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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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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台宫位于上林苑深处,又是冷宫,厕所也建得颇为简陋,墙壁是用未去皮的树干垒起,年深日久,上面生满青苔,衬着四周茂密的古槐老柏,倒很有几分野趣诗意。

程宗扬一泡尿痛痛快快放完,刚提起裤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响,似乎有一个物体正快速接近,接著「轰隆」一声,厕所已经半朽的木墙被撞出一个大洞,蹿进来的竟然是一头野猪。

那野猪足有半人多高,浑身鬃毛又黑又硬,双眼血红,两支雪亮的獠牙犹如尖刀,程宗扬眼尖,一眼看到野猪背上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受伤的野兽最是危险,他连忙拔出匕首,小心戒备。

那野猪似乎对他的匕首十分畏惧,在厕溷中转了个圈,然后一头往旁边的木墙撞去。整道木墙都被撞得散架,隔壁传来一片惊呼,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好奇,天子这次出行,一个妃嫔都没带,只带了皇后。
但赵飞燕身边的侍女就有好几十个,各种净桶、香灰、布巾一应俱全,哪里用得着上这种厕所?

这会儿木墙被野猪撞断,视野通透,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里面两个挽着丫鬟的小婢,正扶着一个丽人入厕。

那两个小婢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陡然见到一只野猪闯进来,已经吓得傻了。
中间的丽人也目瞪口呆,她明眸皓齿,正是自己入苑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个美人儿。她头上戴着一支华丽的凤钗,身上穿着绣服,只不过她下裳褪到脚下,裸露着一只雪团般又圆又白的美臀。

野猪在厕中转了半圈,又往墙上撞去,结果这次没能撞穿墙壁,反而撞断了一支獠牙。野猪凶性大发,弓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

那丽人和小婢吓得惊叫不已,搂抱着退到厕所一角,挤成一团。

厕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免惊动了天子。刘骜亲自赶来,身后跟着那个俊俏的江都王太子。看到厕中的情形,江都王太子失态地大叫道:  「光儿!」

那女子名字叫光?程宗扬暗道:确实很光很白……那丽人被小婢挡在身后,总算没有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怕,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凄声道:
「太子!救命……」

刘骜盯着那头野猪,眼里露出一丝兴奋,握着剑柄,跃跃欲试地说道:「苑中的野彘竟然长到这么大了!」江都王太子扯着刘骜的衣角央求道:  「圣上救命!」

「别担心,看我的!」

刘骜拔出长剑,正欲上前,却被一个人张臂拦住。

东方曼倩语调铿锵地说道: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陛下轻投险地,奈宗庙、太后何!」  那丽人珠泪连连地哀求道:

「救命啊……」

唐衡也道:

「陛下三思!来人!快传期门!」刘骜正在兴头上,却被东方曼倩拦住,心里十二分不爽,冷着脸道:「朕不去可以——执戟郎,你的戟呢!」  东方曼倩坦然道:

「臣受命侍诏,今日未曾执戟。」  「找支戟来!你上!」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东身手怎么样,自己没见过,但跟这头野猪搏斗,恐怕够呛。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想出手,但老东真要被逼得赶鸭子上架,被野猪撞出个好歹,未免也不是朋友之道。

程宗扬握着匕首,正要上前。单超大步过来,他提着一把环首长刀,黑色的长袖微微鼓起。

那野猪双目血红,口中淌著白沫,背上的伤口使它狂燥无比,此时看到有人过来,立刻嗥叫着撞向单超。单超脚步微微一错,长刀疾劈而下。只一刀,一颗巨大的猪头就带着无数血花飞了起来。

好死不死,那猪头竟然冲着自己的脑袋飞来,自己要是躲开的话,就该撞到天子身上了。程宗扬万般无奈,只好收起匕首,双臂一展,把这颗还喷着血的大猪头抱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连衣服也换过,程宗扬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单超猪口救人,东方曼倩一番大义言辞,事后都得到天子的赏赐,连他这个拦猪头的功臣也得了两匹丝帛。

事后察验,那头野猪是被花豹咬伤,追逐中闯入昭台宫,花豹的足迹也在离宫殿不远的位置找到,也许是看到里面人太多,花豹没有进来。但能把一头野猪追得慌不择路,那头花豹也不是一般的凶猛。

外面飘来淡淡的肉香,那些期门武士正在烤炙野猪。昭台宫出现怪柳,天子本不欲多待,方才一场意外,却让天子来了兴致,让人将那头野猪拖到殿前洗剥宰杀,当庭烤炙。一方面大快朵颐,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头花豹的线索,打一张豹皮。

程宗扬把毛笔簪到冠侧,系好充当书刀的珊瑚匕首,然后推开殿门,走出宫室。

迎面看到徐璜、左悺、具瑗三人,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即慈祥又和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程宗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衣物,心想自己不会是被偷窥了吧?老头可说过,汉宫的太监净出变态……

请继续,万分感谢



第三章
程宗扬把欠条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  「看你干的缺德事!」

蔡敬仲丝毫不显慌张,只叹息道:「南宫这班同僚,也是穷得太狠了。些许小钱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怅然……」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欠条撕成碎片。

程宗扬盯着那堆碎到拼不起来的纸渣渣,半晌才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怎么回事?欠条呢?」

蔡敬仲嗤之以鼻,

「欠条都拿来了,还想再拿走?他们以为我蔡敬仲是好欺负的吗?作梦!」「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间人啊!你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就说我再给他们写一份。」
程宗扬哑口无言。高啊,真高。徐璜他们原本好歹也算有张白条,这会儿连白条都没了。徐璜要是信了他,运气好到顶天,恐怕也要等到进棺材那天,蔡敬仲大发善心,才会把欠条烧给他们。

「大哥,」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但这事儿吧,我觉得真不能这么做。你要觉得把钱给他们会让你念头不通达,我来替你还!」  蔡敬仲道:

「你还有钱?」

程宗扬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

蔡敬仲从怀里取出一块纸板,往两边一摊,一座纸制的楼宇跃然而出,「你上次说的电梯我觉得有点意思。实验楼太高的话,平常上下一者耽误时间,二者太累,你说的电我虽然没有,但其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虑了一下,实验楼位于江边,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驱动……」「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给你的实验楼加装一部水力升降机,省点上楼的力气,也不肯还钱是不是?」
蔡敬仲想了想,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必须告诉你,还不还钱不是重点,重点是——」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
「效率。」

「这词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但我觉得很对。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说我给他们点时间怎么样?我有一种药,每天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可谓金不换……」  程宗扬果断道:

「咱们说正事——刚才入厕那个女人是谁?」「江都王太子妃,名叫成光。纳娶不足一月。」程宗扬有些话甚至不能问徐璜,在蔡敬仲面前倒没有什么顾忌。

「那就不对了。」程宗扬低声道:「我那会儿站在中间,回头时正好能看到江都王太子的表情——他嘴里喊著「救命‘,眼里的高兴劲儿却藏都藏不住。」  蔡敬仲道:

「也许是因为漂亮女人入厕受野猪袭击,让他感到兴奋吧。那些诸侯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
蔡敬仲这话也太不靠谱了,哪儿有这么早就盼着老婆死的?起码也得过完蜜月吧?话说回来,这种变态那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人天子不当,专门当乞丐的。

蔡敬仲道:

「我就见过有人诸侯不当,非要改名换姓当乞丐的。」  程宗扬愕然道:

「谁这么变态?」

「胶西王刘端。」

「王邸长草那个?」

「京中的王邸还算好的。他在封地的宫室全都塌了。」

「怎么会塌了?他就算自己不住,老婆孩子也得住吧?」  蔡敬仲摆摆手,

「不说这些,咱们还是说正事——实验室……」「实验室的事咱们等会儿说。我问你,江都王太子入觐说了些什么?」  蔡敬仲无奈地说道:

「也没什么。我看他的意思,是想当太子。」  「什么?」

「赵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了?」

「哦,还活着,但也算个死人了——他就动了心思。」  「天子呢?」

「天子很喜欢他。」

程宗扬沉默半晌,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和秦桧判断,刘骜中意的应该是定陶王。但定陶王毕竟只是个婴儿,很可能会夭折。而江都王太子生得一副好模样,性情也温和有礼。刘骜对美男一向很有好感,比如对富平侯张放,就十二分的宠信爱护。他如果选中江都王太子,还真不算意外。

「江都王太子……叫什么名字?」  「刘建。」

「江都王……刘建……」程宗扬念叨了几遍,忽然站起身,险些撞倒面前的几案。

「干!」程宗扬叫道:

「让你说中了!那家伙真是个变态!」程宗扬去过江都王邸下诏,又在苑门处遇见江都王的车驾,但对江都王这个封号并没有特别的感受。直到此时,江都王和刘建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他终于反应过来——江都王刘建!

这位诸侯在史籍中所占的篇幅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作呕——也令某些人兴奋。短短几百字,涵盖了各种虐杀和变态的性行为。以至于后世只要有人写到关于性变态的历史,这位江都王刘建都绝对是绕不开的人物,无论内容还是深度,都远在任何帝王之上。

史籍中关于江都王刘建的具体记载,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可以确定三件事:第一,刘建眼中的兴奋是真的,自己并没有看错;第二,刘建并非不喜欢王后成光,相反,两人很可能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第三,正如蔡敬仲所言,他就是因为美女、入厕和野猪这三者,尤其是后者而兴奋。最后一点,刘建如果继位,赵飞燕就完了。

突然间程宗扬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凉气,背后寒意直冒。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成光,会觉得她有些熟悉——她的美色中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与泉玉姬、凝玉姬相似的气质。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使得程宗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主公?」

程宗扬一把捏住蔡敬仲的手腕,
「你去对皇后说,立刻离开上林苑,回长秋宫。我来护送!」蔡敬仲没有多问,只拿起那个新建的模型,慎而重之地放在他手中,「财力有限,一定要花到正处!」…………………………………………………………………………………赵王巫蛊案发,在朝野间掀起一场所料未及的风暴。绣衣使者江充一夜之间便取代董卧虎,成为洛都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先是赵邸被封,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赵后淖姬入北寺狱,接着平城君、阳石公主府中先后掘出诅咒木偶,平城君下狱,阳石公主自尽。

随着江充的追查,越来越多的木偶被发掘出来,仅第一天,就在御道、北宫的安福殿、永春殿、南宫的建德殿等处掘出木偶数百只,主管宫禁的宦者令苏文弃市,皇后宫中的大长秋黄今腰斩……不仅如此,江充还带着胡巫在京中望气,一旦发现哪里有施展巫蛊之术的踪迹,立即破门而入,掘地三尺,寻找证据。一日之间,洛都受到牵连而下狱的便有数千人,刚刚被处决一空的监狱重新人满为患。

大司马吕冀亲自过问此案,处理更是果决异常,只要罪行确凿,便毫不手软地予以处决。自赵王以下,已经伏诛的便有数十人之多,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还有更多人在狱中被追问案情。汉国刑律素来严苛,往往族诛,一旦兴起大狱,不仅已经下狱的数千人,连同远在赵地的赵王眷属、家臣,最终只怕无一逃脱。

一片血雨腥风中,天子却出宫游猎,引起不少非议。以至有传闻说,大司马正在忙于案情的时候,天子却带着他那位出身歌伎的皇后,在上林苑尽情游乐。
也正是因为顾忌皇后,吕大司马才只处决了一个大长秋,便草草结束了对皇后寝宫长秋宫的搜查。

士林为此议论纷纷,颇有些人以为皇后赵氏才是巫蛊案的主谋,目的是诅咒太后。

就在一片非议声中,程宗扬陪同皇后的车驾悄悄返回洛都。

凤舆上的帷帐四面卷起,赵飞燕端坐车上,她戴着金灿灿的凤钗,披着一袭纯白的裘衣,纤柔的身体仿佛弱不经风。她手中拿着一幅画卷,正在默默观赏。

风中已经带着初冬的轻寒,但赵飞燕仍然坚持卷起帷帐。因为她车舆还有一个外臣,鸿胪寺的大行令。她可以想像,若是自己因为御寒放下帷帐,立刻就会有不堪入耳的流言四处传播。因此即使她贵为皇后,即使天气再冷,她也只能忍受。

眼下所有的内侍和宫人都知道,那位姓程的大行令是奉天子御旨,要送皇后的妹妹入宫,幸好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的交谈。

那是毛延寿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绘制的肖像,上面画的是皇后亲妹,即将入宫的赵合德。毛延寿被救出来之后,急于将功补过,这幅画更是十二分尽心。画上的少女巧笑嫣然,惊姿绝艳,洋溢着无可比拟的青春气息。

赵飞燕看着画卷,

「她很漂亮。」

「比起令妹尚有不及。」程宗扬实话实说。友通期的确很漂亮,但和赵合德放在一起,光芒就不由得黯淡下来。

「她还好吗?」

「很好。」程宗扬没有多说。虽然他这些天并没有顾得上去看赵合德,但对赵合德而言,上清观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宫里的大长秋死了。」赵飞燕轻叹道:「他只是不小心,与我走得近了些,就被人查出榻下藏有木偶。」赵飞燕无奈地说道:
「甚至连我的榻下也被人掘开。」「别担心,这只是一种很拙劣的警告。他们不会轻易动你的皇后位子。」「是啊。哪里还有比我家世更单薄的皇后呢?」程宗扬默无无语。他并不认为自己一手引发的赵王谋逆是一起冤案,但牵连到赵飞燕身上未免太过荒唐。那些诅咒的木偶确有其物,大多是针对天子和夭折的两位皇子,只有北宫掘出的几具是针对太后,但那几具木偶的来源非常可疑,很可能赵王一系对此并不知情。究竟是某些妃嫔对太后心怀怨恨,还是干脆就是江充一手炮制的,便不得其详了。

「若是你相信我,我会在她身边安排一个人,」程宗扬道:「有什么事,你可以通过她来联系我。另外,那位江女傅现在也可以信任。
但除了她们三个,宫里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知道了。」赵飞燕道:

「你也小心。」

凤辇的帷帐落下,程宗扬也随之退了出来。

他拢起拳头,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气。无论如何,汉国朝局的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虽然太后和天子都以为他们可以掌控局势,可程宗扬并不这么认为。

程宗扬刚护送着皇后的凤辇回到洛都,便听说了一桩奇事:江都王自上林苑返回,便赴永安宫,哭诉于太后御前,求收封国,去王爵,自愿入宫充当侍卫,于殿前执戟。

「臣僻居乡鄙,犹如井底之蛙。不回洛都,不知天子近臣尊贵如斯!」江都王一把年纪了,在太后面前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求太后允臣入宫当值!」

吕雉面沉如水,耐着性子安抚了江都王,随即派内侍赴上林苑,赐给富平侯一柄短剑。

「也该轮到他了。」秦桧道:
「吕氏正步步紧逼,逐一清除天子亲信,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程宗扬道:

「富平侯我没怎么打过交道。但除了富贵之名,也没说过富平侯有别的什么本事。这样一个纨裤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掉他只会激怒天子,于大局好像没有什么补益。太后此举,我觉得有点多余。」  秦桧提醒道:

「主公可忘了江都王太子?太后此举虽然无益,却足以让天子怨及江都王父子。」
程宗扬恍然大悟,

「还是立储!富平侯虽然嚣张了些,但只是失礼不谨,斥责几句让他向江都王赔罪也就是了,吕雉却借题发挥,直接赐死,这是刚除掉刘丹,又防着刘建啊……」
富平侯如果因此自尽,天子最怨恨的未必是太后,而是入宫哭诉的江都王。
刘建作为江都王太子,想入继大统,天子头一个不会答应。太后此举看似草率,其实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天子亲信,也堵死了刘建入嗣的可能。

程宗扬绕室走了几步,

「成光的事,你怎么看?」

「依属下之见,主公的担忧多半实有其事。」「我只是感觉,有理由吗?」

「属下是反推。」秦桧道:

「属下都能看出汉国的关键在于天子无后,以剑玉姬之智,岂会不及于此?」是啊,程宗扬可以骂剑玉姬卑鄙下流,甚至可以说她是个淫妇、贱人,可从来不敢轻视她的智商。黑魔海在汉国暗中经营多年,对眼下的局面怎么会没有准备?不显山不露水,用御姬奴暗中布局,在众人全无察觉的情形下占尽先机,正是剑玉姬的惯用手法。可以想像,假如自己不是见到成光,又起了疑心,也许等刘建继位,自己还蒙在鼓里。

「这么说来,剑玉姬也在储君身上押宝,但她押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刘丹以外,刘建确实最有可能。」「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太后随手一击,却坏了剑玉姬的大计?」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吕雉与剑玉姬对上,这两个女人谁胜谁负?

「有意思。」程宗扬道:

「让她们两个斗一场,咱们先在旁边看好戏吧。」…………………………………………………………………………………接到太后赐来的短剑,刘骜犹如天崩地裂,再顾不上游猎,连夜返回洛都,求见太后。

吕雉对刘骜虽然严厉,但很多事上还是顺着他的心思。当初天子一意立赵飞燕为后,太后虽然不悦,终究也没有多作阻拦。这一次吕雉却是毫不宽纵,天子捧着她赐下的短剑苦求不已,吕雉不仅没有收回成命,反而又接连赐下白绫和鸩酒。

富平侯这下可傻了眼。自尽他当然不肯,入宫请罪他又不敢——万一被太后下令杖杀,连天子都拦不住。

「所以他就求到公公头上了?」
「富平侯终究是年轻,被太后一吓,就乱了分寸。」徐璜说着翘起唇角。显然是因为富平侯求到自己头上而得意——看他的笑容,恐怕还在中间大大捞了一笔。

「徐公公是什么主意?难道公公亲自出面去求太后?」话虽这样说,可程宗扬一点都不信。连天子求情都没用,太后凭什么给一个奴才面子?

徐璜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不是。就是找个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胡夫人吗?」  徐璜一怔,

「你知道胡情?」

「只是听说过。跟太后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嘛。」  徐璜叹了口气,

「要能找到她的门路倒也好了。」  「那公公准备找谁?」

徐璜笑眯眯道:

「颖阳侯为人宽厚,有仁者之心。」徐璜竟然想到找吕不疑的门路?

程宗扬忽然有些同情起徐璜来。如果别的事,找吕不疑也许是一着妙棋,但他显然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事关立储,再深的交情也没有情面可讲,何况徐璜身为天子家奴,跟那些外戚交情能有多深呢?

说完闲话,徐璜提起正事,

「那些欠条……」

「公公放心!」程宗扬拍着胸脯道:「蔡常侍已经说了,欠各位的钱,月底全部还清!」  徐璜眉开眼笑,

「若是还钱那便不急了——多拿几个利钱也是好的。」程宗扬听罢当时就无语了。徐公公也算是自己人,可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怪不得蔡敬仲感叹:这种人,不坑都亏得慌,半夜想起来都得后悔。

徐璜心情极好。富平侯为了保命,大把大把的钱铢拿出来,到处找门路。他私下跟左悺商量过,都觉得这一铺做得。颖阳侯是太后亲弟弟,在洛都的名声也不坏。自己派几个能说会道的亲信,拿擅杀贵人,有伤太后令誉之类的借口危言耸听一番,说不定花不了几个钱就能挑动颖阳侯出面。到时富平侯拿出来的买命钱,自己和左悺一人一半……想想都快活!

徐璜正想着,一眼瞥见外面有人探头探脑。他笑吟吟挥手,「你手下那个大个子来了,去吧。」程宗扬出门,敖润连忙过来,
「冯大法让人捎信,说有客人来访。」「还是上次那个?」程宗扬有些好奇,  「是谁?」

敖润道:

「是个经商的,姓程名郑。说是主公旧识。」  程宗扬恍然道:

「原来是他。奇怪……」

程郑与自己虽是旧识,但只有一面之交,而且还是在游冶台那种地方,没想到他竟然上了心,不仅屡次登门拜访,还送上厚礼。就算自己当了官,可大行令这种跟商贾完全不沾边的官职,也不至于会被人看在眼中。

程宗扬心下纳闷,想了想,还是与敖润一同回到住处。

…………………………………………………………………………………程郑还是老样子,满面春风,未语先笑,手中还捧了个匣子。

程宗扬笑道:

「原来是程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程郑笑嘻嘻道:

「这次哥哥是有事来求贤弟,自然要依足礼数。」「程兄这么说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愚兄是有件事要给贤弟说合说合……」程郑笑眯眯道:「他们想让我来解释一下,当日是他们认错了人,非是有意为之。误会,都是误会。」
程宗扬吃惊地抬起眼,良久才试探道:  「龙宸?」

程郑叹了口气,

「愚兄的生意大半在晴州,他们找到我,我也不敢推辞,只能厚着脸皮来找贤弟。」
「是他们说的,他们认错人了?还是程兄自己猜的?」  「是他们的原话。」

「那他们劫走的钱呢?也是误会吗?」  程郑笑嘻嘻道:

「贤弟误会了。钱铢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这完全是误会。我敢保证,那些钱铢跟他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们的意思是准备赔偿我的损失吗?」「这个……」程郑看了眼旁边的冯源。

冯源知趣,立刻起身道:

「我去外面看看。」

等冯源离开,程郑这才开口道:
「宗扬贤弟,这事跟我毫无关系,他们怎么说,我原话告诉你,是真是假,贤弟自己忖度。但据我所知,他们行事虽然肆无忌惮,但从不虚言诳骗。这些事说说就罢,反正我把话传到了。我来找贤弟,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龙宸死了一堆人,不但没有展开报复,反而找了个商人过来,说他们认错人了,那天发生的事全是误会——钱铢不是他们劫的,行动的目标也不是自己,至于死掉的人,压根没提,就当白死了——他们以为他们是蔡敬仲吗?眼都不眨就想忽悠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程宗扬才回过神来,  「什么私事?」

程郑叹道:

「老哥我如今遇到了难关,就盼着贤弟能拉一把。」程郑的难关说来也很简单。近日洛都大案频发,先是钦犯逃狱,接着是赵王谋逆,闹得满城风雨,其中最倒霉的一批,要算是来自晴州的商人了。他们好端端作着生意,却莫名其妙被执金吾闯上门来,只要是晴州商人开的店铺,全部查封。而且至今没有给任何说法,为什么封?怎么处置?什么时候开?什么说法都没有。

晴州商人在六朝经商,为避免地方官府欺压,自己设有商会,负责摆平各方面的关系,而且晴州商人自己的触角也极为灵敏,上至王侯,下至百姓,都有他们的消息来源,可这一回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内情。

事到如今,晴州商会也知道事情大了。程郑更是着急,他一批货物被挡在洛水码头,不许上岸,每一天都在往水里扔金铢,连响都听不见。他也没有隐瞒,坦白说自己把能找的关系都找遍了。这边还是来得少的,有些关系熟的,去得更多,可人人都说不出个眉目来,急得程郑一天三趟往商会跑。

商会的人心里也没底,只能拿话安抚众人,慢慢以拖待变。昨日又去时,遇到几个同病相怜的商贾,闲谈中程郑一来二去提到自己和步广里地陷那家有点来往,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互通有无。谁知一出门就被人请到旁边的酒肆,然后有人说了一番话,让他原样带到。

程郑在晴州打滚多年,自然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小心应了下来。程宗扬昨日去了上林苑,又等了一天才赶紧上门。

「那边的事,我也就知道个影子。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把话带到,不得罪他们也就是了。要紧的还是那批货,还请贤弟帮帮忙。」程宗扬沉吟片刻,自己虽然挂着官职,骨子里还是商人,自然能理解程郑等人的心情。他从徐璜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查封晴州店铺是太后的旨意——但也仅此而已,至于缘由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想来程郑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知道的也差不多,都弄不清这里面的关键在何处。

程宗扬缓缓道:

「程兄,这事我只听过一点风声。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那边我也说不话——只怕天子也不好张口。」
说到这里,程宗扬把话已经说明白了,程郑焉能不懂?既然连天子都不好张口,那就只有太后了。

听到程宗扬这样说,程郑反而笑了起来,「其中的利害,愚兄也知道一二。贤弟放心,我程郑做事,断不会让别人为难,游说宫里,解禁店铺这种事,我想都没敢想。」  程宗扬听得好奇,

「既然程兄不是为解封店铺,那会有什么事?」程郑把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程宗扬面前,「愚兄想把一些产业寄到贤弟名下。」程宗扬看着那只木匣,半晌才微微一笑,「程兄有高枝不攀,何苦就我这低枝呢?」  程郑一怔,

「贤弟何出此言?」

程宗扬把木匣扫到一边,

「大家不妨摊开说吧。程兄是吕氏门客,听说拜在襄邑侯门下。当初还请了晴州干黑活的,打听过我的底细。大家萍水相逢,突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你说我该怎么想?」
程郑手指下意识地敲着几案,良久忽然起身,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夹衣,然后用随身的短刀拆开夹衣一角,抽出一张薄薄的羊皮。

程宗扬接过摊开,心口顿时一阵剧震。那张羊皮上印着一副肖像,正是用影月宗水镜秘术留下的影痕。羊皮上是一位略显憔悴的文士,他面带微笑,双目中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一如战士走向沙场的决然和视死如生。

看着羊皮上那张微笑的面孔,程宗扬恍忽中仿佛回到那个长戈如林的战场。
惊天的战鼓响彻草原,食不裹腹的六朝精锐与兽蛮和罗马军团浴血而战。漫天的箭矢,驰骋的战车,如雪的刀林,纵横的投枪,狂舞的战斧,坠落的鹰帜……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直到此刻,所有的记忆都鲜活起来,他仿佛闻到战场中的血腥气息,听到那些军士们慷慨赴死的战歌,看到那个在万军丛中显得有些单薄的文士身影……程宗扬轻轻抚摸着羊皮上的人像,在心里低语道:文参军,好久不见了……忽然他眼眶一热,久违的泪水奔涌而出,一滴滴落在上面。

第四章
程宗扬把布巾覆在脸上,用力擦着,良久才把布巾扔进铜盆。他眼圈兀自发红,囔着鼻子道:
「有些失态,让兄台见笑了。」
程郑道:

「文参军最后一次联络,是发到我这里的。他在水镜中给出你的相貌,所以我在舞都才能认出你。」
程宗扬道: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

程郑苦笑道:

「我不敢。」

「说到我的身份……我只能算是师帅的仰慕者吧。我们程氏是秦国人,在北地牧马为业。真辽入侵,屡次毁我家园,最终身陷虏手。直到师帅北上,才将我一家解救出来。我程氏一族感念师帅的恩德,阖族加入左武军。只有我一人奉家父之命移居晴州,为左武军提供粮秣辎重。」「左武军隶属于汉国,驻地却远在唐塞以西,朝中对此颇为不满,历年提供的粮草不足全军所需半数。幸而唐国李药师与师帅交好,为左武军提供了三成的军需,剩下的差额就由我来想办法补齐,而且还要瞒过朝廷。我攀上吕氏,成为吕氏的门客,获得了往唐国通商的权力,将货物运至唐国贩卖,再换成粮草运往左武军驻地。」
「你问我做的什么生意?战马,当然是战马!」「边塞之地,一匹马不过千余,贩到内陆,便是最劣的耕马也要五千钱,若是上等战马,更是价值数万钱。我在晴州有一处马场,放牧了数千良驹。左武军获得的马匹,都由我贩回内陆。这些战马成本极低,是我获利的主要来源。其他还有冶铁、粮食、皮革、布疋……只要左武军需要的,我都会去经营。」「为左武军提供资助并不轻松,虽然我只负担一小部分,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利润。我作为吕氏门客,能进献给吕氏的寥寥无几,所以在吕氏门下也不受重视。」
「我在舞都见到你第一面,就认出了你,但我不敢冒险。」程郑道:「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替师帅雪冤。」「师帅,还有他的左武军,是被人害死的!」  程宗扬道:

「是谁?」

程郑举手划了一个圈,

「就在这里。他们所有人都想让师帅死。」「他们讨厌他,也痛恨他,因为他在打一场看不到敌人,看不到战果,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更因为他是六朝中唯一无敌的存在……」…………………………………………………………………………………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前,双眼警觉地盯着四周。他身后的大堂一片黑暗,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一只蜘蛛蛰伏在梁上,触肢中的机械齿轮一片静默。装在它身体正中的龙睛玉却在微微闪亮,监听着周围可疑的声音。在它下方,有一片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阴影,模模糊糊张开一个蛋形的轮廓。

屏蔽了所有光线和声音的蛋屋内,散发着浅白色的莹光。程宗扬、程郑、秦桧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一只木匣已经打开,里面放着一叠各式各样的文契。

「洛都店铺两处,一处在南市,一处在马市。南市作的是铁料生意,马市是马匹交易。」
程宗扬道:

「都是租契?」

「原本是我程家的产业,因为左武军用钱,都盘给他人。又签了租约。」程郑捡出一份房契,
「通商里这处宅子是文参军当年置下的产业,他从军之后就交给我打理。其他房产都卖光了,这一处我舍不得卖。」「这一些是股契。晴州商人为了躲避风险,有些生意会拿出来,大家参股经营,利润共享,风险同担。因为风险小,所以利润也不怎么丰厚。」「剩下这些,是在其他郡县的产业。一共六处商铺,都在唐国边境。」程郑道:
「我在汉国的产业都在这里了。晴州和秦国还有一些,但没有带在身边。」秦桧一份一份看着,那些商契涉及的行当极多,但正如程郑所言,都是与军务相关的,而且大都是负债经营。

「先生一人就做了这么许多生意,」秦桧微笑道:  「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程郑道:

「这些不是我的产业,是左武军的。自从被真辽掳走,我们程氏就再没有自己的产业。这些年来,我只是为师帅,为左武军管理这些产业。」  程宗扬道:

「既然如此,为何要寄到我的名下?」「因为我要替左武军保住这些产业。」程郑道:「只要这些产业还在,师帅的左武军就还在。」「师帅在大草原覆没的是左武第一军,左武第二军呢?」「那是汉国用来监视第一军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

「关于左武军覆没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只知道文参军告诉我,自从他们受命围剿兽蛮人,来自后方的物资供应就陆续减少。最开始督粮官只说道路不畅,略有延期,等左武军深入草原,就全部中断了。」
「汉国停止拨付粮草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晴州,按文参军的要求筹集了一批物资,由磐石佣兵团护送。佣兵团的人告诉我,物资如期运抵边塞,但没有找到左武军的人。他们跟汉国派驻当地的督粮官交接完毕,就返回了。事后我派人去看过,那些物资全都不见了。」

「督粮官是谁?」

「听说是新任的,事后不久他就被调走了。新来的督粮官对此前的事都不知情。」
秦桧道:

「督粮官职卑而任重,大将军府即使不知情,也定然有记录。」  程宗扬喃喃道:

「霍大将军吗?」

说起霍大将军,程宗扬不由想起严君平,也许自己应该尽快去大将军府探探路,或者能找到些什么。

程郑道:

「我那些生意本来就是勉强维持,如今店铺被封,用不了多久便会债台高筑。
我想来想去,即使冒险,也只能找你帮忙了。」他苦笑道:「我请人打听你的底细,反而让我生了疑心,刚才你别看我在笑,心里可是一个劲儿地打鼓。」
程宗扬想起那份资料还是自己亲手胡编出来的,不由有些讪讪的,谁能想到自己出于戒备的小心举措,险些就和左武军的暗棋失之交臂了呢?

「这些产业寄到我的名下,就能保住吗?」  程郑道:

「执金吾封的只是晴州商人的店铺。只要证明那些店铺是你所有,应该就能启封。」
「你说还有批货物在船上?」
「二百匹马。本来准备运往长安贩卖,已经在船上走了半月,本来想在洛都上岸休息数日,没想到又困在洛水码头。」  秦桧道:

「这些产业都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不妥。」  程郑道:

「愿闻其详。」

「这些产业牵连甚多,逐一过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令人生疑。」程宗扬和程郑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程郑拿来的文契林林总总有几十张,逐一更易业主,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依在下之见,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秦桧道:「这些产业仍在先生名下不动,只将先生与家主合籍。」程宗扬和程郑都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程郑想的是:此人不愧是谋臣之才,竟能想出这般主意,轻而易举就保全了自家的产业。

程宗扬想的是:死奸臣果然够黑,显然他对程郑还有些不放心,索性把程郑本人收入户籍,那些产业说是没动,其实连没拿来的产业都跑不了,全被自己收入囊中。

「先生堪称妙才!」程郑笑道:
「当初在舞都我便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如今合为一家,还是我们程氏的产业。若是合籍难办,入奴籍亦可。」「开什么玩笑!」程宗扬道:
「不就是合个籍吗?我们程家子弟认祖归宗,这样的好事谁会拦着?」  程郑道:

「那便以贤弟为嫡支,愚兄为旁支。你我是……」「未出五服的兄弟。」程宗扬道:「老秦,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一天时间能不能搞定?」「主公放心。」秦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主公有西邸的门路,无中生有都能编一套户籍出来,何况是合籍这种小事?

程郑道:

「不知我们这一支是何郡望?」
程宗扬笑道:

「我是盘江程,大哥是秦氏程,如今合为一宗,干脆就叫洛都程氏。」「不可。当以盘江为号。」程郑道:「我族中父兄或死于北虏之手,或覆于大漠,只余我孑然一身,既无家眷,又无子息,今后便以盘江为号。」「那么,往后我便叫你大哥。」
程郑揖手道:

「贤弟!」

程宗扬笑道:

「这个「大哥‘可不是白叫的——大哥如今有多少钱?都给小弟吧!」  程郑笑道:

「朋友尚且有通财之谊,何况兄弟乎?你要多少?」  「二十万金铢。」

程郑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多!」

「十六万也行啊!」

程郑哭笑不得,

「你可知道十六万金铢是多少?三亿两千万钱!我那二百匹马最多也不过一千多万钱,五六千金铢。」
程宗扬叹道:

「我是急着用钱,月底之前必须拿到。」  程郑苦笑道:

「愚兄那些产业大都背着债务,也就这一年多才积赚了一些。十六万金铢……这笔巨款怕只有晴州商会才拿得出来。不过我劝你不要去借。」  「为什么?」

「晴州人做生意,从来是不肯吃亏的。」程郑道:「我在晴州多年,等闲不敢往商会借贷。」  「他们的利息多少?」

程郑道:

「晴州商人最会捕捉机会,你借贷的金额既大,时间又紧,利息必定极高。
我听说前几日晴州商会放出一笔款子,总额不过一万金铢,便要求以两万计债,日息一分,限期一月还清,必须用实物质押,而且不许提前偿还。」  程宗扬脸一黑,

「干!」

这不正是云氏当初借贷的条件吗?原来自己已经被晴州商会宰过一刀了。

程郑问明情形,不由苦笑,

「我这些产业全加起来也不及云氏在汉国产业的一半,便是全部变卖,尚不足三万金铢。若是拿去质押,最多能借贷两万。我把晴州的牧场卖了,倒是能值些钱,但和贤弟一样,远水难济近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卖给晴州总商会,由洛都的晴州商会结款,这样能免去途中运送的时间。」
这怎么好意思?刚认的大哥,就让人家把家当全卖了,给自己补窟窿?这是人干的事吗?

「不行。」程宗扬道:

「那也太便宜晴州商会了。」
便是卖掉晴州的牧场,离所需的钱款还差得远。程郑筹划半天,看能不能从相熟的商贾处借些款项过来,最后还是摇摇头。实在是金额过于巨大,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程宗扬打起精神,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不想了。不过大哥,你那二百马别往唐国送了,就在洛都贩卖,真要用钱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程郑拱手道:

「依家主吩咐!」

「别叫家主!」程宗扬赶紧拦住,「叫个贤弟我都挺惭愧的。」
「贤弟是程氏嫡支,自是一家之主。平常兄弟相称无妨,有正事吩咐,自当以家主相称。」
程宗扬再三推让,程郑始终坚持以他为家主。程郑为人活络,是个出色的商人,这会儿程宗扬才见识到他骨子里固执一面。若非如此,程家也不会因此阖族加入左武军,以至于殒身大漠。

程宗扬笑道:

「要不是太后娘娘心血来潮,大哥恐怕也不会贸然前来。说起来我们兄弟能够坐在此处,还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  程郑道:

「我原本想先和贤弟混熟了,再慢慢试探。要不是被封铺逼得走投无路,我也不敢赌这一铺。」他以手加额,  「幸好赌对了。」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彼此都觉得庆幸不已。程宗扬是庆幸自己往后又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程郑则是庆幸自己在左武军覆没之后,终于找到了文泽在遗言中提到的:师帅的继承人。

「还有一件事:龙宸为什么会找到大哥传话?」「我以前从来没有和龙宸打过交道。不过看他们那天的态度,似乎是确实认错了人,急于同你和解。」
「原来是这样啊……」

…………………………………………………………………………………赵王谋逆一案风波未息,又出了江都王的事,太后接连赐下短剑、白绫、鸩酒,让富平侯自尽。天子为此两度入永安宫,苦苦哀求,都未让太后收回成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又爆出消息,徐璜与左悺私下派亲信游说颖阳侯,谁知事情没说下来,反而在言辞中激怒了颖阳侯。颖阳侯当即以「言语狂悖,诬陷贵人」为名,把那几名亲信统统送入洛都狱。

徐璜和左悺被这个耳光给打蒙了,他们本来抱的心思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万一撞上运气了呢?怎么也想不到素有贤名的吕不疑会这么不给面子。若是那几名亲信被颖阳侯赶出来,两人为了自家体面,说不定还要上门分说一番,讨个说法什么的。可吕不疑一改往日的温和,直接把人送到洛都狱,这手段一出来,两人果断缩了。

富平侯此时就跟掉进油锅里一样,急得焦头烂额,可又不敢随意出去,生怕遇见太后派来的内侍,被他们拿著白绫给「自尽」了,整天躲在玉堂前殿不敢出门。

程宗扬倒是很淡定地坐看风起浪涌。吕雉和剑玉姬这俩贱人,谁赢谁负自己都无所谓,斗死一个最好,她们两个要能拚个同归于尽,那才叫个舒坦呢。程宗扬反而有些好奇,吕雉抓住此事大作文章,逼天子与江都王一系绝裂,无论时机还是缘由都选得恰到好处,就算最后吕雉放手饶富平侯一命,也是太后开恩,天子与江都王之间已经生出隔阂。吕雉眼下经占尽上风,无论进退都稳赚不赔,剑玉姬还有什么手段能翻盘呢?

于是程宗扬很快就见识到剑玉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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