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道:“我知道啊,保稅區實惠啊,真要是成了,我就有了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提款機了。”說完他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笑道:“是濱海老百姓的提款機。”
宋懷明道:“這件事你儘快擬定一個詳細的計畫書,送到我這裡,我給你開綠燈,上層的關係我儘量幫助疏通,當然你自己也要盡力。”
張揚道:“宋叔叔,這件事我想低調進行。”
宋懷明一聽就知道他顧忌的是什麼,笑道:“行啊,現在心裡有些城府了。”
張揚道:“就是不想旁生枝節!”
宋懷明鼓勵他道:“好好幹吧,省裡對你目前的工作還是非常滿意的。”
張揚才不在乎其他人滿不滿意,在平海,只要宋懷明說滿意就夠了。
張大官人緊鑼密鼓的籌備保稅區事宜的時候,也沒忘記節流這件事,常委會上他著重提出了公費支出的問題,張揚說到公費出國一事的時候,劉建設的臉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他感覺自己在這件事上成為了出頭鳥,現在這位張書記要槍打出頭鳥,把他當成了首要目標。
常委們心裡都明白這件事是如何引起的,最近需要出國考察的只有劉建設,想不到撞在槍口上了,多數常委並沒有幸災樂禍,反而產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要說起出國考察這件事,大家都是輪流來的,縣長許雙奇也參加過多次這樣的考察,誰也沒覺著這種事不正常,可張揚來了,這濱海就變天了。
張揚列舉了去年一年公費出國的大概支出,他敲了敲會議桌面道:“一千二百萬,這是去年一年公費出國的全部消費,我想問一問,一千二百萬代表著什麼?我們的城市亮化沒錢,道路改造沒錢,城市綠化沒錢,無數老百姓生活在貧困線上,可是我們卻有一千多萬用來出國考察,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一個絕大的諷刺!”
張揚說話的時候所有常委都沉默了,誰比誰都乾淨不了多少,至少今天出席會議的常委中全都公費出過國,而且都出過不止一次。
許雙奇冷眼看著張揚,心說你丫就沒公費出去過?打死我都不信。
張揚道:“我這麼說,並不是反對大家出國考察,走出去,請進來一直都是我們所提倡的,只有走出去才能學會別人先進的東西,是好事兒,但是我想問問,去年花了一千二百萬,濱海學來了什麼?這一千二百萬的出訪經費給濱海帶來了多少效益?”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不是不敢回答,是因為沒有底氣。
張揚道:“我舉一個例子,去年八月,昝世傑同志率領了一個十五人的考察團,前去澳洲考察畜牧業,說是去學習人家的奶牛餵養和奶粉加工。拋開咱們濱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畜牧業和奶業不提,我想算一筆賬,考察團一行十五人,在澳洲一共考察了十二天,花費是五百多萬,也就是說平均一天接近五十萬元人民幣,每人一天三萬多,這個數字我不想去詳細追究,單據看起來很完整,我就是想問一句,五百萬能買多少頭奶牛?這些錢是不是都該花?一個縣城的考察團,出門坐飛機,還需要頭等艙嗎?去國外考察,為什麼一定要五星級的大酒店住著?花這些錢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些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他們把錢交給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我們揮霍,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這些父母官,相信我們可以把他們的錢用到正確的地方,相信我們可以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我不想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去指責任何人,我只想問一句,當你毫不心疼的,大手大腳的去花錢,美其名曰公款支出的時候,你有沒有去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有沒有想過當年自己述職時所說的話,有沒有想過自己緊握右拳站在黨旗面前是如何激動的宣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有些人的信仰?”
張揚搖了搖頭,他聲音低沉卻鏗鏘有力道:“我們中的一些人只能用無恥兩個字來形容!”
張揚舉得是昝世傑的例子,可所有人卻都感覺到他說到了自己的臉上,尤其是縣委副書記劉建設內心如同被抽了一鞭子,他的血湧到了臉上。這次他去美國的機票也訂得是頭等艙,難道張揚是在影射自己。
許雙奇認為張揚犯了眾怒,其實這種事誰都不會點破,不但濱海如此,北港如此,整個國內都是如此,體制內有很多心照不宣的規則,這些規則並不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評價,許雙奇認為自己必須要說一句話了,張揚口口聲聲的沒有站在道德的高點上指責別人,可他所做的事情恰恰就是如此。
許雙奇道:“張書記,我想說一句,其實並不是每次的考察都可以帶來效益,就算是商家做生意,每次的投入都未必可以得到回報。”
張揚道:“許縣長高見,濱海去年的財政總收入八千五百萬,單單是公費出國就花掉了一千二百萬,你拿商家做生意相比,也就是說我們這一千二百萬虧損了,見不到效益,白白打了水漂?”
許雙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揚道:“商人花錢,以逐利為先,我們花錢,不但要注重經濟利益還要注重社會效益,有些錢花掉可以賺回來,而有些錢花掉,是賺不回來的,比如我之前所說的城市亮化綠化,市政改建,這些都是為民服務的便民工程,花錢不少,但是並不會直接給縣裡帶來財政收入。可老百姓得到了實惠,老百姓得到了方便,這就是社會效益。不是我今天老拿著出國說事兒,我就是不明白,這一千二百萬的出國經費,究竟給濱海帶來了什麼樣的經濟效益?又或是帶來了怎樣的社會效益?”
張大官人的目光環視眾人,最終落在劉建設的臉上:“沒有吧!我知道公費出國的現象不僅僅存在於濱海,在全國都是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搞農業的去學習外國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搞工業的去觀摩國外現代化的工業生產,只要是想出國總能找出理由,更有甚者,一個黨務工作者居然要去資本主義國家學習馬列主義,這不是扯淡嗎?”
劉建設的臉跟紅布似的,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這廝得理不饒人啊,今兒自己算是撞在他手裡了,劉建設的內心那是拔涼拔涼的,進而感到心灰意冷,這次出國計畫必須要取消了,回去就讓人把機票給退了,幸虧自己還沒有出去,要是這次出國成為事實,恐怕就徹底被張揚抓住了把柄,搞不好因為這件事下馬都有可能。
許雙奇除了開始說兩句話之後,現在也沉默了下來,他也知道張揚所說的都是事實,人家的確站在了道德的高點上。
張大官人又列舉了公車和公務招待支出,他總結道:“我不敢說所有的公共支出中都有腐敗存在,畢竟有些是必要的,但是我敢說這其中一定有腐敗存在,而且佔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再大的家業也禁不住這樣的揮霍,過去已經發生過的,我暫時沒有發言權,可是從今天起,我們就必須要做出改變,自己的錢都知道不能亂花,公家的錢是誰的?是國家的是老百姓的,咱們不能花在自己身上,要花在老百姓的身上才心安理得,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們中的有些人可能會說我小題大做,其他城市還不是這樣?我在這兒明白的告訴你們,並鄭重告訴濱海的每一個幹部,該花的錢咱們一定要花,而且絕不吝嗇,但是不該花的錢,一分不能多花,錢花在老百姓身上,落在實處,我一點都不心疼,誰他媽敢借著為公的名義把錢花在了自己的身上,我絕不會放過他!”
現場鴉雀無聲,雖然有人腹誹著,這廝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會議上爆粗呢,可多數人不得不承認,人家說話在理兒。
張揚道:“如果不必要的出國能少一些,如果我們的公車能少買幾輛,如果我們無意義的路程少跑一些,如果我們的公務招待能少一些,我們濱海的財政不會如此吃緊,我們的政務不會遭到老百姓這麼多的詬病。”
許雙奇又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張書記,可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是很難的,辦公必須需要經費,我們縣的辦公經費比起北港其他轄縣已經是最少的了。”
張揚道:“別跟別人比,咱們跟自己比,濱海想富起來,就得從我們做起,開源節流,節流就得從我們切身做起,之前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的浪費,就是因為缺少一個有效地監督機制。”
許雙奇道:“我們在這方面一直都是有監督的,審計局的同志一直做出了不少的工作。”
張揚道:“監督?自己人監督自己人,下級監督上級?你覺著可行嗎?”
許雙奇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張揚道:“最好的監督方法,就是公開透明,把政府部門花的錢,花了多少錢,每筆錢用在了什麼地方,向老百姓進行公示,讓老百姓去監督。咱們不是常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嗎?怎麼到了這種時候,為什麼不讓群眾參政了呢?”
宣傳部長王軍強道:“張書記,您說的很對,但是群眾的基數太大,並不是每個老百姓都可以理解我們的方針政策,在目前的形勢下,公示可能起不到良好的作用,反而會產生負面的影響。”
張揚微笑道:“害怕產生負面的影響,那就把自己的屁股擦乾淨!”
王軍強也滿臉通紅的不說話了。
這場常委會成了批鬥會,張揚道:“關於公費的支出,近期我會讓人擬訂出一個具體的標準,到時候會拿出來給大家討論。”
現在誰都不想發言了,只要開口就是自討沒趣,這幫政治老油條誰都能看清形勢。
張揚道:“濱海開發區的事情務必要抓緊,農業部已經把濱海開發區作為一個佔用農用耕地的反面典型,我們務必要儘快完成還地於民,改變已經形成的錯誤。”他向許雙奇看了一眼道:“許縣長,我看這件事還得你親自來抓。”
許雙奇被張揚今天的這通發言搞得一點心境都沒有了,他沒精打采道:“張書記怎麼說就怎麼做唄!”這句話既是對張揚的不滿,也是對現實的無奈。官大一級壓死人,誰他媽說的?太精闢了!
常委會結束之後,縣委副書記劉建設第一時間來到了張揚的辦公室內,首先向張揚誠懇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張大官人淡然笑道:“老劉啊,好好的,你承認什麼錯誤啊?我今天在常委會上的發言雖然措辭激烈了一點,但是我是針對這一現象,並不是針對你個人,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劉建設心裡把張揚十八代祖宗都給罵了,臉上還得做出恭謙的樣子:“張書記,您說得對,我考慮了一下,在濱海目前的狀況下,出國考察的時機還不成熟,所以我打算放棄這次出國考察的活動。”
張揚道:“不是這次考察去年就已經批下來了嗎?”
劉建設答道:“可事情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去年感覺有必要,可現在看,出國考察已經沒有那麼迫切,出去未必能夠達到想要的效果,既然無法給濱海帶來更大的效益,也就沒有出去的必要了,所以我決定放棄。”
張揚道:“老劉啊,你到底是搞黨群工作的,覺悟就是比其他同志要高,比起那些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出國考察的同志,你有了出國考察的機會,卻要主動放棄,這種精神是值得表揚的。”
劉建設焉能聽不出這廝話裡帶著嘲諷,他逼迫自己擠出笑容道:“沒啥可表揚的,身為人民公僕,首先考慮的當然是老百姓的利益,我們的一切出發點都得先考慮到老百姓。”
張大官人端起茶杯,他是下逐客令了,這次算你劉建設識時務,你丫要是敢巧立名目出國考察,老子第一個開刀的物件就是你,還他媽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表白,有那必要嗎?別耽誤我時間。
劉建設這點眼色還是有的,趕緊向張揚告辭。
劉建設離開張揚的辦公室,走入正午的陽光裡,內心卻蒙上了滿天烏雲,這廝到底想要幹什麼?初來濱海,他看似對一切不聞不問,事實上他根本就是在瞭解情況,在熟悉濱海的情況之後,這廝漸露崢嶸,現在已經稱得上兇相畢露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大開殺戒了?劉建設不由得感到有些恐慌,如果張揚真的要把新帳舊賬一起算,濱海還不只要有多少人倒楣,他開始懷念昝世傑在任的時候,那時的濱海是多麼的和諧,大家相安無事,濱海的官場一團和氣,可是自從這廝到來之後,整個濱海就變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劉建設感覺到必須要有所行動了,不然濱海的狀況只會持續惡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