還有金市、直市、槐市……在市中謀生的腳夫不下萬人﹐想找幾個腳夫﹐那才是大海撈針一樣。」
   程宗揚嚇了一跳﹐「這麼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為得知他背了五張琴﹐又是遠來的書生﹐很可能會到槐市販賣﹐這些腳夫可全無線索。
   兩人靜默下來﹐盧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樣想著什麼。程宗揚在燒焦的火場中漫無目的地看來看去﹐試圖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線索到這裡似乎已經徹底中斷﹐但程宗揚實在是不甘心。如果一開始就什麼都找不到也就罷了﹐可己經知道有一名妓女當日曾經在這裡停留﹐卻無從入手﹐那種感覺簡直糟透了。
   「虎頭!「盧景雙眼忽然一翻﹐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程宗揚一臉愕然。
   「那書生說起要成親的拳師﹐又遇到肩上好大一個虎頭﹐我原以為說的同一個人﹐」盧景飛快地說道:「但杜懷肩上分明沒有虎頭!郁奉文提到的是當時在場的另外一個人﹐一個在堂上賭錢的﹐肩上刺著虎頭的漢子!」
   程宗揚道:「是洛都的遊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腳店博戲﹐九成是當地的地痞!」
   盧景再去鎭上打聽﹐很快得到消息﹐鄰近的下湯有個綽號坐地虎的地痞﹐時常到鎭上來往﹐他肩上便刺著一只虎頭!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揚摩拳擦掌﹐「揪他出來!郁書生和杜拳師不好下手﹐一個地痞有什麼害怕的?他要不肯定說﹐直接往死裡打!」
   盧景也不是什麼聖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說道:「先禮後兵!」
   ………………………………………
   一條粗壯的漢子席地而坐﹐他光著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護心毛﹐捧著一只油膩的豬肩啃得不亦樂乎﹐在他肩頭﹐一只刺青的虎頭隨著肌肉的動作不住晃動﹐彷彿在發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摸樣雖然凶惡﹐卻不難打發﹐盧景找到他時﹐這位坐地虎剛在賭場上﹐輸得乾乾淨淨﹐見著兩人帶的酒肉﹐就像餓狼一般﹐接過來便吃、只是坐在虎開口便給了兩人兜頭一桶涼水﹐「初九那天?沒有!我沒在孫老頭的腳店過夜!」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幾口﹐抹著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孫老頭的腳店去過。不過賭了幾把便走了。」
   那個自稱劉四的瘦削漢子給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別逗我了。有賭錢的地方﹐虎哥還會捨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騙你作甚?那晚有貴人來﹐占了上堂。店裡又都住滿了﹐我不走難道在院子裡蹲一夜?」
   有貴人來?不對啊!程宗揚心裡叫道:穎陽侯不是說自己是路過聽到有人說話﹐根本沒進院子嗎?怎麼坐地虎說有貴人進來﹐連上堂都佔了?
   劉四笑道:「哪裡來的貴人連虎哥的面子都不給?是富平侯家﹐還是朝中哪位大將軍大司馬?」
   「我說不准。不過氣派大著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肉﹐含糊說道:「別的不說﹐就那輛車﹐隨便掰下來一塊﹐夠你吃兩年的。」
   劉四驚愕地說道:「既然是這等貴人﹐為何會去孫老頭的腳店?」
   「我哪裡曉得?」坐地處道:「那些護衛都凶惡得很﹐一進來就把不相幹的人都趕了出去。」
   劉四不著邊際地說笑幾句﹐然後轉過話題﹐「別人不知曉﹐我劉四可清楚﹐不管上湯還是下湯﹐能跟虎哥賭藝相提並論的﹐不超過一只手!不知道那天是哪位好漢有膽子敢跟虎哥賭錢?」
   「啥好漢?」坐地虎不屑地說道:「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虎爺隨隨便便就贏了他幾百錢。要不是有人來﹐非把他贏乾淨不可!」
   「吃軟飯的小白臉?怎會住在腳店呢?」
   「誰知道呢?」
   「那小白臉是哪裡人?」
   「不曉得。」
   劉四又幫他斟滿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運﹐若再賭下去﹐說不定連老婆都輸給虎哥了。」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裡是老婆?是那小白臉帶來的姘頭。以為打扮成良家虎爺會看不出來?不就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小賤人?」
   那劉四來了興趣﹐欠過身道:「難道是青樓的粉頭?」
   「指定錯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賤人光腳穿著木屐﹐拿著條綉花帕子﹐妖裡妖氣﹐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綉的什麼花?」
   「虎爺哪兒認識什麼花啊?那小賤人一直鬧著要回去﹐讓虎爺賭錢都賭不安生。」
   「回哪裡?」
   「不知道。」
   「當日店裡有多少客人?」
   「這誰知道?」
   「後來呢?」
   「後來我哪兒知道?」
   「剛才說虎爺被他們請出去?」
   「哦﹐你說那個——後來那些護衛就把我趕出去﹐關了大門。」
   「為什麼關大門?」
   「這我咋知道?」
   程宗揚聽出來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實在是一問三不知。像他那樣的賭棍﹐一進賭場﹐眼裡就只有滴溜溜亂轉的骰子﹐耳朵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響﹐旁的半點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還不如﹐白費了兩人花錢買來的酒食。
   從坐地虎住處出來﹐程宗揚一肚子鬱悶﹐「什麼坐地處?簡直又聾又瞎。」
   盧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鬍子﹐「他如果沒說錯﹐那女子就在鎭上。」
   「為什麼』」
   「當時已經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鬧著要回去』——若非住在近處﹐哪裡能回去?」
   「那女子是鎭上的妓女?」
   「若是鎭上的妓女﹐哪裡要到腳店住宿?」
   「可她住在鎭上﹐又怎麼不是鎭上的妓女?」
   「只有一種可能——那女子並非妓女﹐而是遊女。」
   妓女與遊女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卻是兩種不同的身份。妓女有官妓、私妓﹐共同點是都沒有人身自由。遊女則是無拘無束﹐打個比方﹐更像是幹援助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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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折騰一圈﹐回到上湯已經是半夜。按照程宗揚的經驗﹐在六朝能夠秉燭夜遊的人都不是窮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於零﹐這時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盧景卻表示﹐現在正是遊女的好時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這事兒我在行啊!」
   程宗揚整了整衣物﹐從袖中摸出柄大紅灑金的折扇﹐「刷」的打開﹐擺出一副玉樹林風的架式﹐活似西門大官人。
   盧景看得直翻白眼﹐你在宋國還能蒙點事﹐漢國你一個男人﹐出門不帶劍﹐帶把花嘢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帶刀行嗎?」
   「哪兒有公子哥兒帶刀的?沒長劍﹐用短劍也行。」
   程宗揚趕緊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來﹐別在腰間。
   盧景眼裡頓時像噴出火苗一樣﹐怪叫道:「珊瑚鐵?這麼一大塊﹐你打算帶著招搖過市?不怕人搶啊!」
   程宗揚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搶吧?」
   盧景一副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兩眼﹐然後沒好氣地丟過來一把短劍﹐「拿著。」
   那短劍鞘上鑲金嵌琖﹐華麗非凡﹐可程宗揚接到手中卻發現輕飄飄的﹐純粹是個樣子貨。拔出來一看﹐裡面的劍身乾脆是條塗了銀粉的木片。
   程宗揚牙疼似的吸著涼氣﹐「這也太假了吧?」
  「總比你帶的雙刀強。有玉嗎?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給你弄塊假玉?」
  「免了!」程宗揚從衣內的腰包中掏出一對鴛鴦玉佩﹐繫在腰間。
   盧景眼睛一亮﹐「好玉!哪裡來的?」
   「撿的。」程宗揚沒有隱瞞﹐順口說了那日在伊水遇見的事。
   盧景皺了皺眉頭﹐覺得這事透著幾分蹊蹺﹐但事不關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揚佩劍帶玉﹐頭頂打了個英雄結﹐看起來頗有幾分英武之氣。但盧景覺得不夠順眼﹐在他臉上塗了層薄粉﹐又在眼下添了兩個眼袋﹐弄出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順便在腮下黏了撮鼠鬚﹐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揚不滿地說道:「給我弄氣派點不行嗎?」
   「你想讓人記住你的模樣﹐回頭帶著孩子上門認父嗎?」
   程宗揚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他舉步欲行﹐然後又停下來﹐「遊女在哪兒?」
   「跟我來吧。」
   「嘖嘖!」程宗揚佩服地說道:「五哥﹐還是你門兒清。」
   盧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為我們老盧家是做什麼的?」
   兩人打扮停當﹐盧景用一塊青布裹了頭﹐扮成蒼頭老僕﹐領著程宗揚往鎭後走去。
   鎭子後面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陋巷﹐兩旁土坯的矮牆風吹雨淋日曬﹐已經坍塌多處﹐裡面的房舍倒還乾淨﹐只是沒有半點燈火。
   程宗揚道:「好像沒人?」
   盧景抬頭看了眼月色﹐程宗揚也隨之看去﹐看到天際明晃晃的圓月﹐心頭忽然一動﹐「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啊。」
   盧景道:「漢國沒多少人過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緊些。」
   「漢國人不過中秋?那月餅呢?」
   「節都不過﹐還吃啥月餅?」
   「五哥﹐你這樣不行啊﹐太沒情調了。」
   「情調是啥?能當飯吃嗎?」
   盧景道:「去桑林。」
   漢國民間多植桑榆﹐上湯也不例外﹐鎭外科就是一片桑林。盧景憑著月下幾點蛛絲馬跡﹐像識途老馬一樣領著程宗揚走了兩里﹐一直走到桑林深處。
   林間透出幾點火光﹐陣陣樂曲伴隨著笑聲不斷傳來。林中的空地上生著一堆篝火﹐周圍聚集著數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戲﹐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著下里巴人的歌謠﹐還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歡笑起舞。人群中頗有幾個俊俏的少年﹐擊築吹笙﹐眉目傳情。幾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們腳步輕盈﹐猶如飛舞的白鶴柔綿徘徊﹐飄舞的長袖輕雲般在身體繚繞﹐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著一張琴﹐那琴長近丈許﹐雙臂張開也只能撫到一半的長席﹐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妶一柱。好在程宗揚也是在遊治臺混過的﹐認得這正是錦瑟無端五十弦的錦瑟。
   撫瑟的女子雙袖挽在臂間﹐露出兩條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翹起﹐整個人都彷彿沉浸在音樂的旋律中。由於瑟的規格極大﹐長度相當於兩人的身長﹐她彈奏時動作極為舒展﹐柔美的嬌軀宛如一株姣麗的花枝﹐在錦瑟前俯仰生姿﹐雙臂起落間﹐玉指在弦上飛快地彈過﹐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場中歡快的氣氛愈高漲。
   歡快的音樂已經到了尾聲﹐忽然她指尖一劃﹐絲弦低鳴間﹐曲調中多了一絲悲意。旁邊一名抱箏的女子舉袖彈奏起來﹐一時間悲涼之氣遍佈林間。幾名男子在桑樹下抱劍而坐﹐引吭高歌﹐歌聲蒼涼豪邁。起舞的男女已經散開﹐桑林中只剩下剛勁的箏音與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讓人聽得心頭激蕩﹐滿腔熱血都彷彿漸漸沸騰。
   撫琴的女子眼波一轉﹐望著那一主一僕兩名不速之客﹐然後雙手按在瑟上﹐款款起身﹐身姿搖曳著﹐裊裊起來。
   那女子走路的姿勢充滿難言的韻味﹐程宗揚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長相﹐視線就被她雙足吸引。那女子赤著雙足﹐腳下是一雙光滑的木屐﹐雙足雪白如霜。走動時一雙足尖輕盈地點在地上﹐腳跟懸空﹐顯露出纖美的腳掌﹐彷彿是拖著鞋子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動人。
   那女子視線落在程宗揚腰間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輕笑道:「君子何處來也?」
   她的姿色很難說比得上驚理和罌粟女﹐但語音清亮纏綿﹐眉眼間的風情更是遠遠勝之。
   程宗揚乾咳一聲﹐用事先準備好的言辭道:「鄙姓方﹐乃是洛陽人氏。」
   女子輕笑道:「君子何事來也?」
   「我想找一個人。」
   那女子莞爾一笑﹐輕輕抱住手臂﹐翹起指尖﹐拖長聲音道:「喔……找何人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聽說他在上湯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趕來此地。」
   那女子嬌笑道:「客人好會說話。說吧﹐也許我能幫你們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間﹐長興腳店。」
   程宗揚揮了揮手﹐後面的老僕捧出一只木匣﹐「鄙人願以百金為聘。」
   那女子目光閃亮﹐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你們來得不巧。延玉隨客人去了偃師﹐還要半月方能回來。」說著她嫣然笑道:「延玉雖然不在﹐這裡還有不少姊妹呢。」
   程宗揚還沒來得及開口﹐後面的盧景咳了一聲﹐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獨鐘。」
   那女子笑啐道:「老蒼頭﹐又不是要你的錢。」她轉眸對程宗揚道:「我們燕趙女子不痴纏﹐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來聽我鼓瑟?」
   程宗揚笑道:「當然可以。」
   那女子轉身離開﹐一邊回頭笑道:「記得莫帶他來。」
   ……………………………………………
   月光在銅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閃﹐一羽灰頸的鴿子蜷起足﹐拍青著翅膀﹐飛向夜空。
   銅管的紙條上只有四個字:延玉、偃師。這也是接到委托的兩天內﹐盧景放飛的第三只鴿子。
   「這麼早就放鴿子?」程宗揚道:「不用問話?」
   「問話是問她有什麼線索﹐她在不在腳店﹐不用問就能確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沒在店裡住。」
   「一個就是五百金銖啊。換我就寫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幹。」
   程宗揚道:「現在做什麼?去偃師?」
   「睡覺。」
   程宗揚抱怨道:「早說啊﹐我就留在桑林過夜了。」
   「那些漢子是準備半夜去盜墓﹐」盧景陰森森地說道:「你是想讓他們挖開墓穴﹐把你埋進去嗎?」
   「大哥﹐你是嚇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為他們吃飽撐的?」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惱道:「怎麼又是墓地?我幹!」
   「升棺發財啊。這麼好的兆頭﹐你還有牢騷?」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準備盜墓﹐這風格我還是頭一次見。五哥﹐剛才咱們遇到那些是什麼人?」
   「那些人出自燕趙之地的中山。」盧景說道:「中山土地貧瘠﹐偏又人口眾多﹐民間風俗多以機巧謀食﹐不喜生產。男人相聚遊戲﹐白天殺人搶劫﹐夜間挖墳盜墓﹐制作假貨﹐私鑄錢幣。長得俊俏的﹐就去當歌舞藝人。女子鳴琴鼓瑟﹐遊媚富貴之家——燕趙女子天下知名﹐不僅遍及諸侯﹐連宮中都不少。」
   程宗揚想起曾經讀過漢代一首古詩﹐「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原來自己遇到的就是這些女子﹐果然別有一番風流。
   時近中秋﹐夜間已有了幾許涼意﹐但盧景懶得再去客棧﹐隨便找了處草堆往裡一卧﹐直接天當被地當床。程宗揚見狀﹐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盧景一見﹐眼睛立刻瞪圓了﹐怪叫道:「快收起來!」
   程宗揚以為出了什麼事﹐連忙收起蛋屋﹐「怎麼了?」
   盧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裡的蛋屋﹐一邊恨恨道:「你小子滿身是寶啊?跟你說﹐有好東西別讓我們老盧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揚由衷道:「五哥﹐幸虧你沒去太泉古陣。」
   盧景雙手枕在腦後﹐說道:「我去過﹐在裡面轉了五天﹐除了幾塊破石頭﹐什麼都沒碰到。」
   「什麼時候?」
   「十年前。我和老四去找岳帥。」
   想起寸泉古陣﹐程宗揚心裡一陣不舒服﹐他沒有再提這事﹐問道:「四哥接的什麼生意?」
   「刺殺。」盧景道:「有人出一千金銖﹐想要呂放的命。」
   「呂放是誰?呂家的人?」
   「不是。同姓而已。如今的洛都令。」
   「洛都的主官?四哥連他都敢殺?」
   「一金銖呢。你想殺誰?給我一千銖﹐包你滿意。」
   程宗揚很想說:「你把劍玉姬殺了吧﹐一萬金銖都行!」但也只是想想。
   閒聊幾句﹐程宗揚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五哥沒有聽說過陽武侯?」
   「陽武侯?」盧景道:「從來沒聽過漢國有陽武侯。別是有人蒙你吧?」
   幹!程宗揚肚子裡狂罵﹐死老頭眞是死性不改﹐一路的招搖撞騙!自己怎麼那麼傻﹐居然差點就信了老東西的屁話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睡了﹐睡了!」他往草窩裡一躺﹐心裡恨恨道:死老頭﹐你要敢坑我紫丫頭﹐看我整不死你!
   習慣了能隨身携帶的蛋屋﹐這草窩睡著實在不舒服﹐程宗揚翻了個身﹐眼角忽然一閃﹐似乎有人影掠過。他把老頭扔到腦後﹐對盧景道:「五哥﹐明天去偃師對吧?」
   盧景閉著眼哼了聲。
   「那我先走一步﹐明早在偃師見面。」
   盧景眼都不睜地冷哼道:「快滾!」
   程宗揚哈哈一笑﹐躍起身﹐衝著林中道:「盧五爺早就看見了﹐妳還躲什麼呢?」
   一個女子現出身來﹐聲音微顫著道:「老爺﹐五爺。」
   程宗揚擁住罌粟女發抖的嬌軀﹐毫不客氣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笑道:「老爺已經問過﹐這鎭子叫上湯﹐原來是有溫泉。五哥喜歡在野地裡喝風﹐咱們泡溫泉去。」
   罌粟女緊緊攥著主人的衣角﹐渾身都在顫抖。昨晚主人先在城南查找各處武館﹐接著又連夜趕往石崤﹐一直沒有顧得上理會她們。由於旁邊的盧景﹐驚理和罌粟女沒有露面﹐只憑藉與主人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繫﹐在暗處隨行。
   白天還好﹐可子時剛過﹐罌粟女就感覺到身上被紋刺過的部位像是有蟲蟻爬走﹐傳來一絲絲難忍的痒意。接著爬行變成了噬咬﹐彷彿無數蚊蟲鑽入體內﹐麻痒的感覺透過皮膚、肌肉、血管、骨骼……一直痒到骨髓深處。
   主人當初開玩笑的留下一條用過的汗巾﹐罌粟女趕緊拿出來﹐拼命嗅吸﹐誰知全無用處﹐身上的麻痒絲毫沒有緩解。
   勉強支撐了小半個時辰﹐罌粟女已經幾近崩潰﹐顧不得還有外人在旁﹐便現身出來。
   程宗揚說是要去溫泉﹐可還沒有走出桑林﹐罌奴身體就顫抖得難以自持﹐步履蹣跚﹐幾乎是被程宗揚半拖半抱著行進。
   程宗揚在一棵桑樹下停住腳步﹐把她往樹下一推。
   罌粟女如蒙大赦﹐急忙跪在主人面前﹐哆嗦著雙手幫主人解開衣帶。她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色卻一片蒼白﹐連紅唇都失去血色。好不容易解下褲子﹐一根硬梆梆的肉棒躍然而出。聞到那股熟悉的男性氣息﹐使粟女整個人都煥發出光彩。她張開唇瓣﹐急切地將主人勃起的肉棒納入口中﹐緊緊含住﹐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喜極而泣般的呻吟。
   驚理悄然現身﹐「周圍兩百步﹐沒有人跡。」
   「很好﹐」程宗揚低頭看著罌奴﹐吩咐道:「幫她把衣服脫了。」
   驚理過來跪在罌粟女身後﹐伸手分開她的襟領﹐往兩邊扯開﹐露出雪白的香肩﹐然後往下一扒﹐像剝香蕉一樣將罌粟女的衣衫從肩頭剝到膝下﹐露出裡面一具白生生的肉體。
   明亮的月光下﹐罌粟女白滑的胴體被映得纖毫畢露﹐能清晰看到她白膩的肌膚上綻出一點殷紅﹐接著是兩點、三點、五點……
   殷紅的刺痕連接起來﹐逐漸勾勒成花瓣的紋路﹐彷彿無數妖艷的罌粟花在她肉體上竟相盛開。鮮艷而繁麗的紋身從她纖腰兩側一路向上﹐延伸到乳房下方﹐只在身體中間留下一片白淨如細瓷的肌膚。接著盛開的花朵朝兩側蔓延﹐在腰後相交﹐在腰臀間匯成一片罌粟的花海﹐襯著雪滑的肌膚﹐充滿艷麗而又邪惡的美感。

   罌粟女將雙臂從衣間掙出﹐赤條條跪在主人身前﹐她摟住主人的雙腿﹐姣麗的面孔貼在主人腹下﹐豐挺的乳房緊緊貼在主人膝上﹐挺起粉頸﹐賣力地吞吐著陽具。她動作太過急切﹐粗圓的龜頭硬梆梆捅入喉嚨﹐喉中的脹痛使她眼角迸出淚花﹐但她仍不顧一切吞咽著﹐竭力吸吮著主人的氣味。
   驚理一手伸到罌粟女臀下﹐去挑弄她的羞處。指尖傳來的觸感讓驚理駭然失笑﹐「這賤婢好生淫浪。」
   程宗揚道:「什麼狀況?」
   「老爺來看。」
   程宗揚「啵」的一聲拔出陽具﹐罌粟女嬌喘著﹐唇角垂下一縷唾液。小紫當初說的沒錯﹐罌奴的紋身禁制確實需要主人的氣味才能緩解﹐只不過沒說明是主人的性氣味。
   驚理從後摟住罌粟女的腰肢﹐讓她分開雙膝﹐身子向後仰去。罌粟女上身後仰﹐雙乳在胸前晃動著﹐不停喘息。在她分開的大腿間﹐一只蜜穴毫無遮掩地敞露出來﹐除去毛髮的玉阜又光又滑﹐圓鼓鼓聳起﹐充血的陰唇朝兩邊分開﹐上方的陰蒂鼓起指尖大小﹐色澤赤紅﹐在蜜穴上微微顫動。
   自家奴婢的羞處﹐程宗揚自然是見過的﹐這時看到也有些意外﹐「大了這麼多?怎麼搞的?」
   驚理笑道:「讓罌奴自己來說好了。」
   罌粟女嬌喘道:「聞到老爺的味道……奴婢就動情了……」
   「就是充血也不會漲這麼大吧?沒道理啊。倒像是裡面鼓出來了一樣。」說著程宗揚伸手摸了摸。
   「哎呀……」罌粟女低叫一聲﹐緊繃的身子頓時一陣亂顫﹐密穴像嬌嫩的鮮花一樣翕動著張開﹐柔膩的穴口抽動著淌出一股蜜汁。
   「老爺說得沒錯……是裡面鼓了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是妳們紫媽媽用了什麼藥嗎?」
   「不是……」罌粟女喘道:「女子的陰珠顯露在外的不過四分之一﹐還有四分之三是在體內。」
   程宗揚半信半疑﹐對驚理道:「還有這種事?」
   驚理在旁說道:「奴婢原本也不知曉﹐還是媽媽先看異樣﹐在罌奴、蛇奴和奴婢身上試過才發現的。只是體內的部位被恥骨護住﹐只能在動情時感受到那裡漲漲的。像罌奴這樣鼓脹出來﹐奴婢還從未見過。」
   程宗揚好奇地捻住罌奴的花蒂﹐揉弄下面鼓脹的部分。罌粟女毫不避忌地浪叫著﹐扭動下體迎合他的揉弄﹐讓主人盡情玩弄自己的羞處。
   程宗揚挺身擠入她體內﹐罌奴雙手剝開下體﹐穴口柔膩的蜜肉緊緊包裹著肉棒﹐彷彿一張滑軟無比的小嘴吸住棒身。
   程宗揚一邊挺弄﹐一邊捻住她的花蒂﹐送入一絲眞氣去撩拔她體內的部分。
   眞氣遊走間﹐有時全無反應﹐有時反應強烈得像觸電一樣。隨著他的拔弄﹐罌粟女身體不停戰慄﹐反應也越來越強烈。她兩眼翻白﹐兩團豐乳在胸前來回搖動著﹐乳頭像葡萄一樣硬硬翹起。下體軟膩得彷彿灌滿奶油﹐抽送間又滑又順。
   程宗揚左手揉弄著罌奴﹐右手伸到驚理裙內。驚理順從地鬆開衣帶﹐任由主人伸手到自己腹下﹐剝開肉縫﹐挑住裡面細小的陰珠。
   程宗揚對兩女的說法十分好奇﹐但一上手才發現﹐兩女體內的反應比自己想像的更復雜。由於隔著恥骨﹐只能從恥骨的骨縫間送入眞氣﹐從刺激的結果看兩女無論是反應的強度、時間﹐還是範圍都不盡相同。也許是由於紋身禁制的關係﹐罌粟女的反應明顯比驚理要高出一個級數。
   但程宗揚最大的收獲並不在此﹐而是在兩女身上雙修的效果率比以往都有不同程度提高。罌奴最明顯﹐效率提高了超過一半﹐驚理也有三成。這個收獲非同小可﹐如果自己雙修的效率能提高一半﹐三個月內化解掉丹田內的異狀也並非不可能﹐甚至很快有望突破五級﹐進入第六級通幽的境界。
   程宗揚還想再試﹐但兩女不到一個時辰就相繼泄盡陰精﹐再難以承受。最後兩人並肩伏在一處﹐翹著屁股用後庭輪流服侍﹐才讓主人泄了火。
   這一晚程宗揚沒有再去溫泉﹐就在桑林間席地而眠﹐由兩女在旁服侍。吞下主人精液的罌粟女禁制已消﹐神情愈發嬌媚﹐她媚眼如絲地伏在主人腿間﹐用香舌將主人下體一點一點清理乾淨﹐眼中的媚意幾乎能流淌下來。只可惜她陰精已經被搾取一空﹐至少要半個月之後才能恢復。即使平常交合﹐也要小心避免侵戔過甚﹐傷了元陰。
   晨曦透過林葉﹐罌粟女柔柔給主人梳著頭﹐唇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手上的運作溫柔如水。程宗揚閉目入定﹐展開內視﹐查看自己的經絡。經過一夜的雙修﹐丹田的氣輪穩固了許多﹐那條陰陽魚像是融入丹田一樣﹐變得模糊不清。
   程宗揚睜開眼睛﹐吩咐道:「妳們去樂津里﹐先在陽泉暴氏的寓所落腳﹐休養一下。然後去金市﹐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面。」
   兩女應道:「是。」
   程宗揚原本只打算到洛都走一趟﹐看看漢國的虛實﹐辦完事就返回臨安。但洛都的繁華讓也忍不住心動﹐既然來了﹐不如先設一個鋪面﹐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可做﹐另外只有一個鵬翼社的落腳點﹐萬一被人盯上﹐不免孤立無援﹐再設一個鋪面﹐也好彼此照應。
   「斯四哥不喜歡說話﹐他如果回來﹐妳別打擾他。」
   「奴婢知道了。」
   「去吧。」
   兩女收拾了衣物﹐消失在林間。
   等她們走遠﹐程宗揚高聲道:「五哥!該起床了!」
   …………………………………………
   紅日初升﹐山路上走來一隊接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喜氣洋洋。杜懷騎著馬走在最前面﹐他咧著嘴﹐滿臉笑容﹐連僅剩的一只獨目都笑得眯了起來﹐後面是新娘乘坐的牛車。
   杜懷年輕時與人鬥毆﹐傷了一只眼睛﹐請來說媒的婆子﹐見到他這副尊容都連連推托﹐以至於年過三旬還未能成親。直到今年﹐杜懷好不容易賺夠一筆錢﹐開了一百多畝地﹐種了幾百棵桑樹﹐又找到媒人重重了許了筆好處﹐這才說了一樁親事。
   結親前杜懷便知道﹐女方並不是黃花閨女﹐而是已經結過兩次親的寡婦。女方頭一個男人是個酒鬼﹐喝醉了居然動手打她﹐那女子大吵一架﹐隨即被娘家接走﹐與丈夫離了婚。後來再嫁一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急病死了。算來那女子還不到十九﹐足足比自小了一輪。
   杜懷聽說對方不嫌棄自己是獨眼﹐趕緊下了聘禮。據說女方長得甚是美貌﹐雖然離過婚﹐又死了丈夫﹐但漢國不講究這些﹐鄉間說他佔了大便宜﹐杜懷心裡也樂開了花﹐唯一有些嘀咕的是﹐那女子嫁了兩次都沒有生養﹐不會是不能生吧?若是生一個帶過來那就好了……
   正喜滋滋的胡思亂想間﹐忽然一聲銳響掠來﹐杜懷抬起頭﹐只見一板利箭筆直射中馬頭﹐只留了半截箭羽露在外面﹐在馬骨間「嗡嗡」顫動。
   一箭能射穿健馬的頭骨﹐箭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懷滿腔喜意化為烏有﹐耳聽著又一枝利箭急速射來﹐他大喝一聲﹐從跪倒的坐騎上躍起﹐一邊探臂往鞍下摸去。按照武館的規矩﹐長刀都掛在鞍側﹐動手時隨時都能拔出。然而此時伸手卻摸了個空﹐杜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想起今日自己結親﹐平日慣用的長刀是凶器﹐早就收了起來。
   十幾匹健馬前後馳出﹐馬上的漢子面露獰色﹐不由分說便大開殺戒。杜懷叫道:「哪裡來的好漢?在下杜懷……」
   「噗」的一聲﹐杜懷請來吹笙的樂手被人斬掉頭顱﹐溫熱的鮮血潑濺出來﹐濺了杜懷一身一臉。
   帶血的長刀順勢劈來﹐杜懷竭力往旁邊一滾﹐才勉強避開。不過片刻﹐十餘人的迎親隊伍就被殺戮一空。杜懷也被刺穿大腿﹐被人按著跪倒在地。他右肩挨了一刀﹐整修手臂幾乎被砍斷﹐此時拖在地上﹐鮮血像泉水一樣湧出。
   一名凶惡的大漢策馬過來﹐揮刀一劈﹐牛車上鮮紅的喜帘被齊齊斬下﹐露出裡面一個俊俏的女子。
   她顫聲道:「你是誰?」
   大漢一刀斬去﹐鮮血頓時飛濺起來。
   「嗷……」瀕死的杜懷像餓狼一樣嚎叫起來﹐「是你們!是你們!呂——」大漢長刀一揮﹐杜懷頭顱驀然飛起﹐沾滿血污的面孔上﹐那只僅剩的獨眼大睜著﹐充滿了驚愕和恐懼。

Good

【第六章】
   偃師在洛都以東﹐緊鄰洛水。中秋在漢國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節日﹐但正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盡是趕集的人群。
   程宗揚擠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著風道:「都擠成這樣了﹐怎麼找?」
   「先找客棧。」
   程宗揚上下打量著盧景。
   「看什麼?」
   「我看你這回扮成什麼身份。」
   盧景把外衣翻過來﹐變成一身綠色的吏服﹐然後挑開袖口的絲線﹐把袖口一翻﹐放開來﹐變成公服務的寬袖﹐接著取出一條衣帶繫在腰間。
   「追拿逃奴的。」
   盧景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只革囊﹐像模樣的繫在衣帶上﹐露出囊中的黃色緩帶﹐又整了整頭上的方巾﹐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東西﹐折了幾下,變成一頂進賢冠﹐戴在頭頂﹐最後臉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幾分官威。
   盧景拿出一支嶄新的毛筆﹐簪在冠側﹐然後遞給程宗揚一頂便帽﹐讓他扮成隷役。
   眼看著盧景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食祿二百石的低級官吏﹐連跟班都有了﹐程宗揚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還差了點。」
   「差什麼?」
   「狗。」盧景道:「你要帶條狗就更像了。」
   程宗揚倒是見過漢國隷役帶狗的﹐問題小賤狗被小紫帶走了﹐即使沒帶走﹐自己也不能帶條哈巴狗上街巡邏。
   程宗揚道:「湊合點吧﹐這模樣我瞧著已經很能蒙事了。」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兩人原本打算到客棧雲集的區域﹐從頭開始一家一家找﹐誰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著一堆人。
   看到兩人過來﹐那些人像潮水一樣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一邊鼓噪道:「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說我們自投羅網來了嗎?程宗揚心裡打鼓﹐但這會兒已經騎虎難下﹐盧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實在不好意思掉頭就走﹐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面﹐心裡納悶這是怎麼回事?
   剛走到客棧大門前﹐店中就連滾帶爬撲出一個錦服胖子﹐他哆嗦著嘴角慘叫道:「官爺終於來了!不關小人的事啊官爺!」
   盧景擺足派頭﹐凝聲道:「慢慢說話。」
   那胖子帶著哭腔道:「他們租了個小院﹐說好不讓人打擾。誰知道……誰知道方才小廝去送餐﹐拍了半天門都沒人應﹐開門進去才知道出了禍事……官爺﹐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麼人?」
   「一個外地的商家﹐還帶了個妾。」
   「前面帶路。」
   看到現場﹐程宗揚才知道自己來得還眞巧﹐客房內一具男屍身首異處﹐竟然是發生了血案。難怪店主和圍觀的眾人對兩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們已經派人往縣裡報案﹐正碰上兩人上門。
   縣裡的隷役隨時會來﹐時間半點也耽誤不得。程宗揚向盧景使了個眼色﹐提醒他胡謅幾句﹐趕緊溜之大吉﹐免得被眞正的縣尉和隷役堵個正著。
   盧景心下會意﹐開口道:「他是什麼時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與外人有何來往?」
   「沒有。一直都沒什麼事。也沒見有人來找。」
   盧景裝模作樣的問道﹐畢竟自己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查案的﹐裝裝樣子也就夠了。
   「昨晚可聽到有何異動?」
   「未曾。壓根兒就沒動靜啊官爺!」
   盧景又問了幾句﹐轉身準備離開﹐店裡的小二捧著簿冊進來﹐店主趕緊接過來翻開﹐指著上面道:「這是他落宿時留的。」
   程宗揚一眼看去﹐只見上面寫著:義陽陳鳳﹐延玉。
   盧景半只腳已經踏上門檻﹐這時不動聲色地停下來﹐接過簿冊﹐仔細看了幾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驗現場﹐你們先出去。」
   店主一點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裡多待﹐聞這趕忙出去﹐連院內也沒敢留﹐還體貼的把院門關上。
   程宗揚臉色頓時垮下來﹐「我幹!這也太巧了吧!」
   盧景也沉下臉﹐確實是太巧了﹐兩人作好了尋遍偃師的準備﹐誰知不費半點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沒想到找到的會是個死人。
   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就出事了呢?」
   盧景也不禁長吁短嘆﹐「五百金銖啊﹐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們就先別說金銖的事了。」
   「讓開。」
   盧景沒有理會那具男屍﹐直接進了內室﹐入目的場景使兩人都是一震。
   室內的床榻、地板、牆壁、几案……都染滿鮮血。一具女屍就伏在這片血泊中。從女屍的皮膚能看出是一個少女﹐她渾身赤裸﹐嬌嫩的胴體上滿是可怖的傷痕﹐顯然是飽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殺的﹐她右乳印著一個深深的齒痕﹐乳尖幾乎是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揚看得心驚肉跳﹐單看少女身上的傷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種種折磨﹐凶手簡直是以施虐為樂的變態狂﹐完全是在發泄自己變態的慾望!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頭顱無影無蹤﹐只剩下無頭的屍身。
   盧景在血跡上抹拭了一下﹐「三個時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嗎?凶手會是什麼人?」
   盧景一邊看著屍體﹐一邊道:「至少是三個人。她身上傷口雖多﹐但除了斷頭一刀﹐沒有一處致命。也就是她被砍頭之前﹐一直是活著的。」
   程宗揚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變態狂﹐而且還有三個……
   少女屍身的慘狀讓盧景也為之皺眉﹐由於破壞得太過嚴重﹐除了能看出凶手是變態﹐而且非常變態極其變態以外﹐其他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線索。
   兩人找遍房間﹐也沒有找到女屍的頭顱﹐很可能是被凶手帶走。盧景雙眼在室內各種物品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著幾件衣物﹐一些散碎銅銖﹐還有一封沒有拆開的銀銖和幾十枚金銖。另外有一小包﹐裡面有幾條絲巾﹐還有一卷的絹帛﹐打開來﹐卻是一幅仕女圖。
   程宗揚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自從進入漢國﹐自己已經目睹不止一起凶殺﹐更邪門的是﹐這些凶殺沒有一起是以劫財為目的的﹐難道血親復仇在漢國這麼盛行?
   此時來不及仔細察看﹐盧景收起背囊﹐出門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嚴肅地問了幾句話﹐然後摘下帽側的毛筆﹐給他打了個暫扣物品的收條﹐又解開腰間的革囊﹐取出裡面繫著黃綬的銅印﹐蓋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經接到店主的報案﹐勘驗過現場﹐然後帶著暫扣的物品揚長而去。
   店中出了這樣的血案﹐店主再無心經營﹐讓人封了院子﹐滿心忐忑地在店內等著﹐只怕惹上禍事。誰知不僅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而且還禍不單行。
   一刻鐘後。偃師縣尉接到報案﹐帶著隷役登門而來﹐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半個時辰之後﹐偃師城門外貼出告示﹐捉拿兩名冒充官吏的殺人凶手﹐還附帶上了兩人的畫像。
   偃師客棧的無頭血案以飛快的速度往四方傳播﹐卻沒有人知道「兩名凶手」此時仍在偃師﹐甚至就在那家客棧隔壁。
   盧景與程宗揚沒有走遠﹐他們在背巷換過衣物﹐打扮成兩個遠來的行商﹐與匆忙趕來的偃師縣尉擦肩而過﹐堂而皇之地帶著背囊在旁邊客棧開了間房﹐不動聲色地住了進去。
   背囊中的物品並沒有太多線索可言﹐幾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張義陽官府開出的路引﹐證明陳鳳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無鬚。除此之外沒在任何書信或者便條。
   那幅仕女圖用的絹帛頗為低劣﹐顏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圖上一個女子對鏡而坐﹐頭上梳著高髻﹐看不出什麼異樣。
   程宗揚嘆道:「我還以為找到一個線索﹐就能順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誰知道這麼麻煩﹐剛有點線索就斷掉。」
   盧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師﹐九日在上湯﹐如果中間沒有別的綠故﹐這個陳鳳多半是坐地虎說的小白臉。」
   陳鳳的頭顱被砍下﹐好歹還扔在室內﹐程宗揚也注意到那人雖然嚇得面容扭曲﹐但臉色挺白﹐當得起小白臉的稱呼。
   但這是猜測﹐程宗揚現在正經體會到什麼糾結。他既希望陳鳳就是那個小白臉﹐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話﹐就意味著損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丟了一千金銖。一千金銖放到哪兒都不是個小數目﹐有穎陽侯這個冤大頭肯出錢﹐多好的發財機會!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卻已經身首異處。一千金銖白白從手邊溜走﹐程宗揚滿心的不甘願﹐可也無可奈何。
   但話說回來﹐如果陳鳳不是那個小白臉﹐就意味著要找的人多了一個﹐又要在大海裡多撈一根針﹐這難度不比五百金銖輕多少。
   程宗揚滿心糾結地嘆了口氣﹐「如果陳鳳當日也在腳店﹐那已經找到了四個人﹐郁奉文、杜懷、陳鳳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個拉琴老人和一個疤面少年。今天這麼巧﹐不如咱們回洛都碰踫運氣﹐說不定還能遇上那個拉琴的老頭。」
   盧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們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師?」
   「計將安出?」
   盧景起身道:「我們去找腳夫!」
   「為什麼?你不是說不好找嗎?」
   「原本不好找﹐但我們現在知道陳鳳是個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幾名腳夫很可能是陳鳳帶來的。」
   「可你怎麼知道那些腳夫在哪兒?偃師嗎?」
   「陳鳳是義陽人﹐義陽最有名的出產是漆器。」盧景道:「我們先去偃師的漆店。」
   程宗揚躍起身﹐「那還等什麼!」
   …………………………………………
   兩天來的經歷﹐使程宗揚對盧景信心滿滿﹐結果一直找到午後﹐兩人才無可奈何的回來。今天的運氣似乎在上午就已經全部用盡﹐他們找遍了偃師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厔所有的腳行﹐都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別說近些天去過上湯的﹐連盧景描述出來的陳鳳﹐都沒有人見過。
   最終盧景不得不放棄這條線索﹐那個陳鳳雖然在偃師﹐卻似乎根本就沒有做與漆器相關的生意。
   回到客棧﹐兩岸隨便吃了點東西。盧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著窩頭﹐一手用筷子沾著水﹐在案上一邊畫一邊琢磨。
   「兩間上房﹐陳鳳與延玉住了一間﹐郁奉文和杜懷住的是通鋪。另一間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頭肯定住的通鋪﹐如果這樣的話﹐通鋪還有五個人。」
   盧景啃了口窩頭﹐「一名腳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腳夫﹐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貨物﹐會是什麼呢……」
   程宗揚在看那幅仕女圖。自己還是頭一次看到漢國的帛畫﹐繪畫是以線描為主﹐筆法簡練明快﹐看得出繪者的手法十分嫺熟。雖然帛上的顏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涓上﹐線條邊緣有些模糊﹐但筆跡勻細流暢。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頗有幾分姿色。那女子對著鏡子﹐翹起手指,唇上有一點鮮艷的紅色﹐似乎正在塗抹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鮮艷﹐只是繪者上色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小心﹐連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揚把那幅帛畫翻過來﹐背面有幾片模糊的紅色﹐連起來隱約能看出一只手掌的形狀。
   程宗揚抬起頭﹐盡量平靜地說道:「五哥﹐你猜這個陳鳳做的什麼生意?」
   盧景用筷子敲著几案﹐「義陽除了漆器﹐還有……」
   「朱砂!」
   盧景停下筷子﹐然後把剩下的半個高梁窩頭一口吞下﹐「回洛都﹐!」
   …………………………………………………
   義陽並不出產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極廣﹐既是功效通神藥物﹐也是煉丹、製符時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時也是化妝品的重要來源﹐還有另外一項用途是作為漆器的顏料。
   季進前些天剛作成一筆生意﹐豐厚的收益讓他立刻就納了一個小妾。這會兒坐在店裡﹐被午後的陽光一曬﹐整個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呵欠﹐愈發懷念自己新納的小妾﹐只想趕緊回去沖個涼﹐抱著香噴噴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門前陰影一閃﹐有人進來。季進盡力堆起笑容﹐對客人道:「不知兩位要買些什麼?」
   一名有著兩層下巴﹐看上去肥頭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進精神一振﹐「客人算是來對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塊就有數斤﹐即使研磨到細如微塵﹐色彩照樣深紅鮮亮!」
   那客人賟著肚子道:「一斤多少錢?」
   季進道:「丹砂都是以両售賣的﹐一両二十錢。」
   旁邊一名客人道:「哪裡要二十錢?十錢就能買一大包。」
   腆著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頭一次來洛都﹐有所不知﹐這裡是直市﹐市中的貨物都是不講價的。」
   季進心頭一喜﹐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確實是言無二價﹐說多少是多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著。
   胖子爽快地說道:「二十就二十!給我稱些。」
   季進臉上上笑開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張開手掌﹐「五百斤!」
   季進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實不相瞞﹐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沒有?」
   五百斤可不是小數目﹐如果能賣出去﹐自己再納個小妾的錢就有了。季進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話﹐明日就可以到貨。」
   那客人十分好說話﹐「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潑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們的又搬不動。」
   季進連忙道:「城中有專門的腳行運丹砂﹐不用兩位費半點力氣。」
   「還有專門的腳行?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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