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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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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有



【六朝云龙吟】第二十八集
第一章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朱红色的丹墀下,刘骜将一只玉制的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勾住弓弦,然后搭上一支羽箭,左手握着弓身,手臂微一用力,稳稳向前推开。

「绷」的一声,弓弦弹起,带着鸣镝的利箭发出一声锐响,瞬间越过五十步宽的广场,重重落在靶上。草扎的箭靶微微一晃,靶上的红心被箭矢穿透。

周围的期门武士举起弓刀齐声欢呼,连衣袖系在肘上,裸着胳膊的中行说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刘骜连开六箭,五支中的,只有一支飞到靶外。然后他放下雕弓,面无表情地说道:
「准备车驾,去永安宫。」

唐衡躬身道:

「圣上,天色将暮,此时赴北宫,只怕打扰太后休憩。」  刘骜扬起下巴,

「越裳国献来白雉,阿舅家出了一位圣贤——如此盛事,朕怎能不亲自向太后道喜?又岂能怕晚?」
具瑗细声细气地说道:

「圣上,前日合浦郡送来一顶珠冠,圣上若赴北宫,不若一并进献太后。」「当然要献!太后是天下之母!世间珍玩,都应该献给太后赏玩。」刘骜提高声音,
「白雉如是!珠冠亦如是!」
周围的内侍噤若寒蝉,唐衡一言不发,免冠跪在刘骜脚前,然后「呯呯」的磕起头来,他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不多时便头破血流。

刘骜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冷哼道:  「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唐衡仍不起身,双手据地,叩首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刘骜愤怒地挥着手臂,有些失态地叫道:「我炎汉以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顺天承运,自当孝敬太后!阿舅已经是总揽朝政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是不世出的圣贤——你还要我怎么做!」
唐衡默不作声地磕着头。刘骜一脚把他踢开。唐衡又爬回来,不屈不挠地继续磕头,直到鲜血溅到天子的衣角上。

刘骜握住自己的天子佩剑,直想一剑挥出,将世间所有违逆自己心思的狗贼全部斩尽杀绝。

鲜血越溅越多,星星点点沾在衣角、履上。刘骜满腔怒意渐渐克制下去,终于开口道:
「把唐国送来的那幅屏风带上,还有珠冠,一起送到永安宫。」  唐衡哑声道:

「陛下圣明!」

「少拍马屁!」刘骜骂了一声。见他血流满面,终究心中不忍,又道:  「来人,给唐常侍裹伤。」

「我来!我来!」中行说上前扶起唐衡,抽出帕子给他抹脸,然后仔细裹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又拿了头冠给他戴上。

「瞧,我裹得不错吧?戴好冠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衡躬身道:

「多谢。」

「别动!又歪了……」

左悺一路小跑地过来,垂着手道:  「娘娘来了。」

刘骜知道他是见自己发怒,专门请了皇后过来。想到他们一番殷勤,都是为了让自己息怒,气笑之余又有几许欣慰,笑骂道:「你们这些狗才!都滚开!」
赵飞燕穿着宫装,犹如一支摇曳的花枝,娉娉袅袅走来。她帮刘骜紧了紧衣袖,柔声道:
「衣裳污了,换一件可好?」
「忠臣义士的血,何污之有?」刘骜道:  「不用换。」

赵飞燕不再多说,温婉地跪下身,用丝帕沾了清水,帮他抹拭衣角的血迹。

身前的丽人粉颊犹如明玉,耳侧两只坠子轻轻晃动着,在雪白的玉颊上映出一片醉人的绿光,轻柔地一摇一荡,让刘骜的心神也随之摇曳起来。

刘骜握住赵飞燕的柔荑,把她拉起来,然后搂住她纤软的腰肢,将她拥在臂间,把脸埋在她香馥的粉颈中,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良久才闷闷道:「我们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叫上张放,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好。」

刘骜一笑,扭头道:

「走!我们去看看那只白雉!」
唐衡上前一步,重重叩首。

刘骜大笑两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道犯了太后的圣讳。到北宫自不会再说。」…………………………………………………………………………………「儿臣叩见母后。」刘骜与皇后一同大礼参拜,  「娘娘万安。」

「起来吧。」吕雉吩咐道:

「看座。」

[ 本帖最後由 happysleepy0617 於 2015-7-8 09:03 AM 編輯 ]

宫娥搬来座榻,刘骜却不肯坐,而是围着殿中那只笼子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就是越裳人献来的祥瑞?果然少见。」「此物非人臣宜留,吾已命人将此祥瑞送入濯龙园,留于禁中。」  刘骜笑道:

「连越裳人都知道阿舅是当世周公,如此盛事,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正想下诏为阿舅加封食邑呢。」
「他食邑已比开国,哪里需要加封?」吕雉淡淡道:「却是赵王谋逆之事,不知陛下如何处置?」「赵王身为诸侯,理当忠心王室。如此倒行逆施,儿臣惊骇莫名。但其乃宗室近支,一旦其罪行公诸天下,只怕天下震荡,如何处置,还请母后作主。」  吕雉道:

「赵王以巫蛊诅咒天子,罪当不赦。狼子野心,非严惩不足为天下诫!」「刑不上大夫,何况诸侯?」
「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以下,尽数贬为庶人,依律论罪。」  刘骜微笑道:

「如此甚好。」

殿上沉默片刻,吕雉道:

「眭弘还没捉到吗?」

刘骜笑容僵了一下,

「未曾。」

吕雉环视左右,

「你们退下。」

淖方成、胡夫人、义姁,连同殿内的宫女都悄然退下。

吕雉对赵飞燕道:

「你也退下。」

赵飞燕低下头,咬了咬唇瓣,然后欠身施礼,  「是。」

殿中只剩下吕雉和刘骜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顿时显得冷清下来。

吕雉穿着黑色的长衣,犹如一团化不开阴影,「当年戾太子身死,其妻子尽数处决,唯有一幼孙尚在襁褓。」刘骜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

「当时武祖要赐死此子,阴差阳错未能处置。武祖叹为天意,其后便不加理睬,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人沦为庶民,不知下落,但他的名字尚在宗室谱牒之内。」吕雉慢慢道:
「若依按辈份算,先帝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刘骜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

「他叫什么名字?」

「谱牒所记为单名一个询字。但他后来自取别名为谋,表字次卿。还有一个乳名……便是病已。」
刘骜浑身一震,

「公……孙……病已?」

吕雉微微颔首。

刘骜脸色数变,太后和吕氏巨大的阴影,让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为此愤怒过,气恼过,也试图反抗过。但他还是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天子之位受到威胁。

由于无子,刘骜担忧过自己身后由何人入继大统,也在想办法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始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戾太子是武帝嫡子,他的嫡孙,按血统来说是武帝的嫡脉,在宗室谱牒上的位次,远远在自己之前。

原本刘骜只当眭弘是个混蛋狂生,此时他却觉得背后阵阵发冷。「公孙病已立」原来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几欲发狂。

刘骜抬起头,双眼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血红,  「儿臣欲游猎上林苑。」

吕雉微微点头,

「把那棵树烧了。」

刘骜咬牙道:

「明白。」

吕雉淡淡道:

「吾已命绣衣使者江充,穷治赵王巫蛊之事。」与那个刘询,又叫刘谋、刘次卿、刘病已的皇孙相比,赵王刘彭祖的谋逆轻如鸿毛。刘骜毫不犹豫地说道:
「全由娘娘处置。」

「你去吧。」

车驾络绎驶出永安宫,沿着御街驶向连通南北二宫的复道。暮色中,远远能看到北寺的宫墙。但刘骜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只腰身笔直地坐在车上。

赵飞燕握着他的手,只觉他手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暮色苍茫,寒风越过宫禁的高墙,发出阵阵呜咽。程宗扬用衣袖捂着鼻子,阵阵恶臭还是不断涌入鼻中。

领路的内侍道:

「每次关进来新犯人,北寺狱都会臭上几日。那些犯人刚来时都不中用,略一用刑就溅出污物,过几日便好了。」  程宗扬道:

「怎么狱里也有地道?」

「不仅是此地,整个北宫,每处宫室下面都有地道。有些还是前几任主人留下的,各宫到底有多少地道,只怕连天老爷都不晓得。」内侍拿出胡夫人手书的竹简亮了亮,守在门边的寺人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推开一扇小门。

那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夹道,每隔几步开着一扇镂空雕刻的小窗,专门用来窥视狱内的情形。透过窗口,北寺狱所有的监牢、用来审讯的刑房都尽收眼底。

程宗扬透过窗口,看到赵王刘彭祖被几名太监死死按住,一名内侍用绳索勒住他的脖颈,后面插着一根木棍,不住拧动。绳索越绞越紧,刘彭祖双目鼓起,大张着嘴巴,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程宗扬移步过去,只见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刘丹被钉在一只木架上,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拿着烙铁,轻描淡写地按在他大腿内侧。刘丹浑身抽搐着屎尿齐流,焦臭的白烟从他腿间不断升起。

江充慢条斯理地问道:

「在宫里埋藏木偶,行厌胜之术的还有谁?」  刘丹用变调的声音哀嚎道:

「我说了!都已经说了!」

江充把黏连着皮肉的烙铁放在炉中,一边加热,一边道:  「再想一想。」

「我说……我说……」

「附逆的宫人,还有些哪些?老实说出来吧……」  「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充厉声道:「长秋宫的江映秋!你可记起来了吗?」「我……我不知道……嗷!嗷!嗷——」刘丹一声惨嚎,拚命叫道:  「记得!记得!」

江充拍了拍手,

「记下来!刘逆亲口招供,长秋宫大长秋黄今,女傅江映秋附逆,行巫蛊事。」旁边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奋笔疾书,中间略有错误,也不敢用书刀删削,直接弃简重换一支。

「再想想,还有谁?比如云台书院……」「有!有!云台书院的……」
「山长?」

刘丹嘶声道:

「对!就是他!」

「记下!云台书院山长附逆!」
一名小黄门道:

「要不要把他们都抓来?」

江充肃然道:

「此乃刘逆一面之辞。找到证据才能论罪,以免诬陷好人。」江充指使刘丹攀咬大长秋黄今和女傅江映秋,显然是针对皇后。虽然赵飞燕是吕氏所能找到,最弱势最容易欺负的皇后,但皇后之位毕竟显赫,对于她身边可能形成的势力,吕氏就像割草一样时时刈除,以免出现后患。

不过云台书院……程宗扬想起郑子卿,不禁纳闷。他们怎么会惹了江充,被人扣了个要命的罪名?

一墙之隔,正在接受审讯的是平城君,她如今已被褫夺封君的身份,沦为阶下罪妇。

一名下巴光溜溜的寺人斜身凭在几上,用尖细的声音道:「尔等诅咒太后、天子,事实俱在,岂容你肆意抵赖?」  平城君痛哭流涕,

「奴家不敢诅咒太后天子,那只木偶实是诅咒赵王的。」  「为何要诅咒赵王啊?」

平城君嗫嚅半晌,作声不得。

那寺人指着她骂道:

「死罪奴!死到临头尚不招供!来人!褫衣!」几名寺奴狞笑着上前,将平城君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

那寺人站起身,绕着平城君走了一圈,阴声笑道:「这罪妇好一身白肉,啧啧……怕是经不起烙铁……」平城君抱着身子跪在寺人脚边,涕泣道:「罪奴真不是诅咒太后,实是太子逼迫,要诅咒赵王早死……」寺人淫笑着伸出手掌,放在平城君颈侧。他手掌像死人一样,又湿又冷,被他一触,平城君颈中顿时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忽然间发出一声痛入骨髓的尖叫,却是被那内侍扯住耳朵,硬生生撕开半边。

鲜血顺着平城君的面颊淌下,将她风韵犹存的面孔染红了半边。

领路的内侍低笑道:

「北寺狱这些寺人少了下面的物件,最喜欢变着花样的折磨女人。尤其是平城君这样有些身份,又犯了谋逆大罪,出头无望的囚妇,少不得被他们摆布。」程宗扬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另一间监牢内,却是一个陌生的丽人,她被拔去钗饰,披头散发地跪在地板上,眉眼与淖氏略有几分相似,容貌却娇艳得多。

领路的内侍道:

「那是赵逆的王后淖姬。」

一名肥头大耳的太监笑眯眯道:
「你说受刘庶人逼奸,什么时候啊?」  淖姬低声道:

「妾身……记不清了……」

「不用急,慢慢来。」胖太监态度十分和蔼可亲,软绵绵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赵地……妾身方入邸中未久……」「赵地方圆几百里呢。」胖太监忽的板起脸,  「说清楚些!」

淖姬羞噤难言,半晌才道:

「是在离宫……太子闯进来,拿剑逼迫……」  胖太监堆起笑容,

「什么时候?」

接着皱起眉,

「离宫怎么会没有侍者?」

随即笑嘻嘻道:

「婢女被他遣走,你就没发觉吗?」  然后寒声道:

「他把剑架在你颈上,你就从了?」又倾过身,用尖细的声音道:
「什么姿势?」

胖太监哈哈大笑,挥着手道:
「摆出来!摆出来!」

淖姬脸上时红时白,咬着右手食指,珠泪涟涟。

胖太监脸上肥肉一抖,拍案道:
「莫以为你还是什么王后!落到我手上,你就是一块肉!咱家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你若不信——」胖太监眼中露出一丝近乎疯狂的兴奋,  「来人!绞死她!」

两名寺奴把淖姬往地上一踩,用一条白绫绞住她的脖颈,两边用力扯紧。

淖姬柔颈昂起,美目圆瞪,一张玉脸惊恐万状,接着她红唇张开,被勒得吐出舌头。

那胖太监喜怒无常的表情在眼前不住变幻,让人无法理解他是故意摆出阴晴不定的模样来威慑囚徒,还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淖姬脖颈仿佛被白绫勒断,眼前阵阵发黑,声音逐渐模糊,耳中传来嗡嗡的低鸣声。她拚命呼吸,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身体仿佛不断下沉,一直坠入阴界,离死亡越来越近,无比恐惧充塞心间,使她没有其他念头……忽然颈中一松,眼前无数金星闪烁着,视野渐渐恢复。淖姬像被人捏住的小鸟一样蜷着身体,泪流满面地伏在地上不停低咳。虽然只是几个呼吸时间,却仿佛过了一生一世。与死亡擦肩而过,她才发现原本可怕的监牢原来是如此温暖,她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恶臭的空气,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再阴暗的牢笼,终究也是阳间,她宁愿呼吸着恶臭的空气,也不愿再经历死亡的过程。

淖姬喘息着抬起脸,露出卑微而哀求的神情,但她还没有喘息完,便又听见那个胖太监兴奋的声音,
「再绞一次!让她快活快活!」
白绫再次绞紧,刹那间,淖姬仿佛从阳间陷入地狱,死亡和恐惧重新来临。
这一回死亡的阴影愈发清晰,她无比恐惧地面对着死亡,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失禁。

那些寺奴一连绞了三次,接踵而来的死亡,绞尽了淖姬所有的尊严和矜持,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就像一滩软泥,蜷缩在自己失禁的污物中,卑微得像一株野草,可以任人践踏。

刘丹的惨叫越来越凄厉,他的头发在烙铁下一缕缕化为青烟,被钉穿的手腕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说吧。」江充慢悠悠道:

「朱安世可都已经说了。」

刘丹惨叫道:

「朱逆信口雌黄……」

「你倒是好本事,竟然能买通狱吏,取他性命。这般狗急跳墙,想来还有不少见不得的事。」
「不是我……」刘丹泣不成声,
「不是我干的!我确是想除掉他,可董卧虎那边,实是插不进手去……」程宗扬微微一怔。给朱安世下毒的不是他?难道是奸臣兄干的?可他也没跟自己提过啊?

一名内侍跑进来,在江充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江充眉毛一挑,

「找到了?」

内侍拿出一只沾满泥土的人偶,双手呈上。

江充丢下烙铁,正了正衣冠,吩咐道:「接着审!小心别让他死了!」

江充带着人匆匆离开,寺人冷笑着拿来伤药,抹在刘丹的伤口上。

忽然外面微微一响,墙边的窗口伸出一支木简。

夹道贴墙而建,由于没有光线,从狱内看去,里面黑沉沉一片,连人影都看不清楚。但那些寺人都知道,能进入夹道的都是大有来头的贵人。尤其是那支木简,上面刻的是胡夫人的标记——那可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之人。寺人不敢作声,连忙过去接过木简,然后尖声道:  「刘逆,你可知道剧孟?」

刘丹再没有丝毫身为太子的气度,一边痛得涕泪交流,一边嘶声道:「我要举发剧孟!他是戾太子余孽……一心谋反……」寺人拿烙铁一晃,刘丹顿时打了个哆嗦,连声叫道:「是父王!都是父王的主意!他被平城君说动,要剧孟助他为逆!剧孟不肯!
父王囚禁了他!」

「他们说剧孟是硬汉,我想知道他有多硬……嗷嗷……别打了……啊!」刘丹的惨叫声在狱中回荡。旁边狱中,赵王颈中的绳索还未解开,身体已经僵硬。几名寺奴剥下他的王服,在他尸体上四处翻捡,抢夺各种金钩、玉佩、珠宝、饰物……
另外一边,平城君身无寸缕,她耳朵被撕开半边,左手小指被人生生折断,弯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浑身颤抖着,就像一条白光光的肉虫一样,匍匐在几个阉人脚下。

赵后淖姬像是已经死过一次,无力地瘫软在地,那名胖太监拿着她沾满污物的亵裤哈哈大笑。

其他牢房里也关了不少人,都是刘彭祖的子女姬妾。

程宗扬视线停在刘丹身上,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哀声不绝,仿佛一条濒死的野狗,不停抽搐。

程宗扬目光中充满了厌恶和不屑,然后道:  「走吧。」

…………………………………………………………………………………回到酒肆,斯明信正在给剧孟疏通经脉。

斯明信昨晚赶往上林苑,潜入羽林军走了一遭,但没有找到高智商的踪迹,甚至连人都没找到几个——天子突然下诏,要御驾亲临,上林苑的驻军都被派出去,驻守各处宫殿。义纵所在的右营先被派到宜春苑,等斯明信赶过去,听说又分成几队,分别转往博望苑、白鹿观、扶荔宫和建章宫等地。

斯明信再强,一夜之间也不可能找遍这些宫观。由于天子御临,苑中戒备成倍加强,白天难以行动,斯明信只好先退了出来,等夜间再去探视。

程宗扬没想到高智商会这么难找,他和富安两个,一个是胡作非为的恶少,一个是无下限的狗腿子,从正常人的角度看,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除了仗势欺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他们竟然能躲过吕氏派来的杀手,躲过官府的盘查,还能躲过四哥和五哥的追踪。这事未免太邪门了吧?

程宗扬打定主意,自己专门去上林苑一趟,找找高智商的下落。作为高智商主仆最可能的藏身地,若是不去看一眼,实在放心不下。而且自己有常侍郎的身份,天子出行,尽可以随侍左右,堂而皇之地进入上林苑。

比起当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惨状,剧孟现在气色好了许多,多少有点人样。他身上的伤口大半已经结痂,双膝以下裸露的白骨被仔细包扎过。按程宗扬的主意,最好是给他截肢,免得出现坏疽,连大腿也不得不截掉。但卢景坚决不同意,据他所说,白骨生肉这种医学上的奇迹,在六朝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留住剧孟的双腿,就留住一线机会,也许有一天他还能重新站起来。

剧孟的断指大多已经无法找到,残留的两截指骨也被同样包扎起来。肩头穿透琵琶骨时留下的血洞已经愈合,曾经被血污凝结的头发也清理干净——这活儿本来是伊墨云做的,可自从不小心触到那颗干瘪的眼珠,小胡姬大吐一场,就坚决不肯再靠近他。最后还是程宗扬亲自动手,用匕首小心给剧孟刮了个秃瓢。

说起来,作为名震洛都的大侠,剧孟现在的模样确实有点可笑,珊瑚匕首再锋利也不是推子,程宗扬又没学过理发的手艺,剧大侠这发型,也就比狗啃的强点,如果不包好头巾,铁定没办法出去见人。不过刮成光头,对他伤口的愈合极有好处。尤其是他头上几处暗伤,若不是刮净头发,恐怕就被忽略了。

程宗扬从腰包里拿出一只瓷瓶,拔开玉塞,倒出三枚绿豆大小的药丸,放在盏中用水调开。然后用一根木箸撬开剧孟的牙关,一点一点灌到他喉咙里。

剧孟刚被救出时,整个喉咙都糜烂了,从伤口的痕迹推测,应该是有人把烧红的炭团塞到他喉中,造成重度烫伤。眼下他喉咙的伤口虽然愈合,但以后能不能说话还是未知数。

那三颗药丸是清理体内余毒用的,剧孟虽然在几种剧毒侵蚀下硬撑下来,但多处脏器受损,将来如何调理,也是一大难题。

程宗扬一边喂药,一边道:

「剧大侠,赵王已经死了,很抱歉没有让你亲手杀了他。不过他是被几个寺奴活活勒死的,死的时候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身为诸侯王,死成这样也够惨的。」
「刘丹还活着,但让我看,他恐怕宁肯痛快点一死百了。我在想办法让他多活几天,等你好些了,再亲手取他的狗命。」「对了,还有平城君。朱安世说,刘彭祖就是被那个贱人怂恿,才对你下的手。朱安世也跑不了,他已经定了大辟,过两天就要杀头。平城君还没有判,但事涉巫蛊,一个死罪也是跑不了的。剧大侠,你要赶紧醒过来,还有机会亲手报仇。」
程宗扬笑道:

「说起来,赵王后倒是个尤物。她跟巫蛊案关系不大,杀不杀都可以。剧大侠要是有兴趣,我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往后就让她给你当奴婢……剧大侠,你能听见吗?」
「我还想着你要醒了,让你见识见识我那把宝刀。珊瑚铁的,正经是削铁如泥……」
剧孟喉中发出「咕碌」一声微响,终于还是没有醒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

「四哥,明天我去上林苑,剧大侠这边就拜托你了。」

第二章
十二辆武刚车分成两列疾驰而过,包铁的车轮碾过夯实的黄土,发出沉闷的辘辘声。程宗扬和徐璜同乘一车,紧紧跟在武刚车后面,两翼是百余甲骑。

通往上林苑的道路是天子出行的御道,无论武刚车还是徐璜的车驾,都只能在边道行驶,道路正中的是一辆六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大车,车身用象牙装饰,正是天子御驾之一,仅次于金根、玉辂的象辂。不过乘车的不是天子,而是富平侯张放。昨日天子忽然下诏,要往上林苑游猎,事起仓促,富平侯主动请缨为王前驱,好提前为天子清理宫室。徐璜作为中常侍,程宗扬作为有资格随行的常侍郎,也随同先行入苑。

程宗扬道:

「我本来以为天子会带上期门,顶多加上几个散骑常侍,没想到会出动御驾。
这下随行的侍从就有上万,上林苑能住下吗?」  徐璜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

「你没去过上林苑吧?上林苑周遭四百余里,地跨五县,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二十五观,号称离宫七十。今日要住的建章宫,便绵延二十余里,号称千门万户,岂会住不下?」
程宗扬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想像不了。一个四百里的苑林——如果换算一下的话,大概有两三千平方公里——这样的数字自己不是太好理解。

至于建章宫倒是可以想像一下,绵延二十余里,基本相当于一个大型城市,而这只是上林苑八十余处宫观之一……难怪汉国会是六朝之主,这样的规模,晋宋两国的君主连想都不敢想。

离上林苑还有里许,便看到上林苑的大门,苑门以巨木为柱,高及十丈,上面是饰金的「上林」二字。两边的苑墙高及丈许——虽然看起来不算太高,但一想到这道墙只不过是天子私苑的院墙,而且有四百里长,程宗扬就觉得这高度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苑门外停着一队车驾,队中打着一面高近五丈的青旗,上面绘着苍龙七宿,正是诸侯王才有的龙旗。看到旁边旗号上的江都二字,程宗扬想起来,昨日正赶上江都王入朝,本来今天觐见天子,但天子临时决定前往上林苑,索性邀江都王在苑中见面,还是自己专门去下的诏书。没想到江都王这么早就在苑门外等候。

看到天子的象辂驶来,江都王的车驾连忙避到路边,让出边道,江都王亲自下车,先整理衣冠,然后跪伏于道,准备向天子御驾行礼参拜。

程宗扬本来想解释一下,免得江都王误会,结果他的车马刚减速,还没有停下,富平侯所乘的象辂就疾驰而过,根本没有理睬路边的江都王。江都王不知道车上乘坐的是富平侯张放,还依照礼节,一拜再拜,口呼「万岁」。

程宗扬身为大行令,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赶紧下车扶起江都王,低声解释了几句。江都王年纪已经不轻,一听自己拜的居然是富平侯,那黄口小儿居然连车都不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驰过,脸色顿时发青,一手捂着胸口,险些坐倒。王邸的僚属赶紧过来扶起主公,替他揉了半天胸口。

好半天,江都王脸色才略微恢复了一些,他勉强登车,然后迳自返回洛都。

程宗扬知道江都王羞怒难平,但无从劝阻,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徐璜叹道:
「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都王的车驾并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了一小半。其中一辆马车驶来,车上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他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用清亮的声音解释道:
「父王素有小恙,如今一时心悸,难以入苑,还请大行令见谅。」  程宗扬躬身道:

「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见谅?」  少年在车上揖手道:

「徐常侍。」

徐璜堆起笑容,一边还礼,一边道: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温和地笑道:

「我尚得等候天子,不敢耽误两位入苑,请。」程宗扬施礼告辞,驭手驱车而行。与江都王留下车乘擦肩而过时,中间一辆马车窗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却是一个丽如海棠的女子。那女子目光犹如春水,在程宗扬身上微微打了个转,然后放下窗帘。

程宗扬微微一怔,觉得她的面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全然陌生。向徐璜询问江都王的眷属未免失礼,程宗扬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

半个时辰之后,建章宫已然在望。程宗扬第一眼看见,就大吃一惊,  「这么大?」

建章宫四周不再是丈许高的苑墙,而是高达五丈的城垣。城南的正门更是高及二十五丈,名为阊阖,上面建着重檐飞拱的三层门楼,势如雄关,与它相比,洛都宫城的朱雀、白虎诸门都相形见绌。门楼阶陛都用白玉砌成,楼上飞檐伸出的椽首镶嵌着圆形的璧玉,因此又称为璧门。三座并列的门洞最小的高阔也有数丈,车马穿行其下,如同蝼蚁。

穿过阊阖门,便看到一座被称为圆阙的阙楼,圆阙以东,是建章宫东门的阙楼:别凤阙,由于阙楼上立着两只金灿灿的铜凤凰,又被称为凤阙或双凤阙。两只铜凤凰高及丈许,遍体饰金,但下面装有转台,轻快无比,长风一起,双凤便随之转动,宫中由此来测定风向和风速。正值深秋时节,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高阙金凤,随风而舞,直如天上宫阙。

圆阙以西是一座高楼,由无数巨木搭建而成,高达五十丈。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在建康设计的临江楼就挺高了,但和这座巨楼相比,简直跟玩具一样。楼中万木交错纵横,形成一个巨型的六边形木台,由于汉国的水井四周也是用木料支撑,与此楼异曲同工,因此被称为井干楼。

但井干楼并不是建章宫最高的建筑,井干楼以西还有一座高台,同样高五十丈,台上所有的木料全部是香柏木,即使相隔数里,也能闻到浓郁的柏木香气。
笔直的长阶仿佛天梯,一直延伸到碧空深处。台阶尽头立着一根铜柱,柱身比一般的房屋还要宽,高二十丈。柱顶立着一个仙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双手舒掌,托着一只巨大的金盘。从台下算起,整个高度超过七十丈,从下面看来,那仙人仿佛上接云霄,投下的阴影犹如乌云。

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有两千年文明的熏陶,眼光见识比六朝这些土包子超出百倍,然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土狗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高台。

「那是……承露台?」

「虽然是用来承露的,但叫神明台。」徐璜低声道:「天子不喜甘露,已经许久不用了。」程宗扬听说过武帝承露的金人,但他以为那金人也就十几米高,拿着一个几米大小的金盘,虽然也不小,可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眼前的仙人顶天立地,传说中用来承露的玉杯虽然在下面看不见,但那只金盘足有一间房那么大,玉杯再小也得有浴缸大小,而这些仅仅是为了让天子喝一口「甘露」……程宗扬来不及感叹,车驾已经从阙楼下驶过,接着是玉堂、建章前殿、天梁宫……一路上宫阙相望,重门叠户,楼阙间以阁道通连,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宫城北部是太液池,车马一直驰到池边的鼓簧台才停下。一路行到此处,众人都已经疲累不堪,拉车的健马也汗出如浆,驭手解开马辔,给马匹抹去汗水,免得战马受凉。

太液池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大池,池中用掘出的泥土堆起三座神山,还有一座二十丈高的渐台。随行的内侍、常侍等人都已经下车,在池边谈笑指点,观看秋水澄湖的美景。程宗扬却没有理会池中的神山、楼阁,而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池中的石鱼、石龟……
他在寻找一条石鲸。

如果说程宗扬对太液池有什么印象,那就是他知道池中有一条石鲸,还见过石鲸的遗物。只不过历经两千年风雨,当时自己只看到一块外表斑驳的长石头,如果不是别人指点,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一条人工雕刻的巨鲸。

在池边走了许久,程宗扬终于在太液池北找到那条石鲸。看到水面上足有遗物三倍大的石鲸原物,程宗扬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自己用珊瑚匕首在石鲸腹下开个洞,藏进去些什么,不知道两千年后是否会被人发现?

程宗扬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这番冲动。毕竟这个世界是六朝,谁也不知道它的未来是什么样。或者……它究竟有没有未来。

众人不是来游玩,而是来干活的。稍事休整,富平侯便带人开始清理宫室,程宗扬则找到徐璜,主动要了一个察验宫中禁卫的差事。

这是一桩苦差事,建章宫千门万户,禁卫也分散各处,全检查一遍至少要在宫里跑一整天。一听程宗扬主动要去,徐璜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还专门派了一个小黄门,给他作助手。

程宗扬拿到当值禁卫的名册简牍,先把其他军营放到一边,先找右营骑射。
宫里准备的名册档案很齐备,没多久他就找到那个自己想找的名字:义纵。

「去承光殿!」

…………………………………………………………………………………穿上羽林军铠甲的义纵似乎成熟了许多,少了几分游侠少年的无赖之气,但骨子里那种好勇斗狠的亡命性格却丝毫未变。

见到程宗扬,他有些讶异,但听说程宗扬现在已经是常侍郎,有资格随侍天子,义纵眼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艳羡。

程宗扬没有绕什么圈子,便问起高衙内的下落,可义纵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心下一沉,
「没有?」

「自从上回吃酒,一起打过那一场,我就没再见过他。」义纵悻悻道:  「这小子,真不够朋友。」

「前几天他说要去你那里投军,挣一份功名出来,怎么会没有呢?」「这我哪儿知道?」义纵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上次他捅死那个,是郭解郭大侠的外甥?」  程宗扬含糊道:

「好像是吧。」

「这小子!」义纵一拳擂在大腿上,又羡又妒地说道:「这下他可在我们这帮兄弟里拔份了!郭大侠的外甥啊,竟然被他一刀捅死了!」
程宗扬很想给他个白眼,你这是什么道德观?把杀人当成出风头?

为了打听高智商的消息,程宗扬特意把义纵领到偏殿,这会儿见左右无人,义纵走近一步,
「程大夫——能不能把我调到建章前殿去?」  程宗扬有些纳闷,

「为什么?」

「在这里干活,累死也没人看见。」义纵见他不解,压低声音道:「这承光殿……是太子的寝宫。」程宗扬明白过来,承光殿是太子寝宫,可现在天子连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太子?根本就是个闲置的宫室。义纵是觉得这地方干着没前途,才想让自己帮他活动。

程宗扬一口应诺,

「这个好办。」

义纵大喜过望,拍着胸口道:
「我现在是右营队正,管着几十号人马。那小子要来,我肯定给他找个又轻松又风光的差事!」
说着义纵又叮嘱道:

「越快越好!千万别耽误——这回能赶着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哥儿几个这辈子都有着落了。」
程宗扬办着察验禁卫的差事,给义纵调个宫殿只是一句话的事。没费多少工夫,义纵便如愿以偿入值建章前殿,结果他那番心思却落了个空。御驾的金根、玉辂直到午后才进入上林苑,可天子并不在车舆上。

徐璜得到单超暗中传来的消息,连忙抛开车驾,连富平侯也没有知会,只带了程宗扬一人,便轻骑离开建章宫,悄悄赶往昭台宫。

昭台宫在建章宫南,相距二十余里,两人都骑的健马,用不了两刻钟就能赶到。一出宫门,程宗扬心里便是一震。他来时走的是建章宫南门的御道,当时还不觉得,此时走的西门,便进入上林苑深处。道路虽然仍是黄土夯成,路面平整结实,但两旁都是参天古木。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听声音,不仅有狐、鹿、熊、狼,还有虎、豹之类的猛兽,他甚至还听到原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一带的犀牛、大象的叫声。难怪徐璜一个人走不放心,还要带上自己。

徐璜道:

「不用担心。那些野兽都养在兽圈中。天子射猎时才会放出。」正说着,路旁忽然蹿出三四只野猪,险些撞上马蹄。

程宗扬叫道:

「这是什么!」

「该死!」徐璜尖声骂道:

「彘圈又被撞破了!」

「徐公公,你不会说老虎也会从圈里跑出来吧?」「放心!放心!」徐璜安慰道:
「虎圈在白鹿观东,隔着两条河,就算从圈里跑出来,也不会闯到这边。」  「熊呢?」

「射熊馆在最西边的长杨宫,离此一百余里,足足隔着五条河。」  程宗扬举鞭叫道:

「那是什么!」

徐璜抬眼一看,

「该死!谁落下这么大一头熊瞎子?快走!」总算两人的坐骑矫健异常,那只黑熊追了两里路,眼看追不上,只好悻悻钻入林中。

徐璜松了口气,

「天下郡国每年都要送来各种野兽,圈在苑中豢养,供天子秋冬射猎。苑中养得多了,时不时就会跑出来几只。」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及时赶到昭台宫。昭台宫本来是冷宫,通常用来安置被废黜的皇后,如今也已经空置多年。此时整个昭台宫被期门武士封锁,留居在此的宫人都被看管起来。

一名小黄门在宫门外等候,见到两人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不言声地在前带路。

小黄门并没有进宫,而是绕过宫门,领着两人来到昭台宫西侧,一处被废弃的池沼旁。

池旁已经聚了不少人,天子刘骜、皇后赵飞燕、中常侍单超、唐衡、左悺、具瑗、内侍中行说、侍诏东方曼倩都在,程宗扬甚至还看到蔡敬仲的身影,只不过此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池沼旁立着一棵半枯的大柳树,程宗扬一眼看去,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与半枯的树身不同,那棵柳树丝绦一直垂到地上,看起来极为茂盛,只是所有的柳叶都被蛀虫咬过,碧绿的叶片上遍布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黑色虫痕,仿佛满树都挂着诅咒的符文,密密麻麻重复著相同的咒语:公孙病已立。

长风乍起,柳枝在风中舞动着,柳叶上诅咒的符文像是无数利爪,挣扎着要从叶片上冲出,那种妖异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心生寒意。

刘骜死死握住剑柄,冷汗却从颈后不断涌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他意识最深处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些咒语在眼前飞舞着,每一句都是:公孙病已立。

刘骜想开口说话,牙关却死死咬紧,舌头仿佛黏在上颚,无法动作。他竭力想拔出他的天子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颤抖。

忽然东方曼倩走上前去,从柳条上摘了片叶子,看也不看就放在唇间吹了起来。虫痕影响了柳笛的声音,声调有些怪模怪样,但东方曼倩吹的是一首乡间俚曲,由于太过俚俗,在场的人人都耳熟能详,甚至连天子都听过,怪模怪样的曲调再配上东方曼倩眉飞色舞的陶醉表情,效果令人捧腹。

东方曼倩只吹了几句,场中妖异阴森的气氛便不翼而飞,片刻后,刘骜第一个大笑起来,接着众人仿佛得到号令,同时大笑。由于笑得太过整齐,众人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笑声又戛然而止。中行说本来臭着脸,这会儿见众人尴尬,反而捂着肚子哈哈狂笑不止。

众人半是尴尬,半是觉得好笑,再看到天子仍然笑声不停,也都先后大笑了起来。

刘骜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喘着气收住笑声,然后一挥手,  「烧了!」

期门武士抱起木薪,堆在柳树下,一直堆到快把柳树埋住,才泼上灯油,放火点燃。

火焰升起,将那棵传说中死而复生,倒而自立的柳树吞噬其中。树上的咒语连同柳叶和树干,在烈焰中一同化为灰烬。

刘骜转身就走,唐衡追上几步,低声说了几句。

刘骜微微一怔,

「他竟然找到这里?那就在昭台宫见见吧。」宫外多了几辆马车,正是那位江都王太子的车驾。众人簇拥着天子进入昭台宫,稍事整理,随即宣江都王太子觐见。

天子接见诸侯,徐璜等人自当入殿随侍。程宗扬六百石的官职这会儿就差了点意思,又不是内侍,于是被留在殿外候旨。他紧张了一天,这会儿松懈下来,忽然有些内急,左右无事,索性去找厕所。

六朝厕所一般建在宫室西南,昭台宫本身规模不大,出了正殿,穿过一个角门就是。门口守着几个侍从,似乎正有人入厕。程宗扬一亮身份,毕竟是六百石的大行令,那些人也没敢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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