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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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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四 先子
   洞門輕開﹐張問一撩長袍﹐跨腿走了進去﹐頓時聞到一股挂花清香。低頭看時﹐用大理石鋪的小徑周圍全是細小的桂花花瓣﹐周圍卻並不見桂花樹。牆裡牆外﹐判若兩境。
   “大人﹐這邊請。”門口一個身作白衣淡紋的少女甜甜一笑﹐作了一個萬福。她在前邊帶路﹐張問便一路跟隨少女沿著花草間的幽徑向西而去。他偶然發現身後還有人﹐便回過頭﹐發現幾個奴婢跪在地上拿著布在擦地﹐正將張問沿途留下的泥印擦洗乾淨。
   張問這才埋頭看見自己的靴子上沾著泥﹐這石路太乾淨﹐輕輕一點泥就弄髒了。那帶路的少女見到張問的眼神﹐笑道:“不打緊﹐這些奴婢會打掃乾淨的。”
   張問點點頭﹐疑惑道:“這些花瓣是何處飄來的?”
   少女道:“是少東家命人專門種的各種花樹﹐每日灑的落花。”
   張問默不作聲﹐心道撒的不是花瓣﹐是銀子。這銀子只是為了裝扮美麗和憂傷……在張問看來﹐和扔水裡聽水響沒什麼兩樣。
   二人穿過幽徑﹐就來到一處池塘邊﹐這時張問聽見遠遠地傳來叮咚的琴聲。順著琴聲望去﹐塘西有竹樓﹐那琴聲大概就是從樓中傳來的。
   少女帶著張問沿著池塘繞過去。張問看了一眼那棟竹樓﹐修建得像敞口草堂﹐四面通風。那竹樓周圍掛著層層幔維﹐看不見裡面的光景﹐只能聽見琴聲。
   一陣微風吹來﹐幔維輕揚﹐屋頂上灑的花瓣應風飄落﹐紛紛揚揚﹐如人間仙境。
   這時一個身穿玄衣頭戴斗笠面紗的女木向這邊走了過來。玄衣女子冷冷道:“任何人進樓須搜身。“
   帶路的白衣少女道:“張大人是少東家的貴客。”
   張問愕然:“本官堂堂上虞知縣﹐代天子牧一方土地﹐這沈宅也是本官轄地﹐豈有搜身之理。”
   玄衣女子冷冷道:“在下只聽命於壇主﹐不管是誰﹐都得守這裡的規矩。”
   張問面有怒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在上虞縣境內﹐就是我大明上虞長官管轄的地方﹐你們要反了不成!”
   正在僵持不下之時﹐又一個玄衣女子走了過來﹐對之前的玄衣女子道:“壇主說:請張大人屈尊移駕進樓﹐下屬不懂朝廷律法﹐請張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們計較。”
   張問聽聲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來﹐不禁說道:“妳是笛姑?”
   那傳令的玄衣女子拱手道:“笛姑見過張大人﹐大人別來無恙。”
   張問笑道:“無恙﹐呵呵﹐與笛姑在此重逢﹐緣分﹐緣分。”
   笛姑躬身道:“大人請。”
   張問看了一眼邊上那玄衣女子﹐一拂袍袖﹐向竹樓走去。笛姑為張問挑起幔維﹐低聲道:“大人的事﹐在下沒有任何人說半句。”張問笑了笑﹐走進竹樓。樓裡陳設簡單淡雅﹐只有兩張木桌及幾根木凳﹐那些木頭家什連漆都沒上﹐彷彿還在泛著木頭的清香。
   “咚!”裡邊珠帘後面的琴聲嘠然而止﹐一個沒有丁點雜音的女子聲音道:“妾身沈碧瑤﹐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禮數不周﹐還望海涵﹐張大人請坐。”
   “沈小姐不必多禮。”張問在一張木桌旁邊坐了。這時一個白衣少女端著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張問旁邊的桌子上﹐好像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似的。
   叮叮﹐一聲輕輕的鈴聲響起﹐幔外又走進來一個玄衣女子﹐手裡提著兩個木盒﹐放到張問前的桌子上﹐一聲不吭﹐拱手退了出去。
   沈碧瑤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大人笑納。”
   張問打開木盒﹐猛地看見一雙大睜的眼睛盯著自己﹐嚇了一跳。原來木盒裡是個人頭!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那是來福的人頭。
   他又打開另一個木盒﹐是那個可憐的賣身葬父的姑娘素娘的人頭。
   張問不動聲色蓋上盒蓋﹐沈碧瑤讓他看這兩個人頭﹐一層意思當然是說把柄已在她手﹐以後張大人得聽話才行。來福和素娘該死﹐因為這件事萬一泄漏﹐那份供詞就沒有用了。把柄如賭桌上的骰子﹐只有蓋著時才值錢。
   兩人沉默了片刻﹐沈碧瑤道:“大人對這件薄禮還滿意麼?”
   張問道:“本官要多謝沈小姐的禮物才是。只是不知道﹐本官能送沈小姐什麼呢?”
   風起幔維輕動﹐吹得裡邊的珠帘也嘩嘩搖曳﹐珠子在泛著秋日的亮光。沈碧瑤的聲音如珠子搖曳﹐清脆雙耳﹐“張大人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只是……城廂有幾個東家﹐望大人關照關照。”
   “民富方能國富﹐上虞境內的鄉紳百姓﹐只要遵守法紀﹐本官理應保護關照。”
   沈碧瑤道:“要是不慎觸犯了律法呢?”
   張問沉住氣﹐心道她是真的準備要挾利用自己了﹐她們想做什麼“不慎犯律法”的事﹐張問一時無法得知。
   但別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問便直接說道:“還請沈小姐明言﹐是哪幾家?”
   沈碧瑤道:“到時候妾身自會知會大人。”
   沈碧瑤的聲音很好聽﹐很有女人味﹐讓張問心念一動﹐心道如果能娶了沈碧瑤﹐那自己的處境是不是能立刻逆轉呢?”
   張問越想越覺得娶沈碧瑤這條路可行。授人以柄被人利用﹐自然能打入他們內部﹐但是這種作為一粒棋子的身份﹐同樣無法放開手腳;如果能娶了沈碧瑤聯姻﹐那就是他們的自己人了﹐張問的處境就能立刻得到改觀。
   這時張問心裡豁然一亮﹐不過要娶沈碧瑤可能有點難度﹐不能操之過急。張問當下就漫不經心地佈了一子﹐說道:“既然是沈小姐的朋友﹐本官當然會盡力。只是……”張問指著桌子上的盒子﹐“這兩個都是我的人﹐沈小姐不打聲招呼這麼就殺了﹐他們是下人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人還請沈小姐手下留情﹐對我很重要。”
   還有一個人知道內情﹐自然就是張問的後娘吳氏。張問在這種時候特意提她﹐就是要表現自己重情﹐對自己的女人的重視。
   張問認為﹐對於女子﹐特別是漂亮的女子﹐感情和依托對她們通常都很重要﹐甚至比前程還重要。女子要嫁什麼樣的男人?除了外表才華財富﹐當然要找一個在乎她的男人。一個重情的男人或許在名利場不得志﹐但如果手段到位﹐情場一定不會失意。
   情場官場官場﹐不也如圍棋麼﹐對無主之地﹐要率先佈子﹐搶得先機。琴棋書畫都略通的張問﹐如何不明白如何下棋?
   沈碧瑤道:“妾身只想告訴大人﹐他們並不是大人的人﹐對於大人的人﹐妾身自然不會妄動﹐請大人放心。”
   張問佈的先子不作痕跡﹐從沈碧瑤口氣裡聽出﹐她並沒有掛在心上﹐但張問明白已巧妙地在她心中稍稍留下了重情的印象﹐以後繼續佈子﹐有了這粒子的鋪墊﹐會讓沈碧瑤少許多懷疑。
   張問道:“沈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本官就不多叨嘮﹐告辭。”
   “來人﹐送客。”
   張問出得竹樓﹐還是先前引路那白衣少女帶著他出去。張問故意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那白衣少女:“笛姑呢?”
   白衣少女淺淺一笑﹐“姐姐說﹐有緣自會再見。”
   “哦。”張問心道上次在京杭運河上﹐被這個女人看出了彌端﹐看樣子她還眞沒有說出去﹐再說沒有證據﹐光是感覺﹐她們的上峰也不見得相信。沈碧瑤這些鏢手﹐雖然都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但都是人不是。
   出得沈宅大門﹐幾個跟班忙走來迎接﹐張問上了轎子﹐說道:“回衙門。”
   他放下轎帘﹐暗呼了一口氣﹐這次自送把柄﹐看似險招﹐其實不然。就像自己手無寸鐵﹐而對手有弓箭可以射殺自己﹐再送對手一把刀又何妨?險或是夷﹐取決於對手想不想殺自己而已﹐怎麼殺不都是一樣的結果麼。
   張問閉上眼睛﹐聽著外面販的吆喝聲﹐讓人在感覺生活氣息的時候﹐心裡充滿了莫名的傷感。沈碧瑤院子裡的落花﹐是不是也如這小販的吆喝?
   他在腦中猜測周圍各人的想法﹐想著如果這知縣當得太狼狽﹐恐怕無法得到沈碧瑤的芳心。現在沈家有了自己的把柄﹐放心了許多﹐是時候管管下邊這些人了﹐否則無法辦事。
   管主薄這號人﹐不過就是鼠目寸光的老油條﹐自以為有經驗﹐要是和他玩點新鮮的﹐他就茫然了。張問正想和管主薄玩點他不知道的東西。
   回到縣衙﹐張問走進簽押房﹐二話不說﹐便下了一道公文﹐罷免了刑房書吏馮貴。沒有任何借口﹐也不用什麼理由﹐知縣有這個權力。
   這道公文如一塊石子投進一潭死水﹐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本來管之安等人以為那“大犬”之事過去了﹐卻不料知縣突然來了這麼一招。
   眾人紛紛猜測知縣的用意。連黃仁直也疑惑不解﹐見旁邊沒有人﹐便摸著鬍子喃喃道:“大人這出﹐老夫可是沒有看明白﹐大人是想……”

好文章,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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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五 夜行
   黃仁直對於張問隨意落子疑惑不解﹐張問笑道:“這廝竟敢算計知縣﹐﹐讓本官出醜﹐他不滾蛋﹐誰滾蛋?現在可不是本官不想給人活路﹐是人太過分了不是。”
   黃仁直捻著鬍鬚想了片刻﹐搖搖頭:“理是這個理﹐但大人何必和這等人計較﹐這招卻是落了下乘。”
   張問笑了笑﹐說道:“下乘上乘﹐只要見效快不就行了?”
   黃仁直嘆了一氣道:“老夫可不覺得能見效。”
   黃仁直說的效果是震懾下屬﹐而張問的目的是為了重新挑起管主薄等人的爭鬥之心。棋要連子﹐沒有爭鬥﹐怎能順理成章呢?
   這時不出張問所料﹐肥佬管之安和馮貴走進了簽押房。馮貴一臉哭相道:“堂尊﹐看在小的是堂尊屬下的份上﹐可得給小的全家老少一條活路啊﹐小的給堂尊磕頭了。”
   馮貴跪在地上討饒﹐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管之安﹐沒有說話。
   管之安呵斥馮貴道:“不懂規矩的東西﹐你是自作自受!”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很快你也自作自受了。馮貴叩首道:“小的知道錯了﹐堂尊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張問道:“這會公文已發﹐多說也晚了。”
   管之安忙道:“堂尊﹐您看馮貴怎麼也是熟人﹐要不刑房書吏那買缺銀子……”
   管之安自然知道張問對他不爽﹐他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按照規矩﹐買缺銀子理應給前任書吏﹐年輕知縣不懂﹐管之安把話說在這裡﹐旁邊的黃仁直總是懂的。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再看吧。那個……沒有什麼事兒﹐本官先回去了。”
   管之安等人只得說道:“恭送堂尊。”
   張問回到內宅﹐見了吳氏說昨天的事已辦妥﹐以寬其心。吃了飯﹐便在屋中的藤椅上靜坐。周圍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的梆點聲。
   吳氏端茶上來﹐見張問閉著眼睛作沉思狀﹐便沒有打攪。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幽怨﹐昨天大郎還熱情似火﹐今天卻恢復了往常的冷淡。她輕嘆了一聲﹐心道在大郎心裡﹐終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東西。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不顧禮儀廉恥﹐做下這些醜事﹐還能奢求什麼東西呢?
   突然張問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吳氏見罷吃了一驚﹐呆呆看著張問的眼角﹐無法明白這一滴眼淚包含了什麼東西﹐難道是……
   其實張問只是在溫習一些往事。
   只是他不會跟任何人說。每個男人﹐心裡都有一件“禁忌”的事﹐興許那事只是兒時相思鄰家姑娘這樣的小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但他們從來不對人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卻總是獨自心裡溫習很多遍。
   看似不可理喻﹐但是男人的特色正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無疑張問也不例外。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小綰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他把她藏在心裡最深處。
   夜幕拉下﹐張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回億裡。吳氏早回房睡了﹐張問房裡的油燈無人挑燈芯﹐不知什麼已滅。
   當張問睜開眼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
   “嘠吱……”房間突然輕輕開了﹐張問吃了一驚﹐輕輕站了起來﹐說道:“是後娘嗎?”說完急忙從原地移開﹐移到案旁﹐伸手小心去摸案上的劍。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張問聽出來是笛姑﹐鬆了一口氣﹐這時手已摸到劍柄﹐卻並沒有鬆開﹐這笛姑三更半夜摸到老子房裡要幹什麼?
   只聽得門閂一聲輕響﹐門被閂住了。張問心裡一緊﹐手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抽將出來﹐他沒有說道﹐以免暴露方位﹐只靜靜等著看這笛姑要幹什麼。
   笛姑許久沒有聽見回話﹐已猜到張問的心思﹐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折子﹐說道:“事情緊急﹐有番子在外面﹐求大人救我!”
   火折子亮起來﹐笛姑穿著一身夜行衣﹐面上依然帶著面具。
   張問想起當初在船上﹐因為生死懸於一線﹐不慎被她看破了玄機﹐此時不正好借太監之手除去她麼?
   張問想到這裡﹐遂不動聲色﹐問道:“我如何救妳?”
   這時外面響起了嘈雜之聲﹐窗外火光一片﹐看來追兵已將縣衙圍了。張問心道先穩住笛姑﹐等外面的人進來﹐再借機將笛姑交出去。
   笛姑快地脫去身上的夜行衣﹐又將面具摘去。這時張問瞪大了眼睛喊道:“小綰!”只見面前的這張清秀的臉﹐額頭亮晶晶的﹐不正是小綰那張臉麼?
   笛姑看了張問一眼﹐也不及說其他話﹐抓起桌子上的硯台﹐包在衣服裡﹐說道:“大人﹐院可有水井?快將這衣服沉到水井裡!”
   張問這時也回味來﹐這笛姑當然不是小綰﹐只是面貌很像罷了。但只需要這一點﹐張問頓時打消了落井下石的念頭﹐急忙拿起衣服﹐奔到院中﹐扔到了水井裡。
   “砰砰砰……”院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張問回頭一看﹐隔壁吳氏也打開了房門察看﹐見到張問﹐吳氏說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急道:“我也不知道……後娘﹐我房裡有個女的﹐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後娘買的丫鬟。”
   吳氏神情復雜道:“她是大郎的什麼人?”
   “來不及了﹐事關我的生死﹐後娘記得我說的話!”
   這時院外喊道:“堂尊﹐是稅廠的金公辦差﹐堂尊快開院門。”
   張問奔到自己房門﹐見到笛姑已經上了床﹐便揚聲喊道:“廠公稍後,待下官穿好衣服相迎。”
   說罷奔到吳氏房裡﹐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丟到床邊的椅子上﹐這才飛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門口去開門。
   只見門外火光衝天﹐一個穿著青色太監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圍還有許多皂隷快手﹐有縣衙的﹐也有太監帶來的。
   張問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廠公。”
   太監尖聲道:“免禮吧﹐咱家帶人圍了縣衙﹐是為捉拿刺客﹐還請張大人協助。”
   張問躬身道:“是﹐是﹐廠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知刺客幾人﹐從何處進入縣衙?”
   太監道:“只有一人﹐此人拿短統欲刺殺稅使﹐事敗被咱家帶人追到此﹐從這邊翻牆入衙﹐咱家已經將縣衙圍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馬捕頭!”張問馬上喊道。
   方臉馬捕頭拱手道:“屬下在。”
   張問下令道:“立刻清點差役﹐面生者先行看押!”
   “屬下遵命!”馬捕頭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處辦事。
   張問又轉身彎腰道:“廠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徵。”
   大監對張問的態度非常滿意﹐語氣和氣了許多﹐“此人行蹤詭異﹐天黑沒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裡有一柄短統。”
   張問聽罷舒了一口氣﹐連男女都不清楚﹐只憑衣服和武器﹐這些東西早扔掉了。這縣衙裡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裡的囚犯﹐更是紛雜﹐房間又多﹐要查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時間一久﹐誰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說刺客行蹤詭異麼?
   張問作沉思狀﹐片刻之後說道:“說不定刺客會喬裝打扮混在人裡﹐只能抓住生人審問。”
   太監點點頭﹐看了一眼張問的內宅﹐說道:“不知張問大人的內宅……”
   張問忙道:“哦﹐下官只有後娘和一個奴婢﹐下官這就叫她們出來再行搜查﹐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麼地方。”
   “呵呵……咱家得多謝張大人才是。”太監說道。
   張問便回到院子裡﹐將吳氏和笛姑叫了出來﹐安排在一間很小的公廳裡。笛姑低著頭﹐火把煙塵大﹐朦朧中見她穿了一身舊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為張問說了兩個人是內眷﹐本來眾人就知道張問有個丫鬟叫素娘﹐別人也沒有注意。
   管之安等官員﹐沒有住在縣衙裡﹐倒讓張問鬆了一口氣。
   一大群人就這樣在縣衙裡翻了半夜﹐也沒查出任何東西來。張問便說道:“指不定刺客已經喬裝打扮混進了衙裡。”
   太監點點說道:“咱家叫人清點咱們的人﹐張大人尋幾個人清點衙役。”
   “下官遵命。”張問便叫來馬捕頭﹐帶著幾個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幾個時辰﹐天都亮了﹐公雞也打鳴了﹐依然沒有結果。
   一個皂衣走過來﹐跪倒道:“稟陳公﹐四處都搜了﹐未見刺客蹤影。”
   太監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東邊半出的朝陽﹐都過了這麼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經換了皂衣﹐混進衙役裡邊﹐尋機跑了。太監便說道:“大伙收了。”
   張問忙帶人躬身相送。然後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這才到安頓吳氏和笛姑的公廨裡叫她們回宅。回到內宅﹐院子裡亂糟糟一片﹐張問心道恐怕櫃子裡放的幾錠銀子也被搜去了。
   此時已經天亮﹐張問打量了一番笛姑﹐還真的和小綰的長相十分相似﹐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26 03:43 PM 編輯 ]

not bad, thanks for sharing.

Just one post per day makes the story very slow therefore less interesting.

Do you agree?

[ 本帖最後由 rigby 於 2014-2-27 11:40 AM 編輯 ]

【段十六 日記】
   “本以為大人會落井下石﹐趁機將我交出﹐除去隱患。”笛姑的眼睛裡有疲憊之色﹐但依然亮晶晶的﹐如圓潤飽滿的額頭。
   昨晚她實在沒有選擇﹐被圍在縣衙裡﹐要逃談何容易﹐衙役都是結隊而行﹐她一個女子﹐如何混進去不被發現?
   張問不敢盯著她看﹐只在餘光裡貪婪地看著那張朝思夢想的臉﹐可惜﹐她不是小綰。他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內心﹐只是慢慢喝著茶﹐卻不覺間將茶葉一起喝進嘴裡﹐為免失態﹐只得將茶葉吞了。
   笛姑又道:“大人為何會冒險這樣做?”
   張問笑了笑﹐說道:“上次妳為我保守秘密﹐現在我們兩不相欠。”
   笛姑搖搖頭﹐表示不信。張問道:“妳還不明白?”
   他自然不會說是因為笛姑長得像一個舊人。沒有女人願意做別人的替身﹐張問深明其中的道理。他正要靠近笛姑﹐對笛姑表現出情意﹐因為笛姑是沈碧瑤身邊的人。他要讓沈碧瑤看見自己是如何對女人的﹐惹痒沈碧瑤那個女人的春心。
   笛姑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張問﹐又低頭想了片刻﹐說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懂。”
   張問用專注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以後妳會懂的。”
   笛姑嫣然一笑﹐張問渾身如沐春風﹐他想起笛姑說的話:褒姒如果常常笑﹐就值不起烽火戲諸侯了。
   彷彿為了她的一笑﹐冒險是值得的。
   張問的心情彷彿也變得輕快起來﹐便扯開話題說道:“他們說妳用的武器是短銃﹐上次在船上﹐我也看見了那柄短銃﹐形狀奇特﹐我一直有個疑惑﹐它是如何不上藥就能發射兩次?發射聲音怎麼變小的?”
   笛姑看了一眼院外﹐說道:“可惜已經被沉到井裡了﹐不然可以給大人看看。不過現在也沒有用了﹐那種特制銅殼彈藥﹐現在不能做出來。”
   張問不解﹐既然不能做出來﹐那原來的彈藥是哪裡來的﹐那柄短銃又是誰做出來的?
   笛姑想了想﹐說道:“大人昨晚救了我的性命﹐我有一件東西送給大人﹐聊表謝意。”
   張問擺擺手道:“妳不必客氣。”
   “相信大人對這件東西一定感興趣。”笛姑從懷裡摸出一個本子﹐放在桌子上。
   張問拿起那本子﹐翻開﹐裡面寫著蠅頭小字﹐筆畫很細﹐像是硬筆寫成﹐是橫著寫的字。第一排寫著:記日明大。
   不通。但張問飽讀詩書﹐很快明白是反著讀的﹐念道:“大明日記……這字為何反著寫?”他看了下面的字﹐中間很多字造型奇特﹐他讀書不少﹐卻從未見過那些字。
   笛姑道:“不是反著寫﹐是這個人來的地方就是這麼寫的。”
   張問道:“日本國﹐朝鮮國﹐寫字仿照我大明﹐未聞反寫字的邦國。”
   笛姑搖搖頭道:“此人也是漢人﹐不過是從四百年後來的。”
   “哦?”張問覺得不可思議﹐人如何跨越年月?但看笛姑的神情並沒有戲弄之色﹐而且笛姑也不是個愛頑笑的人﹐張問便再次埋頭看那個本子。
   一些字像草書的簡寫﹐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字﹐畢竟漢字是象形文字﹐第二行寫著:媽的﹐老子居然穿越了﹐是明朝!哈哈﹐老子還帶著一把手槍﹐古代MM﹐傳說哥來了……
   張問繼續看下去﹐自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不過大概能看明寫了個什麼事﹐前面描述了筆者是來自四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愛好歷史等等﹐後面寫了筆者在大明的經歷。
   (經歷是一個極其虐主的故事。)因為著裝奇特言語怪異﹐村民要抓他去見鄉老﹐他情急之下開槍打死了兩人﹐招來了官府捕快﹐於是四處逃命﹐溫飽難以解決﹐危機四伏……
   旁邊的笛姑說道:“當時我們正在廟裡休息﹐那個人想偷我們的馬﹐被我們發現﹐就用短銃襲擊我們﹐打傷了我們兩人﹐一番打鬥之後﹐被我們捉住﹐那人也受了重傷。我從他身上搜出了短銃和這本子﹐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覺得很奇怪﹐便為他抓了藥療傷﹐養了半個月﹐最後還是死了。”
   張問翻看著後面的內容﹐記錄了萬歷四十五年後的一些大事﹐張問看到上面說﹐萬歷四十八年﹐皇帝駕崩。
   張問看到這裡﹐心道:“這本子絕不能讓別人看到了﹐不然光憑這一條就得誅滅九族。
   想罷說道:“這個本子除了妳﹐還有誰看到了?”
   笛姑搖搖頭道:“當時的兩個同伴不識字﹐只當那個人是個瘋癲之人。只有我看了﹐見裡面有違禁的字﹐便沒有讓別人看。”
   張問點點頭﹐笛姑倒是個很有嗅覺的人。
   後面還記錄紅丸案﹐移宮案等事﹐上位者是泰昌皇帝。張問並不完全相信這個本子寫的東西﹐因為跨越年月這樣古怪的事聞所未聞;但張問不是一個古板的人﹐雖然聖人不語怪神力﹐他通過了解的線索﹐也不是完全不信﹐將信將疑。
   按照本子上說的﹐張問認為他說的泰昌皇帝就是現在的太子朱常洛。因為經過國本之爭和梃擊案﹐福王是不可能再上位了。
   本子上說泰昌皇帝只做了一個月皇帝就駕崩了﹐引發紅丸案。這又是一條犯禁的東西。這書真是實實在在的禁書。
   然後上位者是天啟皇帝﹐是個不識字的木匠﹐朝政操於同樣不識字的知己宦官魏忠賢之手﹐大勢捕殺東林黨。天啟當了七年皇帝﹐一次遊玩划龍舟落水生病駕崩﹐魏忠賢欲篡權而不得﹐上位者是崇禎皇帝﹐當了十七年皇帝﹐明亡。建州滿州人建立的清朝﹐歷兩百年﹐後面還記錄了日本國的甲午戰爭﹐八國聯軍等等事情……
   後面還有些記錄個人想法和後世的東西﹐張問一時沒有細看﹐只等以後慢慢研讀。
   張問看完﹐看了一眼笛姑﹐默不作聲﹐沉思許久﹐心道此書彷彿憑空捏造、玄乎異常﹐但細想之下﹐除了穿越年歲這樣的事難以想象之外﹐後面的歷史卻說得通。如果純屬筆者虛構的﹐那麼他也一定是個看破當今廟堂玄機的讀書人﹐可這書法實在不像個飽讀詩書的人……
   是不是虛構﹐只看後面記錄的歷史是不是能靈驗。張問心下想著﹐如果果眞不錯﹐那位書的價值……張問作為一個官﹐自然明白能預算天道的價值!
   笛姑見張問抬起頭來﹐便說道:“大人覺得這本子記錄的東西﹐可信嗎?”
   張問搖搖頭道:“要等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最好不要說出去。”
   張問提醒了一句﹐不過也沒關係﹐說出去也沒人信﹐說皇帝什麼時候死﹐反而容易惹禍上身。
   笛姑點點頭:“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
   張問聽罷﹐又想起了在船上被她看穿﹐她也是說的這句話﹐不覺有些感概。
   這時笛姑站起身來﹐說道:“昨天夜大人的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告辭。”
   張問本想問笛姑為什麼要去刺殺稅使﹐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恐怕事關沈家乃至整體的佈局﹐笛姑不定知道﹐知道恐怕也不會說﹐ 便拱手與之道別。
   笛姑走後﹐張問出了內宅﹐到簽押房處理了一些公務﹐趁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又將曹安叫到內宅﹐拿出一張紙來﹐說道:“你去找個人﹐讓他佯裝想買刑房書吏的缺﹐去管之安府上奉承他﹐並求紙上的幾個字。”
   曹安看了一眼那種紙﹐上面寫著:閨範圖說。
   曹安不明白為何要求這麼普通的四個字﹐但他為張家辦了幾十年的事﹐主人吩咐的事﹐不明白也不問﹐照辦就是﹐便說道:“是﹐老奴這就去找人辦……要是管之安不願意寫怎麼辦?”
   張問想了想﹐笑道:“管之安這樣的見識﹐不會明白這四個字的玄機;他正要和我爭勢﹐有人依附奉承當然求之不得。所以放心﹐他會寫的。”
   曹安小心將紙放進袖袋﹐躬身道:“是。”
   過了一下午﹐到了日暮酉時﹐張問回內宅等著曹安。夜幕降臨之時﹐曹安回來了。
   張問見罷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麼樣﹐他寫了沒有?”
   曹安拿出一張宣紙﹐放到案上﹐說道:“如少爺所料﹐管之安很高興﹐寫了四個大字。”
   張問展開那張宣紙一看﹐四個大字賣弄得眉飛色舞﹐還在角下題名蓋印﹐張問呵呵一笑﹐說道:“所料不錯﹐管之安連上虞都沒出過吧﹐也就這點見識。這四個字夠他喝一壺的了。”
   見曹安不解﹐張問解釋道:“萬歷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的兩次妖書案﹐隱射國本﹐龍顏震怒﹐那件事很少有人敢提起。這四個字﹐事關妖書﹐你說是不是夠管之安害怕的?”
   多年前的妖書案﹐說到底就是“國本之爭”的延續﹐是兩宮貴妃皇子爭儲的事﹐其中又有大臣借機打擊政敵的陰謀參雜﹐水渾得一團糟。
   而“閨範圖說”四個字是一本書的名字﹐是鄭貴妃指使伯父鄭承恩及兄弟鄭國泰重新刊刻的新版《閨範圖說》﹐隱射國本﹐後來某些大臣以此為契機佈局黨爭。
   情況復雜﹐不一細述﹐總之管之安寫了這麼四個字﹐細推之下﹐絕對可以安上‘機深志險﹐包藏禍心”等罪名﹐誅滅九族也不為過。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七 貪事
   三堂裡掛著字畫和絲竹鐘鼓樂器﹐雖然陳舊﹐卻別有一番滋味。這儒雅的堂屋裡﹐有多少住知縣在此苦參玄機或者滿腦貪慾﹐這裡發生過多少密事、醜事、賢事﹐已經無從知曉了﹐只有這些陳舊的物什﹐默默地見證。
   夜幕已經拉開﹐屋裡屋外掛著寫了“縣衙”字樣的燈籠﹐周圍只有一些值房的皂衣。官吏們都回家去了﹐雖然《大明律》有規定官吏必須住在縣衙裡﹐但縣衙裡的公廳當然住著不舒服﹐明朝二百餘年到現在﹐很多規制都名存實亡﹐除了知縣﹐官吏一般都住在外面。
   張問見案桌上放著一根橫笛﹐在不經意間想起了笛姑﹐便將橫笛拿了起來﹐徐徐吹奏了一曲。
   良久之後﹐張問放下笛子﹐聽得堂外一人道:“時而蒼勁嗚咽﹐時而清幽雅致﹐時而好似有說不盡的柔情﹐時而又好像激叫入青雲慷慨切窮土。妙!妙!”
   自然是管之安的聲音﹐不出張問所料﹐叫曹安去一說“閨苑圖說”四字的玄妙﹐管之安就連夜趕叵來了。而且張口就是馬屁﹐一切盡在張問預料之中。”
   管之安走進三堂﹐躬著身體滿面帶笑道:“堂尊高雅﹐高雅!”
   張問看了一眼那肥佬﹐呵呵一笑﹐心說你懂個屁﹐又半眯著眼睛吟道:“芳林皓﹐有奇寶兮;博人通明﹐樂斯道兮。般衍瀾漫﹐終不老兮;雙枝閒麗﹐貌甚好兮。八音和調﹐成稟受兮;善善不衰﹐為世保兮。絕鄭之遺﹐離南楚兮;美風洋洋﹐而暢茂兮。嘉樂悠長﹐俟賢士兮;鹿鳴萋萋﹐思我友兮。安心穩志﹐可以久兮。”
   吟完還“哈”了一聲﹐好似喝了一碗美酒一般回味無窮﹐反復念了兩遍“安心隱志﹐可長久兮”。
   這時張問好像剛發現管之安一般﹐哦了一聲﹐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原來是管主簿﹐坐下說話。”
   管之安一臉恭敬道:“堂尊在此﹐下官豈敢坐下。”
   張問心道這廝的態度變得很快嘛﹐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啊……那個閨苑圖說……”
   “堂尊……”管之安臉色一變﹐急忙打斷張問的話﹐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皂衣﹐吩咐道﹐“你們先下去﹐非招不得靠近。”
   皂隷關上門﹐管之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訴道:“堂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大量可別將事兒說出去。下官不過就是堂尊的一條狗﹐汪汪汪……堂尊叫下官向東﹐下官絕不敢向西……”
   張問愕然道:“管主薄﹐你在心裡都罵我上萬遍了吧?”
   管之安忙道:“下官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下官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娘﹐也不敢罵堂尊啊﹐堂尊……”
   “真的?”
   “可不是﹐如果有半句假話﹐就讓下官五雷轟頂……”
   這時﹐“啪啪……”突然想起幾聲聲音﹐管之安渾身一顫。片刻之後﹐才明白是敲更的聲音。
   張問皺眉一拍額頭:“本官原本想﹐你處處和本官過意不去﹐這次總算抓了你的把柄﹐只要交上去﹐本官這口惡氣總算出了。”
   管之安急忙通通直磕頭﹐“堂尊﹐下官如何敢和您過意不去啊……都是、對﹐都是那梁縣丞指使下官這麼辦的﹐以後下官再不聽那狗屁縣丞的﹐下官惟堂尊馬首是瞻﹐堂尊、堂尊……”
   張問踱了幾步﹐故作猶豫狀﹐沉吟道:“你是說放過你?也對﹐就算弄翻你一個﹐打草驚蛇﹐還有那麼些人﹐就不好弄了……你們把銀子都獨吞了﹐本官想去風月樓玩玩也捉襟見肘﹐這可怎麼辦才好。”
   管之安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銀票都掏了出來﹐雙手呈了上來﹐“堂尊﹐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一把抓了起來﹐數了數﹐有一兩百両﹐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煙掛牌一次就是三十兩﹐也夠會她幾天了。”
   管之安額頭上冒出幾根黑線﹐要是天天去玩青樓頭牌﹐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這知縣大人揮霍的。
   張問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經道:“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對了﹐管之安﹐你知道為寒煙贖身要多少銀子麼?”
   管之安的臉更黑﹐低聲道:“大概幾萬兩銀子……堂尊﹐這……就是把下官整個賣了也沒那麼多銀子啊!”
   張問點點頭﹐說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虧待你了不是。”
   管之安聽罷舒了一口氣﹐急忙如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是﹐謝堂尊體諒下屬﹐謝堂尊。”
   張問沉思許久﹐一拍大腿﹐高興道:“本官有個好辦法!”說罷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將頭靠過去。兩人就是一副狼狽為奸的樣子。
   張問在管之安耳邊低聲道:“不久就是今年的縣試﹐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棧﹐入住者一人收八九両﹐住滿給定金掛名名號﹐都收應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縣試就是考秀才的“小試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試。先由各地知縣出題考﹐叫縣試;然後是府裡出題﹐叫府試;通過前兩次考試的士子就是童生資格了﹐然後參加省裡派來的學道主持的院試﹐就是秀才子。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舉的正路。
   管之安聽罷心裡吃了一驚﹐他當然明白知縣的意思﹐就是找個中介﹐收受士子的賄賂。士子們寒窗十載﹐自然不會為了幾兩銀子就影響科考﹐一般都會低頭給錢。幾両銀子不多﹐但是每年應縣試的士子有一兩千人﹐一人幾両﹐就是一兩萬両銀子!
   但是這種事一般沒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國﹐尤其科舉﹐當官的為了銀子什麼都敢亂來﹐就是科考不敢亂來﹐抓住就是重刑。這樣大肆收受賄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憤怒﹐只要有幾個人告將上去﹐一應人等就得玩完。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知縣大人是不是當官當得不耐煩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動手腳﹐可嚇人﹐堂尊三思。
   張問瞪眼道:“怕什麼?不是叫你找家客棧嗎?萬一查得下來﹐找人頂罪就是。”
   “這……”管之安這時候陡然意識到這用陰招對付張問的好機會﹐被張問抓惹極可能被滿門抄斬的小辮子﹐就如頭上懸著一柄利劍﹐管之安當然想把那把劍摘下來。
   想到這裡﹐管之安立刻改變口氣道:“那下官試試看。”
   張問似笑非笑地看著管之安﹐說道:“你可別想著耍什麼花招。”
   管之安急忙點頭哈腰道:“下官就是想著對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賣弄啊。辦事的進展﹐下官隨時知會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很好。”張問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飲。
   大伙喜歡虛套客套﹐不想再說話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說﹐總是有一些瑣碎的小規矩。端著茶杯不飲﹐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管之安見罷便躬身道:“下官告辭。”
   張問不忘囑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專心辦事﹐別想歪的﹐把事兒辦好了是正事。”
   “下官明白。”
   管之安回到家裡﹐叫人關了院子各進的大門﹐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堂兄拿回那副字了麼?”
   “拿回個屁!”管之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張的會把這樣的把柄還我?你也不用腦子想想。”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氣﹐將堂弟幻想成張問﹐罵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罵她老人家作甚?”
   ”我罵那狗日的張問。”管之安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又忙關上房門﹐說道:“那狗日的要咱們找個中間人﹐收縣考士子們的錢。”
   堂弟愕然道:“知縣想在縣考中舞弊?”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脅士子們﹐不住或者不下訂﹐就可能落榜。”
   堂弟皺眉道:「就算是這樣﹐也不是好玩的事﹐這些士子﹐指不准有人憤而上告﹐考場舞弊那是殺頭的大罪!”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板﹐低聲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張問指使客棧幹的﹐和咱們何幹?”
   堂弟管之平踱了幾步﹐沉思許久﹐沉聲道:“可咱們有把柄在知縣手裡﹐到時候栽贜在知縣身上﹐咱們卻沒事﹐他定會懷疑是我們做下的手腳﹐一氣之下魚死網破﹐將那副字拿出來見光﹐可不是兩敗俱傷?”
   “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裡的茶葉﹐一拍額頭﹐說道:“他娘的﹐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弄死那狗日的張問才是大事!到時候便叫人供詞我也有關便是。一同獲罪﹐他張問是知縣長官﹐大罪也得他扛著﹐老子不過是下邊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還能繼續在這上虞縣混下去﹐怕他作甚?”
   堂弟皺眉道:“我瞧著﹐這張問既然願意叫堂兄辦事﹐定是無人可用﹐以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當自己人。咱們何不退一步﹐幫襯著他﹐大伙都安穩一些。這事要是案發﹐叫客棧頂罪﹐將贜銀拿出來便是。”
   〝你知道個屁!”管之安怒道﹐“這就是對整個上虞縣說﹐我管之安失勢了﹐不過是知縣的一條狗﹐以後還有多少油水?”
   堂弟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堂兄別太小看知縣了。”
   管之安道:“他?不過就是肚子裡有點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邊。玩其他的﹐他毛還沒長齊。姓張的有多少斤両﹐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辦就是。”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過的人﹐以後供詞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棧如何?”

謝謝分享!!!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八 客棧
   縣考本來是三月間舉行﹐但因皇帝已幾十年不上朝﹐許多事情運轉不靈﹐萬歷四十五年上虞縣缺長官竟缺了一年之久﹐今年三月的縣考也擱置了﹐上邊便下了公文﹐叫新任知縣張問在九月間補試一場。
   距縣試還有十日﹐張問在二堂中翻看著四書五經﹐在心裡構思題目。縣考第一場匯試有幾道題﹐包括:寫一首五言六韻;四書兩道;首議分題﹐已冠未冠不一樣﹐十六歲的就是已冠。
   張問也是從科班裡混出來﹐對這些規則很熟悉。他拿起《孟子》的時﹐頓時想起一句話“禹惡旨酒﹐而好善言”。認為這句話可以作為題目﹐不過要去掉後半句﹐題目只要四個字就行了:禹惡旨酒。
   字面意思就是﹐禹這個人不喜歡美酒。然後寫篇八股文。
   沒讀通《孟子》﹐恐怕記不清後半句﹐這個題目可以考士子是否讀通了典籍。
   這時候鐘聲響起了﹐酉時已到﹐眾官吏紛紛進來交代工作﹐然後去畫酉﹐就告散﹐等明天一早又到縣衙點卯﹐在縣衙工作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張問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走出二堂﹐皂衣見罷忙打了三下點﹐表示堂尊要進三堂了﹐閒雜人等迴避。屋檐下兩個衙役正在說著什麼﹐聽到打點﹐向這邊看過來﹐看到張問﹐急忙迴避。
   張問心道管之安那個什麼親戚開的客棧﹐公然收錢消息﹐恐怕縣衙裡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大伙暫時還看不懂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又有熱鬧看了﹐何樂而不看。張問一副鬆垮垮的姿勢走路﹐準備回去換衣服﹐他也想出去看看這事熱鬧。
   不得不說﹐人的心境﹐很容易受到身體的暗示。比如你渾身身鬆垮垮了﹐心情也就彷彿輕鬆起來。
   張問想起了笛姑﹐這個女人平時坐沒坐像﹐站沒站像﹐總是鬆垮垮的﹐行動起來卻動如突兔。張問猛然想到﹐自己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受了笛姑的影響?
   他發現自己常常想起笛姑。
   張問換好衣服﹐叫來曹安同往﹐幾個皂隷跟班在後面跟著﹐出了縣衙﹐徑直來到縣前街上的“上虞客棧”﹐這客棧就是管之安親戚開的客棧﹐平日沒少收中介費。
   比較大筆的陋規﹐要做得隱蔽﹐一般都是通過官吏的親戚朋友開的客棧收受﹐也就是中介。百姓不得已要和官府打交道的時候﹐要先摸準門路﹐到相應的客棧納錢﹐給了錢﹐辦事就很順利了﹐如果沒有通過中介﹐對不起﹐事兒就有點麻煩了。
   這時應考士子湧進城裡﹐家境殷實的﹐有書童奴僕親屬相隨﹐城裡的客棧簡直爆滿﹐而“上虞客棧”更是人滿為患﹐依然後士子進去﹐大概是在交定錢。
   “你們幾個﹐跟遠點。”張問回頭對高升說道。前呼後擁走過去﹐恐怕太引人注意。
   張問和曹安走近客棧﹐見著一個年輕人背著書從客棧門口經過﹐這時一個身寬體胖的人走到年輕人旁邊﹐搭訕道:“這位公子﹐一定是進城考縣試的士子吧?”
   那搭訕的人長了一張和善的彌勒臉﹐看起來十分面善。張問便走到一個地攤旁邊裝作看貨﹐想聽聽他們要說什麼。
   那年輕人顯然不認識彌勒臉﹐說道:“您是……”
   彌勒臉道:“公子不用問老夫是何人﹐老夫只想給公子指個去路。”彌勒臉指了指橫街的那家客棧﹐說道﹐“公子可以去上虞客棧住宿……不過這會兒怕是早滿了﹐公子住不了﹐交六両定金便可。”
    “六両?”那年輕人一臉驚訝。
   彌勒臉笑道:“咱也不打機鋒﹐上虞客棧現在住的全部是考縣試的士子﹐您可以去應考的士子那裡問問﹐他們為啥要住上虞客棧。就是不住上虞客棧的﹐也在裡面交了住宿定金掛了名號。”
   “哦?我看這家客棧裝潢一般﹐一般的客棧一天一晚也就不過一百文﹐他們定金就要收六両﹐何以貴了如此多倍?”
   彌勒臉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掛名號的﹐文章寫得又一般﹐恐怕就……”
   年輕人有些怒氣道:“您不用說了﹐我明白了。只是有一點不懂﹐科考也敢來這一套?”
   “這只是縣試﹐就算你考不過也可以捐糧取得童生資格﹐有甚關係?再說六両對於公子們來說﹐不過是小錢罷了。”彌勒臉搖搖頭道。
   年輕人沉吟片刻說道:“我先問問再說。”
   “好﹐公子請便。”
   張問見罷和曹安對望一眼﹐心下了然﹐正欲離開﹐這時見著客棧門口來了兩個人﹐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因那老頭身上穿得太破爛﹐卻和穿長袍的人走在一起﹐張問不由得心生好奇﹐難道是父子倆?便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
   那老頭一身短衣補丁重補丁﹐幾乎將原來的麻布都蓋完了﹐肩膀上搭著一塊烏黑的毛巾﹐臉上手上深深的皺紋簡直觸目驚心﹐皮膚曬得泛黑﹐眼窩深陷﹐一看就是做力氣活的百姓。
   老頭弓著背﹐微顫顫地從衣服裡小心拿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拿出幾塊銀子﹐說道﹐“二娃﹐拿進去交定錢吧。”
   那穿舊長袍的年輕人抹了一把眼淚﹐憤憤地說道:“這些狗官!”
   “二娃!”老頭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將銀子塞進去年輕人的手裡﹐“禍事都是從嘴裡出來﹐說話可得注意。”
   年輕人將銀子塞回老頭手裡﹐說道:“爹﹐這錢兒子不能要!您老幫人打穀﹐烈日當空血汗齊流﹐整整一天﹐才得三十文﹐六両銀子九千文錢﹐得流多少汗﹐出多少力?您的背都彎了﹐兒縱是禽獸﹐豈能受之?”
   老頭和年輕人推搡著那幾塊銀子﹐最後有些怒氣道:“二娃!爹叫你拿進去﹐你就拿進去!你只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了官﹐知道百姓的一錢一文﹐一米一穀﹐是怎麼來的﹐能體恤一方百姓﹐爹出些血汗算什麼。”
   “爹……”年輕人當街跪倒在地﹐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年輕人磕了三個響頭﹐拿了銀子走進客棧﹐張問在地攤旁邊磨蹭著等他出來﹐對曹安遞了個眼色﹐曹安便尾隨過去。
   追上二人﹐曹安走到他們面前﹐說道:“兩位﹐請留步。”
   老頭見曹安身上的新布衣服﹐彎著腰說道:“這位老爺﹐找小民啥事?”
   曹安道:“我家少爺有件東西相贈﹐請老丈笑納。”說罷從身上摸出一錠十両的銀子﹐交到老頭手裡。
   那兩人順著曹安的目光﹐看向張問﹐年輕人突然說道:“你們無緣無故送銀子是什麼意思。讀書人﹐豈能受嗟來之食?”
   曹安淡淡道:“你不為自己﹐也為你爹減輕些擔子不是?”
   年輕人默然。曹安拱手道:“告辭。”
   老丈彎著腰拜道:“小民謝老爺恩施。”
   張問和曹安很快混入人群中﹐曹安在張問側後低聲明道:“少爺﹐是不是要叫人打探一下那後生的姓名?”
   “不必了。”張問搖搖頭道﹐“此人背負父命﹐就算做官也是海瑞那樣的官。官太清﹐如何為我所用?海瑞除了名垂青史﹐辦成什麼實事了?”
   “是﹐少爺。”在曹安心裡﹐這個少爺竟比以前的老爺還要有心思。
   張問看了一眼曹安﹐知道他不明白剛才為什麼如此大方﹐便多說了一句:“做官不一定要做好官﹐但一定要讓百姓誤認為你是好官﹐出現這麼多問題﹐不是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執行政策。”
   他回頭看了一眼上虞客棧﹐心道:祭起反污大旗﹐就在近日。
   第二天在簽押房﹐黃仁直終於忍不住﹐尋了個沒人的機會﹐問道:“上虞縣客棧的事﹐大人知道吧?”
   張問點點頭:“路人皆知。聽說上虞客棧的東家是管之安的親戚﹐這幫人﹐也太過分了!”
   黃仁直摸著鬍須冥思苦想﹐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中間是怎麼回事﹐明目張膽在科考上動手腳﹐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這麼昏乾吧?
   “老夫實在是想不通﹐這管之安想幹什麼﹐挑釁大人的威儀?可這不是洗乾淨了脖子﹐自個伸到大人的面前麼……就算找人頂罪﹐可那客棧不是他管之安的親戚?沒道理推自家人跳火坑啊!明明就是必栽的事兒﹐這麼做有什麼用處?”
   張問也皺眉苦想﹐按著太陽穴道:“這兩天我也在想這事﹐本來早就想動手了﹐可又怕這管之安設了什麼套兒讓我去鑽﹐就想等等看。要知道﹐本官一到這上虞縣﹐就被管之安來了個下馬威﹐此人經驗豐富﹐不得不防啊!黃先生認為是怎麼回事?”
   黃仁直冷笑道:“什麼經驗豐富﹐老夫這麼些日子還沒看清楚他?不過就靠著懂點小地方規矩﹐會些雕蟲小技而已。能有什麼套?大人只管拿了人再說﹐他管之安不認帳﹐起碼客棧得頂罪。”
   張問沉吟道:“我看再等幾天﹐不宜操之過急。輕敵冒進﹐兵家大忌也。”
   張問心道:“等再過幾天﹐銀子收得差不多了﹐起碼沒做賠本買賣不是。
   黃仁直搖搖頭:“大人得盡快﹐要是拖下去﹐驚動了上邊﹐恐怕大人也脫不了干係。”
   張問一拍大腿﹐瞪眼道:“對了﹐這廝不會是想用苦肉計﹐自割一塊肉﹐要把本官一起拖下水吧?娘的﹐老子和他有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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