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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清羽記 第18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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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舟与一艘满载军士的舰船擦肩而过,那艘舰船船舷高近三尺,沿着船舷设有半人
高的女墙;船舷下方开着一排圆孔,数十枝长及丈许的船桨从孔内伸出,舱内看不见面
孔的桨手奋力操棹,整齐地击水前行。

  女墙后林立着精锐的水师军士,第一排是弓手,后面是高大的戈手。他们手持的长
戈为便于水战都加长至丈许,锋利戈首不仅可以杀伤敌人,同时可以钩拉敌方的船

  船上是半封闭的木制棚顶,同样设置女墙,军士林立。程宗扬估算过,这样一艘舰
船就有一百多名弓戈兵卒和近六十名桨手。棚上旗旛猎猎飞舞,船尾建有高台,几名持
旗军士在台上一边了望敌情,一边随时等待主帅的号令。

  萧遥逸见程宗扬看得入神,问道:「程兄对水师也有兴趣?」

  程宗扬反问道:「这是什么船?」

  「这是斗舰。与敌方的船只接近后,进行近战。」萧遥逸指着后面道:「那是走舸
。」

  斗舰后跟着几条小船,船长不及斗舰的一半,宽度只有斗舰四分之一,形状狭长。
船上的军士不到二十人,舱内桨手却足有三十名。那些军士大多是精悍的中年汉子,这
些老兵身材魁梧,此时不紧不慢地跟着斗舰,神情间有种久历战阵的轻松。

  「往返如飞鸥,乘人所不及。」萧遥逸道:「若说斗舰是陆战的重装步卒,这便是
陆战中的轻骑。」

  程宗扬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水战军种。斗舰的名声自己早已听过,没想到是这种结构
,如同一座漂浮在水面的大房子,看起来颇为笨重。但由于桨手众多,船尾又安装卯有
舵,操纵起来灵便快捷。

  忽然一个浪头掀来,快舟摇晃一下。后方一艘舰船破浪驶来,它体积比斗舰略小,
但水面的部分更加高耸,船身全部蒙着生牛皮,船身除了划桨的棹孔,还有两排半尺大
小的圆孔,里面隐隐闪动着锋利寒光。船首为利于冲撞,做成犀牛角般狭长的形状,顶
端包裹铁皮。船头和船尾各架着一张巨弩,就像一头在水面奔腾的猛虎,露出锋利的爪
牙。

  「艨艟!」程宗扬脱口而出,接着又迟疑起来。在他想像中,艨艟应该是一种巨舰
,但眼前的艨艟舰除了蒙着牛皮,体积与斗舰相差并不大。

  「不错,正是艨艟!」萧遥逸道:「艨艟以生牛革遍蒙船体,不惧矢石,破舟覆师
,无往不利,堪称水上铁骑。」

  快舟进入水师舰队的阵列,在艨艟斗舰的缝隙间穿行。船只都以鼓声为号,指挥棹
手划桨,只听四面都是隆隆鼓声,犹如惊雷。忽然一片乌云般的阴影遮断阳光,天空顿
时暗了下来。

  程宗扬回过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巨大墨字:飞云。

  眼前的巨舰足有四、五丈高,分为三层,船上城堞森严,木墙高声,如同一座巨大
的水上城池。仅船舷伸出的桨棹就有三层,毎一层数量都超过五十枝,伴随着隆隆鼓声
,成排的桨棹每一次划动都带起漫天水花,宛如暴雨滂沱。

  半空中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程宗扬抬起头,看着这个时代航母级的巨型楼船,难
以置信地叫道:「哪儿来的马?」

  萧遥逸道:「飞云舰有一支骑兵,只有一百多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怪不得徐敖能调来骑兵呢。舰上专门设有攻战的铁骑,这楼船
是把一座城池搬到船上。

  「这是飞云,」萧遥逸指着右翼另一艘巨舰道:「那边的是盖海,都是二层楼船。
这是小的,石头城大营的大舰五牙、赤楼、帛兰都是五层楼船,最大的帅舰余皇高十丈
,足有九层,可载士卒三千人,在水上绝无敌手。」

  程宗扬脖子都酸了,仍没看到能在舰上奔驰的骑兵,他嘟囔道:「弄得像城池一样
干嘛?好看吗?」

  萧遥逸笑道:「说它是水上城池,一点都不夸张。除了骑兵,上面还有守城用的擂
木、滚石、铁刺。接敌之际,矢石激射如雨,寻常船只不等靠近便被击沉了。」

  「那个呢?」程宗扬指着楼船上六枝长近四丈,吊臂一样斜举的长杆问道。

  「那是拍杆。」萧遥逸道:「前面悬的巨石重逾千斤。即便是艨艟,最多也只能承
受拍杆一击。」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所有的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同时鼓声大震,已经摆好
阵列的舰队猛然提高速度。浪花飞溅,鼓声四起,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杀机猕漫,笼罩着
战争气息。

  前面的御舟上,那四名桨手都被萧遥逸折腾一夜,然后又一鼓作气划出数里,这会
儿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远处一片礁群被芦苇环绕,散落在方圆数里的湖面上。这种礁群危机四伏,一个不
小心就会船毁人亡,但御舟却径直朝礁群驶去。

  如果御舟冒险从芦苇间穿过,这样狭窄的水路,不仅追逐的楼船,连较小的艨艟斗
舰也难以通行,只能绕道,御舟就有机会摆脱追击。

  船体狭小的走解缓缓越过斗舰士卒林立的舰身,盯紧仓皇逃窗的御舟,就像一条条
蓄势待发的苍狼,随时等待着张开獠牙,刺穿猎物的咽喉。

  礁岛后方数里的湖面上突然驶出一艘宽阔的画舫。那艘画舫是由两条船只并在一起
,比寻常船只宽了一倍。舫上的建筑足有三层,虽然比不上楼船气势宏伟,但船篷两端
挑起如同蕉叶,结构精巧至极。

  舫上朱栏翠幕就像世家贵族用来游湖览景的私舫。舫内人影穿梭不绝,远远能看到
最上面一层的精阁中,数十名宽衣博带的贵族正在宴饮吟诵,如同神仙中人。正在疾驶
的御舟立刻转向,加速驶向画舫。萧遥逸眉峰一挑:「王茂弘!」

  「不只吧,我看到徐老爷子了。」程宗扬眯着眼道:「旁边那个是谁?」

  「哪个?」

  「那个,五十多岁年纪,正在说话的。看起来很有气质那个。」

  萧遥逸低骂一声,然后道:「那是谢太傅。」

  程宗扬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神清气朗啊。咦?那是王处仲?」

  「王丞相、谢太傅、王侍中、周仆射、徐司空、桓大司马、王驸马个一个数着,语
带讽刺地说道:「江左名士重臣济济一堂啊。」

  第五章争锋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谢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咏哦道:「迥霄
垂雾,凝泉散流……」

  王茂弘点着头,慢吞呑道:「这是太傅作的兰亭吧?好诗啊。」

  谢太傅叹道:「出仕多年,诗文都荒废了。要说好句,郭璞的『林无静树,川无停
流』两句,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某每读此文便觉形超神越。」

  旁边一个文士抚掌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果然是好句!」

  众人连连点头,称美不已。



  远处的战船鼓声隐隐传来,席间一阵騒动。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
,漫不经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军习练?」

  那位禁军骑兵参军摸着脸颊,寻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这些士卒许是踏秋
而来吧。」

  旁边几个听他说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听得认真,又把笑声呑了回去。

  王茂弘道:「我这眼睛也不济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带的士卒?」

  谢太傅从容道:「旗号的萧字,似是少陵萧侯。」

  王茂弘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吩咐从人道:「难得萧侯有心,请他过来一叙吧。」

  随从领命退去。众人猛然见到水师出现,多少有些紧张,此时见王丞相、谢太傅谈
锋如常,于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闹起来。

  谢万石也在坐,他自从丢了镇东将军大印就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强打精神说道:
「山川有秀色,举座多贤者。」

  周仆射冷哼一声:「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闹的席间气氛顿时一僵。

  须髯满面的桓大司马丢下手里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国之栋梁,桓某便直说了吧。
当今陛下昏浊溃乱,动违礼度,了无人君之相!宫里的传言诸位想必也听过。陛下阳萎
不能人道,又信任内宠,竟然把几个未净身的小崽子收进宫里,冒充内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顾自举觥痛饮。侍中王文度变色道:「桓大司马!宫闱之事
,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马一句话顶了回来:「人主无私事!陛下宠信内宦,荒唐无行,外界多有传
言,那些贱役竟在宫内与妃嫔交奸为戏!做出这等丑事,陛下怎可再奉守社稷,敬承宗
庙!」

  旁边有人应声道:「贵妃孟氏产子,群臣都上了贺表,却连孟氏自己也不知道是与
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个杂种!」

  「还有贵妃田氏!与小太监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窥见那些小太监都是未净过
身的,宫闱之内,秽声百出!」

  「宫中一岁购媚药数千贯,传闻宫人不肯行奸者,尽被灌入媚药,行奸后再乱棍打
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当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内宠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种继位,不仅令祖宗蒙羞,更动移
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有人嚷道:「陛下当废!推立新帝!」

  一年来,晋帝始终不曾露面,宫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汹涌,这时桓大司马当
先揭破,顿时都爆发出来。

  侍中王文度和谢万石坚称传言不可信,谢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饮自食
,一言不发;桓大司马与周仆射力主推立新帝。众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时却吵嚷不休,
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一片混乱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样的王茂弘突然张开眼睛,「砰」的一声,将
那柄玉如意在案上击得粉碎,厉声喝道:「我等身为朝中大臣!自当齐心戮力王室,何至于口出废立!
  众人极少见过王茂弘发脾气,此时被他一喝,连一向自视极高的桓大司马都哑了。

  御舟与画舫还有两里远近,中间隔着一片芦苇丛生的浅滩。

  古冥隐盯着舫上一个身影,然后回头看去。后面几条走舸驶出阵列,像脱缰的野马
般冲波而来,但距离尙远,御舟有足够的时间与画舫会合。古冥隐微微松了口气,尖声
道:「快!快!」

  湖水忽然分开,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飞舞的蛟龙,从宁静的湖面下蓦然飞出。

  狂猛刀势如同破竹,将御舟拦腰斩为两截。

  长刀从船身中段斩过,一名黑衣汉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刀锋斩去半截,捧着断臂发
出惨叫。古冥隐所在船头去势不止,向前冲出丈余,船尾在湖面上打了个转,朝断口倾
斜过去。

  竹篾编织的船篷被刀气掀开,四散飞舞,暴露在阳光下的晋帝像木偶一样晃动一下
,沿着倾斜船身滑入水中。旁边披着布衣的太后身体一颠,额角撞在船沿上,几乎昏厥。

  湖面被刀风掀起尺许高的水浪,突如其来的袭击使舟上众人骇然变色。那柄长刀刃
长五尺,刀上镂刻的青龙须爪飞扬,阳光一照彷佛要从刀上跃然飞出,中空的刀柄握在
一只素白手掌中。

  云丹琉从水中跃出,身上的银甲却没有沾上丝毫水迹。她鬈曲的发梢贴在雪白面颊
上,微蓝瞳孔透出逼人光彩。

  云丹琉一刀斩断船身,没有理会落水的晋帝便腾身而起,偃月刀溅开无数水花,朝
船头的古冥隐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两半,相隔丈许。古冥隐和两名黑衣汉子在前,断臂的黑衣汉子和一
名同伴在后,旁边是晋帝、周太后和一名小太监。古冥隐双手拢在袖中,这时双臂一振
,枯痩手爪破袖而出,尖啸着迎向云丹琉的长刀。

  「铛」的一声,古冥隐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气随即沿着刀锋如妖蛇般
游上刀锷。

  云丹琉长刀一摆,黑气被她劲气震开,游丝般消散无痕。古冥隐这一着只是试探,
云丹琉劲气一出,他目中顿时妖光大盛,撮唇尖啸一声,身上缭绕的黑气蓦然化成一具
人形粘髅,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块礁石上,接着长刀劈出。白色的芦花漫天飞起,狂猛刀
气将人形粘髅阻在丈许之外。



  那具人形骷髅妖爪一展,丈许内的芦苇彷佛被冻结一样,连细长的苇叶也不再摇摆
。云丹琉身上的银甲凝出一层白蒙蒙的薄霜,裸露的皮肤像被冻裂般一阵脆痛。如果不
是丽日中天,将古冥隐幽冥邪术的力量克制在最低,云丹琉当即吃上大亏。

  娇叱声中,云丹琉双手握住粗长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势,如同怒涨海潮
一浪高过一浪。那具人形骷髅被偃月刀阻在丈许之外,几次强攻都被凌厉的刀锋逼了回
来。

  古冥隐双手合抱,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死尸味道。黑气幻化的人形骷髅忽然跃起,胸
腹空门大露。云丹琉长刀如受感应般寻到破绽,立即横击抡出,将骷髅拦腰斩成两段。

  人形骷髅发出一声凄厉嘶鸣,被斩断的上半身去势不减,迳直扑到云丹琉身上。

  结着薄霜的银甲与妖气一触,光泽立即黯淡下来,变得乌黑。云丹琉身材高挑,那
邪魂抱在她腰间,脖颈昂起像蛇般细长伸出,张口朝云丹琉面门咬来。大开的嘴巴中能
看到它黑气缭绕的咽喉。

  一股强烈臭气袭来,云丹琉脑际一阵眩晕。古冥隐踏前一步,右手指爪迅速拉长,
犹如一丛阴毒的匕首朝云丹琉腹下刺去。

  突然一声脆响,云丹琉胸前一枚银亮甲片迸裂碎开,接着射出一道刺眼光芒。那具
粘髅嚎叫着,彷佛被狂风吹散一样,在白光照射下迅速融化。

  「银灵蛟甲!」古冥隐眼中射出贪婪光芒,漆黑的爪尖一叩,将迸碎的甲片击飞,
速度丝毫未减地朝云丹琉胸口抓去。

  云丹琉横刀挡住,与古冥隐刀爪相击,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后面断舟上,刚一遇
袭,计好便连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掉头从船尾跳到水中,一边游一边拚命脱掉衣服,只
求离这里越远越好。

  断臂的黑衣汉子一脚踩住刀鞘,咬牙拔出佩刀。忽然一柄快刀从颈后劈来,将他头
颅劈出丈许,远远飞入芦苇荡中。吴三桂飞将军般落在舟上,一脚将无头尸踢入水中。

  另一名黑衣汉子动作极快,一把抓住晋帝,甩开刀鞘,将刀锋架在晋帝脖颈下。

  没等他开口,一只手从容伸来扳住他持刀手腕,接着另一只手绕到颈后,修长手指
抓住他的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扭,「卡」的一声脆响,那黑衣汉子脖颈无力地软垂下来,
从手中滑落的佩刀在船沿上一磕,没入水中。

  秦桧拧断那汉子的脖颈,一手抓住晋帝衣领,把他从水中提出来。船尾已大半入水
,吴三桂过来想救出太后,秦桧却把迁尸般的晋帝塞到他手中,然后露出温文尔雅的好
看笑容,客气地朝惊惶的美妇说道:「周太后,小的救驾来迟,还望恕罪。」说着轻轻
托住她的手腕。

  芸娘惊疑不定,手腕被他一触,顿时像触电般一抖。

  吴三桂翻了翻白眼,抱着晋帝跃过芦苇荡,等在后面的易彪立即荡来小舟接住两人
。接着秦桧拥着太后的腰肢,轻云般飘到舟上。

  古冥隐正和两名黑衣汉子围攻云丹琉,此时大势已去,不等秦、吴二人过来围攻,便在云丹琉刀上一拂,借势倒飞数丈朝远处的画舫逃去。

  少了古冥隐出手,两名黑衣汉子立刻感受到云丹琉刀上狂猛的力道。她刀长本身将
近五尺,而且身高臂长,此时施展开来,攻击范围超过一丈,力道刚猛强劲。

  一名黑衣汉子不及变招被她一刀劈落水中。另一名汉子萌生退意,一边横刀护住要
害,一边腾空后跃。谁知云丹琉刀势霸道之极,他如果强撑还能抵挡片刻,这时刚一示
弱,偃月刀便刀光暴涨将他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一抹鲜血溅在云丹琉的银甲上,宛如桃花。程宗扬与萧遥逸已经换乘速度最快的走
舸赶来,这时看到她横刀立威,妩媚中流露出英武之气,程宗扬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嘴里
用力吹了声口哨。

  云丹琉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朝他用力比了个中指。

  程宗扬双手捧腹,做出哈哈大笑的夸张表情,然后赶紧吩咐桨手:「慢点!慢点!」

  眼看晋帝被人劫走,萧遥逸脸色由晴转阴:「云大小姐好水性,竟能在水中潜这么
久!」

  虽然大家在一条船上,但靠近后,这位大小姐翻脸给自己一刀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程宗扬道:「人已经救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人已经救了?这会儿刚开始!」萧遥逸一边说一边拉起袖子,「姥姥的,我宁愿
那个穿龙袍的废物死在老阉狗手里。这下麻烦可大了。」



  程宗扬叫道:「死狐狸,你还要打?」

  「不打也行。」萧遥逸像个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地赌气说道:「你让他们
把人给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对晋国有野心不只萧遥逸一个,云家也没闲着。自己一句话要他
们把晋帝交出来——凭什么啊?

  「哥,」萧遥逸挽着他的手臂,无比亲热地说道:「真要打起来你帮谁?」

  「干!扣着我的脉门干嘛?我要说帮他们,你是不是立刻给我一刀?」萧遥逸羞答
答说:「哪儿有啊。我就是问问……」

  「我谁也不帮,行了吧?我看云家的船还不错嘛。你这走舸未必能追得上他们。」

  萧遥逸一脸嘻笑地轻松说道:「何必那么见外呢?」他长吸一口气,提声叫道:「
秦兄!我们在这儿!太好了!不用着急,我们马上就到!」

  易彪的轻舟停下,显然见到程宗扬在舟上,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萧遥逸笑嘻嘻道:
「程兄,你这块招牌真好使。」

  程宗扬为之气结。这也怨不得易彪他们,谁能想到这小狐狸看着荒唐无行,其实满
肚子都是坏水呢?

  走舸接近芦苇荡,萧遥逸满面春风地下船,拽着程宗扬的手腕过去,一见面就笑道
:「易兄,我们又见面了。哎呀!云大小姐,刚才大小姐力斩妖人,让小生佩服得五体
投地……」

  云丹琉脸色不善:「少罗嗦!这是怎么回事?谁出动的水师?」

  程宗扬甩开萧遥逸:「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半个时辰前,咱们小侯爷亲自带领禁军
攻进内宫,宫里的妖人已经被清除乾净。小侯爷的意思呢,你们把陛下交出来让他带走
,往后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突然间又杀出一个对手,而且是手握禁军、水师大营两大强军,少陵侯世子的小侯
爷,秦桧和吴三桂不禁面面相觑,易彪和云丹琉则勃然变色。

  「程头儿!」易彪叫道。

  「叛贼!」云丹琉一点都不含糊,踏前一步,手中的偃月刀发出一声龙吟。程宗扬
叫道:「我只是传话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程宗扬朝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七窍玲珑,立即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把云丹琉挡在
身后,正色道:「小侯爷!江山社稷,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晋祚未绝,陛下虽然失德,
但临川王英明勇决,又为先帝所爱,亲贵无比……」

  「秦兄歇歇吧。」萧遥逸客气地打断他,秦桧的口才他早就领教过,如果长篇大论
辩争下来,只怕月出东山才能分出输赢I还不见得是自己赢。

  萧遥逸明智地说道:「会之兄,算你赢了。」他摸了摸鼻子,无赖地说道:「但我
不打算认输,你看怎么办?」

  秦桧两指拈住胡须,深邃目光望向天际,沉声道:「秦某夜观天象,天命所归,正
在临川郡……」

  「你省省吧!」萧遥逸叫道:「这一招我也会啊!天已经不早了,咱们就别废话了
!那废物我要定了!划下道来吧!」

  吴三桂腾地站出来,几乎顶着萧遥逸的鼻子厉声道:「吴某还怕你不成?」萧遥逸
意识到自己碰上硬茬了。程宗扬的两个手下以前看着还老实,这会儿拉出来都不是好鸟
啊。他求救似地小声道:「程兄?」

  程兄咳了一声:「会之啊,我看小侯爷说得也有理……」秦桧义正辞严地说道:「
主人此语大谬!小人虽然身分低微,亦不敢苟同!天命有常,只可顺迎,岂能逆取?」

  秦桧劈头盖脸一通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把程宗扬堵了回来。

  这死汉奸说得跟真的一样,看来不用云家出面,这就够小狐狸喝一壶了。

  程宗扬耸了耸肩,朝萧遥逸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萧遥逸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程宗扬无辜地说:「小侯爷,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什么事都该讲道理对不对?」

  萧遥逸连连点头,「那我就不讲道理一回吧。」

  萧遥逸身形一晃,从秦桧和吴三桂两人中间穿过去。秦桧和吴三桂相顾失色,他们
俩肩膀相隔距离不到半尺,就是侧着身也难挤过去,可萧遥逸就那么穿过去,连两人衣
角都没碰到。

  萧遥逸俯身朝晋帝衣襟抓去,旁边的云丹琉长刀呼啸而出。别人也许不知道萧遥逸
的真功夫,但她被封穴道还是萧遥逸亲手解开,昨夜在宫中一战更见识了他玄奥莫测的
身法,一出手便用上十成劲力。

  萧遥逸袖滑出一截莹白的龙牙,「叮」的挡住刀锋。云丹琉玉齿咬紧,双手虎口剧
痛。萧遥逸也脸色微变,胸口微微一震。

  程宗扬想起来小狐狸还受了两处箭伤,真打起来未必能讨得好去。眼看云丹琉长刀
再次攻出,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会儿自己插手叫找死。很可能云丹琉给自己来个仇
人相见分外眼红,先把自己劈了再说。

  萧遥逸呼了口气,「大小姐好功夫。」他给云丹琉解穴时,对她的修为深浅早已了如指掌,却没想到云丹琉劲气透入刀体,与偃月刀蕴藏的力量合而为一,使她可以施展
的力道提升近一个级数,自己一时托大险些吃了大亏。

  「停!」程宗扬厉声道:「打个屁啊!那边怎么回事?」

  远处隆隆的鼓声突然停止,无论是楼船、艨艟、斗舰,还是走舸的桨棹都同时击入
水中,接着逆向一扳,疾驶的船身像被钉住一样停在水上。



  第六章大局

  一叶扁舟离开楼船,舟上一个白袍男子负着双手,后面跟着两名亲随泛水而来。

  他四、五十岁年纪,鬓角华发初生,颔下一丛长须墨染一样乌黑,双目犹如紫石,
神情不怒自威。舰队上林立的军士望着他孤舟驶过都鸦雀无声。

  「这是令尊?」程宗扬看看舟上的男子,又看看萧遥逸,嘴里啧啧两声。

  萧遥逸嘟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长得像我娘不行啊?」

  程宗扬同意地点点头,「你娘肯定是个出色的大美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少陵侯。看到那些士卒的眼神,他才明白萧遥逸
哪里来的信心。那些士卒如同最忠诚的士兵望着自己的统帅,眼中充满崇慕和热情。彷
佛只要他一个手势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原来萧侯在晋国军中的威望才是小狐狸
最大的本钱。

  萧遥逸哼了一声,望着扁舟的眼睛露出一丝关切,显然萧侯亲自出面在他意料之外。

  扁舟靠近画舫,舫上的仆从连忙放下舷梯。梯尾还未触到舟上,萧侯一脚踏出,彷
佛踩到虚空中的台阶般悬空升起,接着从容踏在梯上。

  舫上诸人被王茂弘一喝,与桓大司马一道主张废帝的大臣都面露尴尬,讪讪不敢作
声。这时见到白袍男子上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施礼。

  「萧侯爷!」

  阁中诸人纷纷迎上去,只有王茂弘、谢太傅、侍中王文度坐着不动,连桓大司马和
周仆射也起身向那男子揖了一礼。

  少陵侯萧道凌踏入精阁,淡淡向众人还礼,然后拱手道:「谢太傅,丞相大人。」

  「坐吧。」王茂弘揉了揉眼睛,慢吞吞道:「萧侯好雅兴,天高云淡,来湖上踏秋
。」

  「踏秋不敢。」萧侯道:「不过整日睡思昏沉,今日突然兴起,欲寻人对弈一局。」

  谢太傅拿起一柄羽扇慢慢摇着:「不知萧侯欲与谁人对弈?」

  「当然是执棋之人。」

  萧侯旁若无人地走到精阁一角。这边一名门客正与王处仲对弈,盘上黑白混杂,门
客一条大龙被黑棋围杀,局面岌岌可危。见萧侯过来,那门客连忙起身施礼,垂手退到
一边,王处仲却抱着一名美妓注视着棋盘,似乎不知道对面已经换人。

  萧侯袍袖一拂,盘上百余枚棋子「呼喇」一声被一举清空,却留下星位黑白相对的四枚座子,宛如刚摆上一样整齐。本来黑白混杂的棋子被他一拂,在盘下分成两处,黑
者纯黑,白者纯白,丝毫不乱。

  王处仲头也不抬地说道:「萧侯既然持白,便请先行。」

  「枯弃无趣,不若赌上些彩头。」

  王处仲怀中白光一闪,那枝莹白的龙牙锥从怀中跳出,「叮」的立在案上。

  萧侯淡淡道:「这点彩头未免太寡,不若将你身边的粉头一并押上。」

  王处仲慢慢抬起头,冷冷道:「江山输你又何妨?讨这粉头,却是休想。」

  座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职位最高的王丞相、谢太傅、桓大司马、徐
司空、王侍中、周仆射都不作声,众人也都知趣地闭上嘴巴。

  王茂弘长叹一声:「四哥,何当如此?」

  王处仲赋闲多年,这时在座的依稀有人想起,王处仲是王茂弘的族兄,年纪还在王
茂弘之上。王茂弘已经是六十许人,可王处仲的外貌却比他年轻二十岁不止。

  王处仲举觞,扬首饮乾,然后抄起龙牙锥在唾壶上击节高歌道:「神龟虽寿,犹有
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铜制的唾壶被龙牙锥击成碎片,苍凉而豪迈的歌声在湖上远远传开。王处仲一手握
着龙牙锥,一手拥着美妓,长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王处仲长歌不绝,意态豪放,怀中浓妆的美妓扬起脸,露出崇拜而爱慕的眼神。

  身着白衣的萧侯盘膝坐下,淡淡道:「座中善弈者颇众。驸马此局败北,不知下场
的是太傅,还是丞相大人?」

  谢太傅从容道:「此局谢某只是旁观,萧侯尽可随意。」

  「侍中大人呢?」

  王文度背上露出汗水的痕迹,良久道:「我太原王氏诗书传家,不善弈道。萧侯与
驸马孰胜孰负,文度观局而已。」

  萧侯紫石般的目光停在王茂弘身上。

  王茂弘似乎苍老许多,满头白发萧然,低叹道:「四哥,何当如此?」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王处仲冷冷道:「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复当遗臭
万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好!好!好!」

  远处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鼓掌的却是桓大司马:「萧侯!此局不若我与驸马对弈
!」

  「桓兄好意,萧某心领了。」萧侯沉声道:「丞相大人?



  王茂弘不再言语,拿起切肉的炙刀割下衣袍一角,推到王处仲面前。

  王处仲不动声色,向萧侯道:「请!」

  萧侯用食、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砰」的拍在棋盘上,落在正中的天元位上。

  萧遥逸脸色难看至极,骂道:「妈的!此王爷非彼王爷!原来是琅琊王家的四爷!」

  程宗扬也大感意外,「是王处仲?真的是他?他有什么实力?」

  「州府兵是他组建的!他手下的荆州兵实力不弱于禁军!」萧遥逸沉着脸道:「我
说那些人怎么都是荆州口音。王处仲领兵时就擅长水战。我早该想到,老阉狗敢在宫里
对付大小姐,肯定是准备好要动手!只不过让我抢先一步。」

  萧遥逸紧盯着画舫。后面秦桧向易彪使了个眼色,悄悄把晋帝移到另一条船上。

  萧遥逸明知道他们在背后捣鬼,也无暇理会。

  看着天元的白子,王处仲冷冷道:「不过一座空宫,难得萧侯如此热心。孰不知老
子五千言,讲的不过治国以正,用兵以奇!」

  王处仲屈指一弹,一枚黑子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点在白角三三位的禁手。随着王处
仲黑子落下,旁边一个紫脸汉子拿出号角,举起用力吹响。芦苇荡中随即驶出十余条长
舟。

  那些长舟高度只有斗舰的三分之一,用来划船的棹孔几乎紧贴着船沿,上面的船舱
高度不过两尺,两端翘起犹如飞鸟,船体的宽度只能供两人并坐,船身通体用桐油浸成
黑色,外面包着厚厚的水牛皮。

  这些长舟高度、宽度都不能与水师的战舰相比,长度却毫不逊色。细长船身伸出

  无数黑沉沉的桨棹,就像一条在湖面划行的蜈松。

  「好舟!」萧侯瞥了一眼,「此舟载士不过二百,却有桨棹一百六十枝,操戈而战
者不过二成,如此奇舟,亘古未见,不知何名?」王处仲道:「迅疾如飞,漂水如凫。
是名飞凫。」

  萧侯拈子老老实实将星位的白角长出,看似笨拙地应了一手,「驸马误矣。兵事即
国事,当用兵以正,破敌以奇。」

  萧侯身后的亲随挥舞旗号,停在湖心的水师舰队重新响起鼓声,六艘艨艟、十二艘
斗舰、三十余条走舸从两翼分别驶出,迎向飞凫。

  水师摆出堂堂之阵,艨艟在前,斗舰在中,走辆在后,但在接敌时却生出变化。右
翼一艘艨艟首先临敌,放出第一箭的却是紧随其侧的走舸。

  那些小船不断加速,像鸥鸟一样驶过艨艟、斗舰。最前面一艘走舸上,一名士卒弯
弓朝飞凫射去。飞凫船体狭窄,在起浮不定的水上更不易射中,但那士卒一箭射出正中
船首彩绘的雀眼。水师士气大振,鼓声越发雄壮有力。

  芦苇荡中驶出的飞凫只有十二条,每三条为一组,静默地在湖上行驶;距离最前

  面的走舸只有四五丈时,领先的飞凫突然转向,将船身横过来对着疾驶的走舸。

  「绷」的一声闷响,飞凫船舱的圆孔中飞出一枝长弩。弩首状如巨斧,弩杆却极短
,就像一柄大斧重重劈上走舸。被击中的走舸摇晃一下,船体裂开一道缝隙。

  走舸的士卒都是从军五年以上,至少经历过一次战斗的老兵。见状立刻擂鼓加速,
赶在沉船之前登上敌舟。舵手用力扳动尾舵,将直行的走舸也横过来,调整成易于士卒
登舟的角度。

  走舸与飞凫迅速接近,在船体相邻丈许时,两船已经平行。走舸的士卒拉出钩梯,
准备钩住敌舰,登舟肉搏。

  忽然飞凫邻近走舸一侧的桨棹放弃划水,桨手齐喝一声,一半用棹桨撑住靠近的走
舾船身,另一半同时击出,拍打走舸的桨棹。这时才看出飞凫的桨棹呈现出黑沉沉的色
泽,是因为在容易折断的部位都包着精炼的镔铁。

  飞凫一侧桨棹就有八十枝,走舸一侧只有十五枝桨,两船相遇高下立判。几乎是第
一轮攻击,走舸一侧的桨棹便尽数折断,船体更被飞凫伸出的桨棹推得倾斜。舸上的士
卒纷纷攀紧船栏稳住身体,这时飞凫船舱的矛穴、射孔中弩矢齐飞,在不到一丈的距离
内朝舾上的士卒射去。

  走舸上射出第一箭的弓手用脚蹬住船沿,两手张弓瞄向敌舟。但飞凫船体完全封闭
,军士和桨手都躲在舱内,只有箭孔中疾射出的弩矢。

  走舾属于轻舟,船体重量不及飞凫三分之一,近距离的对射中不住有士卒中箭落水,更加剧船体的偏移。脚下的船体被桨棹顶起,慢慢向一侧倒去,那名弓手拚命拉弓朝
箭孔射去,接着船体倾覆过来。弓手在落水的刹那竭力一蹬,躲开船体的重压,忽然背
后一阵剧痛,被一枝弩箭射穿肩胛,无力地朝水底沉去。直到这时他仍未看见任何一名
敌人的面孔。

  后面一艘斗舰直逼过来,利用自己方正坚实的船头,朝飞凫拦腰撞去。飞凫一侧桨
棹收起,灵巧地一转,避开斗舰的撞击,与斗舰并肩而行。斗舰虽然是二百人的大舰,
桨数却远远不及飞凫。很快,斗舰内侧的桨棹同样被飞凫的铁桨击断。

  舰船失去一侧动力,再举桨划水只能在湖上打转,不得不停止划动。

  斗舰的戈手纷纷挺出长戈,试图钩住飞凫。但飞凫表面蒙着结实的水牛皮,急切间
难以撕开。

  两条走舸冲过来拦在飞凫前方,配合斗舰的攻击。飞凫一侧桨棹抬起,另一侧的桨
棹奋力击水,转向闪避。趁飞凫航速略慢,斗舰的戈手用长戈刺进飞凫舱身的穴孔,^^
更有十几名勇悍的士卒咬住短刀,跳上飞凫船身。

  飞凫狭窄的矛穴中伸出数枝长矛,朝无法防御的斗舰戈手攒刺。不多时,钩住穴孔
的戈手便被刺杀殆尽,剩下的也扔下长戈朝后躲避。飞凫甩开只能打转的斗舰,迅速脱
离,但船体也被十余名士卒攀上。

  由于飞凫船舱完全封闭,攀到舱上的水师士卒只能用力砍开牛皮、舱篷,同时飞凫
中的军士也无法出舱。至于矛穴射孔都开在船体一侧,更难以攻击船顶的敌人。

  后面一艘飞凫加速驶来,与前船擦肩而过。已经绞紧弦的弩弓从飞凫射孔伸出,攀
在舱上的士卒惨叫着被背后袭来的劲弩刺穿身体,一一坠入水中,鲜血顿时染红清澈的
湖面。

  萧侯的白角被黑棋侵入,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黑棋着法诡异而凶狠,由三三位禁手
打入,在白角辗转腾挪,大有掏空白角之势,将以奇用兵的诡诈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居于劣势的走舸不再强攻飞凫,转而寻找敌舰的空隙,利用速度打乱那些飞凫的

  阵型。另两艘斗舰同时逼来,左右夹住最前面一条飞凫。

  王处仲冷笑道:「萧侯故技重施,不怕重蹈覆辙吗?」

  萧侯淡淡道:「只怕驸马技穷。」

  说着萧侯白子一个小尖,顶在黑棋隙处。

  藏在芦苇荡中的飞凫都是王处仲的精锐私军。晋国水道纵横,水军才是决胜最重要
的砝码。这支飞凫军是王处仲一手打造,针对晋国水师的舰船训练多年。斗舰一接近立
刻矢石齐飞,攻击舰上的士卒,同时桨棹齐举,利用特制的铁桨全力打击对方的桨棹。

  内湖水军争战,风力对船只的影响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敌军火箭攻击,因此大多数
舰船都没有张帆,全靠桨棹操控行驶。一旦桨棹折断就等于丧失战斗力。飞凫的桨手与
军士的比例是四比一,这样畸形的比例却将桨棹威力发挥到极致。

  两艘斗舰的桨手奋力操桨,从两面夹攻飞凫。飞凫放开一侧的对手,全力攻击另一
侧的斗舰。那艘斗舰小心地保持距离,避免桨棹被飞凫铁桨击断,但拉开距离的同时,
舰上戈手全无用武之地。飞凫舱体封闭,外覆牛皮,只用狭小的矛穴射孔向外攻击,斗
舰上的弓手对飞凫的伤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许之后,两艘斗舰渐渐慢了下来。毕竟斗舰只有六十名桨手,而飞凫
的桨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飞凫收回一半桨棹,减慢速度,让桨手保持体力,同时利
用船上的弓弩射杀斗舰暴露的士卒。

  右侧的斗舰猛地一顿,桨手反向击水,由前驶转为逆行。飞凫在惯性下向前冲出半
个船身。就在这时,飞凫上的军士们看到令人恐惧的一幕。斗舰背后,一条船首尖挑的
艨艟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来,犀角般的船首正对着飞袅的舰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飞凫在湖上确实占尽优势,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水师的斗舰
、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换成结构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强不了多少。

  但水师也不是傻瓜,他们立刻改变战术,利用一条斗舰做掩护遮挡飞凫的视线,在
飞凫进入位置后突然减速,露出后面直冲过来的艨艟。

  封闭在飞凫舱内的桨手听到指挥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桨!左列全速!舵手右转
!」

  上层的攻击舱内,几名什长嘶叫着:「举矛!举矛!」

  棹孔透入的阳光被一片阴影迅速遮住,一名奋力操桨的棹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一
支犀牛角般的铁角从棹孔上方飞过,接着飞凫坚固的船体发出一声碎裂震响,被桐油浸
过的舱板猛然凹陷过来,湖水带着折断的长矛涌进船舱;紧挨着他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
叫,就被包着铁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极快,飞凫竭力调整航向,但狭长的船体来不及转弯就被艨艟巨犀般的冲
角狠狠撞上。再结实的船只被艨艟冲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损,何况飞凫为了机动性能,收
拢船体的宽度。

  木屑纷飞间,整条飞凫被撞成两段,装着斧矢的巨弩、混乱的桨手与军士从断口飞
出,又被艨艟坚固的舰身碾进水底。

  艨艟驰过飞凫断裂的船体,扬长而去。船尾的巨弩转动着,瞄向后方一条飞凫。伴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军士调整好方位,迅速做了个手势。后面那个膀大腰圆的军士
挥起重锤,砸下牵弦的木楔。

  比长矛还要夸张的弩矢呼啸而出,从飞凫舱顶射入,射杀一名军士和两名桨手之后
,在吃水线以下的船体透出尺许。

  飞凫没有作声,沉默地从同伴断裂的船体间穿过,狼一样尾随横冲直撞的艨艟。艨
艟船尾的巨弩不断发射,飞凫两侧一百六十枝桨棹像蝶蚣一样划着水在湖上疾驶,迅速
拉近距离,使艨艟架在船尾高处的巨弩失去射击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刹那,飞凫的矛穴刺出数枝锋利的铁铲,像狼牙一样咬在艨艟舰体
上。飞凫船体极矮,艨艟居高临下,本来易于攻击,但两船接近之后,艨艟的攻击孔比
飞凫的船体高出数尺,只能向下攻击飞凫坚固的船篷,而飞凫攻击孔几乎和艨艟的棹孔
平行。

  飞凫伸出的铁铲撕开艨艟舰体的生牛皮,然后朝裸露的木料泼上火油。飞凫十余个
箭孔同时闪起火光,接着火箭流星般飞出,艨艟舰体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飞凫不再理会着火的艨艟,减速、摆舵、转向,一气呵成,同时将旁边一艘走舸撞
得倾斜过去。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忽然旁边响起一声怒喝:「艨艟上的指挥官是谁?如此无能之徒,立刻斩了他的脑
袋!」

  吴三桂是骑战的行家,对水战是彻底外行,这话只能听着。秦桧道:「艨艟亦属尽
力,奈何敌舰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云丹琉道:「艨艟船坚弩强,正该与敌舟正面交锋。破敌一舟便即远扬,以往并无
不妥,但此时敌舰船速是它两倍以上仍墨守成规,将船尾让给敌人。指挥者全无应变之
道,死有余辜!」

  程宗扬心道:有种你去打啊。瞧瞧云丹琉的刀,没敢说出来,但脸上表情却被云丹
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美目顿时寒光大盛。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厉声道:「小侯爷!看着我方将士浴血奋战,程某恨不能手刃
敌寇!在此旁观,于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调度!」

  「不错!」萧遥逸一把拽住程宗扬,「且看我们兄弟并肩破敌丨,」如果云丹琉眼
中的怒火变成实质,自己早已血溅七尺。程宗扬顾不上和易彪道别,和萧遥逸跳到来时
的走舸上。

  这位大小姐脾气太火爆了,动不动拎着大刀砍人。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那丫头脾气
是坏了点,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脯够高,屁股够圆,扭起来还是很过瘾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突然发现走舸并没有返回舰队,而是正对着疾战的飞凫冲过去
了。

  「居中指挥不是白瞎了咱们兄弟的手段吗?要打就在最前面,亲临矢石,一决生死
才过瘾!」

  「你疯了吧!要打咱们也换条船吧?这走舸不够它撞一下的!我看飞云、盖天那两条还凑合,咱们随便选一条好不好?」

  「我觉得这走舸挺好,又快又稳。」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楼船看起来威风,
其实一点不好玩。你想啊,好几千人待在一个大船壳子里面,又是马粪又是人尿的,单
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远处的艨艟已经火光冲天,数十条战舰同时展开搏杀。敌军的飞凫又被击沉一艘,
但水师已经有一条艨艟、两条斗舰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烧。另外还有五条走舸倾覆
,更有两条斗舰被飞凫击断桨棹,失去行动能力。

  看着飞驶如风的飞凫,程宗扬一颗心彷佛直线掉到胃里,石头一样沉甸甸又冷又硬
。天地良心,程宗扬一向只有旁观的热情……

  棋盘上角落的争夺已经蔓延到全局,王处仲掏空半个白角,然后从白角沿低位跳出
,在盘上四处挑起烽火,捜刮实地。萧侯不忙不乱,白棋一边应对黑棋的攻势,一边与
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构建起强大的外势。湖上鏖战方殷,双方舰只在湖上往来搏杀。

  飞凫收拢阵型形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形,撕开水师两翼舰队的包围。水师则以艨艟冲
乱飞凫的阵型,利用数量的优势,以两条甚至三条斗舰围攻一条飞凫。走俩则以主舰为
中心,往来穿梭分割敌阵,攻击敌舰,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条飞凫被走舸围住,舸上的士卒蚁附在飞麂上,用铁凿挖开船体。在其余飞凫赶
来救援之前,飞凫船体已经进水,缓缓沉入湖中。后面两条飞凫甩开斗舰的纠缠,从两
侧将来不及撤出的走舸围住。狭长的船体矢石如雨,三条走舸只支撑了半盏茶时间就尽
数沉没。

  接着两条艨艟并肩冲来,将一条飞凫撞成三截,另一条飞凫则抓住机会侧过船身,
在两艨艟之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同时将一条艨艟船体破开一道丈许长的裂缝。

  「十二条飞凫,与六条艨艟、十二条斗舰和三十六条走舸不分胜负。」萧遥逸道:
「王处仲好手段……」

  程宗扬数了数,这次水师一共出动了飞云、盖海两艘楼船,艨艟十八艘,斗舰三十
六艘,走舸数量更是超过一百条,大小舰船一百六十余条,包括桨手和士卒在内,出动
的军力将近一万三千人。这样的实力足以纵横五湖,但面对十二条飞凫,在击溃半数敌
舰之后,自己也付出了四条艨艟、七条斗舰和二十余条走舸的代价,总折损将近两成。

  「看起来王处仲要退了。」

  「十二条飞凫,不过两千四百人。」萧遥逸摇头道:「王处仲敢觊觎帝位,实力绝
不只这么一点。五千人,这个数目还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芦苇荡里至少还有十二条
飞凫等着我们的中军。」

  「让后面的兄弟上来啊。」

  「不用急,」萧遥逸安慰道:「咱们一旦被围,他们肯定拚了命地往上冲,你拦都
拦不住。」

  程宗扬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细看看!他们还有六条船,一千多人
!你这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去送死吗?」

  「安啦!顶多是船翻了,被他们围着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从这儿游到湖
岸,我都不必喘气的。」

  程宗扬捣住胸口,难受地说:「我有点晕船……先让我下去好不好?」

  萧遥逸恍然大悟一样说道:「程兄,我突然发现你很胆小啊!」

  「何只胆小!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肝都在颤!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业的正
经商人!」

  萧遥逸笑嘻嘻看着程宗扬发飙,然后道:「岳帅当年跟你差不多,不过一上阵就好
了。那副墨镜呢?把墨镜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了墨镜马上就来!」

  「没有墨镜也行啊。」萧遥逸搂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观堂那个小粉头
吗?打完这场,咱们就去把她绑来,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奶奶的,不管谁输谁
赢,自己可千万不能死啊。

  第七章棋争

  白棋凭借强大的外势,将一块黑棋眼位破尽,逼得黑棋弃地逃生,形成围杀黑棋大
龙的局面。

  萧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驸马小心。」

  王处仲拿着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后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处仲怀中的美妓抬起脸,嫣然一笑。晋国世家出游,身边多有伎乐随行,王处仲
拥美而坐,众人都不以为意。这时看清美妓的面容,不禁一片譁然。

  谢万石像见鬼一样惨叫一声,王文度比他好些,指着美妓厉喝道:「你!你!你不
是已经死了吗!」

  那美妓眉枝修长,虽然施着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有的端庄和高贵。有人认出
她的面孔,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庾氏吗?」

  庾氏是晋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经安葬多时,只是这一年来晋帝不怎么理事
,一直没有上号。没想到会在画舫上以王处仲家妓的身分重新出现。

  「无耻之徒!」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处仲打去。

  旁边一只湿淋淋的手掌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隐青衣滴着水,眼神像针一样又尖
又细;被他阴冷眼锋一扫,那大臣满腔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

  「王处仲!」王文度怒喝道:「你这等禽兽之行!哪里还有半点礼法!」

  王处仲冷冷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谢太傅摇着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认错了。」

  王文度醒悟过来。如果认定眼前的美妓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风波;为晋国颜面
着想,就算王处仲公然说出来,他们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王茂弘在旁低叹不语。谢太傅道:「古公公在宫里多年,曾经服侍过襄城公主,这
位歌妓是否与公主颇为相似?」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说道:「这歌妓不仅面容与公主如出一手,而且胸
前更有红痣一处,与公主一般无二。驸马自公主过世后便忧思成疾,直到遇见这位歌妓
才知公主已经转世,自此爱如珍宝。」



  「原来如此。」桓大司马道:「襄城公主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驸马如此痴
诚真是难得!难得丨‘」

  谢万石念了声佛,回过脸色。

  「细看来,这位歌妓与襄城公主确实挺像。王驸马与公主结缘两生,也是有缘。」

  桓大司马只是顺水推舟,这位谢才子却认真起来,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怜对众人的议论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轻声唱道:「天命有晋,穆穆明明。我
其夙夜,祗事上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尴尬,连一直沉静疏淡的谢太傅也禁不住啼笑皆非。王处
仲真够绝的,这是晋室祭祀天地的大礼之乐,是所有乐曲中最为庄重的一首,他却当成
散曲来听,唱曲的歌妓还曾是皇后。

  「啪!」

  王处仲被围的大龙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决定命运的胜负手。

  号角声中,残存的六艘飞凫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后退去。飞凫的损失
虽然髙达半数,但攻来的水师舰队也伤亡惨重,如果双方实力相当,飞凫早已大获全胜。

  水师主力舰队逐渐逼近,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条不起眼的走舸。程宗扬双手合什,
先拜菩萨,然后掌心向内,左手按住右手,把额头放在掌上,稽首拜了神仙,接着在胸前划个十字,一连串的举动搞得萧遥逸莫名其妙。

  「圣人兄,干嘛呢?」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程宗扬捶着胸膛大喝两声,然后抄起双刀,虚劈几记。

  折腾一夜,丹田的真气早消耗得差不多,虽然越靠近战场,死亡的气息就越浓郁,
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几个时辰用功,吸收的死气一点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湖换成鬼王峒
就好了,一边打一边补,非让小狐狸把眼睛瞪出来不可。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圣人兄,你不会就想这么冲过去,把人家的船给砸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意思?」

  萧遥逸比了个手势,「凿!王处仲的船再跩也不能不沉,对吧?咱们从水下游过去
,毎条船给它开几个孔,总比上船拚命好吧?」

  「别逗了。这么简单的主意,水师那些老丘八会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些鸟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追不上
。而且……」

  「而且你还受了伤,如果沾水只会死得更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辛辛苦苦过去
凿船,小侯爷在后面给我望风。是不是?」

  萧遥逸抚掌道:「知我者,程兄也!」

  「去死吧!那船划得跟飞一样,上下都包着牛皮,游过去凿船——你以为我是潜泳
高手啊?」

  「既然程兄没胆,那就算了。」萧遥逸只好作罢,他拿起一根长矛试了试分量,然
后一个箭步跨到船头,扬手一掷。

  长矛呼啸而出,在波光邻邻的湖面上一闪而过,绞龙般划过十余丈的距离,准确地
从飞凫射孔飞入,先击杀了一名操弩的军士,然后带着他的鲜血从船舱另一侧飞出,在
船板上撕开一个尺许宽的裂孔。阳光猛然透入,映出舱内惊惶躲避的人影。

  后面响起一片喝彩声,萧遥逸转身举起手臂,高呼道:「破敌杀贼!正在今朝!」

  水师士气大振,鼓声震天响起。身后密密麻麻的舰船让程宗扬多少有了点信心。



  就算真和萧遥逸猜的一样,芦苇荡里还有王处仲十几条飞凫,水师军力也在它两倍
以上。

  尤其是那两条楼船,所有的飞凫全加起来,吨位也差了一大截。

  古冥隐盯着萧侯,细声道:「贤父子果然是人中之龙。小的原以为令郎只是个斗鸡
走马的纨裤子弟,却是看走了眼。」

  萧侯道:「小儿性子顽劣,难得驸马青眼有加,专程请人教训。只是湖上蟊贼之流
未免与驸马身分不符。」

  王处仲盯着棋盘道:「不用谦让了。令郎作派让我也看走眼。那次只是投石问路,
却不料引出吞舟之鱼。萧侯深谋远虑,想必已经想好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世家了。」

  萧侯淡淡道:「驸马盘面不济,要在局外一逞口舌之利吗?」

  这会儿连谢万石也看出来,这局棋关系的不仅是萧、王两家的生死,在座的世家贵
族,乃至晋国的命运都在局中。失败的一方不仅身败名裂,还将搭上整个家族,甚至国
运殉葬。

  有聪明的已经在盘算自己该依附哪边。在座官职最高的几位大臣里,丞相王茂弘是
王处仲同族,但刚才已经割袍断义;谢太傅从容自若,莫测深浅;侍中王文度看来对这
场剧斗并不知情,在一旁空着急;周仆射心怀忠义却无从下手;桓大司马摆明与萧侯联
手。但王处仲也不是孤家寡人,旁边司空徐度虽然一直没开口,但这时候还不开口正表
明他和王处仲关系匪浅……

  诸人各怀鬼胎,一边看着棋局,一边偷偷瞄着远处的战局。

  飞凫退到芦苇荡边缘,接着号角声起,几条通体乌黑的战船缓缓划出。

  无论是飞凫还是新出现的战船都吃水极低,因此能藏在芦苇丛中不被发现。

  新出现的战船船体比飞凫宽了一倍,宛如一片宽大树叶,不多不少也是十二条。

  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却以极快的速度浮浪而来。昂起的船首没有绘
制鸟雀,而是一头巨大白虎。

  萧遥逸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轮桨啊。」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跟宋国水军学的吧?」

  飞虎船身两侧装着四枝轮形桨,每枝有八片桨叶,转动时在船侧掀起巨大浪花。这
种轮桨舍弃船身的棹孔,使船体密封性更好,减少桨手数量的同时位置更加集中,而省
出来的空间更容易装载巨型武器一比如投石机。

  程宗扬和萧遥逸扬起头,看着一团巨大火球从船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令人恐惧的
弧线,远远击中近百丈外一艘斗舰。迸裂的火团在斗舰顶棚上四散飞溅,旁边士卒衣甲
沾上火,挣扎着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标太微小,飞虎第一轮攻击放过两人所在的走舸。但两人没有半点轻松,
他们已经看到船上转动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锚,毎一枝都有几百斤重,被它
击中,大伙就可以下水喂鱼了。

  「程兄!」萧遥逸叫着张开手臂。

  「我干!抱一下能干掉巨弩?」

  「嗡」的一声怪响,三股状的巨弯朝走胸疾飞过来。

  「跳上来!」

  程宗扬跳起来狠狠往下一坠,萧遥逸接住他,双足一蹬,借着程宗扬的冲势将走舸
蹬得一歪,倾斜船体以毫厘之差与巨弩擦肩而过。

  萧遥逸抛开程宗扬,一把抢住长矛,抖手掷出,将对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钉在甲板上。

  萧遥逸甩掉束发金冠,扯下衣甲,裸露着上身两处箭伤,将龙牙锥横咬在口中跃入
湖水,野马般朝飞虎舰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紧跟着萧遥逸迎向敌舰。飞虎是敞开式甲板,舰上除了重型武器
,就是执盾持矛的军士。

  程宗扬腾身而起,拚了老命跃过丈许距离,人在半空就挥出双刀,劳开两枝袭来的
长矛,旋风般闯入敌群。

  萧遥逸光着上身,皮肤像公子哥儿一样白皙,但肌肉一点都不含糊,胸腹、手臂的
肌肉轮廓像刀刻一样分明。他身上两处箭创还在溢血便挺身跃到弩机上,一脚踏着弩肩
,一脚蹬住弩背,嘴里咬着龙牙锥,两手各挽住一杆抢来的长戈,曲臂划了一个圆弧,
在身体周围清出丈许方圆一片空场。

  走舸上的军士不断登上敌舰,但有半数都在半空就被敌军的长戟利戈刺落水中。程
宗扬发出一声虎啸,大有几分武二郎的凶悍,双刀轮番攻守,在密集的戈矛中硬生生杀
出一条血路。

  虽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后,但程宗扬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
的。

  一名黑甲军士拦住程宗扬的去路,他没有使水战惯用的长兵器,而是贴肘握着一对
铁戟,与程宗扬的双刀正好相克。他双手铁戟翻飞,戟锋刺划、戟钩割削,戟枝钩扯,
挡住程宗扬的刀势。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撞见使戟的对手。真要拉出来打,那家伙未必能砍得过自己,但
戟钩本身的钩扯功能正克制自己的双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挡住,接着戟枝钩住刀
身,侧肘一绞,钢刀险些脱手飞出。

  程宗扬后撤半步,双刀磕开两杆长矛,接着一招龙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害,右
刀瞬时挥出三刀。

  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敌猛招,但这次是程宗扬头一回施展,原因很简单,
以前他修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还好说,右刀的龙蟠怎么也施不出来。这招的三刀其实
只是一刀,右手钢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锋直指对手小腿、膝盖,提到与肩平齐的位置,
掉转刀锋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袭击对方的腰腹,这一刀在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着
再次掉转刀锋,由对手腰肋斜劈至颈。一招来回三个转折要求一口气劈出,中间没有任
何停顿。

  自己刚开始觉得挺简单,使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出刀时真气要完全聚在
刀锋顶端寸许的位置,做为破敌的虎牙。但转折时总不免要拧腕回刃,程宗扬习惯划个
小小的圆弧,调整真气的运转,可这点小动作落在武1一眼里,立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
臭骂。

  程宗扬怎么也不明白,那厮怎么能把三刀毫无转折地做为一刀施展出来,不但没有
停顿,速度反而越往后越快。此时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位置并不是攻
击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这里,右刀就像摇摆的龙尾,进
入入微境界的真气毫不费力地顺势而出,与呼啸的刀锋融为一体,起刀、落刀、起刀……

  对面的军士黑甲迸碎开来,胸前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那军士颓然跪地,他的锁骨被刀锋斩断,由胸至颊绽开一道长长伤口,却不屈地昂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笑意。

  「好刀法……」那军士说着,手里的铁戟砰然坠下。

  程宗扬额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声锐响,一枝长戈斜刺过来,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盾刺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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