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殿,小賤狗腦袋上插著一根黑色的羽毛,像顆魚雷一樣在殿
中橫衝直撞,被程宗揚上前一腳踢飛。
殿內擺著一張寬大的禦榻,長寬都有丈許。小紫慵懶地斜依在錦墊
上,肘下枕著一隻鐵箱,另一隻手貼在呂雉眉心,見程宗揚進來,比了
一個噤聲的手勢。
呂雉跪坐在榻旁,她眉心處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紫色氣息,手指
緊緊捏著衣角,玉容露出痛楚的神情。
雲丹琉躺在榻上,她屬於聞戰則喜的戰爭狂人,搏殺時龍精虎猛,
剛一打完整個人就鬆懈下來,這會兒抱著一隻軟枕,睡得正熟。
小紫鬆開手指,順勢一拂,封了呂雉耳側數處穴道。
「做什麼呢?」
「從仇傻瓜那裏敲了一篇搜神訣。人家拿來玩玩。」
「搜神?能搜她的神魂?知道她腦子裏想什麼?」程宗揚道:「你
還用學這個?不管誰落到你手裏,不都是讓圓就圓,讓扁就扁嗎?」
「沒有那麼神啦,都是些支離破碎的東西。」小紫道:「你們談完
了?」
「她們想要魔尊。」
「那就給她們好了。」
程宗揚奇道:「你難道不想把魔尊奪過來嗎?」
「一塊破石頭,我才不要。」小紫一邊說,一邊看著他的眼睛。
「怎麼了?」程宗揚在臉上摸了摸。
小紫翹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幫你刮鬍子好不好?」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小心一點啊。要是刮破,我可要揍你屁股。」
小紫笑道:「放心好了。」
小紫扶著他在榻上躺好,然後抽出一條絲巾,墊在他頜下。
身體在榻上躺平,完全放鬆下來,程宗揚不由舒服地呼了口氣,只
覺渾身的關節都傳來一絲困意。
似乎感受到身旁傳來的熱量,雲丹琉鬆開軟枕,抱住他一條手臂,
一條雪白的大長腿也伸過來,搭在他身上,整個人往他懷裏鑽了鑽。隨
著她的呼吸,豐挺的雙乳像波浪一般一起一伏,帶著一絲纏綿的韻律。
程宗揚早已疲憊不堪,這會兒看到雲丹琉在旁邊睡得香甜,不禁倦
意襲來,重重打了一個嗬欠。
小紫道:「別動。」
程宗揚握住住小紫一隻手,閉上眼睛。
小紫取出一柄小小的銀刀,溫涼如玉的纖指按在他下巴上,輕柔地
移動著。
銀刀還沒落下,程宗揚就發出鼾聲,沉沉睡去。
那些星河在自己腹中旋轉著,隨著身體的膨脹,彼此間引力越來越
弱,斥力越來越強,星光也變得越來越稀薄,直到膨脹至極限,再也無
法維繫。那些被吞噬的星河瞬間分崩離析,星星點點的光芒飛速遠離,
最後逐一消失在黑暗而冰冷的宇宙中。
程宗揚猛然驚醒過來,一手按住腹部。丹田內的氣輪運轉還算平穩
,但似乎比平常慢了一點點。自己吸收的死氣早已超出了目前的境界,
突破卻遙遙無期。他有些擔心,過量的真氣不會引起丹田的崩潰吧?畢
竟通常突破境界最大困難在於真元積累不夠,像自己這樣積累過多的,
可以說絕無僅有,連個可以參考的對象都沒有。
身邊的被衾已經空了,雲丹琉和小紫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枕頭上留
著一根長長的髮絲。程宗揚側身撿起發絲,聞著枕上殘留的體香,一時
間只覺渾身發懶,只想就這麼倒頭睡去,睡他個天荒地老。
可惜事與願違,他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外面便傳來一陣哭嚎聲。
程宗揚跳了起來,「怎麼了?」
罌粟女守在外面,「是天子移靈,吵醒了主子。」
「移靈?」剛醒來的程宗揚有些發怔,「要出殯嗎?」
「過幾日才好出殯。」罌粟女一邊說,一邊捲起簾子,「外面的人
商量,先把天子靈柩移往帝陵,好給新天子騰出地方來辦登基大典,然
後再擇日下葬。」
移靈可是大事。程宗揚一邊披上衣物,一邊責怪道:「怎麼不叫醒
我?」
「紫媽媽吩咐的,讓主子多睡一會兒。」
程宗揚打眼一看,外面已經是薄暮時分,「我睡了一天?」
「不到四個時辰。」
程宗揚理了理衣冠,走出長秋宮。只見禦道兩旁跪滿了幸存的宮人
、內侍,正遍身縞素,伏地嚎啕大哭。這倒不是裝的,實在是連日來擔
驚受怕,幾乎每個人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有的還不止轉了一圈——給
嚇的。
劫後餘生,眾人驚悸未消,哭得分外真切。只是有多少是為自己,
有多少是為天子,那就兩說了。
小紫等人都在宮門處,卻沒有看到定陶王劉欣。
哭聲驀然一響,每個人都放大悲聲,一時間哀聲動地。接著便看到
一群披著麻衣的送葬者往宮門處行來。天子的棺槨不用車馬,全靠人力
扛抬。只見烏壓壓一片人頭簇擁在櫬棺周圍,為天子扶靈。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眾諸侯。清河王劉蒜程宗揚已經久聞其名,此時
一見,果然頗具儒雅之氣,舉手投足都有著仁人君子的風範,使人如沐
春風,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
再往後,是群臣之首的霍子孟。他滿面戚容,雙目紅腫,步履蹣跚
,至少看上去像是悲戚到了極點。
程宗揚心下暗讚,這種老戲骨,演技精湛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果
然是自己比不了的。
董卓那一箭絲毫沒有留手,金蜜鏑身負重傷,戰後便陷入昏迷。否
則以他的稟性,此時就算走不動路,也會讓人把他抬來。
跟在靈柩後面的是劉驁的一眾妃嬪,一群女子哭得梨花帶雨,肝腸
寸斷。
有資格扶靈的並不多,再往後,才是送葬的大頭:朝廷中的文武百
官。送葬的人群中居然還有秦檜,他官職雖然微末,卻是極少數一開始
就堅定站在長秋宮一方的「純」臣,忠貞不二,往後飛黃騰達,指日可
待。這種露臉的場面,當然有他一席之地。
再後面,是兩張空輦。按照宮中的說法,太后與皇后先後抱病,無
法親臨送葬,繼嗣的定陶王年紀太小,又受到「驚嚇」,只在宮門處拜
送。
等靈柩離宮門還有半里,唐衡和徐璜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著定
陶王劉欣出來,後面的阮香凝則被齊羽仙扶著。
劉欣換了一身小小的喪服,一手拿著哭喪棒,按照唐衡和徐璜的指
點,在香案後叩拜行禮。只是他另一隻手,始終扯著阮香凝的衣角。
程宗揚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兩天之前,阮香凝對劉欣來說還是個
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可此時說阮香凝是定陶王的乳母,根本不會有任何
人懷疑。真不知道是阮香凝富於親和力,還是她的瞑寂術對小孩子特別
有效,抑或是這小娃娃失去朝夕相伴的盛姬之後,把所有的依賴都放在
了阮香凝身上。
但最讓程宗揚難以理解的,還是移靈的時機——哪裏有夜間移靈的?
劉驁再怎麼說也是天子,關乎朝廷的臉面,死得再不光彩,也必須風光
大葬。
王蕙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這是太后的意思,也是霍大將軍的意思
。洛都屢生變故,索性把諸侯、重臣全聚在一處。至少在定陶王正式登
基之前,不讓他們留在洛都,一來免得再出亂子,二來也免得他們生出
不該有的心思。」
程宗揚心下了然,這些諸侯各有衛隊,加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洛都血戰多日,兵力空虛,只剩下一支完整的胡騎軍,未必能鎮得住
場子。不如把他們送到城外,把可能的威脅降到最低。連夜移靈的倉皇
之舉,透著眾人的心虛,但心虛就心虛吧,洛都實在經不起再亂了。至
於劉驁的身後事是不是丟臉——死人的臉面又能值幾個錢?
夜色漸臨,天子的靈柩在眾臣簇擁下漸行漸遠,動地的哀聲也隨之
遠去,身後的宮禁仿佛被人遺忘,一下子人去樓空,變得冷清之極。
徐璜等人撤去香案,送定陶王回去休息,又派人清理宮室,準備登
基大典的事宜,忙得腳不沾地。人群一散開,程宗揚赫然發現,連那些
期門都被打發到他處,整個長秋宮竟然只剩下自己一幫人馬,敖潤、馮
源、鄭賓、劉詔……一個外人都沒有。
「高智商呢?」
小紫笑道:「找他的小胡姬去了。」
「這個小兔崽子……」
程宗揚往四周看了一圈,「雲丫頭呢?」
「雲姊姊也有一家人要照料呢。」
雲蒼峰此前趕往舞都,籌措資金,準備借著算緡令造成的波動大展
拳腳,誰也沒想到天子會突然駕崩,洛都之亂瞬間爆發。
雲家還有大批掌櫃留在城郊的別院中,也不知道是否被戰亂波及。
雲丹琉作為雲家在洛都唯一的主事者,眼下戰亂平定,當然要趕回去照
應。
「別的人呢?」
「班超在西邸主持軍務。盧五爺和王孟在北邙,還沒有回來。秦會
之給天子送葬,吳長伯在永安宮,守著湖水。程鄭在安排糧秣,還要和
趙墨軒一起,跟城裏的商賈打交道……」小紫掰著指頭一一數過,最後道
:「大家都在忙著呢。」
程宗揚摸著光溜溜的下巴道:「這麼說,就剩我一個閑人了?」
小紫笑道:「錯啦,只有我一個閑人。程頭兒還要去審案呢。」
「審案?」程宗揚一頭霧水,「審什麼案?」
「造反的大案啊。」小紫嬌聲道:「罌奴,請老爺升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