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宗揚叫道:「樓梯斷了!給我們扔條繩子下來!」
「兩丈來高,你們跳上來不就得了?」
「有傷號!哎喲,你個武二,都這時候還犯懶呢!趕緊把我們拽上去!」
片刻之後,頭頂垂下繩索。程示揚一上去就問道:「外邊的人呢?」
「出來七八個。別的沒看見。」武二伸着頭,眼巴巴打量着下面,「你們搞啥玩意兒呢?」
程宗揚:「沒什麼東西,別瞧了,人去哪兒了?」
武二郎道:「跑了,有幾個燒得都跟烤紅薯似的,隔二里地二爺都能聞到人肉味。」
「別說那麼惡心!看到那兩個妖女了嗎?」
「你說那兩個露着半截大腿的?早就跑了。」武二郎道:「不過後來出來那些牛鼻子都說是兩個妖女搗得鬼。埋怨那個玉啥子的光顧着搶東西,沒有先除掉她們。」
蕭遙逸笑道:「這個黑鍋背得好。」
武二郎道:「你們是不是撿着啥好東西了?」
蕭遙逸把他扯到一邊,悄悄掏出一張紙幣,「見過嗎?」
武二郎使勁搖頭。
「見過這麼精細的花紋嗎?見過這個鮮亮的顏色沒有?怎麼擦也不掉頭色!」蕭遙逸小心翼翼收起紙幣,右眼朝武二郎擠了擠,「值錢着呢。」
武二郎哂道:「少誑二爺,一張紙片值啥錢啊?」
「值不值錢,你自己想去吧。」
程宗揚對左彤芝等人道:「長青宗、瑤池宗和人火拚,讓我們趕上了,結果弄得這麼狼狽。」
左彤芝看到他們出來,也鬆了口氣,「幸好諸位尚無大碍。這位姑娘……」
程宗揚道:「受了點傷。性命倒是無憂。這會兒昏迷過去,多半還是前幾日受的驚嚇,讓她休息休息也好。」
左彤芝道:「這裡還有些金創藥,我來替她敷上好了。」
「我來!「蕭遙逸挽起袖子,解開寧素血跡斑斑的衣衫。
左彤芝抿嘴一笑,「蕭弟弟倒是豁達。」
蕭遙逸笑道:「「心裡無鬼,何必怕別人說三道四?」
武二郎湊過來,小聲道:「程頭兒,鑰匙借我使使。」
「幹嘛?」
「我剛才可聽小狐狸說了﹣﹣你們都撈了好處,二爺還空着手呢。」
「什麼好處?小狐狸又瞎說什麼了?」
武二郎道:「那小子太壞了,二爺還是下去瞅瞅才放心。」
程宗揚笑罵道:「你是生怕少佔了便宜是吧?拿着!」
武二郎接過鑰匙,興衝衝躍進地底金庫。」
左彤芝笑道:「雖然沒有發什麼橫財,多少也撿了些小玩意兒,換個地方碰碰運氣也好。」
一刻鐘後,地下的合金門「篷篷」關上,接着武二猛虎般躍了上來。程宗揚看着他肩後那只小山般的包裹,愕然道:「二爺,這是什麼寶貝?」
武二郎小心揭開包裹一角,露出裡面成叠的「紙幣」,然後朝他擠了擠眼,「這玩意兒老值錢了……」
那一大包紙鈔怕是有三五百斤,饒是武二這廝夠牲口,背起來也不輕鬆。但無論程宗揚怎麼苦口婆心地勸說,這玩意兒純粹是廢物,他媽的連手紙都不如,二爺就倆兒字:不信。
程宗揚都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衝蕭遙逸道:「死狐狸,你還有臉笑!瞧你幹得好事!」
蕭遙逸道:「聖人兄,你這就不厚道了。二爺的財路你也敢擋?」
武二背着那包「錢」就跟背着寶似的,程宗揚只好不去理他,扭頭道:「朱老頭呢?怎麼還沒回來?」
小紫撥弄臂上的釧子,笑吟吟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程頭兒你想聽哪個?」
「怎麼都搞這游戲啊?」程宗揚道:「先聽壞的!」
「他去給小和尚找草藥,到現在還沒找到。」
「這個廢物!」程宗揚大罵一聲出了口氣,「好消息呢?」
「他找到了赤陽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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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頭攏着手蹲在一棵大樹下,吹着鬍子道:「這東西算啥?大爺以前當飯吃!一頓都得吃好幾個!」
旁邊一個嬌蠻的少女叉着腰道:「你以為是喂豬的嗎?看你身上髒的,離本姑娘遠一點兒!」
她抬腳欲踢,卻被身後的男子拉位,「這赤陽聖果成熟極快,半個時辰之內就會熟透。再耐心等待片刻。」
少女挑起眉梢,「這麼多人看着,不如我們先採了。」
男子道:「未成熟的赤陽聖果全無效力,採了也沒用。要等它果熟蒂落,才可擷取。」
過了一會兒,少女小聲道:「「丁師兄,這赤陽聖果真能治我爹爹的傷嗎?」
那位丁師兄沉聲道:「肯定能。」
小女嘟起小嘴,埋怨道:「爹爹也是。好端端的閉關,偏要出來,惹出這麼多事。」
男子忽然拉起她,「快走!是鐵馬堂的人!」
少女頓時怒道:「左彤芝!那個賤人我白仙兒……」
男子一把摀住她的嘴巴,飛身離開。
程宗揚趕到地方,頓時倒抽了口涼氣,「這麼多人?嘿!別人撿寶都跟作賊似的,怎麼我碰上寶物都跟趕集似的?」
眼前一片稀疏的林地,此時聚集了不下百人,一個個都伸長脖子看着前方。林地邊緣隆起一個火山口般的土丘,新翻出來的泥土熱騰騰冒着白氣。十幾丈高的山口處,盤繞着一叢手腕粗的藤條,翠綠的藤身透出一絲血跡般赤紅的色澤,藤上一左一右懸着兩個大小的果子。這會兒所有人都注視着那兩顆果實,看着它正在陽光下逐漸變紅。
徐君房打量着周圍,有點納悶地撓着頭,「怎麼繞到這兒了?」
「你來過?」
徐君房點了點頭,「這是岩洞進來第一個路口,南來北往都要從這兒過,怪不得會聚這麼多久。」
程宗揚一聽不樂意了,「徐掌櫃,進來就有這麼大個火山口,你竟然沒跟我提過?」
徐君房叫屈道:「公子爺,你不知道,赤陽聖果是至陽之物,根莖平常都在地下,到結果的時候才鑽出地面。別看藤條那麼細,一夜之間就把整個地面都拱起來。我敢打賭,這土山昨晚上還沒有呢。」
「小程子,小程子!」朱老頭招手道:「這兒呢!這兒呢!」
程宗揚走過去,沒好氣地說道:「我還以為是你自己找到的呢,讓我白高興一路。」
朱老頭樂呵呵道:「有錢難買高興,能高興這一路,你可賺大發了。」
「你不是採藥去了嗎?怎麼溜這兒來了?」
「都是我老人家運氣好,正找藥呢,聽見有人嚷嚷,我一尋思,小蕭子不正饞這個嗎?就跟來了。」
蕭遙逸叫道:「我那是饞的嗎!」
程宗揚道:「行了,老頭,哪個缺心眼兒的見着赤陽聖果會滿世界嚷嚷?你又偷聽人家牆角了吧?」
朱老頭搓着手,猥瑣地嘿嘿笑道:「那哪兒能呢……」
周圍人議論不絕,程宗揚也聽了兩耳朵。那些人從洞窟進來,走了幾十里的林路,差不多晚了一日才到地方,結果運氣好,正看到赤陽藤從土裡鑽出,還結了兩枚果實。這裡是出入太泉古陣的大路,人多眼雜,消息一下傳揚開去。前面的紛紛折回,後面的加勁趕來,結果人越聚越多。
林中人聲喧嘩,似乎在爭論這兩顆赤陽聖果該怎麼分。忽然遠處有人說道:「瞧,我說的沒錯吧?赤陽聖果就在這兒。」
程宗揚眼神一厲,相隔雖遠,但他一眼便認出說話的正是宋三,另一邊也不陌生,卻是剛從金庫逃生的玉魄子、沈黃經等人。
玉魄子滿臉烏黑,連鬚都燒掉一半,他一手縮在袖內,仍不住滲出血來,顯然被炸得不輕。沈黃經傷勢更重,他胸口被一條鐵絲刺穿,這會兒連拔都不敢拔,只能一手按住傷口,勉強止血。相比之下,瑤池宗的朱仙子就幸運得多,除了裙角被爆炸的衝擊波帶到,有些煙薰火燎的痕跡,整個人都好端端的。
玉魄子惱道:「你說有赤陽聖果的消息,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宋三道:「這位道爺,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們幾位急着要找赤陽聖果,我也把你們帶來了不是?咱們說好的,一條消息一貫,帶路另加兩貫,按人頭算錢。你們八個人,三八二十四,一共二十四貫。我再讓兩成的人情,給二百枚銀銖就成。」
玉魄子還要再爭,卻被沈黃經擋住。朱殷取出荷包,丟了十枚金銖過去。
宋三一把接住,笑道:「多謝幾位客官。」說着一邊恭敬地低下頭,一邊朝朱殷䊹美的腰臀狠狠盯了幾眼,這才離開。
人群裡傳來一聲長笑,「莫不是陽鈞宗的沈道兄?」
沈黃經單手施禮,「原來是尹道兄。」
尹思元大步過來,朗笑道:「玉兄和朱仙子居然也在,太好了!今日我四大宗門在此聚首,實在是幸會。哎呀,沈道兄似乎是受了傷?」
沈黃經嘆道:「一時不慎,遭了奸人暗算。」
尹思元大驚失色,「何人下此毒手?」
玉魄子道:「兩名殺手出身的妖女!道爺擒到她們,必定碎戶萬段!」
尹思元道:「原來如此。我四大宗門同氣連枝,這兩名妖女敢下殺手,便是我干貞道的死敵!幸好正趕上赤陽聖果出世。待果實成熟,少不得要送沈道兄一顆。哎呀,玉兄的傷勢……徒兒,快拿藥來!」
尹思元故意提高聲音,說道:「我道宗四門一向同進同退,既然幾位有傷在身,這赤陽聖果,在下說不得要替諸位爭上一爭。」
朱殷微笑道:「尹道兄說的是,我瑤池宗但憑吩咐。」
玉魄子臉上時紅時白,難得遇上赤陽聖果,說他不眼紅那是假的,可自己的傷勢雖重,終於是皮肉之傷,拿赤陽聖果療傷只是浪費。沈黃經卻有性命之憂,尹思元開口便分了一只出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雖然有虞氏姊妹背黑鍋,但程宗揚也不想招惹那幾大宗門,遠遠避開他們的視線,低聲道:「左護法,你們不是也在找赤陽聖果嗎?」
左彤芝苦笑道:「哪裡爭得過?」
尹思元方才的一番話,讓林中眾人都暗生活忿懣,但長青宗、陽鈞宗、干貞道和瑤池宗名列交大宗門,隨便拉出來一支,都不是眾人能應付的,玉魄子等人雖然形容狼狽,像是吃了大虧,但四宗聯手,任誰也要掂量其中的份量。
程宗揚正冷眼旁觀,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梵唱,「阿隬陀佛。」
這聲佛唱殊無莊重,反而顯得油腔滑調,世俗味十足,程宗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和尚排眾而出,笑嘻嘻道:」貧僧乃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叢林名譽主持,唐國佛門理事會總理事,我佛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釋信永﹣﹣」他從僧袖裡摸出一塊尺許的竹板,雙手遞來,「這是我的名刺。」
尹思元臉頰抽搐了一下,接過那塊竹制燙金的名刺,然後又原璧奉還,拱手道:「原來是信永方丈。」
信永笑道:「我漢唐兩國十八上院,七十二護法僧眾前來太泉,幸會諸位道門的好友,幸會幸會,哈哈哈哈。」
尹思元陪着乾笑兩聲。
信永熱絡地說道:「大伙兒都是玄門正宗,如果貧僧沒記錯,一世大師首倡的《核不擴散條約》,諸位都是締約方吧?」
尹思元只好點頭,「確實如此。」
信永道:「那就是一家人嘛。哎呀!沈道兄這傷勢……非我娑梵寺小還丹難以治癒!來人啊,取小還丹來!」
沈黃經推辭道:「小還丹乃貴寺之寶,太貴重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沈道兄萬萬不可推辭。若是未能見效,還有赤陽聖果呢。」信永和尚一張肥臉幾乎綻出花來,熱絡地說道:「聖陽聖果乃是世之奇珍,今天日有緣讓我們佛道兩門同時遇上,而且一遇就是二顆,天意!天意!正好我佛道二門一邊一顆,沈道兄若是用了小還丹傷勢仍然不濟,先吃我們佛門那一顆!來來來!十方叢林的徒兒們,見過諸位道長!」
人群中「呼喇」一聲,站出來幾十個大光頭。長青、陽鈞、瑤池三宗損失慘重,干貞道也不過十幾名門人,氣勢上頓時被十方叢林壓過一頭。
有人忍不住牢騷道:「好大的威風,仗着人多勢眾硬搶嗎?」
信永和尚只當沒聽見,拉着沈黃經、玉魄子的手寒暄示好。那群和尚裡卻猛地衝出一個帶髮頭陀,搶到剛才說話那人面前,兩眼怒視着他,然後大喝一聲,「還我經來!」
那人愕然道:「什麼經?」
「哇呀呀!」那頭陀也不答話,叉開棒槌般的五指把他推了個跟頭,然後縱身上去,雙拳左右開弓,一通猛砸,當場就把那人打得閉過氣去。那頭陀還不罷休,暴喝一聲,一手抓住那人的脖頸,一手抓住那人的大腿,高高舉過頭頂,接着抬起膝蓋,當場就腰把他一撅兩段。
眼看要鬧出人命,信永這邊才剛寒暄完,他抬眼看去,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道:「住手!」
幾名和尚慌慌張張衝出來,摟腰的摟腰,搶人的搶人,好不容易救下那人的性命。信永頓足道:「這個癲頭陀!唉!敝師弟因丟了寺裡的經書,情急傷神,一旦發病,見人就索要經書,惹出不少亂子。幸好這位施主傷得不重,不然貧僧可就百死莫贖了。」
尹思元等人看看那個被打得血葫蘆般的漢子,嘴角都抽了抽,乾笑道:「癲頭陀嘛,神智不清,傷人也非本意。縱然打殺人命,官府也例不過問。無妨,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