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愁苦,茅延安的臉幾乎皺成一團,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便秘多過心情憂鬱,讓我一看就想掉頭走,不過仍然是被他一句話給攔住。
「賢侄別急著走啊,大叔有重要的話要說,是一件有關別人的事……我要先說明,這是別人的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喔。」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像是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當初在霧谷村,茅延安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向我揭露了霧谷村的大秘密,只不過因為我個人的誤解,沒有搞清楚裡頭的意思,現在他又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看來果然是有重大秘密要對我泄漏。
(不可能是他自己的事,難道他要抖出誰的秘密來?
我納悶起來,也就不再多扯,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好吧,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話說在前頭,這件事是我朋友的秘密,我答應過他不告訴別人的,現在告訴你,你不能告訴別的人喔。」
「吵死了,再不說我就走了。」
「好啦好啦,事情是這樣,以前有一個男人,他本來是個武將,戰功彪炳,威震敵我雙方,但後來他又不作武將了……嗯,我這麼說,並不表示他後來改當廚師了喔。」……真是夠了,你對這個朋友的暗示也未免太清楚了吧?多幾個像你這樣的朋友,這個世上就不需要敵人了。
「這個朋友雖然屬於正義的一方,但他其實不認同正義的理念,和邪惡陣營有牽扯,還搞過妖女……有網民私下透露給我,那個妖女真的很妖,臉俏奶圓屁股大,曲線火辣辣……」
茅延安所透露的東西,正是我在這趟旅程中,由加藤鷹所帶我看過的東西,假如我不是事先得知那些東西,現在聽茅延安說了,必然會怒火中燒,然而現在卻不同了。知道得越多,我越難對反抗軍的立場作出判斷,黑龍會與反抗軍,到底孰善孰惡,這點頗難界定,但至少我能肯定,加藤鷹不想當好人,也不想當壞人。
他只想當一個……早日把戰爭結束的人。
「……如果衹是想想那也就算了,但我這個朋友作出了不得了的事,他表面上整天煮飯燒菜,事實上卻把正義軍團這邊的情報,持續送給黑龍……哦,不對,是邪惡的一方。因為有他不斷泄漏軍情,正義的士兵受到了很大打擊,也纍積了許多的死傷。」
「什麼?哪可能有這種事?你胡……」
驚怒交集,我本想直斥茅延安胡說,因為加藤鷹不管再怎麼不滿反抗軍,也絕不會與黑龍會連手,出賣自己過去的同志,然而,在我要出口反駁茅延安的時候,一幕幕與加藤鷹相處的畫面,從我眼前閃電掠過。
向我解釋東海海民真正心聲的加藤鷹、用淒涼口氣說自己也是自小被抓入伍的加藤鷹、回憶自己那段悔疚之戀的加藤鷹,還有那晚在大海之上,被黑龍王暗算而怒吼的加藤鷹…… 「黑澤一夫!你不守……」
當時加藤鷹沒有喊完的話是什麼?是指責黑澤一夫不守信約?兩個為敵多年的人為何會有信約?那聲喝問中的怒意,無形中已經說明一切。
加藤鷹……確實與黑龍會勾結,長年泄漏軍情予敵。
不知道為什麼,得知這件事情的我,除了震驚之外,還感覺到一絲惋惜,因為如果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加藤鷹的處境會非常不妙,反抗軍絕不可能讓這樣一個心腹大患活下去,一定要他的命,而茅延安大概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勸我有所動作。
「我特別把這秘密告訴你,夠義氣吧,衹要你去揭露這件事情,那馬上又是一件大功啊。」
「你動不動就拿自己的朋友去領功?」
我淡淡回答了一句,心裡感到很煩,盡管知道茅延安所說的沒錯,但卻沒興趣這麼做,而且胸中還有著一股不快。
「大叔,這件事情你沒告訴別人吧?」
「沒有啊,我一知道這件事,馬上就跑來讓你第一個曉得。」
「是嗎?那就好。」
我舉腳將火圈踢散,無數火星四冒,周圍一下子暗了下去。
「這件事情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把秘密保守成秘密。這是東海海民的事,我們始終是外人,過兩天離開後,再也不關我們的事,你不要多管閑事。」
「呃……可是……」
「沒有可是。你如果不答應,我現在就拿火把毀你的容,讓你沒有嘴巴去泄密。」
這個恐嚇不知道能否擺平茅延安,我擔憂之餘,腦裡忽然冒出了一個疑惑。
「等等,是誰把這情報告訴你的?你不可能自己查得到!」
如果不把源頭給毀滅,這個秘密終究是不安全,倘使要幫加藤鷹一把,那還得多替他滅一兩個人的口才行。衹是,在茅延安招供之前,一個淡淡的女子嗓音從後方傳來。
「是我告訴茅老師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卻看見一個女子身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我身後兩尺處,而我竟然絲毫未覺。赤裸的雙肩、飄揚的紛亂碧發,美麗而動人的香艷胴體裹在一件單薄睡袍內,不久前激情歡好的畫面依稀在目,但現在變成一種無言的壓力。
「是我日前拜託茅老師告訴你的,而倘若這就是你的決定,那麼……我將會對小情人你非常失望。」
第八章 黃金神指
「賢侄,這次大叔也幫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茅延安跑得很快,一句話之後就飛奔溜出老遠,留下我單獨面對李華梅。
「……我沒有想到,你也和大師兄一樣,最後還是選擇背棄我。是否男女之間到頭來總是難免這樣?」
平淡的語氣中,無復不久前的溫存,反而透露出強烈的決心與失望,這些情緒也全都反映在銳利的眼神中,伴隨著強大壓力,朝我壓迫過來;剎那間狂增的壓力,讓我甚至喘不過氣,全身緊繃地回看著面前的李華梅。
多作辯解沒有意義,李華梅不是尋常女子,鋼鐵般的意志與智慧,一旦被她認定,就不是花言巧語能夠擺平,所以我也沒有辯解自己行為的意義,反而更思索起她這一連串動作的理由。
「其實……你早就知道加藤鷹不穩,對不對?以你的智慧,沒理由這時候才發現,為什麼隱忍到現在才動手?是顧忌他的武功,還是忌憚他的斬龍刃?」
既然有心要我揭露加藤鷹的叛行,就是預備要發難剷除他,但明明可以早點作的事,為何等到今日才作?想來大概是因為今日的加藤鷹有傷在身,手上又沒了神兵斬龍刃,是最佳的剷除機會。
「你為我著想,要送這個大功給我,我很感激,但是……有這必要嗎?你與加藤鷹可以共存的,就算他曾經倒向黑龍會,但你可以要求他從此離開東海,以他的個性,一定會退讓的。」
「我是東海反抗軍的首領,有危害我子弟兵的不穩因子,我就要剷除,這是我的職責,你不能要我為了私情而害公務。」
「是不願意為了私情而放手?還是因為你不能容許一個比反抗軍更得民心的存在?」
李華梅沒有回答,白色絹袍在風中飄動,海浪雖然打了過來,卻被隔絕在她身外三尺之處。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衹是靜靜地看著她,清楚感受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我們兩個站得那麼近,剛剛我們甚至還結合為一體,彼此之間衹有歡喜,可是現在……這數尺之距卻顯得那麼遙遠,所有過去被壓下的矛盾,都在這時浮現上來。
身份、武功、成就……我與她都有著天差地遠的分別,這些差距我們之前視若無睹,但它卻仍然存在,不會消失不見,等著在導火線燃起的時候,一次引爆我們的心結。我對東海的霸業興衰、海民們的生死不感興趣,衹是為了李華梅所以纔來這裡賣命,但對於她來說,反抗軍的命運,縱然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意義,也高達九成,所有與這牴觸的東西,都會被她拋棄放開,包括她過去的師兄加藤鷹,也包括……一個不願繼續與反抗軍走在同路線的我。
「……你對我的要求,我沒有辦法答應,我想我一定……」
緊繃的氣氛,在陣陣海濤裂岸的拍擊聲中,更顯得壓力沉重,我渾然不覺時間過去,直到一聲來自遠方的爆炸,連同火光沖天,出現在飯堂方向的海岸,這纔驚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