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九 突襲
臨考還有三日﹐一大清早﹐公門吏典、兵卒及里長人等﹐都置簿付承發典吏收掌﹐畫卯開始上班。
張問升大堂﹐這個時間是為早堂﹐卯時至辰時。清早升堂﹐並不審案﹐糧里長等各照都圖﹐挨次站立堂下﹐作揖聽發放出。
皂隷報門﹐陰陽報時﹐同僚揖﹐首領揖﹐六房揖﹐開庫參見﹐始將公座簿以次僉押。內外巡風、灑漏、提牢、管庫等各報無事﹐自吏房起先將一日行過公文﹐或申或帖或狀﹐依數逐一稟報點對﹐各房挨次僉押用印。然後放里老挨圖入見﹐比較里老﹐催辦公事。
張問十分嫺熟順暢地處理了這些雜務﹐召首領等官吏到堂﹐揚聲道:“本官獲報﹐縣前街上虞客棧冒名縣衙之名﹐收受縣考士子賄賂﹐此等行徑﹐簡直是無法無天!”
肥佬管之安一聽﹐迷惑不解﹐眼巴巴地看著張問﹐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姓張的怎麼現在就先動手了?
底下的人猜測﹐那客棧怕是管之安授意這樣幹的﹐因為客棧老板是管之安的親戚。大伙這時見知縣要用武﹐都覺得是管之安太過分﹐太沒把知縣放在眼裡了。
張問冷冷看了管之安一眼﹐心道:現在該老子讓大伙看看﹐誰給誰下馬威﹐和知縣作對是什麼下場。
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馬捕頭!”
闊臉馬捕頭一臉正氣﹐奔於堂下輯道:“屬下在!”
“即刻差公人﹐押上虞客棧一干案犯到衙審問!”張問當即提筆用朱砂寫牌票﹐交於馬捕頭。因為是出了正式牌票﹐書吏立刻備案這次行動。
這時管之安站不住了﹐一臉恐慌道:“堂尊……這是……”
張問盯著管之安道:“怎麼?主薄認為不妥?”
管之安一臉苦相﹐左右無計可施﹐有滅門的把柄在張問手裡﹐他還敢公然和張問唱反調不成﹐這時候上面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上虞縣知縣最大﹐管之安沒法攀咬張問。
管之安面上的肥肉不自覺地抽動﹐咬牙道:“是、是……哦﹐不是﹐不是﹐下官覺得十分妥當。”管之安就像嚼著一塊黃蓮一般難受﹐對門口的一個皂隷做了一個眼色﹐皂隷會意﹐跟著馬捕頭出了縣衙。
張問眼尖﹐將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裡﹐但不點破。馬捕頭帶著一幹皂隷快手﹐直奔過縣衙街西邊的丁字路口向南一轉﹐走一段平安坊﹐橫街就是縣前衙﹐徑直衝向上虞客棧。
“閃開!”馬捕頭按刀馳馬﹐公然在鬧市橫衝直撞﹐將小攤小販搞得雞飛狗跳。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找回了作為男人的威風。
馬捕頭在客棧門口勒住馬口﹐大吼一聲:“將老板、掌櫃、小二、廚娘、雜工一幹人等﹐盡數捉拿!”
眾皂衣聽罷不問青紅皂白﹐衝將進去。一個臉上有痔的瘦小老頭從樓上奔下來﹐見到眼前的陣使﹐哼了一聲﹐“都給我站住!撒野也得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瘦小老頭便是管之安的姨父王四﹐人稱四爺。
皂隷等人都知道這上虞縣是管之安的地方﹐雖然有知縣的命令﹐但條件反射地有些畏懼﹐便將門外的馬捕頭叫了進來。
馬捕頭冷臉拿出了牌票﹐心道這會兒還跟著管之安混﹐不是眼瞎了麼﹐將牌票舉到王四面前﹐冷冷道:“王老板看清楚了﹐這是縣衙的朱砂牌票﹐本差奉命拿人﹐王老板﹐和本差到縣衙走一趟吧。來人﹐給我綁了!”
“誰敢!”王四聲色俱厲地喝了一聲﹐皂隷等在管之安的積威下站在原地。這時眾士子都從樓上走到樓梯上﹐俯身看熱鬧﹐議論紛紛﹐人說這上虞客棧是冒名收錢﹐眾人憤憤然﹐嚷嚷著要求退錢。
馬捕頭冷笑一聲明﹐厲聲道:“王老板﹐你想清楚了﹐敢拒捕﹐杖二十!打傷公人一指!斬!兄弟們﹐給我上!”
眾衙役聽罷正要撲上去﹐王四認為管之安在這一帶誰敢不買帳?不就是一個小小捕頭麼﹐還眞橫起來了。後面的家丁奴僕靠上來﹐他便藏於人後。
這時先前站在大堂門口的皂隷﹐接了管之安眼色的人﹐忙走到中間﹐說道:“馬哥﹐大家都是熟人﹐讓小的勸四爺兩句如何?”
馬捕頭哼了一聲。
皂隷走上前﹐在王四耳邊低聲道:“主薄這次也護不住您老了﹐他讓小的給您帶句話﹐別亂說話﹐主薄自力辦法搭救您老。”
王四認識這皂隷﹐是管之安的人﹐這才對奴僕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馬捕頭冷冷道:“走哪裡去?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能少!”皂隷一擁而上﹐拿著繩子鏈條將客棧裡的一幹人盡數捉拿﹐馬捕頭又下令看管櫃臺銀鋪﹐只待上邊下令清繳贜款﹐又發人封了王家宅院﹐所有謂贜銀﹐恐怕很難分清。
押送縣衙的時候﹐張問正坐在大堂公座上﹐俯視眾官吏皂隷﹐眾人莫不敢言﹐公堂上靜悄悄的﹐只有麻雀在院子裡嘰嘰喳喳。
張問看著門口﹐等著馬捕頭復命﹐一言不發﹐無人知道張問在想什麼。管之安渾身發冷﹐背心冰冷潮濕一片﹐這時候才隱隱感覺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
過了許久﹐馬捕頭走進大堂﹐輯道:“稟堂尊﹐案犯盡數捉拿﹐請堂尊示下。”
旁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一言不發﹐一臉得志。雖然是管之安自己送上門﹐張問順手辦事﹐但黃仁直覺得今天張問的事實在是乾脆俐落﹐十分漂亮。只說在縣衙裡﹐黃仁直當然和知縣是站在一條線的﹐這時候黃仁直也忍不住儼然自得﹐摸鬚很爽。
張問揚聲道:“來人啊﹐帶主犯上堂!”
皂隷將上了枷鎖的王四押上大堂﹐王四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終於見到管之安﹐正站在公座一側﹐當下舒了口氣﹐只要有管之安在﹐王四自覺安心了不少。
大堂衙役擂響堂鼓﹐一衙役依例大喝一聲:“大膽刁民﹐跪下!”排列大堂兩側的皂隷跺著板子﹐長聲道:“威……武……”
王四本來是打算硬朗那麼一下﹐陡地被這種氣勢嚇了一跳﹐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啪!”一聲驚堂木﹐王四嚇了一跳。張問拍完驚堂木﹐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問罪張口便道:“大膽刁民﹐身無功名﹐見官不欲下跪﹐目無尊上﹐無法無天﹐來人﹐給我打!”
張問從簽筒裡抓了幾根簽﹐丟到堂下﹐“用心了打!”班頭聽罷四字﹐是堂尊明白交代的﹐這時候連管之安都被制的悶屁不響﹐此種行勢下﹐下邊的人哪敢再和堂尊作對﹐班頭撿起竹簽﹐數了一遍﹐說道:“二十五板子﹐堂尊的話﹐都聽明白了?”
皂隷大喝一聲﹐將王四按在地上﹐一人揮起板子﹐打得噼啪作響﹐王四如殺豬一般嚎叫﹐大喊冤枉饒命﹐屁股大腿上血染一片﹐昏了過去。皂隷哪管死活﹐這等刁民打死了也不犯法﹐昏了依然繼續打滿二十五板子。
打完之後﹐一人提了半桶水上來﹐抓起王四的花白頭髮﹐將冰冷的水“嘩”一下淋了他一頭一臉﹐王四幽幽醒了過來﹐哎呀呻吟不已。邊上的管之安臉色烏黑﹐見王四一副狼狽的慘樣﹐都不忍心再看了。
這時候張問才問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誰﹐從實報來!”
王四只顧痛叫呻吟。張問一拍驚堂木﹐“還敢藐視公堂﹐來人……”
王四忙討饒道:“大人﹐求您別打了﹐草民招﹐什麼都招。”
“報上姓名!”
“草民王四。”
書吏提着筆飛快地記錄着對話。
張問又道:“來人﹐將應考士子等人﹐帶上公堂。”
來了四五個人﹐報了姓名﹐說了上虞客棧明目張膽索取錢財之事﹐並在證詞上畫押簽名。張問聽完﹐喝道:“王四﹐上虞客棧是你經營的嗎?”
“是﹐是草民經營的。”
“士子所言﹐你可認罪?”
王四幽幽道:“認﹐草民認罪!”
“很好。”張問道﹐“本官再問你﹐誰人指使的?”
旁邊的管之安頓時緊張起來﹐他已經被張問突如其來的招式給搞昏了﹐完全出乎意料﹐腦子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會兒只求這王四把罪都頂了﹐別牽扯上他管之安。
管之安不得不緊張﹐他什麼也沒鬧不明白﹐但明白一點﹐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知縣想牽扯上管之安﹐十分容易﹐因為大權縣印在知縣手裡﹐自有各種手段;他管之安卻沒法要挾知縣﹐不說那件把柄﹐只是就事論事﹐這會兒沒有證據﹐審案的又是張問﹐光憑罪犯攀咬﹐幾乎不頂用。
這時王四雖然心中已經懼怕王法﹐但想起那皂隷帶的話﹐他也清楚﹐不能供出管之安﹐便說道:“是草民一時財迷心竅﹐做下錯事﹐求大人念在草民初犯網開一面……”
“你一個小小的商賈﹐怎會有這般膽量﹐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從實招來!”
張問這般問話﹐讓圍觀的士子和縣衙裡的人都微微點頭﹐覺得張問是在公事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