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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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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都。北宮﹐濯龍園。
   雖然已是深夜﹐園後的荒丘上卻佈滿了星星點點的火把。江充蹲在坑邊﹐看著腳前一只沾滿泥土的頭顱。
   那頭顱是一個婦人﹐頭髮被髡過﹐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已經被鳥雀叨走﹐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眼眶。脖頸的傷口極為平整﹐顯然是被人一刀斬斷。
   在江充身後﹐數十名軍士、寺人像螻蟻一樣忙碌著﹐不斷從坑中掘出屍體﹐一具一具擺開﹐一名小黃門拿著木簡核對死者的年紀和身份。其中有十幾具是剛埋下不久的﹐面容尚能辨識﹐但能夠辨識的也僅僅是面容而已。無論他們原來的身份如何高貴﹐此時除了一條破舊草席﹐一件幾乎遮不住身體的破爛赭衣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
   江充從袖中取出一條帕子﹐一點一點抹去頭顱上的泥土﹐直到額頭上一個沾滿血污的圓孔顯露出來。江充伸手比了比﹐然後輕輕一按﹐手指輕易沒入顱骨﹐正好卡進圓孔內。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用一條帕子掩住口鼻﹐一手拿著火把伸過去﹐仔細審視半響﹐然後點了點頭。
   那名核對屍首的小黃門從坑裡爬出來﹐一邊扯掉蒙在臉上的布巾﹐一邊喘著氣道:“回呂校尉﹐正是簡牘上的平城君。尚在淖洍屍首一具﹐未曾找到。”
   呂巨君把火把遞給護衛﹐自己退後一步﹐把面孔隱入陰影中。
   江充放下那只頭顱﹐一邊用帕子抹去指上的泥土﹐一邊淡淡道:“淖姬的屍體呢?”
   一名被摘掉冠的內侍跪在旁邊﹐他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淌著血﹐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細縫。聽到江充的問話﹐他翻了翻眼睛﹐木然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砍掉他的腳趾。”
   一名軍士拔出佩刀﹐一腳踩住內侍的膝彎﹐接著手起刀落﹐將他左腳的大拇指趾生生斬了下來。
   內侍慘叫道:“獄中已經驗過屍首!江充!你敢冤枉我!我要與你在太后面前分說清楚!”
   “淖姬的屍體呢?”
   那內侍雙手拍著泥地﹐嚎啕痛哭﹐“太后﹐妳睜開眼睛看看!姓江的一個外臣﹐就敢這麼欺負老奴啊……冤枉啊……”
   江充冷冷道:“把他另一邊的腳趾也砍掉。”
   內侍的嚎啕聲戞然而止﹐他咬緊牙關﹐腫脹的眼角飛快地跳動幾下﹐橫下心要硬撐過去。
   那名軍士舉起環首刀﹐正要落下﹐卻被一只手攔住。
   呂巨君放下掩鼻的帕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你原本是太后的家生奴婢﹐隨太后一起入宮﹐在長秋宮當值數年。先帝駕崩之後﹐你先到北寺獄﹐然後又調往永巷﹐如今在永安宮擔任內侍……”
   江充道:“這樣一個對太后忠心耿耿的老奴﹐竟然勾結外人﹐私縱囚犯﹐實屬駭人聽聞。”
   內侍叫道:“江充!你明知道我對太后忠心耿耿﹐還敢構陷於我!”
   呂巨君擺了擺手﹐止住雙方的爭辯﹐然後道:“我倒想問你﹐到底是什麼讓你忘了太后對你的恩典﹐做出這種膽大妄為的勾當?”
   “我冤枉!”內侍梗著脖子﹐聲嘶力竭地叫道:“我為太后出過力!我為呂家流過血!”
   呂巨君用帕子慢慢抹著手指﹐對他的慘叫置若罔聞﹐“你既然不肯說﹐我便來猜一猜……有資格讓你背叛太后的﹐整個漢國也不過寥寥數人。”
   他抬起手﹐然後屈下一根手指﹐“天子?不可能。天子對趙逆一系﹐深惡痛絕﹐況且你是眾所周知的太后心腹﹐天子即便有所行事﹐也絕不會找你。”
   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大將軍霍子孟。霍大將軍秉政多年﹐深受太后信任﹐多半能使得動你。但霍大將軍與趙王交情泛泛﹐絕不會冒著得罪太后的風險﹐插手趙逆之事。”
   “車騎將軍金蜜鏑……”呂巨君屈下第三根手指﹐然後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就直接跳過。
   “大將軍與車騎將軍以外﹐其餘大臣對你來說都不夠份量。那麼除卻外朝便是內廷。”呂巨君屈下第四根手指﹐”最有資格使喚你的﹐莫過於兩人:太后乳母淖方成﹐親信第一胡情。”
   “以常理論之﹐淖夫人嫌疑最大﹐趙后淖姬不僅與其同宗﹐更是遠房族親。淖夫人設法救下淖姬性命﹐當在情理之中。”
   呂巨君笑了笑﹐“你抵死不吐口﹐想必也是打的這番主意﹐想牽出淖夫人﹐讓別人知難而退吧?可惜你忘了一事……”
   呂巨君低下頭﹐溫言道:“淖夫人若是要救淖姬﹐何必將同屬族親的平城君斬首?更何況﹐淖夫人想救下淖姬﹐只用對太后開口便是﹐哪裡需要找你?”
   內侍已經忘了腳上的劇痛﹐只睜大眼睛﹐像見到鬼一樣瞪著那個侃侃而談的白衣少年。
   “常言道:“錢帛動人心﹐卻不知義字亦動人心。”呂巨君直起腰﹐望著夜色下濃重陰雲﹐“平城君已經定了大辟﹐那人卻要搶先下手﹐顯然與平城君仇深似海﹐非如此不足如復仇。既是平城君仇家﹐又能讓你寧肯被廢掉雙腿也不吐口﹐這樣的人我只能想到一個……”
   呂巨君微笑起來﹐“……劇孟生死至交﹐大俠郭解。”
   內侍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呂巨君舒了口氣﹐然後又笑了起來﹐“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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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直到中午時分﹐才得知江充已經將濯龍園後的亂墳崗挖掘一空﹐又叫來胡巫占卜、望氣。江充雖然下過禁口令﹐但在宮廷的小圈子中﹐這些事都已經不是秘密。
   平城君在大辟前突然瘐死﹐復驗時卻是遭人斬首;同時身故的趙后淖姬蹤影俱無﹐下落不明﹐在宮裡引發了無數猜想。
   “襄邑侯當上大司馬﹐膽量是越發大了。”徐璜如此說道:“竟然以瘐死為名﹐私下盜走趙后。”
   東方曼倩道:“此事頗為蹊蹺﹐若是襄邑侯所為﹐為何要斬殺平城君?”
   徐璜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誰不知道北寺獄上上下下﹐都是呂家的家奴。趙王謀逆案發﹐家屬被殺。第二天便有流言﹐稱大司馬去了北寺獄﹐籍口問案﹐遍淫趙王諸女。趙王雖然謀逆﹐終究是宗室至親﹐侯爺如此胡作非為﹐讓天子好生了一場氣。”
   程宗揚道:“那平城君為什麼屍首分離?”
   “平城君勾結朱安世﹐與大司馬素有私怨。”左悺道:“聽說平城君顱骨被人鑿開﹐腦漿被人吸食得乾乾淨淨……尋常人豈能做出這種事來?”
   東方曼倩道:“若說是襄邑侯所為﹐尚且有可議之處。”
   具瑗道:“外戚與諸侯不合﹐由來已久。左右不關咱們的的事……聖上還沒有起身?”
   唐衡看了看銅漏﹐已經是辰初時分。若是平時﹐天子應該已經晨起習射﹐然後開始用膳了。他咳了一聲﹐“許是在晨沐吧。”
   中行說板著臉道:“是在晨沐。不過晨沐的不是天子﹐是昭儀。聖上原本已經將要過來用膳﹐臨行時聽說昭儀晨起洗沐﹐悄悄過去窺視﹐還拿錢賄賂昭儀身邊的侍女﹐讓她們不要聲張。”
   唐衡道:“休得胡說。聖上身為天子﹐哪裡需要去賄賂宮女?”
   “你們不信?”中行說怨氣沖天﹐“你們問問聖上﹐他身上什麼時候帶過錢了?他拿的是我的錢!”
   單超道:“好了、好了。虧得蔡常侍和呂常侍兩個不在﹐要不然又被人看了笑話去。”
   程宗揚朝東方曼倩使了個眼色﹐借口方便﹐從殿裡出來。
   “天子叫咱們過來﹐有什麼事?”
   東方曼倩道:“因為富平侯之事﹐江都王羞怒難平﹐想將王位傳給太子﹐自己回封地養老。炎漢開國以來﹐尚無此例﹐天子不欲人知﹐特意召來我等﹐想找個主意﹐好說服江都王。”
   “江都王要傳位給太子?”程宗揚覺得有些奇怪﹐江都王不知道他那位太子也是儲君的候選人之一?這個時候晋位諸侯王﹐雖然還有繼承大統的資格﹐但可能性要小了許多。
   “江都王是被劉彭祖的下場嚇住了﹐不想趟這漟混水。”
   有趙王的遭遇在前﹐無論哪位諸侯都得掂量三分。與其身死族滅﹐不如激流勇退。江都王若是退出角逐﹐仍不失為一方諸侯﹐總好過一不小心便禍及親族。只是劍玉姬已經佈下局面﹐豈會答應他這麼輕易退出?
   劍玉姬的應對手段自己不必想﹐也想不過來﹐程宗揚轉過話題﹐“聽說天子詔舉七科﹐是你的主意?”
   東方曼倩歎了口氣﹐“我只請天子詔舉明法一科﹐天子一意孤行﹐同時詔舉七科。”
   “我說呢﹐你怎麼會這麼激進?七科同詔﹐起碼要先選出來七八十個宮員﹐而且還都是千石以的實職。朝中哪裡有這麼多位置?”
   “天子此舉操之過急﹐但我屢諫不聽……總不能讓我屍諫吧?”
   “我擔心的是……”程宗揚道:“尚書臺竟然沒有提出異議?難道呂冀就放心天子這麼大舉選材?”
   “你是擔心最後選出來的都是呂家的門客吧?”
   “讓你說中了。”程宗揚道:“參加詔舉的士子必須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員舉薦﹐才有資格應詔﹐呂氏一門﹐二千石以上的高官至少有二十餘位﹐每人舉薦三個﹐就是六十人。再加上他們的親朋故舊﹐差不多佔據二百個舉薦的名額。天子有意扶持的雲臺書院才有多少人?”
   東方曼倩道:“也許呂家有人會出於公心﹐舉薦書院士子。”
   “呂閎嗎?”
   東方曼倩笑道:“誰知道呢?呂家以后族名世﹐也不是只有呂冀一支……”
   一名小黃門跑過來﹐“天子已經出來了﹐兩位快些入殿吧!”
   劉驁面帶笑意﹐脣上的小鬍子微微翹起﹐顯然情緒極好。他沒有責怪兩人姍姍來遲﹐隨意吩咐兩人入座﹐然後道:“江都王欲傳位於太子﹐朕以為不可﹐你們說說吧。”
   程宗揚暗暗撇嘴﹐你都先開了御口說不行﹐大伙兒還能說什麼?
   果然﹐眾人紛紛發言﹐都說江都王此舉不妥﹐應當駁回﹐連東方曼倩也隨聲附和﹐不肯作仗馬之鳴。
   程宗揚滿肚子苦笑﹐自己倒是想來個順水推舟﹐讓劉建繼位江都王﹐看劍玉姬如何應對。可大家都這麼聰明﹐自己憑什麼當那只該死的出頭鳥?
   劉驁的目光忽然落在程宗揚身上﹐然後笑道:“程卿﹐你看呢?”
   “聖上說得極是。江都王此舉於禮不合﹐理應駁回。”
   “你是大行令﹐這件事交給你了。”
   得﹐自己剛才還想著要看劍玉姬的笑話﹐這會兒笑話就落在自己頭上。自己親自上門﹐給那賤人排憂解難﹐這事可實在太他媽的扯了……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臣遵旨。”
   劉驁一笑﹐對徐璜道:“公孫博士、朱常侍到了嗎?”
   徐璜道:“已經奉旨在建德殿等候。”
   劉驁點了點頭。唐衡在旁道:“聖上起駕……”
   在座的中常侍紛紛起身﹐安排天子出行的瑣事﹐殿中只剩下東方曼倩和程宗揚這兩位外臣。劉驁起身張開雙臂﹐一邊由內侍服侍著束上衣帶﹐一邊對程宗揚道:“聽說你門下有個丹青師?”
   程宗揚心裡咯噔一聲﹐心道:來了!
   自從毛延壽被董宣逮入獄中﹐慌張之下全盤招供﹐他就擔心著會有這一天。這會兒被天子當面問到﹐程宗揚避無可避﹐只好硬著頭皮道:“是…”
   出乎程宗揚意料﹐劉驁卻說道:“那件事你做得不錯﹐你把人收留下來﹐不讓他在外面亂說﹐也是維護了宮裡的體面。但你不該瞞著朕﹐更不該連董卧虎都信不過。”
   按說天子把話說到這份上﹐自己應該跪下謝罪﹐但程宗揚實在跪不下去﹐便拿著面前的几案當掩護﹐裝作手忙腳亂﹐來不及推開﹐只在席間躬身道:“請陛下恕罪。”
   劉驁擺了擺手﹐“朕知道﹐你冒了風險﹐怕得罪人﹐才不敢聲張。”
   程宗揚心裡一鬆﹐劉驁把自己的隱瞞當成是害怕襄邑侯的威脅﹐倒也能說得通。若是別人遇上這種事﹐肯定有多遠逃多遠﹐更有甚者﹐把人交給襄邑侯﹐以此邀功。相比之下﹐自己把毛延壽藏起來﹐不讓他在外邊亂走亂說﹐已經是忠心耿耿了。若是為此上書﹐請誅襄邑侯……強項令可是只有一個﹐天子也不能指望人人都是董卧虎。
   劉驁道:“這件事到此作罷﹐朕不會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但要記著﹐下不為例。”
   “多謝聖上開恩。”程宗揚道:“臣也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事關重大﹐因此才買通獄吏﹐把人帶走。”
   “能在董卧虎眼皮底下作手腳﹐你也是好本事。”劉騺笑了笑﹐這才開始說起正題﹐ “宮裡的丹青師﹐昭儀都不中意。讓你門下那丹青師來試試。”
   “只是他技藝不精……”
   “讓他來試試就試試。若是畫得讓昭儀中意﹐朕有賞。”
   “是。”
   “昭儀入宮這幾日﹐有些不習慣﹐昨晚還說想見見你。畢竟你是她認識的頭一個外臣﹐若是有什麼事﹐你就替她辦了。”
   程宗揚一怔﹐天子這意思……是讓自己賄賂昭儀?
   “臣遵旨。”
   劉驁對東方曼倩道:“你也去吧。你若能把昭儀逗笑﹐賞你千錢。”
   車駕已經備好﹐劉驁吩咐完﹐便啟駕前往建德殿。
   程宗揚與東方曼倩對視一眼﹐各自露出苦笑。東方曼倩自嘲道:“我自負智謀﹐兼資文武﹐豈料在君主眼中﹐只是弄臣優伶之屬。”
   “就算是弄臣﹐妳歹也是個臣。我在天子眼裡﹐恐怕就是個活蹦亂跳的錢包﹐踢一腳就能吐出來錢那種。”
   兩人哈哈大笑﹐雖然心有不平﹐也唯有苦中作樂了。

   一名內侍在前領路﹐東方曼倩道:“聽說這位新來的趙昭儀姿容絕世﹐比皇后還勝過一籌。若能目睹﹐也算不虛此行。”
   “美則美矣﹐但比起皇后﹐還略有不及。”
   東方曼倩笑道:“那也是難得的美人兒了。”
   程宗揚壓低聲明音﹐“喂﹐你心裡有氣﹐也不用這麼大聲吧?兩個外臣議論妃嬪的容貌﹐你覺得合適嗎?”
   東方曼倩對他的小心嗤之以鼻﹐“富貴不還鄉﹐有如衣錦夜行。我有胭脂烈馬﹐豈能藏之名室﹐不使外人得見耶?”
   “越說越過分了。你以為天子是小孩子﹐老婆長得漂亮﹐要拿出來炫耀?”
   穿過一條長廊﹐面前便是昭陽殿。作為僅次於長秋宮的寢宮﹐昭陽殿的華麗自然不在話下﹐而且東西各有一座高閣﹐以廊橋與宮殿相連﹐規模比尋常妃嬪的宮殿大了數陪﹐氣勢更顯恢宏。
   領路的內侍停下腳步﹐一名女官立在階前﹐不苟言笑地微微施禮﹐然後領兩人入內。
   江映秋挽著高髻﹐雙手平平握在胸前﹐兩眼平視前方﹐衣裾長長拖在地上﹐舉止端莊自持﹐行不露足﹐踱不過寸﹐行走時幾乎看不到她腿足的動作﹐一舉一動都堪稱女德的模範。
   程宗揚知道江映秋落到死丫頭手裡﹐被調教得不輕﹐但也沒有想過要染指於她﹐只是這會兒看到她這麼能裝﹐不禁起了惡作劇的心思。趁她轉身﹐伸手在她臀上抓了一把。
   江映秋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但絲毫不敢聲張﹐只慌忙躲開。幸好此時走到廊閣轉角﹐東方曼倩被隔在後面﹐除了當事的兩人﹐並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異狀。
   好不容易走到殿內﹐江女傅沒有開口就退入偏殿。那位隨昭儀一同入宮的貼身婢女鸚兒目如春水地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掀開珠帘﹐嬌聲道:“娘娘﹐大行令與侍詔來了。”
   友通期盈盈起身。數日不見﹐她眉頭間已經褪去少女的青澀﹐顧盼生輝﹐容光煥發。此時換了一身宮裝﹐頭戴鳳釵﹐耳垂明璫﹐腳下的絲履鑲著明珠﹐更是貴氣逼人。
   友通期輕笑道:“程大行免禮﹐這位是……”
   話音未落﹐友通期忽然變了臉色。與此同時﹐東方曼情也駭然變色﹐失聲叫道:“是妳!”
   兩人愕然相對﹐接著友通期慌亂地低下頭﹐一手撫著額角﹐“我……我有些不舒服。鸚兒﹐扶我出去……”
   一向詼諧灑脫的東方曼倩﹐此時卻像失了魂一樣﹐神情呆滯。半響他才退後一步﹐對著空氣說了一句﹐“臣告退。”說罷逃也似的往外奔去。
   程宗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知道事情不妙﹐剛出殿門﹐就一個箭步衝上去﹐把東方曼倩扯到旁邊一間偏殿。
   “怎麼回事?”
   東方曼倩失魂落魄地說道:“沒……沒什麼……”
   “少來!你臉色都變了。”
   東方曼倩張了張嘴巴﹐然後乾澀地說道:“罷了﹐我也不必瞞你……你記得上次我向你借一萬錢?”
   程宗揚背後冷汗都下來了﹐“當然記得。”
   “那就是給她下的聘禮。沒想到……”
   程宗揚一字一句地說道:“老東﹐你認錯人了吧?”
   “怎麼會認錯?我……”東方曼倩忽然省悟過來﹐“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宮裡找到的。我只是奉命送她入宮。”
   東方曼倩臉色數變﹐然後閉緊嘴巴。
   程宗揚也沒想到會這麼巧﹐自己在街上找來這個剋父剋兄剋弟﹐所有親戚全都死光光﹐不會有任何麻煩的孤女﹐竟然就是東方曼倩準備迎娶的女子。難怪友通期說曾有人來找她﹐後來又不見了﹐原來那個人是找自己借錢來了。難怪自己前腳剛找到友通期﹐東方曼倩後腳就還了錢﹐原來他要娶的姑娘被自己給截糊了。
   事已至此﹐就算再懊悔﹐也沒辦法重新來過﹐其至連補救都不可能……她已經入宮成了昭儀﹐難道還能再嫁給一個侍詔?這事連想都不敢想!
   程宗揚低聲道:“其實昭儀很早就到了落都﹐但被人所阻﹐一直無法入宮﹐甚至有性命之危﹐才不得不隱姓埋名﹐藏身市井之間。”
   東方曼倩已經冷靜下來﹐嘟囔道:“你那一萬錢要早些給我﹐我就娶個昭儀回來了……”
   這時候還能開玩笑﹐這傢伙也許算是膽大了。接著東方曼倩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是我認錯人了。”
   程宗揚道:“我知道這有點過份﹐但是……你能不能向昭儀道個罪?就說自己一時失禮﹐免得剛才有人看到﹐在外面多嘴。”
   東方曼倩搖了搖頭﹐“不行。我腹痛如絞﹐無法支撐。”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幫幫我…別讓人……天子知道。”
   程宗揚默然無語﹐自己害怕東方曼倩說出友通期的眞實身份。東方曼倩又何嘗不怕?友通期如今正得寵﹐若是天子知道他曾經找過友通期﹐還準備下聘﹐最好的結局也是立刻下蠶室﹐狠狠挨上一刀﹐以絕後患。但以當今天子脾性﹐根本不會這麼仁慈﹐更有可能是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甚至連友通期、皇后、宮裡的女官、內侍………一直到程宗揚﹐都逃不了被滅口。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東方曼倩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悄然離開。
   程宗揚等了片刻﹐穩住心情﹐才回頭往昭陽殿走去。
   幸好剛才在場的人不多﹐因為要與程宗揚見面﹐其餘的宮女都已經被早早遣開了﹐只留下罌粟女和江映秋。此時兩女守在寢宮外﹐友通期鑽在被子裡﹐小臉嚇得煞白。
   程宗揚道:“沒事了。”
   友通期微微掀開被子﹐只露出兩只眼睛﹐半是害怕半是委屈地說道:“嚇死我了……”
   “別怕。他是個很聰明的人﹐絕對不會說的。”
   友通期鬆了口氣﹐然後嗔道:“都是你﹐人家心裡這會兒還怦怦直跳呢。”
   這丫頭倒是個心大的﹐天大的事﹐她吐口氣就完了。程宗揚苦笑道:“那也怨不得我吧?我怎麼知道會這麼巧呢?”
   “怎麼不怨你?”友通期道:“要不是罌姊姊要見你﹐怎麼會有這種事?”
   罌粟女笑道:“那妳還不趕快起來?佔著床榻不起﹐莫非是想和姊姊一同服侍主人?”
   友通期吃吃笑道:“只怕你家主人看不上我。”
   程宗揚道:“有事趕緊說吧﹐我一個外臣﹐在這裡待得久了可不合適。”
   罌粟女對友通期笑道:“拜托娘良替奴婢看著些門戶。”
   友通期啐了她一口﹐扯著江映秋道:“我們去東閣賞花。”
   左右無人﹐罌粟女立刻滿面含春﹐像小狗一樣伏在主人身下﹐揚起臉﹐用玉齒咬住主人的衣帶﹐慢慢扯開。
   程宗揚道:“妳還眞不怕給我惹事。”
   罌粟女笑道:“昭儀思念家人﹐拜托大行令捎些東西給養父。如今娘娘在外面賞花﹐命奴婢在殿裡挑選整理﹐交給大行令。都是些體己的物件﹐自然不想讓別人看見。”
   這也能說得過去。反正友通期在外面賞花﹐只留了一個奴婢在殿內﹐不怕別人說他與外臣私會於密室。當然《飛燕外傳》之類的穢書捕風捉影地胡亂編排﹐那就誰都攔不住了。
   罌粟女一邊說﹐一邊解開衣帶。她穿著一件白底紅花的曲裾﹐只輕輕一扯﹐衣裳便從肩頭滑落﹐露出雪白的上身。她把臉埋在主人身下﹐貪婪地呼吸著主人身上的氣味。
   那股陽光般的氣息﹐便她身子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一點針尖大小的殷紅從她肩頭冒出﹐接著又是一點……
   罌奴呼吸變得炙熱﹐她揚起臉﹐水汪汪的雙目彷彿要滴下蜜來。她用臉頰摩蹭著主人的陽具﹐一邊伸出香舌﹐用舌尖在主人身下舔舐。
   罌粟女被小紫下過禁制﹐每天都要聞到主人的氣味﹐否則紋身的禁制就會發作。她入宮時專門帶了主人準備一套換洗的內衣﹐但怎麼比得了主子本人身上的氣味?她張口含住主人的陽具﹐從龜頭開始﹐一點一點舔舐到陽具根部﹐動作急切而又細緻﹐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部位。
   程宗揚坐在榻上﹐一邊摸著她的粉頸﹐一邊把腳伸到她膝間﹐將她雙腿分開。
   罌奴細細舔過陽具﹐然後開始吞吐起來﹐粗硬的陽具將她口腔塞得滿滿的﹐她伸直喉嚨﹐每一次都用力吞到根部﹐將龜頭納入自己喉內。
   一連吞吐了數十下﹐罌奴才吐出陽具﹐她揚起臉﹐討好地看著主人﹐眉眼間滿滿的都是春意。

十卜!

第二章
   驚理貼身看著孫壽﹐罌粟女入宮﹐蛇夫人跟著死丫頭跑得蹤影不見﹐卓雲君一門心思在教趙合德﹐就剩一個阮香凝﹐還不好在人前露面。說來自己身邊不少女人﹐一忙起來﹐竟然一口都吃不上﹐硬生生素了這麼多天。此時被罌粟女勾起慾火﹐程宗揚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往榻上扯。
   罌粟女卻輕輕掙開﹐“主子稍等……”說著嫣然一笑﹐一手拉起衣裳﹐閃身退到屏風後。
   程宗揚仰面躺在榻上﹐打量著周圍的陳設。昭陽殿規模宏偉自不用說﹐而且四壁都畫著花鳥山水﹐尤其是對面壁上﹐一只飛鳳佔據了整面牆壁﹐長及數丈的鳳羽都是用金箔貼成﹐華光四射。程宗揚也算是見過富貴的﹐但目睹了漢宮的華奢還是不禁為之興嘆﹐人世間的富貴莫此為極。
   他不由想起了在上清觀苦修的趙合德﹐假如不是自己安排的李代桃薑之計﹐此時在這座宮殿中享受人間富貴的﹐應該是她吧。
   屏風後環佩輕響﹐一個麗人迤邐而出。程宗揚一眼望去﹐不禁愕然﹐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幹!”
   罌粟女去了屏風後﹐竟然換了一身宮裝出來。她頭髮梳成高髻﹐上面戴著一只展翅的金鳳釵子﹐鳳首叨著一串玉珠﹐下面一顆紅寶石正懸在她眉心。她身上的宮裝艷如丹霞﹐衣上綉著連綿的雲紋﹐腰間的絲縧七彩交錯﹐懸著玉環玉佩﹐卻是昭儀的服色。
   罌粟女款款走來﹐然後身子一旋﹐丹紅的長裾旋轉著散開﹐宛如一朵盛開的鮮花﹐流光溢彩。罌粟女彷彿搖曳的花枝般伏下身﹐然後回過頭﹐媚眼如絲地看著主人﹐一邊柔柔拉起長裙。
   她裡面什麼都沒有穿﹐宮裝下直接是雪白的胴體。罌粟女一直把長裙拉到腰間﹐露出那只豐滿的雪臀﹐高高向上翹起﹐然後雙手撥開白滑的臀肉﹐將那只嬌嫩的玉戶綻露出來。
   程宗揚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制服控﹐但此時在天子最寵受的妃嬪寢宮內﹐自己的侍奴穿上天子最寵愛的妃嬪的昭儀宮裝﹐卻像娼妓一樣裸露出妖艷的下體﹐程宗揚滿腔慾火猛然騰起。
   “啊……”罌奴低叫著昂起螓首﹐感受著那根火熱的肉棒硬梆梆的搗入自己蜜穴。蜜腔內內柔膩的嫩肉在強烈的磨擦下顫抖著﹐彷彿不受控制一樣抽搐起來。穴口被肉棒撐緊﹐蜜穴被塞得滿滿的﹐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肉棒一直捅到蜜穴盡頭﹐重重頂在花心上。罌奴渾身一顫﹐只一下﹐就忍不住泄了身。
   罌粟女只覺得渾身癱軟﹐手腳冰涼﹐全身僅剩的力氣彷彿都集中在下體。她蜜穴早已濕透﹐隨著陽具的進出﹐淫液一股一股潑濺出來。她肌膚上的紋身一片一片浮現出來﹐形成一片妖艷的罌粟花海﹐這片花海的中央﹐也是她紋身的最後一針﹐那顆陰珠已經漲得殷紅﹐宛如一顆鮮紅的瑪瑙﹐正在主人指下不住變形。
   她嘴巴張開﹐喉嚨卻像窒息一樣﹐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有一絲口水從她脣角淌出。主人的陽具甫一入體﹐她下體就似乎完全失去控制﹐只剩下本能的戰慄﹐隨著陽具的搗弄﹐一波接一波的高潮。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好啊﹐妳竟然穿了我的衣服!”
   罌粟女什麼都沒有說﹐只尖叫著聳起雪臀﹐把花心緊緊頂龜頭上﹐將自己的陰精噴濺而出。她絲毫不擔心頻繁的泄身會傷及身體﹐甚至脫陰而死﹐因為她每次把陰精獻給主人﹐都會得到主人反渡回來的精純陰氣﹐這也是她為什麼能一直不斷的泄身。
   友通期卻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她一手掩住紅脣﹐驚愕地張大的眼睛﹐半響才道:“他好大……”
   江映秋垂下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一眼。但眼角偶然一瞥﹐卻讓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友通期眼中的驚愕慢慢變成好奇﹐接著變成羨慕﹐望著那根怒漲的陽具在少婦熟艷的性器進出抽送﹐充滿了活力和雄性的野蠻氣息﹐她一陣陣臉熱心跳﹐目光卻怎移不開。
   姊姊們沒騙我﹐他……眞的很厲害……”
   友通期心旌搖曳﹐美目望著陽物的進出﹐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她一手掩住嘴巴﹐彷彿要驚叫出來一樣。
   程宗揚雙手抱住那只白膩的雪臀﹐猛地一挺身﹐陽具深深插入蜜穴內﹐在罌奴體內劇烈地噴射起來。
   穿著宮裝的侍奴伏在地上﹐低低喘著氣﹐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她臀間一片狼藉﹐蜜穴濃精四溢﹐被幹得幾乎無法合攏。
   程宗揚拿起一條絲巾﹐抹拭猶自挺直的下體。
   友通期忽然脫口而出﹐“讓我來!”話音剛一出口﹐她臉便紅透了。但還是大著膽子拿過絲巾﹐握住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她白美的手指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慌亂﹐當她碰觸到肉棒的火熱﹐渾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她還想做什麼之前﹐程宗揚已經穿好衣服﹐繫上衣帶﹐戴上進賢冠﹐拿起掉落的毛筆﹐簪在冠前。沒有再理會友通期幽怨的眼神﹐便昂然而出。
   江映秋捧著一只事先準備好的木箱﹐在前領咯。此時廊中只有兩人﹐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把手伸到她臀上。這一次江映秋沒有躲開或者閃避﹐任由他把手伸到自己臀間。
   程宗揚只是確定她是否順從﹐見狀鬆開手﹐淡淡道:“別擔也﹐只要妳小心聽話﹐妳紫媽媽不會虧待妳的。”
   程宗揚說著﹐拿過木箱﹐揚長而去。江映秋一手扶著銅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慢慢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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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詔舉七科的旨意一出﹐漢國數以萬計的文士學子聞風而動﹐一時間﹐通往洛都的各條大道上車馬相望﹐冠蓋雲集﹐無數學子競相趕赴洛都。洛都各大書院更是車馬川流不息﹐平日以矜持自許的文人士子紛紛出動﹐拜訪各路公卿。當鄭子卿奉先生之命趕赴程大行寓居的客棧時﹐卻撲了個空﹣﹣大行令已經喬遷新居了。
   天子一旦高興起來﹐賞賜也不吝嗇。這次程宗揚護送趙昭儀入宮有功﹐考慮到他在步廣里的舊居因地陷被毁﹐天子直接賞賜了一處宅院。天子賞賜一般以錢銖絲帛為主﹐近臣還會賞賜名香、珠玉等貴重物品﹐其中以賞賜宅院門路最多。因為天子只說“賞賜宅院一處”﹐宅院的大小、位置、新舊﹐都由少府從皇家名下的產業中挑選﹐裡面大有文章可做。
   得知程宗揚獲賞了一處宅院﹐連除璜都很是羨慕了一番﹐私下告訴他﹐若是拿些錢走走門路﹐少府手裡的宅院盡可以隨便挑﹐以天子如今對趙昭儀的寵愛﹐便是弄一處佔地二十來畝的上等宅院也不是難事。
  程宗揚深以為然﹐特意找到少府的長官五鹿充宗﹐拿出十萬錢﹐換了一份少府名下的房地產清單﹐最後精挑細選之下﹐找了一處佔地三畝的宅院。
  那是一處建成差不多有五十年的老宅﹐而且三面臨街﹐環境雜亂﹐屬於少府清單上最末的一等﹐為此程宗揚還被傳詔的中行說好一通嘲笑。徐璜等人大為不滿﹐覺得自家人被少府忽悠了。倒是天子得知之後﹐說了句:“程卿謹慎﹐頗知分寸。”
   程宗揚選擇這處宅院的理由很簡單……那處宅院位於通商里西北﹐與文澤的舊宅相去不遠。事前他專門去看過﹐那處宅院與洛都其它宅邸一樣﹐南面的正門面向坊內﹐正對著橫貫坊內的大街﹐西側是一條背巷﹐開了一處角門。宅院東側是一條小巷﹐兩旁居住的都是來洛都討生活的手藝人和小生意人﹐也因此形成了一條規模不大的商業街。
   洛都的商業場所大都集中在規定的坊市﹐也就是所謂的洛都九市﹐但各處里坊也有自己的商業經營場所﹐前者大致相當於正式規劃旳商業區﹐後者相當於生活區的小商店。也正是因此﹐這條小巷雖然不大﹐卻魚龍混雜﹐從屠狗沽酒的食肆﹐到經營布匹鐵器店鋪﹐再到醫館、雜貨、縫補、洗浴、牙行……樣樣俱全﹐其至還有兩家客棧和一間不起眼的娼館。
   程宗揚選定宅院之後﹐沒等詔書下來﹐就由程鄭出面﹐把其中一間客棧買了下來。那客棧只有六間客房﹐一樓一間大廳﹐一間大通鋪﹐二樓兩間通鋪﹐三樓四個單間算是上房。由於位置偏僻﹐生意也冷清得很﹐唯一的優勢是它與程宗揚選定的宅院只有一牆之隔﹐同時北面鄰著文澤故宅後牆。
   買下客棧之後﹐程宗揚立刻在櫃臺邊砌了間小室﹐作為掌櫃休息和藏酒的內間﹐其實那間房有三道門﹐南邊通往客棧﹐西邊通往程宅﹐北邊通往文宅﹐馮源搖身一變﹐成了客棧的掌櫃﹐平時就守著櫃臺。吳三桂和匡仲玉帶來的星月湖舊部﹐也安置在這三處﹐負責警戒。
   寓居客棧諸事不便﹐程宗揚早就住得不耐煩了。等詔書下來﹐和少府的人交接好房契﹐眾人花了一天時間打掃﹐第二天就搬了過去。
   程宗揚下了馬車﹐把木箱交給吳三桂﹐剛進入內院﹐便聽到一陣大笑。程宗揚不由納悶﹐秦奸臣笑得這麼開心﹐難道有客人來了?
   吳三桂道:“是蔡常侍。”
   程宗揚訝道:“他怎麼來了?”
   秦奸臣原本說今天去拜訪蔡敬仲﹐商量預防瘟疫的事﹐沒想到老蔡會親自登門。這宅院今天剛安置停當﹐自己還沒開始住呢﹐頭一個上門的客人竟然是個太監﹐這意頭可不太好。但話說回來﹐老蔡這太監也算太監中的奇葩了。讓他光顧一下﹐總比中行說那個咶噪的傢伙跑來嘮嘮叨叨的傳旨強。
   秦檜與蔡敬仲分席而坐﹐相談正歡。見到程宗揚進來﹐秦檜起身道:“屬下冒昧﹐與蔡常侍一見如故﹐因此請他前來詳述。”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你們兩個一見如故?是比著缺德嗎?
   程宗揚坐下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說吧。江充那傢伙搶先了﹐咱們商量的事恐怕辦不成了。”
   秦檜道:“屬下方才已經聽蔡常侍說了。江充連夜發掘濯龍園拋屍之所﹐想必一直盯著北寺獄。好在主公當時易容而去﹐未曾泄漏身份﹐江充即便生疑﹐暫時也不會疑心到主公身上。”
   程宗揚道:“我擔心江充手下的胡巫﹐聽說他們占卜很有一手。”
   蔡敬仲對秦檜道:“有地室?”
   秦檜道:“有。”
   “藏之地室即可。”蔡敬仲道:“人在土中﹐乃必死之象。”
   秦檜撫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劇大俠最好也暫時住在地室。”
  如果不是見過朱老頭破解占卜的手法﹐程宗揚恐怕還聽不明白他們說的什麼意思。文澤故宅有一處地窖﹐程宗揚前些日子把它騰出來﹐是擔心宅中遇襲﹐劇孟行動不便﹐緊急時好用來暫時藏身﹐沒想到眼下會成為躲避占卜的絕佳地點。
   程宗揚去了一樁心事﹐笑道:“你們剛才在談什麼呢?”
   秦檜笑道:“說到霍少將軍昨日獻了六十匹馬給天子”
   “不是六匹嗎?怎麼變成六十匹了?”
   蔡敬仲道:“有人上書天子﹐稱霍家為家僕購買良駒﹐私備兵刀﹐有不臣之心。霍大將軍得知之後﹐勒命霍少將軍將所選馬匹盡數獻予天子。”
   程宗揚笑道:“是你上的書吧?”
   蔡敬仲吐出三個字﹐“金蜜鏑。”
   程宗揚怔了一下﹐“霍大將軍這是鐵了心要明哲保身啊。”
   霍子孟與金蜜鏑同為托孤重臣﹐交情深厚﹐明眼人都知道﹐金蜜鏑上書只會是霍子孟的意思。霍子孟做出這種姿態﹐無非是以此自污﹐好遠離政治漩渦的中心。
   秦檜卻道:“大司馬大將軍向來連稱﹐天子加襄邑侯大司馬﹐卻未動霍子孟的大將軍之號﹐顯然是有意拉攏霍大將軍﹐對抗呂氏。霍大將軍稱病不出﹐貌似忍讓﹐實則既得罪天子﹐也得罪了呂氏。”
   程宗揚想了一下:可不是嘛。天子想推霍子孟與呂氏打擂臺﹐霍子孟死活不出頭﹐呂冀盼著霍子孟識趣﹐自己辭去大將軍一職﹐霍子孟又裝聾作啞﹐貌似兩邊都不得罪﹐其實把兩邊都得罪了。
   蔡敬仲道:“霍大將軍這麼做﹐定有他的道理。”
   霍子孟可不是雛兒﹐他在朝中秉政二十年﹐不會連這些都看不出來﹐那麼他這樣做﹐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程宗揚道:“看來……霍大將軍不是很看好天子啊。”
   如果霍子孟押寶天子﹐肯定不會這麼模棱兩可。況且霍子孟二十年的富貴與大戈后呂雉息息相關﹐就算改投天子﹐也未必會得到信重。他現在是隔岸觀火﹐靜等著天子與太后分出勝負﹐甚至很可能已經把目光投到天子身後。
   秦檜道:“主公今日入宮﹐不知天子何事召見?”
   “一點破事。”程宗揚道:“你去通知毛延壽﹐讓他準備一下﹐明日……後日﹐去昭陽殿為昭儀畫像。”
   秦檜應諾一聲﹐出門安排。
   蔡敬仲是聰明人……那智商都變態了。程宗揚也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地說道:“有一個要緊人物﹐在金車騎府上。”
   他將嚴君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訴蔡敬仲﹐然後道:“你有沒有辦法去見見霍子孟或者金蜜鏑?”
   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說道:“有。”
   “兩件事:一是探探他們的口風﹐看他們在天子與太后之爭中﹐究竟持什麼立場?二是這個嚴平君﹐他手裡很可能拿了一大筆錢﹐對江州﹐尤其是對咱們至關重要。”
   蔡敬仲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要見面嗎?”
   “你有辦法能見到本人當然好最好。我擔心﹐他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如果能確定他的下落﹐那最好不過。”
   蔡敬仲點了點頭﹐起身告辭。程宗揚一直送到門口﹐只見蔡敬仲從門旁拿起一頂斗笠戴上﹐然後推開門﹐就像一個庸庸碌碌的普通行人一樣﹐融入芸芸眾生之中。

   延香過來幫他解開冠帶﹐程宗揚連忙擺手﹐“別!別!這種活我自己來。”
   延香道:“奴婢是下人。”
   程宗揚道:“老敖可不是下人……我們商會只有伙計﹐沒有奴才。”
   延香低頭道:“奴婢又不是敖爺……”
   程宗揚歎道:“虧得老敖沒在這兒﹐他要聽到這話﹐心都得碎成八瓣﹐連拼都拼不起來。”
   延香赧然道:“老爺﹐你就別拿奴婢打趣了。”
   程宗揚笑道:“我跟老敖玩笑開慣了﹐妳別介意啊。說正經的﹐妳要不樂意老敖﹐沒人強迫妳。我把話放到這兒……我們商會的爺們﹐妳隨便挑﹐只要妳們看對眼﹐別人誰都管不著。不過我站在朋友的立場說一句:老敖這人眞挺不錯﹐有身手﹐心眼兒活﹐而且還顧家﹐還有吧……”程宗揚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擠著眼睛道:“身子骨結實……夠壯。”
   延香想笑又不敢笑﹐最後紅著臉啐了他一口﹐轉身跑進內院。
   程宗揚哈哈一笑﹐然後招了招手﹐“老敖﹐出來吧。”
   敖潤探頭探腦從廂房出來﹐訕笑道:“程頭兒﹐老敖可得謝謝你了。”
   “別廢話﹐我還要去江都王邸﹐”程宗揚虛虛踢了一腳﹐“快趕車去。”
   “好咧!”敖潤一邊收捨車馬﹐一邊道:“還有件事﹐上午鄭公子去客棧像是班先生有什麼事。”
   “是嗎?”程宗揚想了想﹐“先見過江都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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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並沒有奉詔﹐只是以大行令的身份前往都王邸﹐詢問江都王在京城居住是否有什麼不適?又閒聊了一番京中的趣聞﹐雖然逗留的時間不長﹐但態度誠懇﹐這辭和譪﹐最後客氣的婉拒了江都王的留宴﹐起身告辭。
   雖然只是閒聊﹐可大行令此時登門﹐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尤其是交談間程宗揚根本沒有問及江都王身體是否安好……這表明:無論他身體是否有恙﹐這個王爵都是辭不掉的;太子劉建想提前繼位﹐也是不可能的。江都王見狀﹐也借著天子遞來的梯子下了臺階﹐稱自己不日將返回江都﹐繼續為國藩籬。雙方的會面其樂融融﹐賓主盡歡﹐然後由太子劉建出面﹐親自把大行令送到邸外。
   程大行對江都王太子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直到登車﹐還拉著劉建的手殷殷說了半天的話。這同樣是一種表態﹐由近臣的態度暗示了天子的傾向性﹐劉建心領神會﹐雖然努力抑制情緒﹐仍禁住喜上眉梢。
   程宗揚臉上一直掛著春風般的笑意﹐直到馬車馳出里坊﹐才漸漸收起。他當然不希望劉建成為嗣君﹐但他更不想打草驚蛇﹐只能勉強作些姿態出來。
   此時已經過了申時﹐程宗揚看了看天色﹐對敖潤說道:“去班宅。”
   班超派人去客棧拜訪程宗揚撲了個空﹐結果程宗揚去班宅回訪同樣也撲了個空。他到了地方才知道﹐班超不在家裡﹐而是在雲臺書院備考。
   呂閎出面逐走江充之後﹐就再沒有人前來騷擾﹐此時書院內到處都是朗朗的讀書聲。
   班超聞訊出迎﹐躬身道:“不知公子喬遷新居﹐貿然到訪﹐是班某失禮。”
   “先生客氣了﹐”程宗揚笑道:“蝸居剛開始打理﹐滿院狼籍﹐難以待客﹐實在慚愧。”
   班超寒喧幾句﹐將程宗揚引入室內﹐兩人分別落座。班超穿著一身發白的布袍﹐手肘處新打了一個補丁﹐雖然洗得乾淨﹐到底難掩敝舊。他手邊的木几上放著一冊木簡﹐一方瓦硯﹐一管毛筆和一柄書刀﹐簡上墨跡尚新。
   詔舉在際﹐有志仕途的士子都抓緊最後的時間溫習功課﹐或是奔走於權貴之門﹐爭取舉薦的名額。班超胸中抱負甚大﹐希望能找到舉薦的門路並不奇怪﹐程宗揚奇怪的是他怎麼會想起來找自己?自己只是個六百石的大行令﹐離舉薦的資格還差著好幾階。
   班超似乎在想著如何措辭﹐一時間沒有開口。程宗揚雖然很敬仰他未來的功業﹐但眼下他只是個年紀還沒有自己大的年輕士子﹐於是主動尋找話題﹐“聽說這次詔舉已經改用紙張﹐先生為何還用木簡?”
   班超道:“紙張價昂﹐在下先用木簡練筆。”
   程宗揚笑道:“看來先生今次是有意詔舉了﹐先祝先生馬到功成。”
   班超臉色微紅﹐終於開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閣下。”
   程宗揚拍著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絕不推辭!”
   程宗揚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打定主意﹐別說幫忙﹐自己該使絆就使絆﹐想盡辦法堵住他上進的路子﹐一定要讓這位雄才偉略的大爺碰得頭破血流﹐對朝廷心灰意冷﹐對人生充滿懷疑。開玩笑﹐他若詔舉得官﹐被天子打發到塞外開疆拓土﹐將來誰給我幹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聽他答應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說道:“上次閒談時﹐班某聽說﹐閣下與文黨前輩相識?”
   “一面之交﹐也談不上什麼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屬蘭臺嗎?”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書為生的末學後進﹐與掌管蘭臺的文前輩不啻於雲泥之別……”
   程宗揚聽他說完才明白﹐敢請朱老頭那個同窗文黨文仲翁﹐在漢國文壇也是學霸級別的人物。漢國的經卷典籍都是手工抄錄﹐傳抄中不免訛誤﹐更因為年深日久﹐簡冊散亂﹐造成錯簡﹐連文字順序都對不上。再加上漢國學派林立﹐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傳承。結果各家學派連典籍都不統一﹐考試時用哪一家學派的典籍作為標準﹐就成了問題。
   文黨掌管的蘭臺漆書﹐是官方召集各家學派﹐對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後﹐整理出來的經籍定本。為示鄭重﹐以漆書寫﹐藏之蘭臺﹐因此稱為蘭臺漆書﹐相當於由官方認定的典籍標準本。一旦考試中對經典原文產生歧義﹐都以蘭臺漆書為準。
   這樣看來似乎問題解決了﹐可蘭臺漆書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處文字有十種歧義﹐蘭臺漆書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滿意。更重要的是﹐這些分歧最終都關係到各家學子的仕途。因此總有人想方設法勾結蘭臺的官吏﹐對漆書進行改動﹐以適合自家的典籍。於是這事就更亂了。
   比如六經之一的《書經》﹐開篇便是《堯典》﹐文中記載舜帝繼位之後﹐任命各位大臣﹐是人類社會開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紀錄文獻﹐但文中列舉群臣之後﹐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
   可後人對著文獻一個一個數﹐有數到二十一的﹐有數到二十五的﹐有數到二十九的﹐八個字能數出來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無論怎麼數﹐都對不上二十二這個數。連錯在哪裡都沒人知道﹐後人無所適從﹐只能對著文獻照錄。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議設立石經﹐把館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為欽定的範本﹐公之於眾﹐既避免人為篡改﹐也便於文士學子閱覽。可朝廷囿於財力﹐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後世明主了。
   班超在蘭臺抄書﹐當然知道蘭臺漆書的重要﹐但以他的資格根本接觸不到這些秘本。不了解漆書的內容﹐即使把手邊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錯得乾乾淨淨。他找到程宗揚﹐就是想請文黨幫忙﹐允許他閱讀漆書。
   程宗揚一聽﹐心裡犯起嘀咕:班超應考的是明經一科﹐我要給他編本假經﹐會不會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這倒是好事啊。
   程宗揚正要拍胸口答應﹐忽然外面一片驚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快躲!”話音未落﹐便傳來一聲慘叫。
   程宗揚和班超同時站起身﹐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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