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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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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伏在河底逆流而上﹐他頭頸青筋直露﹐胸口像要炸開一樣﹐一直憋到眼冒金星﹐才拚盡最後一點力氣游到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叫苦﹐自己拚命游了這麼久﹐結果一回頭還能看見河汊﹣﹣這爬的就是不如游的快啊。
   程宗揚一口氣換完﹐立刻又潛到水底。所幸雲丹琉在昏迷中還本能的知道換氣﹣﹣就算她不換氣﹐估計也比自己強得多。
   一隻手扶著雲丹琉﹐一隻手去摸石頭﹐這樣的速度實在太慢了些﹐程宗揚索性解開那隻蔡敬仲仿造的腰包﹐把雲丹琉綁到自己背上﹐騰出雙手﹐繼續攀著石頭往上游爬。
   連續三次換氣之後﹐程宗揚終於被人盯上﹐他剛露出水面﹐頭頂便響起凌厲的風聲﹐女土蝠就像烏雲一樣飛來。程宗揚一個猛子紮進水裡﹐身後水聲微響﹐女土蝠緊追著入水﹐一邊甩出一柄飛刀。
   飛刀在水中慢了許多﹐程宗揚轉過身﹐先一個千斤墜穩住身形﹐然後用匕首 撥開飛刀﹐順勢往她胸口刺去。
   水下交手﹐兩人受到河水阻力的影響﹐動作都比平常慢了幾拍。相比之下﹐程宗揚人在上游﹐還佔了些許上風。只不過自己一直在水下潛行﹐女土蝠卻是以逸待勞﹐交手不過數招﹐程宗揚肺中的氧氣已經耗盡﹐掙扎著往岸邊退去。
   兩人一前一後鑽出水面﹐程宗揚匕首一揮﹐周圍丈許的蘆葦被齊齊斬斷﹐無數枝葉迎風飛舞。女土蝠左袖飛出一條丈許長的黑繩﹐纏住程宗揚握著匕首的手腕﹐接著亮出右手一柄短劍﹐往他胸腹扎去。
   繩索勒進手腕﹐帶來刀割般的痛楚﹐程宗揚右手被困﹐因為是右衽﹐左手不好伸入懷中﹐索性抓住衣襟一撕﹐抓出一隻拳頭大的鐵罐。
   這是程宗揚帶的第三隻手雷﹐也是最後的一隻﹐他對女土蝠刺來的短劍不理不顧﹐幾乎是硬塞一樣把鐵罐扔到女土蝠懷裡﹐大喝道:“爆!”
   女土蝠身形疾退﹐但她手中的繩索還在程宗揚腕上纏著﹐只退出尺許就被拽住﹐反而又飛了回來。那隻鐵罐重重撞在女土蝠胸口﹐接著一路滾下﹐“呯”的掉進淤泥史﹐濺起一片污水﹐然後……就那麼沒動靜了。
   “妳娘!”程宗揚大罵一聲。要命的關頭馮大法這二把刀竟然出了岔子﹐弄出來一個點不響的鐵罐頭。
   女土蝠虛驚一場﹐紅豔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短劍直刺程宗揚胸口。
   就在這時﹐程宗揚背後一沉﹐雲丹琉咬緊牙關﹐拼盡力氣一刀劈出。刀長劍短﹐女土蝠的短劍還沒沾到程宗揚的衣服﹐鏤刻著青龍偃月的長刀便狂斬而下﹐從她左肩一直劈到右肋。
   女土蝠眼中充滿不可思議的色彩﹐然後身體沿著刀痕分成兩段﹐一上一下墜入河中。
   雲丹琉“哇”的一口鮮血噴在程宗揚頸中﹐身體軟軟倒下﹐眼看又要昏迷過去。程宗揚心頭大急﹐龍宸來了六名殺手﹐即使壁水貐重傷﹐還有三個人。自己水性平平﹐再背著雲丹琉﹐根本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追蹤。
   “醒醒!”程宗揚叫道:“這條河哪裡最深?”
   “往上……一里……”雲丹琉說著又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痛使雲丹琉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片刺目的光芒立刻湧入眼簾。她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圓桌上﹐那個該死的傢夥站在旁邊﹐一雙手正在自己大腿上來回摸著﹐大腿根部傳來刀割般的劇痛。
   “滾開!”雲丹琉羞惱交加﹐竭力抬腿朝他胸口踢去。
   “別動!”
   程宗揚按住她的大腿﹐鋒利的匕首刺進她雪白的肌膚中。
   雲丹琉只覺一道冰冷的劇痛刺進自己大腿中﹐痛得她眼前一陣發黑。
   程宗揚緊盯著雲丹琉腿上的傷口﹐雲丹琉大腿根部雪白的肌膚被齊齊切開﹐露出一個寸許長的傷口﹐忽然傷口血肉一動﹐一條血紅的蟲子從也皮肉間露出頭來﹐然後又縮了回去。
   程宗揚匕首輕輕一點﹐那條蟲子頭部頓時被凍住﹐無法縮回。
   程宗揚捏住蟲子﹐一邊慢慢往外拔﹐一邊不停用匕首去點﹐直用了一炷香工夫才把蟲體整個拔出。
   雲丹琉緊緊咬住嘴唇﹐那種抽筋一樣的痛楚﹐使她痛得滿身冷汗。
   已經凍硬的蟲體掉在桌面上﹐能看到它通體血紅﹐長近半尺﹐外表與人體的血肉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被那柄匕首凍住﹐即便把她腿部剖開﹐也未必能找出來。
   “這是什麼?”
   “噬血蛭。”程宗揚指了指她的腳踝﹐“我看到這裡有個血點﹐它從這裡鑽進去﹐順著血脈往上游動。如果游到心口﹐神仙也救不了妳。”
   程宗揚說著﹐用匕首尾部將那條噬血蛭搗得粉碎。
   雲丹琉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四面是質地古怪的牆壁﹐能看到門窗的痕跡﹐房內積著兩尺多深的水﹐頭頂隱約還有水流的聲音。
   雲丹琉詫異地說道:“我們在水底?”
   “沒錯。”程宗揚道:“我搬了一堆石頭才沉到底。屋裡空氣不多﹐妳千萬省著點用。”
   “房子為什麼會在水底?咦?這是……”
   雲丹琉撫摸著身下略帶彈性的桌面。
   “猜對了﹐這是蛋屋﹐跟雲老哥那隻一樣。”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周圍﹐然後目光又落到程宗揚手上那隻發光的物體上。”
   “手電筒﹐”程宗揚警告道:“妳千萬別打主意﹐我就這一個﹐本來留在舞都﹐剛帶回來的。”
   雲丹琉撇了撇嘴﹐“你這隻蛋屋比三叔的大。”
   程宗揚乾咳了一聲﹐“我那個……家裡人多……”
   雲丹琉啐了一口﹐然後翻身坐起﹐喝道:“你看夠了吧!”
   為了找到那隻噬血蛭﹐程宗揚不得不把她靠近腿根的褻褲割開﹐雲丹琉一條雪白修長的美腿幾乎整個裸露出來。
   程宗揚指了指她另一隻腳踝﹐“還有一隻。”
   “什麼?”
   “那隻臭蝙蝠一共扔了兩隻噬血蛭﹐左邊一隻﹐右邊一隻﹐我費了半天力氣才捉到一隻。”
   一想到自己血肉裡面還鑽著一條可怕的蟲子﹐即使雲丹琉也禁不任打了個寒戰。
   她咬了咬牙﹐伸手道:“把匕首給我!我自己來!”
   程宗揚挑起大拇指﹐讚道:“好漢子!”
   雲丹琉惱道:“滾!”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一邊把匕首遞給她﹐一邊道:“別怪我沒提醒妳﹣﹣那條蟲子是從妳的腿面往上鑽的﹐而且比那一條鑽得更深一點。具體位置嘛﹐大概就是妳坐的地方。”
   雲丹琉氣得一陣眩暈﹐“你!”
   程宗揚也有點尷尬﹐咳了一聲﹐“我也沒辦法﹐只好等妳醒了商量一下。按照臭蝙蝠的說法﹐噬血蛭最多一個時辰就會鑽到心臟的位置。現在回去的話﹐即使過氣好﹐沒碰上那些殺手﹐時間也來不及了。妳自己動手的話”
   程宗揚暗道:“雲丹琉要是能背著手給自己做手術的話﹐那簡直能封神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將匕首拍桌上﹐咬牙道:“你要敢亂碰﹣﹣”
   這事兒誰能說得準?程宗揚正要反唇相譏﹐但看到雲丹琉的表情﹐不由心裡一軟﹐溫言道:“妳放心吧。”
   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雲丹琉忍不住道:“你看什麼看?怎麼還不動手?”
   “妳先趴下來好吧?”
   雲丹琉含羞帶怒趴在桌上﹐接著又聽見他說道:“皮甲。”
   “你!”
   程宗揚也火了﹐“妳不解開﹐ 我怎麼做!”
   雲丹琉忍氣解開皮甲﹐露出裡面貼身的小衣﹐她剛伏下身﹐又猛地扭過頭﹐“不許對任何人說!”
   “我就爛在肚子裡。”
   “你也不許記得!”雲丹琉惡狠狠道:“一會兒馬上忘掉!”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行吧。”
   毫無誠意的回答讓雲丹琉湧起一股殺人的衝動﹐她咬了咬唇瓣﹐忍著氣道:“快一點!”
   “嗤”的一聲﹐已經割破的褻褲被撕開半截。
   “你在做什麼?”雲丹琉咬牙道:“為什麼不用刀?”
   “順手不行嗎?”
   程宗揚說著﹐心裡卻禁不住狂跳幾下﹐雲大小姐這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前凸後翹﹐修長圓潤。燈光照射下﹐那件濕透的褻衣就跟沒有一樣﹐幾乎能看到她臀溝內……
   雲丹琉一手伸到臀後﹐含怒掩住臀縫。
   程宗揚尷尬地收回目光﹐一邊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禽獸!
   噬血蛭在血肉裡的游動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尋﹐只是痕跡十分細微﹐程宗揚目不轉睛地盯了半炷香時間﹐才看到她臀部如雪的肌膚下輕輕的波動。
   “忍著點!”
   程宗揚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刺下。刀鋒劃破肌膚﹐雲丹琉雪臀猛然繃緊﹐白美的皮膚上溢出一絲血跡。
   程宗揚抹了把冷汗﹐這感覺﹐簡直像給雲丫開苞差不多……
   程宗揚“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不管自己以前跟雲丫頭有什麼過節﹐現在她可是自己的晚輩!
   噬血蛭與血肉融為一體﹐僅憑肉眼幾乎看不出區別﹐幸好程宗揚早有把握﹐珊瑚鐵如冰的鋒刃輕輕一點﹐血肉中一個蠕動的物體立刻僵住。程宗揚一點一點拔出噬血蛭﹐小心不讓柔軟的蛭身斷在雲丹琉體內。
   足足又用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揚才把那條噬血蛭全部拔出來。雲丹琉從頭到尾沒有叫一聲痛﹐只是肌膚上多了一層冷汗。
   程宗揚長長鬆了口氣﹐目光剛一移開﹐鼻血險些噴了出來。
   雲丹琉手指緊緊按著臀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春光大泄。濕淋淋的褻衣貼在臀間﹐能清楚看到她下體那處秘境嬌美的輸廓……
   屋體忽然一晃﹐程宗揚立足不穩﹐一下跌到雲丹琉身上。
   “該死的小人!”
   雲丹琉羞憤地撐起身體﹐毫不猶豫地一腳把程宗揚踹開。程宗揚猝不及防﹐像騰雲駕霧一樣撞上屋頂﹐接著蛋屋又是一震﹐險些傾斜過來。程宗揚背脊在屋頂一彈﹐又張牙舞爪地撲下來“篷”的一聲砸在雲丹琉身上﹐兩人摟抱著滾成一團。程宗揚只覺自己左手一軟﹐被充滿彈性的臀肉包裹住﹐甚至還觸到臀間那團令人銷魂的軟膩……
   雲丹琉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奪過程宗揚手裡的匕首﹐就要跟他拚命。
   程宗揚顧不得解釋﹐大叫道:“外面有人!”
   又一次震動傳來﹐雲丹琉停住手﹐這次她也意識到外面有人正在轟擊蛋屋。
   程宗揚知道﹐這隻蛋屋雖然堅韌異常﹐但並不是堅不可摧。在太泉古陣時﹐潘金蓮就曾經一劍將蛋屋擊碎。若不是河水的阻力減緩了力道﹐蛋屋說不定早已碎裂。他收起腰包﹐撲到屋角﹐往床邊的機括上一按﹐堅固的屋體變得像絲綢一樣柔順﹐瞬間便收入蛋殼內。
   河水擠壓著屋內排出的空氣﹐發出一聲爆破般的轟鳴﹐接著一個胖乎乎的身影被潮水帶動﹐舉掌往河底拍來。
   程宗揚一手摟著雲丹琉﹐一手舉起匕首﹐往他掌心紮去。
   室火豬粗短肥胖的手掌出奇的靈巧﹐電光火石間﹐已經改掌為指﹐彈在匕首側面。
   程宗揚掌心一震﹐匕首險些脫手飛出。兩人在水中連交數招﹐程宗揚心下大駭﹐這死胖子一臉豬像﹐身手卻極為強橫﹐絕對是六級的修為﹐而且出手刁鑽陰狠﹐單憑一雙肉掌就將自己壓得死死的。程宗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他周旋﹐稍有疏漏﹐自己只怕就要變成一具浮屍。
   幸好室火豬的水性確實差點意思﹐比程宗揚還早一步堅持不住﹐不得不浮上水面換氣。程宗揚抓住機會往對岸游去。剛到岸邊﹐那死胖子就一路狗刨地追上來﹐而且一邊游一邊還發出利嘯。
   不多時遠處先後響起兩聲尖嘯﹐鬥木獬和危月燕已經聞聲趕來。
   雲丹琉身上有傷﹐又因為噬血蛭大損精血﹐此時已經無力再戰。程宗揚背著她衝到岸上﹐忽然轉身擲出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叫道:“給你!”
   室火豬已經登岸﹐見狀旋風般往旁邊一撲。只聽“撲通”一聲﹐那隻曾經頃刻間就將虛日鼠撕成碎片的手雷﹐掉到河裡只聽了聲響就沒了﹐卻是一塊河邊撿來的鵝卵石。
   室火豬不怒反喜﹐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笑眯眯往前追去。
   面前的蘆葦不停搖晃著﹐那兩人早已不見蹤影。室火豬雙掌一錯﹐周圍丈許的蘆葦無風自燃﹐騰起一片火焰。
   忽然﹐一隻修長的手掌從火光中伸出﹐從容不迫地拍向室火豬掌心。
   雙掌相交﹐室火豬臉色大變﹐他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雙膝不由自主地一軟﹐直挺挺跪在地。接著一隻衣袖灑然一甩﹐落在室火豬頭頂。伴隨著頭顱骨碎裂的聲響﹐他聽到一個文雅的聲音:“多日不見﹐家主別來無恙?”
   周圍的蘆葦烈焰滾滾﹐程宗揚滿臉是泥﹐笑容卻十分開心﹐“你個死奸臣!怎麼才來?”

謝謝~CHING~~~~

第七章
   程宗揚盤膝坐在車上﹐閉目斂息﹐慢慢催動丹田的氣輪。他今晚吸收的死氣數量雖然不是太多﹐質量卻是非同一般﹐吸收起來也頗費時辰。
   車馬一路北上﹐雖然夜色濃重﹐風中的寒意也重了幾分﹐程宗揚心神卻一片寧靜﹐有種久違的安全感。
   這支從宋國遠來的車隊並不龐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加上兩輛載滿貨物的大車﹐也只有三輛車﹐十幾匹馬﹐人數不足十人。除了秦檜和王惠夫婦﹐還有五名星月湖大營的軍士﹐ 都是在臨安時就跟隨自己的老人。
   雲丹琉寧死不肯與程宗揚同乘一車﹐最後只好讓她與王蕙同乘﹐另外將輛載貨的馬車騰出一半﹐供程宗揚乘坐。
   等程宗揚將最後一縷死氣融入丹田﹐睜開眼睛﹐洛都巍峨的城牆已經遙遙在望。他抓開車簾﹐只見秦會之正坐在車前﹐拿著一卷冊頁﹐就著車簷上的風燈在讀。
   多日不見﹐死奸臣倒像是又年輕了幾分﹐頜下的長鬚打理得整整齊齊﹐氣度愈顯從容﹐看來婚後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程宗揚笑道:“好端端的﹐怎麼還要連夜趕路?”
   秦檜道:“說來也是怪事﹐今晚我們本來已經落宿﹐準備明日入城。誰知半夜飛來一群烏鴉﹐在客舍周圍啼叫不絕﹐擾得人難以入眠。在下心有所動﹐便連夜啟程。沒想到正遇到家主。”
   “是龍宸的人。”程宗揚蹲在車沿上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他們﹐這一次竟然派出玄武七宿要我的性命。牛金牛死在四哥手裡﹐虛日鼠是被我殺的﹐女土蝠死在雲大小姐手裡﹐室火豬被你捏碎腦袋。眼下還剩三個人﹐壁水貐重傷暫且不說﹐鬥木獬和危月燕這會兒多半正跟著咱們。”
   秦檜眼中寒光微微一閃﹐“斬草自當除根。”
   程宗揚歎道:“我要知道根子在哪兒就好了﹣﹣五萬金銖啊﹐我一想起來心裡都滴血。”
   “既然知道是龍宸做的手腳﹐總能想個法子討回來。”
   “問題是這筆錢急等著用﹐要回來只怕也遲了。”程宗揚歎了口氣﹐打起精神道:“漢國的情形你了解嗎?”
   秦檜揚了揚手中的冊頁﹐“路過舞都時﹐陳喬給了我一些整理過的訊息。”
   “近來的事情我讓馮大法整理給你。”程宗揚道:“漢國的情形就一個字:亂!亂得我腦袋都是蒙的。這幾天你不用露面﹐先幫我把事情理順。”
   這種事情秦檜當仁不讓﹐拱手道:“家主放心。”
   程宗揚往後面車上看了看﹐“這一路辛苦嫂夫人了。”
   秦檜笑道:“無妨。有道是讀萬卷書﹐行千里路。能到漢國一行﹐也是拙荊的夙願。”
   王蕙不比他身具修為﹐一路上跋涉顛簸﹐再加上秦檜急於趕路﹐日夜兼程而行﹐此時早已睡去。
   程宗揚低聲笑道:“有了嗎?”
   秦檜略微一怔﹐然後失笑著連連搖頭﹐“哪裡這麼早?”
   “瞧瞧人家吳大刀﹐奸臣兄﹐你不會是不行吧?”
   秦檜誠懇地道:“屬下只有一妻﹐怎比得上家主身邊侍妾如雲?”
   程宗揚頓時啞住。自己身邊的侍妾連一個下蛋的都沒有﹐實在是沒資格會這事去打趣別人。
   秦檜見好就收﹐轉過話題道:“屬下在舞都聽聞前些天朝廷命寧太守回京﹐消息傳開﹐城中豪強無不額手稱慶﹐雖知寧太守半月間連破六家豪強。又調動郡兵﹐將郡中亡命徒一網打盡。“說著他撫掌道:“好一番霹靂手段!”
   程宗揚道:“漢國的官員確實夠狠﹐有股豪氣。像宋國那些官﹐都是科舉考出來的﹐一個個都軟綿綿的。”
   秦檜笑道:“非為科舉。漢國地方官員的權勢可比宋國強出數倍。在漢國,太守都手握虎符﹐有權調動郡兵﹐一個縣令便有百里侯之稱﹐錢糧、司法、軍備都握在縣令手裡。宋國官制卻大不相同﹐別說縣令﹐就是朝鮮廷重臣﹐也沒有調兵之權。”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說的也是。臨安那邊怎麼樣?”
   “一切都好。”秦檜道:“小侯爺已經回到江州﹐前些天在收購精鐵﹐聽說準備建一條軌道﹐連接碼頭和城中倉庫。祁遠在建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僅織坊的霓龍絲供不應求﹐更和金穀石家聯手﹐佔下了建康一半的珠寶生意。吳戰威負責商會的監察﹐前些天剛在荊溪的昭南分號抓了幾個中飽私囊的蠹蟲﹐因為是從筠州招的當地人﹐都交給地方官處置。”
   “糧價和銅價呢?”
   “雲氏銅山採盡的消息已經傳到臨安﹐如今銅價大漲﹐使得市面上的糧食價降了一成。臨行前我與戶部的蔡侍郎一同出面﹐告知城中商會﹐敝行發行的紙鈔絕不折價﹐仍按銅銖的市值繳納賦稅。有官員府作保﹐兌出的紙鈔倒是略有增長。俞子元和周逄正在和城的糧行商談﹐準備按照未降之前的價格﹐用紙鈔購買一批糧食﹐如果順利的話﹐此時糧食應該已經入庫……
   程宗揚仔細聽完﹐終於放下心來。只要商會根本不失﹐自己在漢國就能放開手腳去做了。
   車隊一路走得極慢﹐程宗揚一直暗中戒備﹐看鬥木獬和危月燕是不是還敢追來。結果龍宸的人動靜全無﹐反而半路上遇到了吳三桂一行人。
   雲府派去傳話的人趕到客棧﹐只遇上留守的延香。白天程宗揚送雲如瑤回上清觀﹐把敖潤留在那邊。馮源趁著無事﹐去鵬翼社找匡仲玉請教道術﹐延香對主人家的事不甚了了﹐雖然知道事情緊急﹐卻也無計可施。好不容易等驚理從而襄城君府回來﹐才匆忙去鵬翼社報信。等吳三桂和蔣安世聞訊出發﹐已經時過境遷。
   秦吳兩人相見﹐九是一番驚喜。眼看著這對左膀右臂終於湊到一起﹐程宗揚也覺得有了底氣。此時已經天色大亮﹐這麼一行人進城未免張揚﹐因此程宗揚讓秦檜等人分路去了客棧﹐自己只帶著吳三桂和雲丹琉所乘的馬車入城。
   車隊順利渡過洛水﹐由津門進入洛都。雲蒼峰早已聞訊﹐親自帶人到城邊等候﹐見到雲丹琉安然歸來才鬆了口氣﹐但神情間絲毫不見輕鬆。
   “人平安就好﹐其它事回去再說。”
   昨晚一場血戰﹐龍宸固然傷亡慘重﹐但雲氏更是吃了大虧﹐不僅丟了五萬金銖﹐還戰死大批好手。雲氏在漢國暗中經營多年﹐這次遇襲使得實力大損。好在雲蒼峰平日看著滄桑﹐事到臨頭卻毫無頹唐之色﹐行事反而更加果決。
   一路回到住處﹐雲蒼峰領著程宗揚從後門進入院中﹐一邊道:“朝會已經開始。徐常侍所言無差﹐朝廷已然草詔﹐由大司馬呂冀領尚書事。”
   程宗揚苦笑道:“徐公公還在西邸等消息 ﹐事已至此﹐我還是去一趟吧。”
   “暫且稍等。”雲蒼峰道:“還有一線機會。”
   “等朝會結束﹐呂冀就正式接管書台﹐現在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程宗揚道:“即使現在就湊夠八萬金銖﹐運到西邸只怕也來不及了。”
   雲蒼峰道:“我已經派人求見徐常侍﹐以一千金銖的代價拜托他一件事。”
   “什麼事?”
   雲蒼峰道:“請徐常侍說服天子﹐朝廷為示隆重﹐並不當廷下詔﹐而是朝會之後﹐由宮中派出使者﹐赴襄邑侯府傳詔。”
   朝會之後再派使者傳詔﹐這樣一來一去﹐已是午後。呂冀最早也要到明天才好去尚書台理事。程宗揚想了想﹐“那最多也只有十二……十一個時辰﹐還差五萬金金銖﹐來得及嗎?”
   “我們雲家等了這麼久﹐才等到這個機會。”雲蒼峰道:“即便一線機會也不能放過﹐無論如何也不能有失!”
   雲蒼峰停下腳步﹐整了整衣冠﹐仔細將腰間的玉佩結緊﹐然後推開門。
   眼前是雲宅會客的主堂﹐兩人從後門入內﹐隔著屏風﹐隱隱約約能看到堂中坐滿賓客。
   雲蒼峰示意他留在屏風後﹐然後走入堂中。他矜持地拱了拱手﹐“雲某見過諸位好友。大清早就把各位請來﹐還請恕罪。”
   座中有人笑道:“雲三日爺的名聲在下可是久仰了﹐難得今日召見﹐我說什麼也得見見三爺眞容。”
   座中恭維聲不絕於耳﹐但最前面幾位默不作聲﹐反而微微抬起下巴﹐流露出幾分傲態。
   程宗揚目光在他們衣履上一掃﹐便認出他們的身份﹣﹣這些都是城中權貴的管家執事﹐雖然是奴僕身份﹐但都是主人家裡掌管實權的心腹﹐自覺比在座的商人還要高出一頭﹐頗有幾分自矜。
   時間緊急﹐雲蒼峰也不寒暄﹐直接道:“諸位都不是外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今日請各位來﹐是敝號需要一筆資金周轉﹐還請各位多多幫忙。”
   有人道:“雲三爺﹐你叫了我們這麼多人來﹐要用的只怕不是個小數吧?”
   “不瞞各位﹐今次敝號需要周轉的資金﹐當在十萬金銖。”
   此言一出﹐座中頓時嘩然。過了片刻﹐才有人道:“雲三爺也知道﹐我們漢國不比晴州﹐遍地都是錢莊。十萬金銖現款﹐只怕沒幾家能拿得出來。”
   前面一名管家模樣的賓客道:“十萬金銖大夥分攤﹐倒也不多。只不過雲三爺﹐我聽說過你剛措了筆錢﹐把洛都城裡的店鋪、產業都質押得一乾二淨。再借款可怎麼說呢?”
   雲蒼峰微笑道:“雲家雖然比不上各位豪富﹐倒也不缺錢。只是一時周轉不濟﹐最多一個月﹐便當奉還。”
   另有人道:“雲三爺的意思是不用質押﹐淨借十萬金銖?”
   雲蒼峰道:“用的是我雲氏的信譽。”
   前面幾人大搖其頭﹐其中一個側身憑在几上﹐神情倨傲地說道:“雲家的信譽麼﹐若是以前便也罷了。但近來市面頗有些傳言﹐說府上的銅山早已挖空。雲三爺這時候借款﹐時機可不大好。”
   有人玩笑道:“三爺用錢﹐不會是為了購銅吧?”
   雲蒼峰道:“購銅是小事﹐不瞞各位﹐確實有樁生意﹐急等用錢。日後回報極重。”
   一名穿著錦袍珠履的豪奴哂道:“不就是首陽山的銅礦嗎?”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喧嘩﹐紛紛交頭接耳。程宗揚目光微閃﹐認出那人是呂冀門下的監奴秦宮。他坐在前排最中間的位子﹐周圍人多少都讓他幾分。
   秦宮道:“三爺﹐你也別吃驚﹐這種事哪裡能瞞得過我們?我瞧雲三爺這事挺急﹐也罷﹐咱們也不繞什麼的花的﹐直說罷:首陽山能不能出銅還在兩可之間﹐咱們幾個雖然管著錢物進出﹐可那都是主人家的﹐誰拿著錢也不能丟水裡聽響﹐就圖個樂子。一句話:沒有質押﹐此事免談。”
   雲蒼峰也不動怒﹐“依兄台之見﹐想要什麼質押?”
   旁邊有人道:“除了洛都﹐雲家在各郡還有不少生意。加上首陽山的銅礦﹐我看也抵得過了。”
   雲蒼峰道:“有何不可!”
   “利息如何算?”
   “按規矩﹐年息三成﹐一月為期。”
   在座眾人紛紛紛擺手﹐“那是平常的利息﹐這件事風險太大﹐用平常的利息可不成。”
   “按市面上的行情﹐便是有實物質押﹐也是九出十三歸。”
   九出十三歸是質庫的利息﹐以實物抵押借款十萬﹐質庫實付九萬﹐以十萬計息﹐每月一成的利息﹐三個月後還款十三萬。這已經是市面上少見的高息﹐可還有人不滿足﹐說道:“若是一個月付三成的息﹐我便賭上這一鋪!”
   眾人紛紛獅子大開口﹐要從雲氏身上撕下一塊肥肉來。雲蒼峰面不改色﹐無論他們叫什麼價﹐都一口應諾﹐要求只有一條:一個時辰內送來現款。
   這時有人說道:“雲家在各郡的產業咱家一時也算不清楚﹐首陽山的銅礦更是難說。萬一是空的﹐大夥就賠大了。”
   堂中的喧嘩聲平息下來﹐眾人都看著那個穿著珠履的豪奴少年。
   “以秦監的意思﹐該當如何?”
   秦宮道:“依我看﹐除了這些﹐還得有幾樣靠得住的質押﹐免得出了什麼岔子﹐大夥血本無歸。”
   在座的都是場面人﹐這話已經有些過了﹐雲蒼峰拱手道:“還請直言。”
   秦宮笑道:“聽說大小姐也在洛都?若是大小姐肯移步﹐這十萬金銖我們襄邑府便拿兩萬出來。”
   眾人神情各異﹐襄邑侯府果然凶狠﹐居然要人質。雲家這位小姐若是進了侯府﹐哪裡還能出來?
   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本來守在門口﹐聽到這話頓時慌了手腳。他一口氣跑到雲丹琉的住處﹐撲進房便帶著哭腔叫道:“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三爺要把妳賣了!”
   雲丹琉正在運功療傷﹐聞言險些眞氣行岔﹐“胡說些什麼!”
   大堂內雲蒼峰只微笑著拱拱手﹐沒有再理會秦宮。旁邊一名商人岔開話題﹐打了幾句圓場﹐把這事抹過去。
   眾家商會和高門豪奴聯手﹐最終開出價碼:雲家以漢國各郡產業以及首陽山銅礦為抵押﹐借款十萬金銖﹐實付五萬﹐利息每日一分﹐逐日計息﹐限期一月還清。
   雲蒼峰當場應諾。等眾人滿意的離開﹐程宗揚才發現這場交易總共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借款的條件不可謂苛刻﹐雲家拿到手的只有五萬金銖﹐卻每天都要償還一千金銖的利息。一個月後僅利息就高達三萬﹐如果逾期無法償還﹐雲家在漢國所有的產業都將被眾人瓜分。但相比於這五萬金銖能辦的事情來說﹐這些利息也不算什麼了。
   那些商家雖然咬得凶﹐出錢卻不含糊。半個時辰之後﹐第一筆金銖運到。雲蒼峰早已從本家所屬各處鋪面調來朝奉﹐當場清點放入特製的木箱中。同時將雲家在諸郡的產業分列出來﹐根據運來的金銖多少﹐在借條上塡入兩倍的金額﹐列明利息和質押的產業﹐最後由雲蒼峰畫押﹐按上手印。

   一個時辰後﹐最後一筆錢銖運到。朝會還沒有結束﹐雲家已經湊夠所有八萬金銖﹐分別裝在十六隻用鐵框加固過的話木箱中﹐用四輛馬車運往西邸。
   徐璜早已在西邸望眼欲穿﹐得知款項已經湊齊﹐不禁大喜。馬車沒有在西邸停留﹐直接就駛往少府。五鹿充宗連朝會都沒有參加﹐一大早便在官署等候。車馬低達之後﹐立刻有人將金銖全部挪入少府專用的大櫃之中﹐貼上封條。
   隨著金銖陸續入庫﹐已經蓋過印壐的詔書一封封送往尚書台:詔布衣公孫弘為博士、金馬門侍詔;詔朱買臣為主爵都㷉、散騎常侍;擢升刀筆吏尹齊為舞都太守﹐秩二千石;刀筆吏楊僕為太守別駕;詔布衣雲七濱為本郡功曹;詔布衣陳喬為從事……
   ……
   拜雲蒼峰為關內侯﹐本郡大司農丞﹐主管太倉、均輸、平準、都內、籍田諸事、封雲如瑤為舞陽縣君……
   ……
   詔儒門秦會之為蘭台典校……
   林林總總數十人頃刻得官﹐忙得尚書台人仰馬翻。程宗揚和雲蒼峰連飯都沒有吃﹐一直在西邸、少府、南官、尚書台之間來回奔波。
   直到傍晚﹐最後一封詔書終於從尚書台發出。程宗揚拿著詔書﹐長長鬆了口氣﹐心裡卻絲毫不覺輕鬆。
   加上以前借的三萬金銖﹐雲家背上的債務高達八萬。以雲氏的家底﹐這筆巨款也不是拿不出來﹐問題是雲氏的產業大多在晉國﹐從建康運來﹐怎麼也要到兩個月之後﹐遠水難解近渴。
   雲蒼峰倒是十分從容﹐望著他手中的詔書笑道:“還好把這一份辦完了。”
   “都是沾了老哥的光﹐這一份是徐常侍送的。”
   蘭台典校並不是一個正式官職﹐只是負責整理蘭台書籍典章的士子﹐整理包括地圖、戶籍、帝王起居住、朝廷詔書、律令、群臣奏章等等……各種檔案、圖書。連程宗揚都沒有想到自己只略微一提﹐徐璜就這麼輕易地答應下來﹐簡直像白送一的一樣。他不禁想起蔡敬仲那句話:沒文化實在太可怕了。
   “眼下該想辦法掙錢了。”程宗揚道:“八萬金銖啊﹐我想想就頭大。”
   “是十六萬。”雲蒼峰道:“第一筆三萬金銖﹐月息七分﹐一個月後還三萬兩千一百金銖。第二筆不是五萬﹐是十萬金銖﹐日息一分﹐一個月後利息三萬﹐一共還款十三萬金銖。兩筆合計十六萬兩千一百金銖。”
   程宗揚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幹!”僅僅一個月﹐五萬金銖就翻到十三萬﹐漢國這些商人簡直比吸血鬼還狠。八萬都讓程宗揚頭大無比﹐何況是十六萬?龍宸這一刀插得眞狠﹐足足劫走二十多萬金銖。
   程宗揚正在咬牙﹐只見雲蒼峰拍了拍衣袖﹐“這事我是沒辦法了。妹夫啊﹐事情交給你吧﹐你得給我想個主意啊。”
   “別開玩笑﹐”程宗揚道:“這麼大的事﹐我去哪兒給你想轍?”
   雲蒼峰輕飄飄說了一句:“這筆錢﹐是如瑤的嫁妝。”然後就飄下車﹐跟長了翅膀似的﹐飛得沒影兒了。
   程宗揚怔怔坐在車內﹐良久才叫道:“我幹!有種你給我回來!看我不掐死你!”
   金銖被劫的事﹐程宗揚原本並不打算告訴雲如瑤﹐免得她因此傷心勞神﹐但這會兒是瞞不得了﹣﹣畢竟那是她的嫁妝。
   程宗揚鬱悶地摸了摸了鼻子﹐“去上清觀﹣﹣不對!回去!”
   眞是越忙越亂﹐自己還坐著雲家的馬車﹐這要去上清觀﹐雲如瑤偷跑的事就露餡了。

Good

還有一段:smile_40:

第八章
   回到客棧﹐迎面看到延香正在整理箱籠。見到主人進來﹐延香屈膝施禮﹐說道:“這些是秦夫人的行李。”
   “秦夫人呢?”
   “她跟秦執事到客棧﹐和馮先生說了幾句﹐就閉門謝客了。”
   程宗揚踮起腳尖看了一眼﹐客房裡擺著筆墨﹐秦檜據案而坐﹐手邊放著一堆卷冊﹐還有一堆體積更龐大的木簡﹐一邊翻閱﹐一邊抄錄。他媳婦在旁邊端茶磨墨﹐不時低聲交談幾句。夫妻間倒是十分相得。
   程宗揚沒打攪他們﹐小聲道:“叫馮大法準備馬匹﹐我要出門。”
   延香道:“老爺﹐你大爺說了﹐老爺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上他。”
   程宗揚一頭霧水﹐“我大爺?我哪兒來的大爺?”
   “就是那個長山羊鬍子的。”
   程宗揚黑著臉踹開門﹐只見朱老頭蒙著頭﹐撅著屁股﹐在自己床榻上睡得正熟﹐驚理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想趕又不敢趕。
   程宗揚不由分說拽起朱老頭﹐把那頂破帽往他頭上一罩﹐兩隻破鞋往他身上一扔﹐拖著他就出了門。
   朱老頭迷迷糊糊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哩?弄啥哩?”
   “少廢話﹐趕緊走!”
   “別撈別撈﹐大爺還光著屁股哩。”
   “你還啥方言都會啊。”程宗揚跳了起來﹐“我幹!你跑我床上還裸睡?”
   “光屁股睡住舒坦……哎喲親娘咧﹐”朱老頭慘叫道:“扯住蛋啦……”
   程宗揚都想一頭碰死在門框上﹐“你娘!”
   ……………………………………………………………………………………
   朱老頭攏著手騎在驢上﹐看著自己的新褲子新鞋﹐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是喜歡。
   “瞅瞅這鞋﹐這褲子……咯整整哩……眞不賴…”
   “大爺﹐我求你了﹐換個調調說話。”
   “這調咋了?洛下詠啊。”
   “洛都人沒這樣說話的!”
   “他們說哩不地道。”
   “再說我弄死你!”
   朱老頭舌頭立刻直了﹐“前面有人!”
   “哪邊是前面?老東西!你別倒著騎驢!”
   朱老頭從驢背上扭過來﹐手一指道:“那邊!”
   遠處傳來馬蹄聲響﹐蹄聲不疾不徐﹐帶著悅耳的韻律感﹐聽起來讓人十分舒服。等繞過路彎﹐程宗揚才發現那馬竟然快如閃電﹐之所以聽起來並不急不急切﹐是因為它步子邁得極大﹐每一步都比尋常馬匹長出快一倍﹐而且跑起來舒適自如。
   馬背上﹐一個白衣少年微微俯著身﹐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方天畫戟﹐金冠上的紅纓球在星光下不住跳動﹐坐下赤紅色的戰馬如風般飛掠而至。
   少年人就是熱情﹐老遠就朝朱老頭打招呼:“老賊!有種別走!”
   程宗揚道:“老頭﹐弄死他吧。”
   “ 弄啥啊﹐跑吧。”朱老頭剛踢著驢要跑﹐忽然大叫一聲﹐“壞了!大爺剛換了鞋!”
   程宗揚二話不說﹐棄馬掠入林中。自己是傻瓜才會跟赤兔馬比速度﹐至於朱老頭﹐管他去死!”
   呂奉先不管不顧往兩人殺來﹐他嘴角還留著前幾天的青腫﹐只不過腫得恰到好處﹐倒像是多了兩抹小鬍子﹐更增添了幾分英明的帥氣。
   程宗揚一路狂奔﹐朱老頭抱著新鞋﹐緊追著他的屁股﹐躥得跟野狗一樣。
   “分開走!”
   “小程子﹐你可不能把大爺往火炕上推啊。”
   “我瞎了!推你上炕啊!”
   “留神……”
   迎面攔著一條樹藤﹐程宗揚一個漂亮的飛躍﹐從藤上躍過。朱老頭一路狗爬地鑽過來﹐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多少。
   “行啊﹐老東西。”
   “甩開了嗎?”
   程宗揚一回頭﹐就看到赤兔馬在山林中如履平地﹐接著高高躍起﹐以帝王般的傲然之態越過樹藤﹐離兩又近了幾步。
   眼看平地上是跑不掉了﹐程宗揚縱身往樹上躍去﹐結果褲子一緊﹐被朱老頭拽了下來。程宗揚剛要大罵﹐呂奉先已經摘下雕弓﹐手指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一張﹐一支帶著倒鉤的狼牙箭便飛到面前。
   程宗揚往旁邊閃開﹐那支狼牙箭筆直飛出﹐將面前的古柏射出一個大洞。
   自己竟然忘了呂奉先的箭術﹐這要上樹﹐鐵定是給他當靶子的。跑也跑也不過﹐打又沒得打﹐程宗揚萬般無奈﹐只好用出最後的手段﹣﹣伸腳一跘﹐把朱老頭跘了個筋抖。
   朱老頭打著滾趴在地上﹐一手哆嗦著舉起﹐混濁的老淚混著泥土從他那張老臉上流過﹐充滿了無言的絕望。在他身後﹐神駿如龍的赤兔馬鐵蹄踏著煙塵滾滾而來﹐馬上的少年宛如雄鷹﹐高高舉起方天畫戟﹐往他背心刺去。
   程宗揚一口氣奔出數里﹐才坐下歇息。這小傢夥還眞是夠執著的﹐竟然半夜不睡覺﹐守在山路上﹐ 等死老頭出現。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是看臉的。呂奉先要是長得跟自己這種路人的模樣﹐朱老頭估計不用看第二眼﹐隨手就殺了。頂多殺完才驚覺這小子姿質不錯﹐殺得有點可惜。
   程宗揚體內眞氣流轉﹐接連運行了三個周天﹐化解了身上的疲憊﹐然後站起身﹐準備接著跑路﹐還沒開始邁腿﹐朱老頭就一頭躥過來﹐死狗一樣往他前邊一躺﹐抱著腿“哎喲哎喲”的叫喚。
   程宗揚都無語了﹐半晌才道:“你行啊﹐跑得比赤兔馬都快﹣﹣你是吃藥了吧?”
   朱老頭喘著氣道:“讓大爺歇歇﹐歇歇……”
   “好狗不擋道啊。”
   “就歇一會兒……”
   “歇什麼啊?往哪邊走?”
   朱老頭左右看了一會兒﹐“你說。”
   程宗揚冷著臉道:“你不是會占卜嗎?丟一個。”
   朱老頭拿出一隻鞋﹐在手裡搖了搖﹐往地一丟﹐“這邊!”
   老頭選的路眞不錯﹐剛走了半盞茶時間﹐就看到呂奉先在夜色下橫戟立馬﹐正氣勢洶洶的等著他們來。
   程宗揚黑著臉道:“這就是你選的咯?”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親娘啊﹐新鞋坑死人啊﹐沒沾多少大爺的仙氣﹐扔瞎了……
   呂奉先叫道:“你們跑不掉的!過來受死吧!”
   程宗揚道:“老頭﹐你說呂家會不會大半夜放這小子自己出來?”
   朱老頭道:“偷跑的?”
   “我看不像。多半這小子帶的還有人﹐只不過他那馬跑得太快﹐沒跟上。”
   “小程子﹐你的意思是……”
   “後邊跟的硬茬﹐要不要動手﹐你自己看著辦。”
   朱老頭一手拿著一隻鞋﹐跟拿著菜刀一樣走過去﹐指著呂奉先道:“有種你下來!”
   呂奉先當即跳下馬﹐方天畫戟迎風一擺﹐陡然刺到朱老頭面前。
   朱老頭往地上一趴﹐避開戟鋒﹐然後狠狠往呂奉先腳背踩去。上一次他就用這一手把呂奉先打了個滿臉開花。這回故技重施﹐呂奉先喝道:“還來!”說著一個鷂子翻身﹐騰起丈許﹐方天畫戟對著他腦門刺下。
   呂宋奉先這身手﹐連程宗揚也忍不住喝聲彩﹐自己跟人交手﹐九成都是靠蠻力硬拚﹐像鷂子翻身這種技巧﹐自己頂多練練﹐實戰中打死也施不出來。
   朱老頭揮舞著雙鞋﹐與呂奉先鬥在一處﹐戟來鞋往﹐戟劈鞋挑﹐戟起鞋落﹐戟飛鞋舞﹐戟揮鞋斬﹐戟光鞋影…就那麼拿著一雙破鞋跟人家方天畫戟鬥得不可開交﹐看得程宗揚都想拿鞋底抽他!
   但看著看著﹐程宗揚表情由惡心變得驚訝﹐由驚訝變得凝重﹐由凝重變得入神……朱老頭那雙鞋硬是甩出了雙刀的風範﹐一攻一守﹐一正一奇﹐一陰一陽﹐比起五虎斷門刀有去無回的剛猛﹐多了幾分順其自然的流暢。
   兩人出招越來越快﹐呂奉先英氣勃勃的少年﹐一桿方天畫戟舞得如同繁花暴雨﹐出手如電﹐而又招式分明。朱老頭揮著破鞋﹐猶如老驢拉破車﹐眼看就要跟不上趟了。朱老頭手裡的鞋子忽然一沉﹐拍住戟身﹐接著右手的鞋子甩起﹐“啪”的抽在呂奉先臉上﹐發出一聲脆響。
   呂奉先單腳支地﹐被抽得轉了半圈﹐然後倒在地上﹐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回過神來﹐嘖嘖讚道:“老頭﹐你眞不要臉啊。”
   他在旁邊看得清楚﹐兩人實際修為相差太遠﹐鬥的本來是招法﹐結果朱老頭眼看是輸﹐最後一招使出了眞功夫﹐把呂奉先的方天畫戟壓得動彈不得﹐抽冷子給了人家一記狠的。
   朱老頭得意地揮著鞋子﹐“有仙氣!”
   “我﹐呸!”
   呂奉先剛一倒地﹐赤兔馬便衝過來護住主人﹐林外傳來一聲長嘯﹐赤兔馬豎起竹葉般的耳朵﹐然後昂首發出一聲嘶鳴。
   馬嘶聲隨風傳開﹐片刻後風聲大作﹐數道身影從林中疾掠而至。此時已經是夜間﹐程宗揚目力雖強﹐隔著林葉也看得不甚清楚﹐只依稀看出左邊三名女子﹐當先是一名白髮老婦﹐後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和一名少婦。幸好她們的身影自己頗為熟悉﹐正是當初在錄像中見過那三名漢宮女官;太后呂雉的嬤嬤﹐貼身侍女胡夫人和女醫義姁。
   然而掠來的不止她們三人﹐另一邊還有兩人﹐當先一名中年婦人﹐正是前日出手劫殺自己的聞清語﹐另外一個身著黑衣的麗人﹐在枝葉飛掠而過﹐身形猶如閃電﹐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齊羽仙。
   朱老頭抬手一揮﹐一縷薄霧從袖中飛出﹐身邊本來就幽暗無比的光線變得愈發黯淡。
   雙方絲毫不掩飾身形﹐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從林中掠出﹐往林間的赤兔馬和那名昏迷的少年掠去。胡夫人等人距離更近﹐行到中途便佔據了絕對優勢。最前面那名白髮嬤嬤雖然老邁﹐身形卻如同鬼魅﹐她一手扶著拐杖﹐身體微微一動﹐就掠出數丈。
   聞清語翠袖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小符飛上天際。接著銀光閃動﹐一道電光從天而降﹐靈蛇般往白髮老嫗撲去。老嫗昂首一吸﹐將電光吞入腹中﹐原本足以擊碎山石的雷咒就此化為無形﹐只是老嫗裹髮的巾帕驀然碎裂﹐滿頭白髮都為之飛舞。
   老嫗被雷咒所有阻﹐雖然一擊而破﹐速度卻慢了少許。老嫗受阻﹐她身後的胡夫人陡然加速﹐長袖飄飛﹐彷彿在草葉上飛翔一樣﹐瞬間搶到前面。義姁落後數丈﹐但比另一邊最前面的聞清語還要略近一些。
   就在此時﹐地上的泥土一動﹐兩支彎鉤破土而出﹐貼著地面絞向胡夫人的雙腿。胡夫人長袖斜揮﹐正中彎鉤﹐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
   一條嬌小的身影從土中鑽出﹐笑吟吟擋在胡夫人身前﹐像唱歌一樣嬌笑道:“過不去了呢。”
   胡夫人從袖中擎出一柄短劍﹐平平橫在胸前。
   對面是一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小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年紀﹐身上穿著一件緊貼著皮膚的火紅皮衣﹐勾勒出與她容貌絕不相附的傲人身材﹐尤其是那對圓碩的乳球﹐連胡夫人這樣的成人都望塵莫及。
   能用土遁之術潛行到離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胡夫人流露出一絲愼重﹐她低喝一聲﹐身旁驀然飛出兩道數丈高的虛影﹐魔靈般朝那個音容童稚的女孩撲去。
   小玲兒雙鉤飛出﹐兩個虛影各自握拳﹐一拳將彎鉤磕飛。小玲兒見勢不敢硬擋﹐舉足一踏﹐腳下的泥土波浪般分開﹐身體像沒入水中一般﹐鑽入地下消失不見。
   雙方借助林中幽暗的夜色﹐一交手便秘術迭出﹐以勝負而論﹐胡夫人等人技高一籌﹐結果卻是黑魔海等人佔了上風。白髮嬤嬤和胡夫人先後被人阻截﹐速度慢了一線﹐齊羽仙後發先至﹐搶在義姁之前落在呂奉先身側。
   赤兔馬感覺到她對主人的敵意﹐嘶鳴著揚蹄踐踏。齊羽仙閃身避開﹐然後一手探出﹐抓住呂奉先的髮髻﹐輕輕往上一提。她身形宛如行雲流水一樣﹐沒有半分停滯﹐順勢就將一柄長劍架在少年頸下。
   三女齊齊停住腳步﹐對面的聞清語微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太后娘娘最寵愛的子侄﹐仙兒﹐小心些﹐莫傷了小公子。”
   齊羽仙用劍鋒抵著呂奉先的喉頭﹐微微起唇角﹐“聞姨放心。”
   呂氏子侄輩雖多﹐但年輕一輩裡眞正出色的唯有呂巨君和呂奉先兩人。他們倆一文一武﹐被視為呂氏未來的楝樑﹐極受呂雉的重視﹐所受的寵信絕不在呂冀和呂不疑之下。事實上呂奉先連續兩天在山路上遊蕩﹐已經引得太后擔心﹐三位女官就是太后親自點名前來看護﹐沒想到小公子這麼不安分﹐仗著馬快一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等循著馬嘶聲追來﹐已經晚了一步。
   白髮老嫗冷冷盯著小玲兒﹐寒聲道:“龍宸可是要與我呂氏為敵?”
   小玲兒笑道:“嬤嬤這可問錯人了。妳就把人家當成桌子椅子﹐是龍宸借給旁人用的好了。嬤嬤怎麼能問一張桌子是敵是友呢?”
   聞清語溫言道:“淖夫人是前輩﹐我們這些晚輩自然不敢得罪﹐只是有件事想請教嬤嬤﹐只要嬤嬤點頭﹐我們立刻放了小公子。”
   “說。”
   “昔日澄心棠一分為六﹐聽說花蕊在嬤嬤身上?”
   淖方成盯了聞清語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胡夫人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玉盒﹐放在淖夫人掌中。
   那玉盒只有指尖大小﹐宛如一隻玉扣﹐淖方成握在手中﹐冷冷道:“且先放人。”
   聞清語幽幽歎了口氣﹐“妾身倒也想先放人。但妾身手中是如假包換的小公子﹐這澄心棠的花蕊嘛﹐是眞是假可就難說了。”
   “莫非怕老身騙妳不成?”
   “晚輩不敢。只是岳賊狡猾成性﹐嬤嬤被人騙了也未可知。”
   淖方成冷笑一聲﹐屈指彈出去盒。

Good

   聞清語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輕輕一卷﹐接住玉盒﹐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朝盒上挑去。
   銀簪破開禁制﹐玉盒瑩潤的光澤隨之收斂﹐露出玉盒的本來面目﹐只見盒身上密布著暗紅色的花紋﹐宛如鮮血沁成。
   淖方成冷冷道﹐“澄心棠乃不祥之物﹐出必見血﹐小心了。”
   聞清語微微一笑﹐手指往簪尖一按﹐然後將一滴血珠往盒上彈去。玉盒打開一道縫隙﹐緊接著一團血霧從盒中滲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聞清語首當其衝﹐手指觸到血霧﹐立即臉色大變﹐她雙手本來又白又軟﹐此時卻像被藍色的墨水浸過一般﹐染上一層詭異的藍色。
   齊羽仙眼中透出一絲狠絕﹐她本是殺伐絕斷之輩﹐一見聞姨中招﹐立即揪住呂奉先的頭髮﹐一劍刺下。
   原本昏迷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靈貓般往齊妙仙懷中一滾﹐以毫厘之差避開劍鋒﹐接著揮拳沖天而起﹐快捷無倫地朝齊羽仙下巴擊去。
   齊羽仙修為遠在呂奉先之上﹐卻沒想到這少年已經醒來﹐而且年紀輕輕﹐出手竟然如此之迅猛。她微退半步﹐正待展開身法反擊﹐忽然腳上一緊﹐竟然被那少年踩住!齊羽仙吃驚之餘﹐只見呂奉先、腳、肘、膝回時發力﹐眨眼之間﹐拳打肘擊腳踢膝撞……各種攻勢便暴風雨般傾泄而出。
   齊羽仙一腳被踩﹐進退不得﹐猝不及防之下連中數招﹐被打得橫飛出去。
   呂奉先抓住方天畫戟往地上一撐﹐一個漂亮的魚躍﹐翻身躍上馬背。不等主人吩咐﹐赤兔馬已經縱起身﹐呂奉先握住戟尾﹐迎風將方天畫戟抖得筆直﹐刺向齊羽仙的後頸。
   程宗揚愕然中帶著一絲佩服﹐呂奉先雖然有猛將之名﹐畢竟現在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傢夥﹐兩次交手都被老頭打得跟狗一樣﹐心下免不了有幾分輕視。然而此時一出手﹐那小子凶猛的暴發力﹐精準的判斷力﹐敏捷的應變能力﹐都讓程宗揚大大吃了一驚。更是緊的是他出色的學習能力﹐朱老頭剛玩了一手賤的﹐就被他學了個十足十﹐在剛才的環境下突然使出﹐效果立見。
   齊羽仙本身也許是出類拔萃的高手﹐結果讓呂奉先抓住機會﹐竟然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此時不等她落地﹐呂奉先便又是一輪狂攻﹐那柄方天畫戟銀光四射﹐雷霆般劈向齊羽仙﹐出手凶悍之極。
   朱老頭感慨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縱虎容易縛虎難啊。”
   “這話該我說吧?老頭﹐你這會兒放過他﹐小心他將來找你報仇。”
  “等這娃娃長大﹐大爺早就活夠了。小程子﹐你可要當心﹐將來別栽到他手裡……哎喲﹐這丫頭命大啊。”
   齊羽仙雖然修為高深﹐出手卻不及呂奉先敏捷﹐片刻間便連逢險招﹐最後終究還是沒能躲過﹐被戟牙刺中肋下﹐幸好她已經退入林中﹐戟牙被樹幹擋住﹐未能深入﹐只在肋下留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呂奉先一擊得手﹐幾乎是本能地趁勢搶攻﹐齊羽仙身在半空﹐根本來不及變招﹐眼看要被方天畫戟刺中﹐赤兔馬忽然往旁裡一縱﹐戟鋒錯開尺許﹐與齊羽仙擦身而過。
   齊羽仙竟然是被赤兔馬救了性命﹐不禁驚愕難言。呂奉先卻是絲毫不亂﹐長戟改刺為挑﹐俯身朝坐騎腹下揮去。小玲兒從赤兔馬腹下破土而出﹐正好被戟鋒挑中﹐雙鉤與戟牙一觸即分﹐整個人遠遠飛開。
   聞清語一瞬間已陷入困境﹐玉盒打開﹐露出的不是澄心棠失落的花蕊﹐而是一團劇毒的血霧﹐她手指觸到血霧邊緣﹐頓時像被浸入炙熱的熔岩中﹐雙手一陣劇痛﹐連心神也為之失守﹐整個人都彷彿陷入無邊的血腥之中。
   白衣白裙的義姁蝴蝶般飛來﹐一邊並起手指﹐拿住一柄兩寸長的柳葉小刀﹐往聞清語頸中抹去。
   呂奉先以一敵二﹐雖然佔據上風﹐畢竟年紀尚小﹐胡夫人不敢大意﹐飛身趕去救援。那位白髮的淖夫人則留在原地﹐防備黑魔海這些人在暗處另藏手段。
   利刃及頸的剎那﹐聞清語終於清醒過來﹐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義姁的柳葉小刀。眼看她手掌就要被刀鋒刺穿﹐忽然“叮”的一聲﹐卻是聞清語在間不容髮之際﹐用指環擋住了柳葉刀的薄刃。
   義姁修為不及聞清語﹐雖然佔著先手﹐仍被她一掌拍開。但接著玉盒滲出的血霧幻化為一個丈許高的巨人﹐舉拳往聞清語頭頂打來。聞清語口中吐出一股罡氣﹐直接洞穿了血霧巨人的頭顱。巨人頸上血霧滾滾﹐又重新凝出一隻頭顱﹐再次攻出。聞清語雖然脫困﹐但以一敵二﹐一時間縱使性命無憂﹐也難以脫身。
   另一邊﹐齊羽仙一手按住肋下的傷口﹐揮劍擋住胡夫人﹐小玲兒則與呂奉先戰成一團。齊羽仙雖然肋下有傷﹐但劍法靈動犀利﹐胡夫人幾次搶攻都未能佔到便宜﹐倒是她試圖救援的呂奉先此時已經壓倒小玲兒﹐穩穩佔據上風。
   小玲兒擅長匿蹤刺殺﹐但那匹赤兔馬遠非尋常馬匹可比﹐能力堪稱魔獸。每次她使用土遁術﹐都被赤兔馬搶先發覺﹐或是閃避﹐或是對她鑽出的位置直接踐踏﹐小玲兒屢次嚐試都未能得手﹐只餘下硬拚一途。
   呂奉先叫道:“黃毛小丫頭﹐趕緊給本公子讓開!”
   小玲兒笑道:“人家比你還大一點呢。”
   “本公子都十四歲了!最少比妳大兩歲!”
   “人家都快十六了呢﹐還不叫姊姊?”
   “我姊姊才不像妳穿的這樣呢!”
   小玲兒眨了眨眼睛﹐挑逗道:“我穿的什麼樣?”
   呂奉先哼了一聲﹐一張俊臉卻忽然紅了。
   小玲兒笑道:“果然是個小娃娃﹐臉紅得好可愛。你來瞧啊﹐人家裡面什麼都沒有穿呢……”
   呂奉先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們家有的是歌妓!我早就見過了!”
   小玲兒嬌笑道:“那你見過我的沒有?”
   呂奉先臉不禁更紅了﹐遇見這麼個身高嬌小的像妹妹﹐身材凸凹得像姊姊﹐胸乳豐滿得像阿姨﹐臉蛋清純得像仙女﹐偏偏只穿了件窄窄的皮衣﹐近乎全裸的小妖精﹐血氣方剛的呂奉先只有悶頭拚命狂揮方天戟﹐以此來發泄自己體內那股壓抑不住的燥熱。
   小玲兒本來就落在下風﹐呂奉先一認眞起來﹐更難抵擋﹐她左支右絀﹐粉嫩的肌膚被銀光裹住﹐好幾次都險被戟鋒刺中。
   “喂!”呂奉先叫道:“你趕緊投降吧。”
   程宗揚本來眉頭緊鎖﹐覺得放過呂奉先是個錯誤﹐聞言頓時舒了口氣﹐“這小子還是這麼傻啊﹐這關頭竟然還憐香惜玉。跟龍宸的人眉來眼去﹐他是嫌死得不夠快吧?”
   朱老頭也搖頭道:“好大一個廢物啊﹐大爺眞是看走眼了。”
   小玲兒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不殺我嗎?”
   呂奉先想了想﹐“我可以讓妳當我的貼身侍女。”
   小玲兒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眞的嗎?人家早就想換個好主人了。”
   “當然是眞的!”呂奉先道:“我說話算話!”
   “你會不會對人家好呢?”
   “哼!”呂奉先像個大人一樣挺起胸膛﹐傲然道:“只要妳聽我的話!”
   小玲兒嬌聲道:“那人家是不是要給你侍寢呢?”
   呂奉先一陣臉紅﹐然後甩頭道:“不用!叔叔早就送給我兩個姬侍了!喂!我這一招很厲害﹐妳擋不住就不要擋了!”
   方天畫戟怒龍般挑出﹐果然像他說的一樣聲勢驚人﹐小玲兒勉強一擋﹐兩柄彎鉤頓時脫手﹐遠遠飛入林中。
   淖方成喝道:“小公子!殺了她!”
   被嬤嬤一喝﹐呂奉先立刻抖擻精神﹐雙臂掄起方天畫戟橫掃小玲兒腰間。小玲兒來不及閃避﹐被戟身掃個正著﹐嬌小的身體彷彿被打得折斷﹐張口噴出一股鮮血。
   呂奉先縱馬而過﹐一把抓住小玲兒﹐把她提到鞍前﹐威風凜凜地喝道:“別動!我要把妳捆起來!”
   小玲兒淒然看了他一眼﹐再無力反抗。
   “妳是我抓的俘虜!”呂奉先高興地說著﹐低頭去解鞍旁的繩索。
   就在這時﹐淖方成、胡夫人、義姁同時驚呼道:“小公子!”
   呂奉先回過頭﹐只見小玲兒朝他燦爛的一笑﹐一邊伸出小手﹐像是溫柔地去撫摸他一樣﹐手指從他頸中抹過。在她指間﹐一柄薄如嬋翼的小刀寒光微閃﹐緊接著一篷鮮血從少年頸中迸出。
   小玲兒收回手掌﹐笑吟吟在自己紅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按在少年嘴上﹐也堵住了他的驚叫聲。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她卻毫不在意﹐只輕輕一推﹐便把呂奉先推下馬﹐然後像水滴一樣從馬背上滑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見。
   聞清語收起玉盒﹐扶住受傷的齊羽仙飛身而起。淖方成、胡夫人、義姁顧不得攔截﹐飛身疾掠過來。
   呂奉先仰面躺在地上﹐他喉嚨被切斷﹐氣息斷絕﹐兩眼睜得大大的﹐俊美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程宗揚目瞪口呆﹐未來的第一猛將﹐竟然還沒長大就這麼死了?小玲兒知道她殺的是誰嗎?也許在她眼裡﹐呂奉先只是一個出身權貴﹐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傻瓜吧?可妳給他的這一課也太狠了﹐小家夥只犯了一個錯誤﹐命就沒了。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殺得好﹐殺得好。倒是省了大爺將來提心吊膽。”
   老頭雖然說得嘴響﹐最後卻歎了口氣。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呂奉先驚人的天份﹐連他都不忍心下手﹐結果一個前途無量的天才﹐卻被一個沒下限的殺手陰掉﹐實在是可惜了。
   震驚與惋惜的心情在心頭滾滾而過﹐最後程宗揚搖了搖頭﹐趁呂氏眾人方寸大亂﹐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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