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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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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家死士襲殺程宗揚居處,老獸人重傷之際引發地震,而此事也在洛都引起一陣騷動。隨後城內四處謠傳在地震後出現的黑白鵝之事,天子便即下令讓程宗揚迎趙合德入宮,以合讖象!
雲家星夜兼程押送大批財物,遭到黑魔海與龍宸聯手夾擊,損失慘重,更影響程宗揚與雲家在漢國朝廷的布局。當程宗揚與雲丹琉趕至現場援手時,卻陷入更致命的計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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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26

第一章
   林中隱約帶來一陣重物撞動的聲響﹐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林中出來。程宗揚微微皺起眉﹐一手按住刀柄。夜色如墨﹐幸好以他如今的目力﹐一點微弱的星光就足以讓他看到許多東西。聲音起來越近﹐接著一四神駿如龍的戰馬從枝條間奮力躍出﹐縱身躥到那名昏迷的少年旁邊﹐然後低下頭﹐伸出厚厚的舌頭去舔他的臉頰﹐試圖喚醒自己的主人。
   程宗揚好不容易下決心才放過未成年版的呂奉先﹐這會兒望著那匹神駿的戰馬﹐不由一陣心動﹐但最後祇是遺憾的聳聳肩。畢竟是傳說中的赤兔馬﹐太過神駿﹐自己還眞沒把握能把它從主人身邊拽走。
   桯宗揚把赤兔馬和呂奉先放到腦後﹐不再多想﹐然後開口道:“我們覺得有點不對勁。”
   唐季臣一直沒有出現﹐卻等來了四支漢軍精銳﹐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安﹐“我要回去一趟看看﹐別是出了什麼事。”
   “別急!”朱老頭一臉愼重地攔住他。
   “敵軍勢大﹐當心埋伏……來來來﹐待大爺給你找條明路!”
   朱老頭彎腰脫下一隻稀爛的破鞋﹐合在手中搖了幾下﹐然後往地上一丟﹐指著鞋尖的方向篤定地說道:“順著鞋走指定沒錯!”
   都這時候了﹐死老頭還耍寶﹐程宗揚不由火冒三丈﹐剛想一腳把他那麼破鞋踹飛﹐卻見朱老頭忽然彎下腰﹐撅者屁股抓了幾把泥土﹐塞到他那隻爛得快沒邊的破鞋裏面﹐然後舉過頭頂﹐往腦袋上放﹐接著揀了根枯枝﹐一手握著﹐直挺挺柱在面前﹐另一隻手解開褲帶﹐對著自己髒兮兮的光腳“嘩嘩”地尿開了。
   夜風入林﹐發出嗚咽般的低響。朱老頭一連串古怪的動作﹐讓程宗揚的怒火瞬間化為烏有﹐祇覺一股冰涼的寒意像毒蛇一樣從背後蜿蜒爬起﹐被夜風一吹﹐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老東西﹐你眞瘋了?”
   “噓……”朱老頭頂著破鞋﹐面色凝重地噓了一聲。
   ………………………………………………………………………………………
   烈焰映亮山穀﹐山口的小鎭已經被大火包圍﹐襄邑侯呂冀坐在馬車上﹐望著飛舞的烈焰﹐臉色陰沉得彷彿要下雨一樣。今晚的行動並不需要呂冀出面﹐他祇是一時興起﹐抱著圍獵的心思想把那個來自晴州的殺手當作獵物親手殺死﹐沒想到自己動用了四支漢軍精銳加上自己門下的死士﹐卻還是讓那名殺手逃之夭夭。
   最後一支追蹤的軍士也無功而返﹐呂冀一掌拍在案上﹐案上金製的酒觥滾落下來﹐酒水淋淋漓漓灑在席上。
   “叔叔息怒。”呂巨君從容道:“姓暴的主犯雖然逃逸﹐卻留下兩具屍體。侄兒請來的明符師已經施展搜魂秘術﹐最多一個時辰便能找出他們的來歷。”
   “什麼搜魂的秘術!”呂冀斥道:“旁人都說你賢能好學﹐偏生相信這些巫蠱之事!”
   呂冀正在氣頭上﹐呂巨君也不爭辯﹐祇溫言道:“叔叔教訓的是。”
   呂冀道:“正因為你是我嫡親侄兒﹐我才教訓你﹐巫蠱術不是道﹐唯可用之﹐不可信之。你明白了嗎?”
   “是。”呂巨君恭敬地躬身施禮。
   “奉先呢?”
   “奉先追著匪寇入山﹐還沒有回來。眼下胡夫人已經去尋了。”
   聽到胡夫人﹐呂冀容色稍霽﹐對呂巨君道:“我叫你們兄弟過來﹐就是讓你們學學怎麼辦事﹐免得成了不爭氣的紈絝子弟。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有些世家子弟連殺雞都不敢﹐那種廢物要來何用!”
   “是。多謝叔叔教誨。”
   監奴秦宮提醒道:“侯爺﹐該回去了。今晚是臥虎當值。”
   呂冀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董宣如今已經是司隸校尉﹐但還兼著洛都令﹐而且仍和他擔任城門令時一樣親自值夜﹐祇不過巡視的範圍由城門延伸到整個洛都城。這些天撞在他手裏的權貴門人頗為不少﹐一個個都按律或杖或笞﹐沒有一個輕縱的﹐一時間城中的權貴都收斂了許多。
   “江充!”
   一名身著繡衣的使者走上前來﹐拱手道:“君侯。”
   “阿姊把事情交給你﹐好生去辦。”
   身為繡衣使者的江充身材高挺﹐相貌不俗﹐聞言微微躬身﹐應承下來。
   馬車轆轆而去﹐江充轉過身﹐對後面幾名胡巫道:“勞煩諸位。”
   一名辮髮的胡巫抓起一隻羊羔﹐右手利刃寒光微閃﹐將羊羔從喉頭到腹下齊齊剖開﹐然後伸手探入羊羔腹中﹐拉出溫熱的內臟﹐就著火把跳動的光芒仔細察看。片刻後﹐他摘下羊羔的肝臟﹐小心剖開﹐捧到瞽目的老人面前。
   胡琴老人用枯瘦的手指摸索著肝臟上的血管紋路﹐喉中“格格”作響﹐發出一串夢囈般難以分辨的聲音。周圍幾名胡巫認眞聽著﹐直到胡琴老人吟誦完﹐才把剖開的肝臟投入火中。
   焦臭的煙霧從火堆中升起﹐令人作嘔﹐周圍的軍士都不禁背過身掩住鼻子。祇有呂巨君和江充不動聲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等羊羔的肝臟化為灰燼﹐呂巨君道:“敢問大巫﹐那人眼下在何處?”
   為首一名胡巫道:“北邙。”
   江充對呂巨君解釋道:“那人居無定處﹐連日出沒於市井街巷之間﹐之前七次占卜參差相異﹐這北邙卻是第二次。”
   呂巨君道:“可是在拜祭戾太子之墓?”
   江充道:“這要問大巫了。”
   瞽目的胡琴老人用胡語吟誦著﹐辮髮的胡巫一句一句說道:“感謝青穹賜我以慧目……讓我的雙眼穿透迷霧﹐看到眞相……我看到那人頭上覆盖著泥土﹐腳下浸著流水﹐身體困在楊樹的枝條間……”
   呂巨君與江充面面相覻﹐江充道:“浸在水中﹐被泥土覆盖?是死了嗎?”
   “不會。”呂巨君道:“那老賊絕不會這麼輕易死掉﹐多半是用了什麼障眼的法術。”
   ………………………………………………………………………………………………
   朱老頭扔掉樹枝﹐提起褲子﹐把褲腰帶胡亂繫好﹐然後磕掉鞋裏的泥土﹐套在腳上﹐ 意氣風發地說道:“小程子。走了!”
   程宗揚驚魂未定﹐“幹!你個老瘋子!搞的什麼鬼?”
   “有人想聞大爺的屁味兒﹐大爺潑他一臉洗腳水。”
   “你那是洗腳水嗎?那是尿吧!”
   “都一樣。”朱老頭道:“要不是大爺這些天把他們領得團團轉﹐你還想這麼輕鬆﹐想幹啥就幹啥?”
   程宗揚壓根不信﹐“你就吹吧。”
   鎭上火勢越來越丈﹐連兩人在半山腰也能看見火光。接著一行火把往山上行去﹐人數不下百餘﹐帶的不是刀劍﹐而是鐵鏟與鶴嘴鋤。
   “不對啊﹐他們是幹嘛呢?”看著火把行進的方向﹐程宗揚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好像是要去……
   “老頭﹐你不過去看看?”
   “瞧啥啊。”朱老頭一點都不當回事﹐樂嗬嗬道:“不就是去刨大爺的祖墳嗎?”
   “……你還眞看得開啊。”
   “大爺早就刨過了﹐裏面啥都沒有。”朱老頭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們要想刨﹐大爺的祖墳多的是﹐有本事全給刨了。”
   難怪老頭看這麼開呢﹐戾太子墓祇是座空墳﹐刨不刨都那麼回事。他們要再往上刨……那就該刨天子的祖墳了。老頭那些祖墳跟別人家不一樣﹐有一座算一座﹐全是帝陵﹐別說刨了﹐進去打個兔子﹐動根草木都是滅族的大罪。呂氏眞要發瘋﹐倒是遂了老頭的心意﹐滅門可期。
   …………………………………………………………………………………
   唐季臣坐在馬車上﹐心急如焚地盯著車外。那些死士已經進去半個時辰﹐竟然還沒有辦完事。來前他已經讓人查過﹐這間宅子的主人祇不過是一個新任的大行令﹐六百石的官職。這樣的人家﹐在權貴雲集的洛都車載斗糧﹐而且他也讓人事先打探清楚﹐這位大行令雖然是洛都人氏﹐但剛買下這處宅子不久﹐顯然是幸進之後﹐如今還未成親﹐家中祇有十幾個僕人﹐一個婢女。
   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區區十幾名僕人﹐竟然到現在還沒能拿下﹐反而是他帶來的死士頗大折損﹐已經死傷了六七名。唐季臣不知道他對上的是宋國太尉親自挑選的禁軍精銳﹐祇覺得襄邑侯門下死士偌大的名頭﹐竟然這麼不濟事。
   為了避免驚動旁人﹐那些死士的屍體和傷者都暫時留在宅內。等辦完事﹐將宅中清理一番﹐抹去自家動手的痕跡﹐再放火燒宅。時間拖這麼久﹐讓唐季臣越來越擔心。一旦有巡夜的董臥虎過來﹐那就麻煩了……
   唐季臣對面是一個青衣男子﹐他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身前﹐拇指相扣﹐正在施展法術。忽然間﹐他臉色一白﹐額頭汗如雨下。
   唐季臣心下一驚﹐“宮天師?”
   那位姓宮的道人長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沉聲道:“有人闖進來了。”
   “誰?”
   “似是一女子。”宮道人重新閉上眼睛﹐“快著些。此地怨氣太重﹐我的禁音術支撐不了太久。”
   唐季臣心一橫﹐抓開車簾﹐朝外面打了個手勢。
   車前的漢子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隻鐵製的面具戴上﹐躍下馬車。
   宅院後的背巷內﹐一名老獸人柱著木杖﹐與一群黑衣人對峙。在他面前站著一名少女﹐雖然她努力擺出勇敢的姿態﹐發抖的手指卻暴露出她內心的驚懼。
   “還……還不退下!”
   為首的黑衣人盯著她﹐然後偏了偏頭。旁邊一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舉起長刀﹐剛準備動手﹐卻被人拉住。
   後面有人認出那名少女﹐失聲道:“她是襄城……”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跳﹐也認出這名主母身邊的貼身婢女﹐不等那人說完﹐他便閃身上前﹐一把扼住紅玉的脖頸﹐手指微一用力﹐將她扼暈過去。剩下的黑衣人知機的不再作聲﹐閉緊嘴巴向前衝去﹐還有人躍上牆頭﹐想繞開老獸人﹐前去追殺那對逃跑的主僕。
   哈迷蚩蒼老的身形略顯佝僂﹐獨眼微微眯起﹐頜下稀疏的毛髮在風中瑟瑟抖動﹐他握緊木杖﹐昂首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嗥。
   刺耳的嘯聲祇能傳出十幾步﹐就被空氣中一層無形的屏障所阻檔﹐變得無聲無息。衝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露出一絲獰笑﹐接著便看到老獸人瘦骨嶙峋的胸膛鼓脹起來﹐與此同時﹐一根根蒼黑色的尖毛從他乾瘦的皮膚上鑽出﹐彷彿潑染的墨汁一般﹐頃刻間就覆滿手背。
   化身為蒼狼的老獸人狼爪一揮﹐將那名黑衣人胸口撕開﹐鮮血漫天飛舞﹐那名黑衣人胸口被撕得粉碎﹐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和跳動的心臟。接著老獸人躥上牆頭﹐將另一名黑衣人一舉撲殺。
   那些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眼看著那名老獸人變身蒼狼﹐接連撲殺兩人﹐也不禁心驚。
   剩下的死士雙雙聯手﹐將老獸人堵在巷中﹐再顧不得去追殺他人。哈迷蚩在人群間左右衝殺﹐殺氣越來越濃。但他畢竟已經年邁﹐祇廝殺了一盞茶時間﹐皮毛上的光澤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動作也變得遲滯。
   忽然﹐一條鐵鏈貼著地面飛來﹐纏住老獸人的腳爪。哈迷蚩咆哮聲中﹐將那名黑衣人扯到面前﹐一爪扳住他的下巴﹐俯身咬斷了他的喉管。但那條鐵鏈纏在他腳爪上﹐一時間難以解開。
   老獸人拖著鐵鏈繼續廝殺﹐另一名黑衣人揮刀劈來﹐哈迷蚩身體一扭﹐劈開刀鋒﹐接著一頭頂在那人胸口﹐將他撞到牆上。那院牆是用夯土壘成﹐外面祇包了一層磚﹐被老獸人一撞﹐那名黑衣人胸口發出一連串骨折的脆響﹐背後青磚盡碎﹐結實的夯土凹陷下去。
   就在這時﹐一名戴著鐵面具的漢子鬼魅般出現在哈迷蚩身後﹐他握起拳頭﹐拳底驀然卷起一股狂飊﹐夾雜著空氣被拳風壓縮的細微爆響﹐宛如一道奔雷﹐往老獸人腰上打去﹐重重轟上土牆。
   接連兩次重擊﹐牆壁再支持不住﹐轟然一聲﹐撞出一個大洞。前邊那名黑衣人上身被撞得稀爛﹐胸骨盡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老獸人也被一拳打入院中﹐倒地一起﹐他蜷著身﹐蒼黑色的狼毛一點一點沒入皮膚﹐枯瘦的胸口滿是血跡﹐祇不過這次是他重傷吐出的鮮血。
   那名戴著鐵面具的大漢破牆而入﹐揮拳往哈迷蚩殺來。他雙拳幻化出無數影子﹐鐵拳雨點般落下﹐鮮血飛濺中﹐老獸人皮毛綻開﹐露出慘的腿骨、頭骨、肋骨……
   哈迷蚩皮毛一片狼藉﹐渾身傷痕累累﹐血肉模糊。戴著鐵面具的大漢一腳踩住老獸人的狼腰﹐一手扼住他的脖頸﹐拳頭高高舉起﹐往他頭上轟去。眼看哈迷蚩就要被他一拳轟碎頭顱﹐老獸人忽然張開口﹐一口咬住那人的拳頭。
   老獸人鋒利的狼牙在鐵拳下盡數粉碎﹐眼角和嘴角都溢出鮮血﹐僅剩的一隻獨眼彷彿要擠出眼眶。就在這時﹐“噗”的一聲﹐老獸人手中木杖長槍般刺出﹐一杖刺穿了那名大漢的胸膛﹐接著手腕一翻﹐那名大漢龐大的身體彷彿一片落葉般被提了起來﹐然後回手將木杖刺入大地。

   剩餘的黑衣人或是翻牆﹐或是鑽洞﹐紛紛往院人殺來。還沒有站穩﹐大地忽然晃動了一下﹐接著一陣劇震﹐整座宅院連同周圍幾處房舍﹐彷彿被巨人按住一樣往地下陷去。院牆四面倒下﹐房屋轟然倒塌﹐瓦礫夾著磚石落下﹐騰起無數煙塵。
   唐季臣對面的青衣道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仰面往後倒去。接著﹐巨大的轟鳴聲打破了禁音術下的死寂﹐在夜色中震蕩著遠遠傳開。
   不遠處﹐富安弓著腰﹐胸口喘得像風箱一樣。從沒幹過重活的他﹐祇覺背上的衙內像座山一樣﹐壓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拽著衙內的雙手﹐吃力地拖著步子﹐面前的暗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忽然地面一震﹐富安一頭栽到地上﹐鮮血頓時糊了滿臉。他顧不得去抹拭甚至沒有意識到腳下的地面還在劇烈震動﹐就趕緊爬起來扶住高智商﹐嘶啞著喉嚨道:“衙內、衙內﹐你醒醒啊……”
   高智商臉色蒼白如紙﹐半晌才從鼻間透出一縷微弱的氣息﹐“哈大叔……”
   毛延壽從狗洞鑽出來﹐就慌不擇路地奔跑著﹐此時已經跑出了兩條街。他不知道該往哪兒去﹐祇是本能地想離那些殺手越遠越好。
   毛延壽跑出巷口﹐迎面正撞上一隊人馬﹐他趕緊掉頭﹐卻已經被人看到。祇聽到身後一片嘈雜﹐紛紛喝道:“站住!”
   “哪裏來的蝥賊?逮住他!”
   還敢跑!”
   毛延壽沒跑出幾步就被人追上﹐接著膝後一痛﹐被人用棍子敲中膝彎﹐滾地葫蘆一樣滾到路邊。
   兩名大漢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扯住他的頭髮﹐拽起腦袋。
   幾盞燈籠舉了過來﹐一名身材雄壯的官員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犯宵禁?”
   毛延壽又驚又怕﹐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臉色時青時白。他哆哆嗦嗦地正要開口﹐地面忽然一陣震動﹐接著傳來房屋倒塌沉悶響聲。
   大地震動不已﹐房屋彷彿木搭的玩具一樣搖搖欲墜。延香靠在牆邊﹐望著頭頂的橫樑斷裂開來﹐帶著匤瓦擻擻落下﹐心頭一片絕望。
   外面整堵的院牆向內倒下﹐大地像潮水一樣升起﹐一直高過屋頂。延香忽然意識到﹐不是周圍的地面在上升﹐而是自己所在的院子正在下陷。外面的黑衣死士紛紛躍起﹐試圖攀上地面﹐卻像被無形的力量黏住一樣﹐祇掙紮片刻就滑落下來﹐就倒塌的磚石和土牆埋住。
   眼看房屋就要倒塌下來﹐延香領後忽然一緊﹐被人抓住衣領﹐接著輕飄飄飛了起來。
   驚理輕笑道:“天可憐見的﹐都被嚇傻了。”
   延香心頭一鬆﹐這時身體才不受控制地劇顫起來。
   …………………………………………………………………………………………
   突如其來的地震將周圍幾個裏坊的人都從睡夢中震醒﹐驚慌失措的人們紛紛跑出家門﹐叫嚷聲、哭喊聲響成一片。
   程宗揚趕到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他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臉色鐵青。此時地震已經平息﹐自己剛買來的住宅像被巨人踩過一樣﹐足足陷入地面數丈﹐所有的房屋都被夷為平地。
   洛都令董宣第一時間已經帶人趕到現場﹐將受到波及的幾處宅邸團團圍住。差役絡繹進出﹐從廢墟中搬出一具具屍體﹐送上地面。
   從宅中運出的屍體遠比自己想像得要多﹐他看到幾名曾經與自己喝過酒的宋國禁軍漢子﹐一些穿著黑衣的陌生人﹐甚至還有戴著鐵制的面具。
   死者中沒有看到高智商、富安﹐也沒有延香和毛延壽。但程宗揚並沒有放下心來﹐如果他們在宅中死守﹐很可能被埋在廢墟下面。更重要的是凶殺案發生在自己宅中﹐主管此事的又是董宣﹐無論怎麼掩飾﹐自己也脫不了關係。一旦身份暴露﹐自己的漢國之行就到此而止了。
   忽然程宗揚眼角一跳﹐看到罌奴的身影。
   雖然是深夜﹐但周圍幾個裡坊的人都紛紛趕來﹐甚至還有附近兩家書院的學子﹐也聞聲而至﹐在周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京師地震﹐所兆非吉。”
   “那還用說?地震都震到了天子腳下﹐實是百年未有的天變……”
   “何止百年?”有人篤定地說道:“小生讀書多年﹐從未見過此等異事。”
   周圍停著不少車馬﹐罌粟女就站在一輛馬車旁邊。那輛馬車沒有標記﹐但程宗揚一眼就看到罌粟女身邊的紅玉。
   程宗揚使了個眼色﹐悄然走到一邊﹐“怎麼回事?她怎麼來了?”
   罌粟女道:“奴婢夜間回來﹐正遇到襄邑侯的死士在周圍埋伏。事情緊急﹐奴婢一時找不到主子﹐就去了襄城君府﹐讓孫壽出面。沒想到那些死士裡藏的有高手﹐還沒來得阻止﹐哈爺就受了重傷。”
   “重傷?有多重?”
   “性命暫時無妨。但……祇怕往後不利於行了。”
   哈迷蚩本來是養老的﹐沒想到會落了殘疾。聽她的口氣﹐以後想坐起來恐怕也不容易。
   “其他人呢?”
   “延香運氣好﹐被驚理救了出來。衙內、富管家和毛先生不知去向。其他人都……”
   程宗揚心下一沉﹐死了這麼多人﹐又被眼裡不揉沙子的董宣撞見﹐這件事想掩蓋下去﹐可能性微乎其微。
   “主子不必憂心。”罌粟女道:“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洛都的官員想要插手﹐總要有苦主才是。奴婢倒是有個想法……”
   聽了罌粟女的主意﹐程宗揚連連搖頭﹐“不妥不妥。讓她出面﹐祇怕會引起旁人的疑心。”
   罌粟女輕笑道:“那也該是壽奴小賤人頭痛的事…”
   …………………………………………………………………………………………
   董宣逐一檢驗著屍體﹐眉頭緊緊鎖成一團。幾乎所有的屍體都帶有致命的刀傷﹐顯然是經過一場殊死的廝殺。祇看現場的鐵面具﹐凶手已經呼之欲出。畢竟襄邑侯已經不是第一次派遣死士去刺殺自己的政敵了。
   “宅主人的身份查出來了嗎?”董宣道:“是哪一位官員?”
   差役奉承道:“大令好眼力﹐此宅的主人確實是一位官員:新任的鴻臚寺大行令……天子欽封的常侍郎。”
   先是建威將軍韓定國遇刺﹐接著是大行令遇刺﹐兩個人又都是由天子親自提拔﹐元凶是誰﹐不問可知。祇不過這場地震實在太過蹊蹺。董宣少年時曾經出塞遊歷﹐聽說草原上有些部族的巫師﹐能夠施展出可怕的法術﹐呼吸間能使得天崩地裂。進入京城的胡巫他正好知道一些﹐又恰好知道他們正在為誰辦事。
   “二十年垂簾﹐猶嫌不足……”董宣抬起頭﹐臉上的凝重已經一掃而空﹐祇留下一片剛毅。
   董宣濃眉緊鎖的時候﹐唐季臣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前來滅門﹐原本是為了免除後患﹐替主人分憂﹐誰知一場莫名其妙的地震﹐不僅把他帶來的死士全部陷入其中﹐還引來了赫赫有名的強項令﹐臥虎董宣。
   事起突然﹐唐季臣來不及移走屍體﹐就被董宣帶著人圍住現場。第一具屍體被搬到董宣面前﹐唐季臣心裡就涼了下來。他壓根兒沒想過那些屍體的身份能瞞過董宣。一旦強項令拗脾氣發作﹐帶著屍體上門問罪﹐無論襄邑侯還是自己的主人都脫不了干係。由此牽連到呂氏乃至太后種種秘辛﹐以及由此而來的後果……唐季臣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拿呂氏的權勢壓人?董宣在天子面前都能硬著脖子死不低頭﹐兩位侯爺的份量還眞沒那麼大﹐甚至太后娘娘出面﹐也未必能讓董宣退避。
   唐季臣摸了摸腰間的短劍﹐如果自盡能解決問題﹐他寧願一死了之。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唐季臣﹐你在這裡做什麼?”
   唐季臣心中愕然﹐她怎麼會來了?接著屈膝跪倒?“奴才見過襄城君。”
   襄城侯懼內之名唐季臣早已熟知﹐在襄城君面前不敢有絲毫隱瞞﹐細細說了經過。
   孫壽靠在車窗邊﹐一手挽著車簾﹐妖媚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輕蔑﹐“蠢材!些許小事有什麼好為難的?且請宅主人來。”
   唐季臣愕然道:“這……”
   話剛出口﹐唐季臣才知道襄城君後面的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旁邊一個侍女應了一聲﹐然後走到襄城君車輿之後﹐從緊鄰的車上請下一個人來。
   程宗揚拍了拍衣袖﹐緩步過來﹐看著唐季臣冷冷道:“荒唐!”
   襄城君歉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讓公子受驚了。”
   唐季臣瞠目結舌﹐“這……”
   襄城君根本沒有理會他﹐祇恭敬地對那個年輕男子道:“今日之事還請公子幫忙﹐遮掩一二。”
   程宗揚冷哼一聲﹐對唐季臣道:“跟我來吧。”
   程宗揚亮出身份﹐逕直走到董宣面前﹐拱手道:“敝姓程﹐忝為鴻臚寺大行令﹐正是此宅的主人。”
   不等董宣開口詢問﹐程宗揚便道:“今晚敝人與幾位朋友夜宴﹐並無衝撞宵禁等事。這位是穎陽侯的管家﹐可以作證。”
   唐季臣連忙道:“正是。”
   董宣冷冷道:“是夜宴還是行凶?”
   “絕無行凶之事。”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祇不過座中都是慷慨悲壯的豪傑之士﹐酒至酣處﹐眾人拔劍自娛﹐不意突遇地震﹐以至橫死。”
   “當眞嗎?”
   “大令若是不信﹐有襄邑侯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證。”
   董宣望了眼襄城君的車駕﹐然後一揮手﹐“拿下!”
   幾名差役上來﹐按住程宗揚和唐季臣﹐給兩人戴上手枷。
   “打入獄中。”董宣道:“待我親自來審!”
   程宗揚坦然自若地說道:“辛苦大令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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