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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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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感覺自己就像陷入噩夢之中,一個人在濃霧中與看不到的對手搏殺。本來他想着今天就能進蒼瀾,特意換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來。結果沒幾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鳥的腳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頸、額頭都鮮血直流,傷口傳來火燒般的痛楚。有幾次他都幾乎要放棄,最後還是咬牙硬撐下來。無論情形如何危險,他始終沒有鬆開小紫。
   視線和聲音都被濃霧阻絕,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樣遭到襲擊。好在自己還有一個幫手,雖然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霧氣詭異的波動帶來陣陣的妖氣,顯然那條件小賤狗已經現出三頭魔犬的真身,與霧中的鳥妖廝殺。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嬌叱,一道劍氣匹練般卷起,聲勢嚇人,連濃霧都被劈開一線。鮮血飛濺中,那些怪鳥尖鳴着飛開。
   程宗揚靠在岩石上,將小紫抱在懷中,胸膛像風箱一樣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氣。
   頭頂的岩石上,一個火紅的影子一閃,然後被濃霧遮蔽。接着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竟然是三足鳥?」
   一個女聲道:「三足鳥秉火而生,這霧瘴卻是陰寒之地,多半是同樣三足的天邪鴉。」
   另一個聲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會,他們未必走得出這濃霧。盡快趕到蒼瀾,打聽清楚再說。」
   幾人衣袂聲響,離開山谷,濃霧重新又合攏。
   程宗揚摟着小紫䊹軟的身體,低聲道:「死丫頭,妳沒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沒有人性啊!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有趣!」
   「人家又不是說你。」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那些人?」
   「人家才不認識。」小紫輕笑道:「不過那女子身上有件東西很有趣……」
   ……………………………………………………………
   「叮!」刀鋒斬在岩石上,濺起幾點火星。程宗揚破霧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幾乎被撕成布條,裸露的皮膚布滿交錯的爪痕和鮮血。小紫卻是否毫髮無傷,甚至連血跡都沒沾上一點。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程宗揚有種劫後餘餘生的慶幸感。他坐在路旁調息半晌,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狹長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鎮,一條小河從鎮前蜿蜒而過,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橋,橋頭立着一塊石頭,寫着「蒼瀾」二字。
   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殺出,此時看到這方圓百里唯一的人跡,讓程宗揚緊繃的心頭終於於鬆下來。這裡就是蒼瀾……
   整個鎮子臨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蓋,另一半則靠近河畔。顉中建築參差不齊,顯得有些零亂,而且散得極開,給人的感覺似乎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備。極目望去,顉子周圍被一圈望不到邊際的濃霧籠罩,只有谷中這一塊空間被陽光照耀,明亮得幾乎令人心生感動。
   忽然背後一陣響動,卻是雪雪邁着四條小短腿從霧中鑽出,嘴裡還咬着一只滴血的天邪鴉。
   程宗揚悻悻道:「小賤狗,怎麼沒摔死你呢?」
   雪雪憤怒地瞪着他,然後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懷裡。
   「嗤喇」一聲,小紫從程宗揚衣上撕下一根布條,綁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天邪鴉,遞到他手裡。
   「五頭騾子,兩匹馬,一只草驢,換這只死鳥,我可虧大了。」
   程宗揚瞧瞧自己破爛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來,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後把那只天邪鴉甩進霧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橋。
   鎮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塵土飛揚,一派荒涼沒落的景象。但仔細看時卻發現,這鎮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鋪,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鋪……最多的還是販賣各種「太泉寶物」的攤位,一眼望去,起碼有十幾家。
   也許是因為自己頭一個進來,鎮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揚一路看去,那些鋪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鏡,鎮妖的神符,造型奇異的鈴鐺和面目猙獰的石像。看着半舊不新,有些更像是剛從土裡刨出來,上邊還沾着泥巴﹣﹣雖然自己沒見過太泉古陣的樣子,可這些東西的氣質實在是差點兒意思,從內到外都散發着一股膺品的氣息……
   見到鋪面上一只完全是小兒玩具的日晷也做舊處理過,程宗揚忍不住問道:「這是太泉古陣裡的東西嗎?」
   店主上下打量他幾眼,低聲道:「行腳商?」
   程宗揚搖了搖頭。
   店主立刻收起慇勤,敷衍道:「當然是真貨,太泉出品,絕無虛假,只此一件,愛買不買。」
   程宗揚瞧着那些花花綠綠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從見到那只靈飛鏡的遙控器,他就在潛意識中認為太泉古陣與自己來的世界有關聯。現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盡出這些玩意兒,自己這趟可算是白來了。
   走到街角,背陰處有一個小攤,攤位旁掛着一面髒兮兮的旗子,無甚看處。旗上的字跡卻讓程宗揚眼前一亮:蒼瀾極品美食!
   程宗揚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拋在腦後,拉起小紫,「走!咱們吃早點去!」
   那攤位總共只有兩張加起六條腿的桌子,三條用石頭支起來板凳。攤上的吃食更少,只有幾個灰不溜秋的窩頭,一鍋能數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醎蘿蔔,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揚一眼看去,就飽了一半,但街上就這一家賣早點的,只好坐下,對攤主道:「來份早點!」
   「來啦!」攤主捧着飯食過來,慇勤道:「客官是……行腳商?」
   「不是。」
   攤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飯食便興趣缺缺地走開。
   程宗揚嘗了口窩頭,不僅皺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這窩頭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只能說勉強入口。小紫只吃了只水果,兩只窩頭都喂給了雪雪,可雪雪也不愛吃,啃了半只就鑽到小紫懷裡裝死。
   程宗揚幾口吃完,雖然肚子還侔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將陳米熬的清粥一飲而盡,起身道:「多少錢!」
   「四個窩頭,兩碗粥,一碟菜,一份水果,一共六百九十文。」
   程宗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攤主對他的驚訝見怪不怪,「六百九十文。」
   程宗揚指着自己剛才要的水果道:「這個多少錢?」
   「兩文錢一個。客官要了五個,一共是十文。」
   這水果倒不是很貴,問題這才是十文,另外六百八十文都吃哪兒去了?要知道這價錢在物價昂貴的臨安都夠吃頓像樣的午宴了。
   攤主道:「上等窩頭一個一百五十文,極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醎菜一碟八十文。」
   「就這窩頭還上等?一百五十文一個!你怎麼不去搶呢?」
   「客官可不能這麼說。」攤主道:「咱們鎮上可不產糧,客官吃的糧食都是從外面運來的,高梁麵一斤一吊錢,白麵兩貫。算下來我還虧着錢呢。」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自己剛做過糧食生意,對糧價有所了解。一斤麵兩貫錢,一石就是一百金銖﹣﹣比臨安糧價最高時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說話間,一個臉色臘黃的漢子拖着步子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道:「老板,來個窩頭……一碗粥……」
   攤主拿起一個窩頭放在碟子裡,盛了粥送去。那漢子狼吞虎嚥地啃完,喝了粥,臉上好歹有點血色,他摸出一枚銀銖和一把零碎錢銖,一枚一枚數夠一百文,嘆着氣道:「整個蒼瀾鎮就你這兒的價格厚道。我七天沒吃米麵,全靠瓜果填肚子,實在撐不住了。」
   攤主帶着一絲憐憫道:「呆不下去,就早點兒回吧。」
   那漢子苦笑道:「哪裡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趕上開啟的時候,我再去一趟。真要進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攤主也不再勸,那漢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揚摸出七枚銀銖往桌上一丟,「不用找了!」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這位兄台……」
   那漢子戒備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進了一家店鋪。
   程宗揚本來想打聽一下蒼瀾的情形,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納悶間,那攤主道:「新來的吧?這鎮上什麼人都有,隨便開口,不定就碰上誰的忌諱。不想惹事的話,就先管住嘴,少問少打聽。」
   程宗揚抱拳道:「多謝了。」
   攤主道:「免謝。不白拿你錢,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話。」  
   程宗揚笑着拿出一枚銀銖,「那我再問一句:鎮上有嚮導嗎?」
   攤主接過銀銖,「進古陣?」
   「當然。」  
   攤主搖了搖頭,「這邊都是鎮上的正經住家,誰沒事肯進那地方?」說着他朝東南角一指,「那邊的破落戶,什麼都肯幹,你去打聽打聽吧。」
   「謝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懷中逗弄,一雙美目望着鎮子,靈動異常。程宗揚道:「死老頭滿嘴跑驢車,我估計他也就來過一兩趟,還是幾十年的事。既然來了,寧肯多花幾個錢,找個本地人當嚮導,免得被老頭帶進溝裡了。」
   小紫嬌聲道:「程頭兒最棒了,人家都聽你的。」
   「少來!」程宗揚早對她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俏美模樣免疫了,拔腳朝旁邊的店鋪走去。
   小紫道:「程頭兒,破落戶在那邊呢。」
   「別急,先買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頭兒最帥了!光膀子挎個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風的裝扮呢。」
   「死丫頭,妳就笑吧。」程宗揚道:「別忘了,妳還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糞,丟的還不是妳這朵鮮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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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1集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覺悟踏進成衣店,程宗揚仍然被店內的價格深深地震驚了。一件上衣十貫﹣﹣足足一萬銅銖;一條褲子八貫﹣﹣足足八千銅銖﹣﹣還是最便宜的那種。
   程宗揚一邊心頭往外飊血,一邊咬牙買豫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臨行時帶了一千金銖,一千銀銖,還有十貫銅銖當零錢,這筆錢在六朝任何一個地方都夠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業。可在蒼瀾這個破鎮上,五個人恐怕連一個月都支撐不了。
   穿上單薄的上衣,程宗揚心一橫,決定到兵器鋪再買把刀備用。越是這種地方,防身越是要緊,這個錢可省不得。
   一進兵器鋪,便看到牆上掛滿各種兵刃。以程宗揚現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這些兵器都是質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幾件品質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屬得上名刀名劍。
   按照蒼瀾的物價,一個窩頭一百五,一件上衣一萬,程宗揚都沒敢問那幾件兵器的價格,指着牆角最普通一把鋼刀問道:「這把刀多少錢?」
   「二十文。」
   程宗揚扭過頭,「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邊是五十交的。牆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揚抬起頭,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後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問道:「這把刀呢?」
   店主隨口吐出一個數:「五百文。」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這把刀色澤烏黑,刀柄纏的麻繩早就朽壞了,顯然自打進了店鋪就沒人養護過,但刀鋒仍隱隱泛着青光,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質不凡的名刀。想當初在臨安,那把屠龍刀看一眼就要一貫,林沖買下來用了足足一千貫﹣﹣按這價格足夠給星月湖大營每人一把了。
   程宗揚拍出五枚銀銖,「買了!」
   店主摘下刀,隨手扔在櫃上,一副懶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揚抱着刀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道:「瞧瞧這刀!猜猜多少錢!」
   小紫道:「三百﹣﹣銅銖。」  
   「三百?開什麼玩笑呢!瞧這刀鋒,至少值五百貫!」
   「那是外面價格哦。」小紫笑道:「在鎮子上,只值三百銅銖。」
   程宗揚愕然道:「為什麼?」
   「程頭兒,你好笨哦。這些兵刃都是闖太泉的人丟下的,鎮上的人撿回來,一文錢都不用花。而且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帶到外面不一定會惹什麼麻煩,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冤太頭才肯花五百銅銖買呢。」
   程宗揚奪過刀挎在腰間,忿忿道:「我有錢!我樂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揚才發現死丫頭說得沒錯,鎮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類兵器,一個窩頭換三把好刀在蒼瀾鎮一點都不是神話。
   「小狐狸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程宗揚望着鎮口的竹橋,「這會兒還不出來,不會遇到什麼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會把他背出來的。」
   「就武二那操性?」程宗揚一萬個不相信,「打死我都不信他這麼仗義!」
   話雖這麼說,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揚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死丫頭,妳又知道什麼了?」
   小紫笑道:「他們兩個昨天打賭,小狐狸輸了,欠了武二十枚銅銖。」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這賭如果是武二輸了,說不定就把小狐狸仍哪個山溝溝裡。現在輸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來,好讓他還債。
    這倆貨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於朱老頭是死是活,程宗揚根本就懶得操那個閒心。
   一群漢子喧嘩着走來,他們一名半都和程宗揚一樣帶着傷,顯然也在濃霧中吃過虧,好不容易到了蒼瀾鎮,神情間都帶着死裡逃生亢奮。看到這些興致勃勃來尋寶的漢子,鎮上的居民倒沒有多少表情,只不過眼中偶爾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眼看小紫眼珠直轉,似乎在打什麼主意,程宗揚趕緊把她拉走,免得這個死丫頭惹出什麼禍端來。
   …………………………………………………………
   蒼灁鎮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個來回。街旁的房屋雖然破了點兒,多少還有些體面,越往東南越顯敗落,有些連門都沒有,遍地雜草叢生,難怪是破落戶。
   但無論再破的破落戶,門前照樣也擺着幾樣從太泉古陣挖來的「寶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
   程宗揚忽然停住腳步,看着旁邊一處攤位。那處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樣子很有些年頭,歪歪斜斜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房子沒門,因為門板被人卸下來,用幾塊石頭支着,當成桌子,上面擺着幾件泥俑。
   程宗揚的視線卻是在門板上。那扇門板只擺了幾樣東西,另一半是招牌,因為是用蘆葦灰摻水寫的,字跡看上去有些渙漫不清,寫的是﹣﹣本店業務:出售:河圖、洛書、無字天書、麒麟、獬豸、靈龜、龍馬、白魚、丹鋰、白蛇(代斬)、嘉禾(九穗)、瑞麥(三岐)、獨眼石人(代理代挖)、黃帛絹書(代塞魚腹)、黃鳥之旗等。
   代理:寫勸進表、學狐狸叫、傳衣帶詔、立禪讓壇、代放祥雲(七彩)、制訂讖言(包傳播講解)、附會地名、觀星、望氣、測字、編寫傳播童謠、編撰族譜(可上溯至盤古)。
   整容:重瞳、出額、四乳、臂長(至膝)、駢肋、併齒、日角、方目、手足紋理成字(藝術篆體)、各部位黑痣或紅痣等。
   接受訂制及修補:傳國玉璽、帝冠龍袍、丹書鐵卷等。
   主持:開國儀式、登基大典。天書封禪,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証妊娠期延長十四至四十八個月,出生即能說話,出生時有紅光、異香等。
   另有景星出、慶雲現、帝氣沖霄、黑龍出水、鳯鳴岐山、白虹貫日、甘露降地等多項業務……
   程宗揚抬起頭,「老板在嗎?」
   他沒敢聲音太大,生怕把後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靜悄悄的,沒有絲毫響動。
   「老板在嗎?」
   連問了幾聲,旁邊一個鄰居才懶洋洋道:「老徐吃飯去了。」
   「敢問老兄,在哪家飯莊?」
   「哪家飯莊?」鄰居嗤笑一聲,往河邊指了指,「那邊!」
   鎮旁的小河只有一兩丈寬,河灘新打了個圍子,裡面水已經被淘淨,一個瘦子正彎着腰在泥裡摸魚。
   旁邊幾個六七歲的小孩一邊往他身上甩泥巴,一邊道:「徐瘦子!不要臉!搶我們的魚!」
   姓徐的瘦子光着兩腿,褲子提在手裡,把褲腿扎起來,變成一條口袋,他一邊撿着泥裡亂蹦的小魚仍到褲子裡,一邊道:「誰搶你們的魚了?你們這些小屁孩只會瞎玩,會做魚呢?我跟你們說,這魚啊,一死就不新鮮了,要現撈現燒才好吃,趕緊撿柴去!一會兒燒好了,每人一條……」
   「河裡的魚吃了會變傻子,我們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說!我都吃了幾十年了,還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魚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作勢要打,幾個小孩一哄而散,一邊叫着:「瘦子變傻子!徐瘦子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這些小屁孩子……」
   程宗揚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睛,「你們是……」
   程宗揚笑道:「我們是外地人,剛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這才找來。」
   「哦!」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還沒穿褲子,他提着褲子裡的幾條小魚不捨得扔,最後溜到草叢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魚倒在岸上,這才趕緊提上褲子。
   他在河裡洗了洗手上的泥,撥了撥亂紛紛的頭髮,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臉從容地上了岸,未曾說話先是兩聲朗笑,然後矜持地拱了拱手,「原來是遠來的貴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魚萬載一遇出世的吉日,兩位倒是趕巧了。」
   程宗揚與小紫互視一眼,只聽他侃侃而談道:「此魚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長,長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魚雖長不盈手,然育天地萬載之靈氣,若得琼漿烹之,食一尾可壽至百歲,食三尾可登千歲,日食一尾,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
   程宗揚開始還笑着洗耳恭聽,可見這人滔滔不絕,大有說到天黑也不帶喘氣的勢頭,連忙打斷他,「在下姓程,敢問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單名一個福子。」
   「徐福?」   
   看着這位口吐蓮花,面帶菜色的高人,程宗揚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這可是世間第一大忽悠啊!你怎麼沒去扶桑,待在蒼瀾待着辦業務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隨口說明道:「不知兩位前來,是要買石人,還是訂制傳國玉璽?」
   程宗揚道:「長生不老藥﹣﹣這個有嗎?」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紀輕輕,如何也尋長生不老之術?君不見世有仙人,餐風食露,白日飛生,大劫一至,終將殞滅。仙人猶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長生不老?」
   「你剛才不還說那個太泉神魚,吃一口與天地同壽嗎?」
   徐君房眼都不眨地說道:「然也!但食此魚以求長生,須以琼漿烹之。琼漿乃天地之髓,萬萬年方得一出,世人萬難一睹,奈何奈何!」
   「不過……」徐君房話鋒忽然一轉,神秘地說道:「長生不老藥在下雖然沒有,哪裡有,敝人卻略知一二。只需十貫……不!一貫銅珠!徐某便即奉上。」
   說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輕人拿出一枚金燦燦的錢銖。他連忙伸手去接,那年輕人又收了回去中。
   程宗揚把金銖夾在指間,笑眯眯道:「你說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尷尬地咳嗽兩聲,底氣不足地小聲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程宗揚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麼遠,只要給我們帶帶路﹣﹣去趟太泉古陣。」
   徐君房臉上變色,搖手道:「不行!不行!誰願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銖。」程宗揚拋了拋手裡金燦燦的錢銖。
   徐君房兩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帶路是吧?成!」
   程宗揚手一抬,把金銖拋過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邊卻伸來一只小手,輕輕巧巧把金銖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綻出一絲笑意,柔聲道:「你進過太泉古陣嗎?」
   與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觸,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來,使勁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論太泉古陣,整個蒼瀾鎮沒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個有八個都只能在外面轉轉,徐某當年連第四層的迷魂橋都去過。你們如果要進去,最好買幾本河圖﹣﹣河圖一出,天下太平,進太泉古陣必備的寶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親筆簽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銖……」
   小紫美目異彩閃動,柔聲道:「人家最不喜歡被人騙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極力在擺脫什麼,最後頹然道:「成本價,三十五文,要敢騙妳,我立刻跳河裡變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銖拋給他,「那就要兩本好了。先給我們找處落腳的地方。」
   徐君房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不過看到手中的金銖,他立刻換上驚喜的表情,拿起金銖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來,「找什麼客棧!你們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擠,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程宗揚道:「你那房子,打個噴嚏都會倒。鎮上有什麼客棧?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蒼瀾鎮有五六家客棧,君起來有十七八間客棧,平常鎮上的人不多,倒是夠住,價錢也不貴,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還沒捨得扔那些「太泉神魚」,用一根柳條穿了,提在手中。剛才用成本價賣給小紫兩本河圖,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摸假樣買賣口吻,口氣隨意了許多。他雖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壞,對蒼瀾鎮更是了如指掌,沒費多少工夫就帶着兩人來到一家客棧,熟絡地說道:」老程,看看這家怎麼樣?鎮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幫,得意地說道:「瞧瞧這床,一條腿都不缺!」
   程宗揚咧了咧嘴,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遠之地,也就是腳夫住宿的水準。即使死丫頭不說什麼,單是雪雪那條小賤狗的白眼就夠瞧的。
   「有沒有再好點的住處?」
   「有。不過那價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貫。」
   「一貫就一貫。」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可碰見大財主了。兩位,跟我來吧!」
   徐君房沒走大街,而是從房後繞過去,穿過籬笆,翻過小渠,七繞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後指着遠處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麼樣?」
   看慣了蒼瀾鎮的竹屋茅舍,猛然見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揚倒有些不適應起來,「鎮上居然還有磚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層磚,裡面都是石頭。鎮上燒不了磚,全是從外面運來的,為包這層磚,可花了大價錢,」徐君房半是羨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誰讓這些外姓人有錢呢。」
   「外姓人?」

   「別說你是剛來的,就是在鎮上住上一年半載,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鎮上的門道。」徐君房道:「蒼瀾鎮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這樣土生土長的蒼瀾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來太泉,結果走不了的。他們不是本地人,又不是來了就走的外地人,鎮上都叫他們外姓人。」
   一個窩頭一百五十文,一把殺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這地方常住,還真要點勇氣,反正讓自己來選,寧肯住在臨安或者建康。程宗揚道:「他們為什麼待在鎮上不想走呢?」
   「哪兒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徐君房道:「可別說我嚇唬你們:太泉古陣那鬼地方,進去十個,有六個出不來,四個能出來的,起碼有三個要少條胳膊缺條腿啥的。剩下一個就算啥都不缺,說不定期還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要在這兒待一輩子子。」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然後笑道:「越說越玄了,太泉古陣還有詛咒?」
   「這事兒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們鎮上人知根知底。」徐君房道:「瞧見那道霧瘴了嗎?有些運氣好的,全須全尾從太泉古陣出來,說不定還撿了什麼寶貝,想着出去就能發大財,結果遇到外面的霧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撐不了多久,轉眼就修為盡失,成了廢人。再多待一會兒,命都沒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會不會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麼傷,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點看不出來,遇到霧瘴才知道輪到誰倒霉。說來也怪,只要留在鎮上,不去碰那道霧瘴,也沒什麼事。大伙都說裡面有詛咒,被太泉古陣看中的,就得留在鎮上,給太泉古陣陪葬。」
   「讓你說得我汗毛都竪起來了。」程宗揚開了句玩笑,然後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搖了搖頭,「能來蒼瀾的,都不是庸手,這些外姓人長的在蒼瀾待了幾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遍了,沒一個能出去的,死在霧瘴裡的倒也是不少。」
   徐君房道:「當年萬藥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過,要來太泉古陣尋什麼碧玉香樟,結果帶了幾十人進去,只有四五個活着出來。萬藥堂主也算運氣好,居然讓他撿到一株,樂得什麼似的,等到出蒼瀾的時候,其他幾個弟子都出去了,偏偏萬藥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藥傍身,往外硬闖。結果第二年有人進蒼瀾,才把他的屍體撿回來。再往後,就沒人敢闖了,中了詛咒就老實在蒼瀾待着。」
   程宗揚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詛咒,有沒有找出什麼規律?」
   「這事兒壓根就是沒準。」徐君房道:「有些修為低的,來太泉四五趟,進進出出都沒事。有的修為高的,來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誰頭上呢。」
   程宗揚皺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過神來。
   「程頭兒,想什麼呢?」
   程宗揚道:「我在想難怪太泉古陣能留到現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陣裡面有寶貝,這麼多年下來,再大的寶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機關擋着,也都踩平了,怎麼可能還留到現在?原來還有這個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鎮上,雖然他們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鎮上討口飯吃,打發日子,倒也相安無事,只不過我們這本地人跟他們那些外姓人,平常來往不多。」
   「鎮上的店鋪都是本地人開的吧?」
   「街上除了幾家外姓人開的店鋪,其它都是本地人。不過鎮上有一門生意是被外姓人獨佔的﹣﹣」說話間到了院前,徐君房搶先進去,對小二道:「這是徐某的客戶,來鎮上看商路的,要一間上房!」
   聽說客人是商賈,小二立刻熱情了許多,「咱們這兒的客房分兩種,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貫,內院的上房一天五貫。不過既然是商家,又是頭一次住我們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貫的價錢,你看這價錢合適嗎?」
   程宗揚沒想到一個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兩折,雖然在外面還是天價,但在太泉這價錢確實不貴,他點頭道:「行!要兩間僻靜些的。」
   「好咧!內院還有兩間上房!小的帶兩位去看看!」小二取了鑰匙,慇勤地要去領路,卻被徐君房攔住,「我帶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們沒事別來打擾。」
   小二雖然不情願,但是別人帶來的客戶,只好把鑰匙交給除君房。
   徐君房一邊領着兩人入內,一邊小聲道:「鎮上最歡迎的是行腳商,最看不上的,就是來尋寶的。鎮上的衣食全靠行腳商送來,可惜霧瘴難過,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家。尋寶那些要不進了太泉古陣出不來,要不進去一趟出來就走,沒有一個回頭客,鎮上人都恨不得把他們的錢抖擻乾淨才甘心。」
   程宗揚頻頻點頭,「原來如此,放心吧,就我這氣質,扮商人絕對不會露出馬腳!」
   踏進院子,程宗揚不由鬆了口氣。院裡的房舍遠稱不上豪奢,但比起鎮上的客棧已經是天壤之別。
   徐君房道:「這栖鳳院有二三十間客房,以前外面來的行腳商都住在鎮上,自打栖鳳院建成,陸陸續續都住在這邊。交易也是和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鎮上一個窩頭還只賣五十文呢,如今漲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個乖巧的小婢一樣跟着程宗揚身後,忽然她抬起頭,美目中閃過一絲光亮。
   栖鳳院前後三進,前面兩進是客房。這會兒三人正在內院,剛進院門,便看到樓上一個火紅的身影﹣﹣卻是在濃霧中驚鴻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頭,露出的側臉有着雕塑般鮮明而完美的輪廓,她紅衣如火,走動時衣袖、裙邊和衣帶飄揚起來,隱約閃動着金絲綉成的火焰花紋,整個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鳳凰,讓人難以無視。她淡淡掃了程宗揚等人一眼,隨即閃身進了房間。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說道:「徐大師,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會兒再往鎮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兩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辭。」他的禮數、氣度無可挑剔,只不過手裡還提着那串小魚,拱手時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對於他穿的衣袍來說,泥水多幾點少幾點也看不大出來。
   進了門,程宗揚放下從騾背上搶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鐵箱遠遠放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叫道:「死丫頭!快來給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小賤狗立刻張牙舞爪要往程宗揚身上撲。
   程宗揚大喝一聲,「小賤狗!你找死啊!」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立刻爬了起來,被這小賤狗咬上一口,雖然不怎麼疼,但那後果比疼可嚴重太多了。
   程宗揚踢掉鞋子,盤膝坐在床上,「死丫頭,妳剛才朝樓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麼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揚道:「妳是看中人家什麼了吧?」
   小紫笑道:「當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揚吹了聲口噹,「妳怎麼和我的想法一樣呢?死丫頭,少跟我兜圈子!我跟妳說,自從跟妳在一起,我就覺得智商各種不夠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頸子裡掛的東西了嗎?」
   程宗揚想了一下,「哪兒有啊!她頸子裡空蕩蕩的,哪裡掛東西了?」
   「在衣服裡面啦。」小紫沒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揚鬆了口氣,「琥珀?那東西多的是,妳要是喜歡,我給妳買兩斤砸着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誰呢?」程宗揚一臉的不信,「世上哪兒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黃色的,這種琥珀傳說是天龍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龍睛玉還少見呢。」
   「死丫頭,見到別人的東西方就想拿可不好。而且,妳要這東西幹嘛呢?」
   「好玩。」
   程宗揚一陣氣餒,「妳就玩吧。喂!把小賤狗抱遠點兒!」
   小紫做了個鬼臉,然後手指輕輕一挑。遠處桌上的鐵箱「嗒」的一聲,箱蓋跳開,接着一陣刺耳的磨擦聲隨之傳來。
   那鐵箱只有兩尺長,一尺寬,高不及半尺,箱內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時也能吸收聲音。
   鐵箱分成四層,每層都井字型分成九個小格,每個格子中都有一塊精煉的鋼坯旁邊,每塊鋼坯旁邊,都有一個小小的工具正在轉動。
   伴隨着刺耳的磨擦聲,鋼坯被工具一點點刻出凹糟、齒牙、軸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極大,其中有幾件甚至是珊瑚鐵制成。堅硬的鋼坯在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軟泥,被一點點雕刻成型。
   這是死丫頭隨身帶的「工廠」,每件工具看似簡單,其實都有着不遜色於工匠的精巧度﹣﹣這些工具裡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換的龍睛玉,併由納入其中的陰魂驅使。這只鐵箱堅固異常,無論平常行路,還是夜深人靜,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從來沒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這時,一顆只有黃豆大的鏍釘被雕琢出來,那件類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鏍釘一撥,又取出一塊鋼坯,繼續雕琢挫磨。
   程宗揚每次看到這只箱子,都有種不爽的感覺﹣﹣無論誰,和幾十條陰魂奴隸待在一個屋檐下,感覺都不會好受。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2-11 02:52 PM 編輯 ]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1集

第四章
   小紫把將已經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來,對於有些進度遲緩的工具,她小手直接一抹,抹去龍睛玉內的陰魂,接着從都盧難旦妖鈴中重新取出一條,納入其中。
   僅程宗揚知道的,死丫頭在宋軍的傷兵營,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條陰魂,用來辦這種根本見不到血汗的奴隸工廠再合適不過。
   程宗揚伸頭看着,「還要多久?」
   小紫對進度頗不滿意,嘟着嘴道:「一兩個月呢。」
   程宗揚「嘖嘖」贊嘆兩聲,然後道:「老匡買來的龍睛玉全給妳了。花了我這麼多錢,妳要做出來個跟死老頭一樣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還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小紫皺了皺鼻子,「別到時候嚇脫了。」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一挑眉峰,「姓徐的來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頭兒,你怎麼會選他呢?」
   「原因很簡單﹣﹣妳覺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門的嗎?」
   「傻瓜才會上當。」
   「這就對了。能來蒼瀾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見鬼了。一樁生意都沒有,他肯定是整個蒼瀾鎮最便宜的嚮導。」
   「他的修為好低,連雪雪都打不過,」小紫抬起雪雪兩只小前爪拍着,一邊笑道:「到時候他如果進不去,那就好玩了。」
   房門輕輕響了兩聲,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揚拉開房門,「徐兄好快的手腳!」
   「幾條魚,哪裡要吃半個時辰?」徐君房生意上門,也有些意氣風發,「程公子想去哪裡看看?」
   程宗揚回頭對小紫道:「妳說呢?」
   小紫道:「人家好睏,想要睡覺。」
   程宗揚知道她是打着樓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別亂來啊。先把正事幹完再說其它。」
   「知道啦。」
   程宗揚與徐君房一同出門,邊走邊道:「太泉古陣在什麼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東面,兩里外。」
   程宗揚挑了挑眉毛,蒼瀾峽谷併不算大,兩里外差不多已經到霧瘴邊緣,難道太泉古陣這麼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陣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進入。這會兒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鎮上逛逛。」
   眼下要緊的是先與武二和小狐狸會合,倒不急於去探太泉古陣的虛實,程宗揚邊走邊道:「我聽說太泉古陣裡面的東西無窮無盡,蒼瀾鎮的人甚至都用古陣挖出來的東西蓋房子,有沒有這回事?」
   「有,」徐君房道:「瞧見那院牆了嗎?就是用宏泉古陣的東西砌的。」
   程宗揚抬眼望去,卻是一處廢棄的房舍,牆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壘牆的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揚回頭看了看到太泉古陣的方向,「那地方看起來不大啊,難道現在還沒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來的人都有這疑問,覺得太泉古陣比想像的小了許多。公子卻是不知,太泉古陣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還有這種事?」
   徐君房道:「傳說太泉古陣共分二九一十八層,尋常人頂多在前幾層轉轉看有沒有運氣尋寶貝。第三層往下,進的人便少了。這麼多年下來,外面的寶物大多被人撿走,真要找好東西,還要過了第三層的奈何橋才能見到。」
   「迷魂橋,奈何橋﹣﹣太泉古陣雖然有河,這橋卻不是建在河上。其間詳情,程兄進去便知。」  
   程宗揚道:「太泉古陣到底有什麼寶物?」
   「什麼都有!」徐君房道:「說實話,一大半都沒人知道怎麼用的。最吃香的,還是裡面的藥材。各種天地靈寶,應有盡有!不過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運氣。」   
   自己來太泉古陣,一半是為小狐狸找赤陽聖果,希望小狐狸運道夠好。他思量着說道:「太泉古陣裡面是不是有很多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想了一會兒,「這個……倒還沒有留意過。」
   兩人邊走邊談,不多時便到鎮上。程宗揚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麼樣?」
   徐君房一邊點頭,一邊面不改色地說道:「過得去。」
   「是嗎?」程宗揚一萬個不信,「有買獨眼石的人嗎?」
   「怎麼沒有?」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滿目的攤位,帶着幾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揚張大嘴巴,這才知道那些破爛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筆,「全是你做的?包挖抱埋什麼意思?」
   徐君房壓低聲意道:「來太泉古陣尋寶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寶物的可不多,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話,所以有人就在外面買幾件,當自己找到的。外邊的人不懂,見到東西太新都以為是假的﹣﹣其實都是太泉古陣的石頭,有什麼區別?沒辦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裡,等舊了然後再挖出來。」
   徐大忽悠這行當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呢?自己早該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東西都賣不出去,早就餓死了,哪兒還有力氣吹牛皮呢?
   程宗揚停住腳步,「這些寶物就算了。有賣藥材的嗎?」
   「有!跟我來!」
   ………………………………………………………………………
  蒼瀾鎮上只有一縱橫兩條像樣的街道,橫的一條被臨街的各種店鋪佔據,縱的一條通往鎮後的背巷。由於鎮上的建築沒有任何規劃,出了主街,根本就沒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後,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這個識途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在北樹蔭漸濃,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樹蔭下,燠熱中帶來一絲清涼。一盞茶工夫之後,徐君房領着程宗揚來到一條背巷。
   那條小巷只有一人多寬,兩旁有七八個賣水果的攤位,讓程宗揚驚訝的是,每個人水果攤後面都坐着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她們的衣飾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鮮艷的齊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條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後面的女子卻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對着來往的客人搔首弄姿,不時嬌聲招呼:「客官,來嘗嘗,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兩文錢一只,買一籃送兩個呢。」
   木凳旁擺着木屐,如果有人客人挑好水果,她們便從木凳上下來,赤着腳踏上木屐,用一只竹籃將水果盛好,遞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藉着付錢摸摸她的小手,在她們身上貼貼蹭蹭,她們也不着惱,仍然是笑靨如花。
   程宗揚還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這樣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這一幕喚起了他的記憶,那些叫賣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穠艷的妝扮,在這個荒僻的小鎮中顯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揚站在巷口,恍惚間彷彿穿過了現實和夢幻的界線。
   忽然旁邊響起一個暖昧的聲音,徐君房道:「這裡都是蒼瀾特產,程公子要不要買些嘗嘗?」
   程宗揚回過神來,不用問,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當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搖搖頭,把回憶甩到腦後,一邊道:「這裡也賣藥材嗎?」
   「過了這條巷子,就是賣藥材的。」
   「藥材也是這麼賣的?」
   「那可不是。只有這些水果是妹子賣的。」徐君房道:「我剛才說,鎮上有門生意被外姓人獨佔了,就是這些水果妹。」
   程宗揚瞧着那些水果,「這麼好的水果,為什麼在背巷賣呢?」
   「說來話長。那些外姓人困在鎮上出不去,也沒什麼營生可做。為了餬只,有些去闖太泉,撿些東西來賣。有些往林子摘些水果,一半為了填肚子,一半拿出去賣掉,換些糧食。這些水果妹本來是在主街的,但她們穿得那樣,攪得別家做不成生意。後來本地人聯合起來,把她們趕到背巷。不過也算蒼瀾一景,來太泉的人總會來這裡逛逛,買些瓜果嘗鮮。」
   程宗揚道:「那就買幾個吧。」
   徐君房接過程宗揚掏出的一把銅銖,指着攤上的水果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每樣來兩個。」
   攤後的女子從木凳上下來,拿過一只竹籃,將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只水果,一只竹籃,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沒有像別的客人一樣沾便宜,老老實實付了錢,接過籃子。交易間,幾名客人走進巷中,從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幾個是外地來的漢子,旁邊一個則是鎮上人。那個鎮上人附耳對客人們說了幾句,幾名漢子蹲下來,挑選攤上的水果。攤後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邊扭動腰肢,一面彷彿不經意地分開雙膝。
   那幾名漢子手裡拿着水果,眼睛卻不約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內的旖旎風光,目光發直。鎮上人咳了一聲,幾名漢子才回過神來,問道:「這水果怎麼賣的?」
   水果妹嬌滴滴道:「十文錢五只。」
   一名漢子摸出十文錢就要遞過去,卻被鎮上人拉住。那鎮上人低笑道:「不是這麼給的……」然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那漢子如夢初醒,連忙從囊中摸出一枚銀銖。水果妹笑容越發燦爛,她從凳上下來,踏上木屐,然後蹲在攤前將水果一只一只放在籃內,讓他近距離看了個飽,這才起身將籃子遞過來,一邊把身子挨在那漢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輕輕拉開,露出白膩的乳溝,眼中充滿誘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鎮上人按着嚮導的指點,將銀銖塞到她胸衣內,順勢摸了一把。水果妹笑啐着把他推開,一邊嬌聲道:「客官拿好。下次再來,妹妹還有上好的水果給客官品嚐呢。」
   徐君房有些尷尬,「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沒羞沒騷的,讓人看笑話。」
   程宗揚卻道:「水果十文錢五只,賣七十五個才夠一只窩頭。要活下去,還能怎麼做?」
   徐君房訝異地看了怹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後點頭道:「公子說得沒錯。這也怨不得她們,只能怪窩頭太貴。」
   「走吧,我們去看藥材。」
   ………………………………………………………
   賣藥材的巷子與水果巷相隔不遠,生意雖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許多,但也有五六家店鋪。程度宗揚隨便往旁邊的地攤看了一眼,目光頓時發直﹣﹣那攤位上擺着一堆亂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寫着藥材名稱。其中一棵紅通通的乾果下面,赫然寫着:赤陽聖果!
   程宗揚強忍着心頭的激動再往下看,價格僅僅五貫﹣﹣程宗揚忽然發現已死老秃驢當初開的價錢不算低了。如果當時知道他給的五件破衣服足夠換一只赤陽聖果還綽綽有餘,自己早就換了。
   程宗揚正要開口,巷尾忽然霹靂一聲大喝,「賊廝鳥!敢偷二爺的東西!」話音剛落,便看到一個雄壯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虯結,皮膚泛着古銅色的光澤,脖頸黑黃的虎斑鼓起,猶如兇神惡煞。前面那個「賊廝鳥」勾着頭,穿着件貼身旳褂子,兩手抱着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在武二郎的追趕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衝來,巷子裡的人紛紛閃避,生怕這位二爺的拳頭沒長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沒地方哭去。
   那小蟊賊跌跌撞撞跑過來,兩手死死抱着那團東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他腳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團東西脫手飛出,正落在地攤,把那只赤陽聖果蓋得嚴嚴實實。
   「哪裡走!」
   武二郎暴喝一聲,劈手抓住小蟊賊的脖頸,高高舉起﹣﹣程宗揚下巴險些掉地上=﹣﹣那小蟊賊雖然神色驚惶,可那張臉卻俊得天怒人怨我見猶憐,除了蕭遙逸那死狐狸還能是誰?
   只見武二郎抓住蕭遙逸的後頸,舉起一人多高,然後暴喝一聲,「篷」的一聲巨響,按着他的腦袋重重砸在地上。
   蕭遙逸臉朝下被砸進土中,手腳像觸電般一陣抽搐。
   武二郎絲毫不肯放過那廝,騰身騎在小狐狸背上,掄起海碗大的拳頭,朝下擂去。
   那局面堪稱殞石撞地球,只見巷中塵土飛揚,武二郎巨大的拳頭帶着「霹靂啪啦」的勁風狂猛之極地連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錘鑿擊一樣,以肉眼可見速度的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則趴在坑底,不時發出淒慘之極的叫聲。
   「賊廝鳥!二爺的東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爺非把你這小白臉打成豆腐渣!」
   「饒命……找……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啊!啊!」
   武二郎當街行兇,獸神般的氣勢把眾人都嚇住了,膽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十丈之內。倒霉的是那攤主離他們最近,泥土、石子「嘩嘩」得往攤主臉上身上亂濺,那攤主嚇得魂不附體,武二郎剛一出手,他就連滾帶爬地躲到一邊,免得受池魚之災。
   那攤主背後緊緊貼着牆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鮮血狂噴,他連腳尖都踮了起來,恨不得把身體整個塞到背後的牆縫裡。
   蕭遙逸的叫聲越來越低,最後只剩下手腳抽搐。
   終於武二郎放開手,地面已經被砸出一個半人深的大坑。蕭遙逸趴在坑底,頭髮披散着,滿臉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舉着血跡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蟊賊惡狠狠罵道:「賊廝鳥!敢偷二爺的東西,不長眼的狗殺才!」

   武二郎大罵幾聲,然後一巴抄起小蟊賊扔在攤位上的那團東西﹣﹣那廝手掌有蒲扇大,一把下去,連帶下面那顆「赤陽聖果」也被他抄走。
   攤主「哎」了一聲,剛想開口,只見那煞神猛虎般扭過頭來,抓着那團衣物瞪着眼舉過來,粗聲大氣地說道:「這東西是誰的?」
   攤主雙手緊摳着牆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後猛地一點頭,眼都不眨,毫不猶豫地說道:「你的!」
   「呸!」武二郎朝土坑裡惡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團東西掖進腰裡,一手抓住蕭遙逸的腳踝,拖死狗一樣把他從土坑裡拖出來,罵罵咧咧地走開,蕭遙逸四肢攤開,腦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
   攤主踮着腳尖貼在牆下,良久才「呼」的一聲悄悄透了口氣。再看剛才那個想問價的年輕人,已經不見蹤影。
   ………………………………………………
   武二郎拎着蕭遙逸走到巷後,一看周圍沒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過來,他爬起身,一邊抹着臉上的血跡,一邊「呸呸」地吐着血沫,「下之別用這鳥血,太臭了!趕緊把果子給我!」
   武二郎摀住那團衣物,「說好的,五貫銅銖!你要敢短二爺一文,二爺跟你沒完!」
   「行了吧!蕭爺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蕭遙逸一把握奪過那團衣服,抖開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陽聖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二啊,你說我是就這麼生吃呢!還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還是打汁?」
   「二你大爺啊二!」武二郎朝他腦門鑿了一記,「就這麼吃!」
   蕭遙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陽聖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後一口咬下。
   武二郎湊過來,「什麼味兒的?」
   蕭遙逸鼓起腮幫,一邊「咯吱咯吱」咬着,一邊皺起眉,含含糊糊道:「有點兒辣……」
   程宗揚抱着肩走出來,一邊笑眯眯道:「不會吧?都放了兩個月了,怎麼還辣呢?」
   蕭遙逸瞧了他一眼,然後低頭看着手裡半個「赤陽聖果」,接着醒悟過來。   
   「「呸呸!」他一邊吐着,一邊罵道:「幹!是蘿蔔!還是糠了老蘿蔔!我說兒怎麼這麼怪呢!武二!這錢我不能掏!」
   「喲!合着二爺剛才的力氣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誰知道蒼瀾人這麼缺德!把蘿蔔染了色當赤陽聖果!」
   程宗揚扭頭道:「徐兄,有人罵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從容道:「赤陽聖果、紅皮蘿蔔,皆是天地所養,哪裡便是騙人呢?」
   程宗揚翻了白眼,「銅、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個金銖給你換成銅銖行不行?」
   「按道理亦無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竟相以金為貴,在下雖知其非,也只能從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揚的手臂,哀求道:「千萬不能換啊程公子!」
   程宗揚一邊把他從手臂上摘下來,一邊道:「認識一下吧﹣﹣蕭遙逸,就這位小白臉,跟着來吃閒飯的。武二郎,我們商隊的頭等打手兼一流吃貨。這位是徐君房,蒼瀾本地人。小狐狸,你剛才吃的那個老蘿蔔版的赤陽聖果,就是徐大師親手做的。徐了賣假藥,徐大師還專辦開國大典,天書封禪什麼的。現在這世道差了點兒,生意不是太好,你要有業務,可以和徐大師多聯繫。」
   「不敢當,不敢當。」徐君房極有派頭地拱了拱手,「兄台若是準備開國登基,扯旗造反,儀式的事盡管包在徐某身上!」
   蕭遙逸愕然半晌,喃喃道:「這人才……太難得了啊。聖人兄,你怎麼找到的?」
   「運氣運氣。」程宗揚道:「死老頭呢?你們兩個怎麼混成這德性了?」
   「別提了!」蕭遙逸道:「咱們不都綁着繩嗎?你在前面一喊,我跟武二趕緊拽住朱老頭,生怕那老傢伙跑掉。結果死老頭那繩子在驢子上綁着。那驢子不是被石頭砸到掉下去了嗎?那驢子一掉,死老頭也跟着往懸崖下滑,我和武二只好拽着繩搶救朱老頭的驢﹣﹣」武二郎氣怵怵道:「等拉上來一看,日他媽!繩子下面驢沒了,馬沒了,騾子沒了,連殺千刀的死老頭也沒了。」
   蕭遙逸道:「我的錢全在白水駒的鞍袋裡,二爺全身上下總共就摸出來六個大子兒,眼看着赤陽聖果在那兒放着,實在沒轍,才用上這一招。」
   武二郎白丟了五貫,心情正差,搖頭道:「蒼瀾人太壞了!沒良心!」
   看到徐君房略顯難堪的臉色,程宗揚道:「這假貨你們也不是好來的,誰也別說誰﹣﹣我的黑珍珠呢?」
   蕭遙逸道:「八成被朱老頭牽走向了。」
   程宗揚黑着臉吐出一個字:「幹!」
   自己和小狐狸一樣,帶的錢銖都由黑珍珠馱着,隨身只裝了一點零錢,這點錢在蒼瀾鎮上連窩頭都啃不了幾個。朱老頭要是不露面,自己四個人只能喝西北風了。
   ………………………………………………………………
   「我身上的錢全在這兒了,六枚金銖,十七枚銀銖,三十來個銅銖。」程宗揚找遍所有口袋,把錢在床上排成一排,「每天的開銷:兩間房,一天房費一枚金銖,徐君房的雇用費一天一枚金銖。每天吃飯起碼也要一個金銖。這點錢夠我們用兩天的。」
   程宗揚總結道:「趕緊想辦法找朱老頭,找不到朱老頭,也得把咱們的騾子和馬找到。」
   小紫道:「說不定迷了路,走回南荒了呢。」
   「他敢!」程宗揚道:「死老頭敢放我鴿子,我立馬和劍玉姬聯手,把死老頭滅了再說!」
   沒想到自己一來蒼瀾,還沒有進太泉古陣,居然會為填飽肚子發愁,程宗揚道:「我去找小狐狸和武二,無論如何要把死老頭揪出來。」
   兩問客房連在一處,蕭遙逸和武二還因為要住在一間房裡而不滿意,得知一間房每晚的價格就一貫,才打消了每人一間客房的主意,這會兒程宗揚一進門,郤發現只有徐君房待在房裡,蕭遙逸和武二都沒了蹤影。
   徐君房一邊啃着水果一邊道:「蕭公子和武二爺去湯池了。」
   「哪兒的湯池?」
   「公子有所不知,」徐君房道:「栖鳳院靠着山麓,下面有個天然溫泉,最裡面一進,就是湯池。蕭公子身上沾的鳥血不好洗淨,聽說能泡溫泉,便自己去了。武二爺剛才出去溜彎兒,回來聽說蕭公子泡溫泉,也跟着去了。」
   「這兩個鳥貨!還真會享受!走!咱們也去!」
   程宗揚走到門口,突然想了起來,「泡溫泉要錢嗎?」
   徐君房躍躍欲試地說道:」我也沒進去過,這回沾程兄的光了。聽說栖鳳院的湯池是五百文起。」
   「那還去什麼?」程宗揚道:「那兩個傢身上總共就六文錢!」
   「蕭公子和武二爺說了,泡溫泉的費用都記在房費上,免得程公子結帳的時候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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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1集

第五章
   程宗揚黑着臉進了湯館,把帶着銘牌的鑰匙往櫃上一放,「記帳。」
   「客官裡邊請!」
   在房內換了浴衣、木屐,侍者掀開帘子,只見裡面是一道長廊,牆壁都是用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縫間散發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蒼瀾鎮四面群山合抱,應該說鎮上氣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鎮上走了一遭,卻發現這裡溫度極為奇異,有些地方猶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樣正值酷暑,而栖鳳院所在的地方卻冷了許多,感覺倒像盛夏時節待在空調房裡一樣,這會兒被水汽一蒸,頗有幾分愜意。
   穿過青石長廊,眼前是一個在岩石間開鑿出的大池,池上繚繞着一層白霧。此時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獨佔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個碩大的腦袋,腦門上蓋着塊浴布,半眯着眼,正泡得舒服。
   「光」的一聲,一只木屐甩到武二郎腦門上,武二郎虎目一睜,扯下浴布就要發飊,見到是程宗揚,轉手擦了擦脖頸,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熱乎着,趕緊來泡。」
   「小狐狸呢?你不會把他墊屁股底下了吧?」
   「二爺倒是想。」武二郎悻悻道:「那小子嫌大池便宜,泡着跌份,自己往裡面泡小池去了。」
   「還是二爺知道給我省錢,居然沒去泡小池?」
   武二卻道:「誰定的規矩不能兩個都泡?小池太窄,二爺嫌憋悶,泡了一陣就出來了。不過錢已經記帳上了,回頭你記得結啊。」
   徐君房本來想在大池泡一陣,見程宗揚繼續往裡面走,連忙跟上來,小聲提醒道:「裡面的小池可是一吊錢起的。」
   程宗揚這會兒已經不生氣了,這些貨一個比一個瀟灑,自己瞎操什麼心呢?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隨他們去吧。
   「一貫?你可太小看咱們蕭公子了。那小子肯定要最好的。」程宗揚叫來侍者,「這裡最好的池子是哪個?我找人。」
   「客官請!」
   侍者領着程宗揚穿過一個庭院,來到靠山的一間湯館,「便是這裡了,小的不便進去,請客官自便。」
   那湯館竹籬茅舍,看上去頗為別緻,程宗揚上前一推門,裡面卻是閂着的。
   「開門!」
   裡面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請稍等。」
   接着房門打開一線,一個女子露出嬌靨,柔聲道:「客官有事嗎?」
   程宗揚回頭道:「我就知道。小狐狸這傢伙不管到哪兒,肯定少不了這些風流勾當﹣﹣我找裡面的客人。」
   那女子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房門,」公子請進。」
   這裡的溫泉明顯比外面熱得多,館中水汽蒸騰,猶如雲霧。開門的女子只披了一條薄紗,這時早已被水汽打濕,薄薄地貼在肌膚上,白晳的胴體在水霧間時隱時現。
   程宗揚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引得那女子一聲嬌呼,半嗔半喜地說道:「奴家是伴浴的,客官既然來找人,不好隨便亂摸。」
   程宗揚笑道:「改天我把小池包下來,專門點妳伺候好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奴家小紅,公子記得便好。」
   掀開內間的小帘,一陣鶯鶯燕燕的笑聲便伴着水霧飄了出來。館內一個丈許見方的池子,裡面擠着五六個光溜溜的美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光,只看到玉臂粉腿縱橫交錯,分不清誰是誰。
   程宗揚往人群中一看,頓時傻了眼,眾女環侍的那位大爺不是小狐狸,而是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老熟人﹣﹣朱老頭!
   朱老頭依紅偎翠,一張老臉樂得像盛開的菊花一樣,在一堆美女的映襯下分外猥瑣。他背後兩個美女服侍,左右各抱着一個美女,身前還有一個美女正給他做胸推也﹣﹣下一個瞬間,他就被程宗揚拽着鬍子從脂粉堆中扯了出來。
   「死老頭!」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馬呢!」
   「輕些輕些……」朱老頭一邊叫痛,一邊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你哪兒來的錢?」
   「要啥錢啊,」朱老頭叫屈道:「俺只說是販糧食的,人家就把俺給請到這兒了。」
   程宗揚追問幾句才明白過來,朱老頭從霧裡出來,除了打頭的一匹騾子被滾石擊中墜崖,其他一匹沒少,全被朱老頭帶到鎮上。騾隊帶的還有半石糧食、鹽巴和其他物品,朱老頭這麼一亮相,頓時被鎮上人當成活菩薩。不僅住上最好的貴賓房,還被請到最好的湯館享受最好的服務﹣﹣死老頭一文錢都沒花,這一切都是用那半石糧食換來的。
   朱老頭裹着浴袍蹲在池子邊,口沫橫飛地說道:「我就說糧食金貴,你們還不信!現在信了吧?不是大爺跟你吹牛!能帶着騾隊進來的,除了大爺,哪兒還有第二個?」
   程宗揚道:「你就可勁吹吧,小心閃了腰。」
   徐君房道:「了不起了不起!鎮外的霧瘴徒步還不容易過些,帶牲口比帶活人還難。這位老丈能帶騾隊進蒼瀾,自打盤古開天地,也沒多少人能做到。」
   朱老頭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瞧瞧!瞧瞧!小程子,大爺沒吹牛吧!」
   「都吹到盤古了,還沒吹?」騾馬失而復得,程宗揚心情正好,也不跟朱老頭計較,叫來外面的侍者,問道:「有位姓蕭的客人在哪個湯池?」
   蕭遙逸獨佔了一個精緻的小池,程宗揚找到他時,那傢伙正張開雙臂靠在池邊悠哉悠哉地泡着溫泉。
   程宗揚嘖嘖稱奇,「竟然沒找個小姑娘過來服侍?這還是咱們風流倜儻的小侯爺嗎?」
   蕭遙逸笑了一聲,笑容卻有些難看。
   程宗揚手指往他的脈門上一搭,不由皺起眉,「來之前五哥和六哥不是才幫你打通過經絡嗎?」
   蕭遙逸坐起身,溫熱的泉水從肩背上流下,露出肩後一個灰色的掌印。當日秦翰一掌傷了他的經脈,至今也未能痊癒。
   「過霧瘴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妙,還好武二替我擋住那些怪鳥。不過被霧氣侵蝕,傷勢又重了些,現在恐怕只能撐上五六天。」
   說着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意外,赤陽聖果那東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現在能泡泡溫泉,比起那些濺血沙場的兄弟們,我蕭遙逸已經夠走運了。」
   程宗揚收回手,「晚點再笑吧,回房商量一下,今晚咱們就進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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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的房間一下擠進六個人,還有武二那種超級大塊頭,頓時顯得擁擠了許多。
   小紫盤膝坐在床榻裡面,程宗揚坐在榻側,蕭遙逸撈到房中唯一一張椅子,意態閒適地斜靠在椅內﹣﹣程宗揚知道,小狐狸不是故作瀟灑,實在是要避開肩後的傷處。
   武二郎抱肩靠在牆角,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泡溫泉泡得過癮,二爺這會兒還有心情哼着小曲。朱老頭攏着手蹲在桌腿旁,臉上堆着討好的笑容,徐君房只剩門邊一個空處,只能湊合着擠在朱老頭旁邊。
   「這位徐先生大家都認識了,這位朱老頭,徐兄可能還不認識,你就當他是我們商隊的老把式得了。」程宗揚道:「閒話不多說,這會兒叫大家來,就是為今晚進太泉古陣的事。目的只有一個:找到赤陽聖果。徐先生,那東西怎麼找,你先說說。」
   徐君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鵝毛扇,一邊仙風道骨地扇着風,一邊道:「太泉古陣之所以聞名遐邇,就是因為陣中除了各色天地異寶,還有數不盡的仙芝靈藥,赤陽聖果就是其中之一。赤陽聖果生於極熱之地,種五十年而芽,芽五十年而枝,枝五十年而葉,葉五十年而花,花五十年而蒂,蒂五十年而果,果五十年而熟,歷經陽火養煉,內蘊至陽之氣,外應九天之象,起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
   程宗揚打斷他,「說實在的!那東西怎麼找?」
   「我這不就說到了?」徐君房嘟囔一聲,然後道:「說起赤陽聖果,當年我與師傅師在古陣深處採到一顆,確實是生在極熱之地,其下有烈焰騰……」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小徐子啊,別蒙大爺,太泉古陣那地方,修為差點兒的連邊都摸不到,你還能進到裡邊?」
   徐君舴把鵝毛扇一插,抱拳朝天上一揖,正容道:「徐某修為雖然平平,吾師鬼谷先生卻是參透造化的高士。」  
   朱老頭眨巴眨巴眼,「鬼谷先生?沒聽說過啊。」
   程宗揚卻正直身體,「鬼谷子?」
   「正是。」徐君房半是驕傲半是遺憾說道:「吾師學究天人,變通古今,可惜二十年前便羽化仙去。」
   程宗揚道:「說說進太泉古陣需要些什麼東西?能買到的盡量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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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糧。腦肉、水囊……」程宗揚一邊看單子,一邊道:「咱們進去一趟就走,又不是去過日子的,用得着帶這麼多吃的喝的嗎?」
   「公子有所不知,那太泉古陣規模很大,單是第一層,想走一遍,至少就要兩天時間。而且太泉古陣五日一開啟,即使咱們運氣好,進去便找到東西,也要帶夠五天的吃食。」
   「繩索二十丈,方便鏟兩把,火刀火石五副,護身符十張,石人三個,河圖五冊……」程宗揚道:「徐掌櫃,你不會是把你的破爛全賣給我了吧?」
   徐君房臉微微一紅,低聲道:「後面這幾樣少買點也可以。」
   「哪裡的繩索一丈就要一個銀銖?」蕭遙逸袖子挽到肘上,拍着櫃臺與小二討價還價,最後讓他成功地殺下五枚銅銖,二十丈省了一枚銀銖。
   穿着牛仔服的武二郎一臉憨厚地過來,把繩索套在肩膀上,順手摸了那奸商兩副火刀火石。朱老頭揣着手在店裡晃悠,不時大聲咳嗽着吐口濃痰,讓店裡的掌櫃和小二都直翻白眼。
   等東西買完,程宗揚覺得大伙的臉差不多也丟盡了,這才收捨東西結帳。就在這時,一個英姿勃勃的身影跨進店鋪,朗聲道:「小二,有繩子嗎?」
   小二沒好氣地說道:「就剩那麼點兒,全被買了。」
   聽到那個聲音,程宗揚兩眼頓時放出光來,轉身堆起一臉笑容道:「哎呀,好久不見!小宗,竟然是你?」
   那個英武少年被他垂涎三尺的模樣嚇得後退兩步,半晌才大叫一聲,「竟然是你!」說着去摸他的腰刀。
   程宗揚手一抬,將他出鞘的腰刀按回鞘中,一邊親熱地攥住他的手腕,笑眯眯道:「小宗啊,你不在軍中當值,怎麼跑到這兒來玩呢?」
   來的正是選鋒營的勇將宗澤,可惜這位未來的名將現在還太嫩了點兒,來不及出手就被程宗揚吃得死死的。
   宗澤額角繃出青筋,切齒道:「我家大貂璫就在此處!看你們這些反賊還往哪裡跑!」
   程宗揚下巴險些掉下來,失聲道:「秦大貂璫?他不是去辦差兼養傷,怎麼跑到蒼瀾來了?」
   門外低低咳嗽一聲,秦翰半顯陽剛半顯陰柔的聲音響起,「秦某奉太皇太后慈旨趕赴蒼瀾,不意在此遇到故人之子。」
   蕭遙逸冷笑一聲,「老閹人,我爹怎麼就沒打死你呢?」
   秦翰負手立在階下,他沒有穿軍中的戎裝,也沒有像內宦一樣戴貂佩璫,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灰袍,就像一個疲倦的老人。
   就在程宗揚愕然的剎那,宗澤猛地拔出手腕,向後躍去,一邊叫道:「大貂璫!我叫人擒下這班反賊!」
   秦翰目光往店內一掃,然後轉身背對着眾人,淡淡道:「秦某平生無私敵。既然雙方言和,諸位便非是我大宋之敵,何心生事?「說着他頓了頓,「殤兄以為然否?」
   程宗揚頸後的汗毛微微竪起,感覺到一絲危險。
   朱老頭嘿嘿笑兩聲,「你是沒鳥事,我是鳥沒事,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秦翰毫不動怒,淡淡道:「一言為定。」說罷拂衣而去。
   宗澤緊趕兩步,追上秦翰,然後回頭狠狠瞪着程宗揚。
   程宗揚眉毛滿臉亂飛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雙手攏在嘴邊,高聲道:「小宗子!放心吧!我會等着你!」
   宗澤背影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接着趕緊逃之夭夭。
   武二郎熱鬧只看了一半,一臉不過癮地咂咂嘴,「沒意思,沒意思。」
   蕭遙逸手指敲着櫃臺,忽然一笑,「聖人兄,好機會啊。要不要踩踩點,順手幹掉這老太監?」
   程宗揚收起笑容,「先辦正事要緊,盡量別節外生枝。」
   一行人離開店鋪,武二和蕭遙逸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吵鬧,朱老頭攏着手落在後面,程宗揚放慢腳步,眼角餘光微閃,看到朱老頭身影一晃,繞到屋後。
   自從秦翰叫破朱老頭的身份,程宗揚就留了心,見狀想也不想便跟了過去。剛到屋後,他便感覺周圍的氣息彷彿凝固般變得冰寒,接着一個蒼老的聲意冷冷道:「殤振羽,你居然還活着!」
   朱老頭腰背緩緩挺直,佝僂的身體伸展起來,像株大樹般昂然而立,開口說道:「君老兒,今日倒是好心情。」
   月光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立在破舊的竹舍上,寒聲道:「殤、岳二賊同至太泉,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腳!」
   「這老頭叫君雄飛,是我手下敗將。」殤侯道:「你仔細看,他右手少了一根小指,便是當年在我的五毒散下斷指求生,才保住一條性命。」
   君雄飛一張老臉像抹了層硃砂般漲紅起來,厲聲道:「殤老賊!若非你當日施詐,怎會令老夫自廢一指?看掌!」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天際無數星光彷彿嵌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上,君雄飛一掌拍出,滿天星光都隨之一暗,一股霸道的勁風從空中覆壓下來,擊向殤侯的腦門。
   遠在十幾步外的程宗揚被這股勁風掃到,身上彷彿被一塊千斤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艱難。他催動丹田的氣輪,抵抗身上的壓力,一邊驚愕地望着那老者,這君老頭看着老得要死,修為卻非同一般,難怪敢來找死老頭的麻煩。
   殤侯卻是抬手屈一彈,指尖射出一縷烏黑的氣息,游蛇般破開掌風,飛向君雄飛的掌心。
   君雄飛五指收攏,化掌為拳,重重抓向那縷黑氣。黑色的氣息在他指間發出細微的爆響,輕煙般破滅無遺。
   君雄飛獰笑着露出尖尖的牙根,「多年不見,殤老賊,你還是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倆!」
   殤侯哂道:「對付你這老東西,哪裡用得上大招?」
   「凝!」君雄飛一聲斷喝,周圍數丈範圍的空氣應聲凝出冰霜,將殤侯的身體包裹其中。
   趁殤侯視線被冰霜阻隔,君雄飛一腳悄無聲息地挑出,撩向殤侯胯下。
   程宗揚叫道:「小心!他出腿了!」
   君雄飛渾濁的雙眼一翻,抬手探入凝結的冰霜間,接着一支冰錐躍然而出,射向程宗揚的喉嚨。
   程宗揚拔出那柄三百銅銖買來的寶刀,硬生生擋住冰錐。
   那支冰錐轟然粉碎,程宗揚也喉頭一陣發甜,吐了口血出來。程宗揚有真氣護體還不覺得,可那口鮮血還沒落地,就凝成一團冰塊,可見周圍空氣的酷寒。
   程宗揚吐了口血,經脈的氣息略微暢通了些。卻見君雄飛怪眼驀然一翻,斷喝道:「小子!老夫先殺了你!」
   程宗揚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拔出另一柄鋼刀,雙肘一前一後,牢牢守住自身的要害。
   君雄飛枯瘦的手掌朝程宗揚胸口重重擊落,程宗揚連忙雙刀架住,誰知君雄飛用的卻是虛招,掌至半途便突然改向,握住腰間一只劍柄,拔劍朝殤侯的脖頸斬去。
   「聲東擊西的老套路,你用了幾十年也不嫌煩?」殤侯奚落聲中,身影驀然一閃,疾若閃電地掠向君雄飛,抖手撒出一片赤紅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遇空氣,顏色變得愈發鮮艷,接着冥冥中傳來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身啼。只見那層赤粉隱隱凝結成一個古怪的嬰兒形狀,讓人毛骨悚然。
   「赤嬰粉?殤老賊!你竟然用數百嬰兒為引,煉出這種絕毒!」君雄飛駭然後退,一面出掌擊散那片赤粉,一面尖嘯着發聲示警。
   殤侯冷笑道:「君老兒,你這次可托大得緊了。」
   君雄飛的尖嘯聲剛出唇便反彈回來,卻是不知不覺中周圍已經被設下禁制,聲音盡數隔絕。他臉色愈發難看,忽然握拳往胸口一擂,張口噴出一股血沫。
   赤紅的粉末與鮮血一觸,就像被烈火焚燒一般,發出「滋滋」的細響,隨即消失無痕。
   那老者臉上像開了一個顏料鋪子般,又青又紅又白又黃,他手掌發抖地咆哮道:「假的?」
   殤侯怪笑道:「 一點胭脂,哪裡用得着使出煉血之術?君老兒,你此番大耗真元,可是虧大了。」
   那老者暴喝道:「青冥碎玉手!」
   夜空中驀然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魔神般帶着滔天氣勢抓向殤侯。殤侯身影微微一挫,雙腳踏在實處,接着一指點出,正點在巨掌的掌心處。與巨掌的規模相比,殤侯枯瘦的手指就如同一條蟻足。然而就是這根蟻足般的手指,不但擋住了巨掌的重壓,還有餘力反擊。
   「十餘年不見,君老兒略無寸進,」殤侯道:「如今在瑤池只怕也排不上前五位吧。」
   談笑間,那只大手碎裂開來。君雄飛被殤侯騙得使出煉血之術,大耗真元,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會兒壓箱底的絕技也被殤侯輕易化解,君雄飛自知不敵,立即拔身而起,朝禁制最弱的頂部衝去。
   然而殤侯速度更快,君雄飛剛觸及天幕,頸後驀然一涼,被一只手掌扼住。
   君雄飛魂飛魄散,叫道:「殤侯不﹣﹣」「格」的一聲,殤侯一把擰斷君雄飛的脖頸,接着抬掌將他顱骨拍得粉碎。
   君雄飛重重跌入塵埃,濺起一片灰土。
   兩人這番交手,程宗揚能看懂的還不到一半,不過殤老頭明擺着是黑魔海出身,姓君的老者卻廢棄武鬥法,不輸得灰頭土臉才是怪事。這下倒好,連命都給丟了。
   殤侯攤開手掌,冷笑道:「雕蟲小技,也敢在本侯面前獻寶?」
   君雄飛頭顱盡碎,一點瑩光在殤侯滴血的指間飛舞,卻飛不出他的掌心,只聽那老者尖利的聲音道:「殤振羽!你敢﹣﹣啊!」
   殤侯兩指一捻,將那縷殘魂抹去,然後飄落下來,「秦太監沒安好心,只怕半個鎮子都知道老夫已經來此。事不宜遲,這便往太泉古陣去吧。」
   程宗揚只覺丹田內的生死根猶如巨鯨般吸叫着周圍濃郁的死氣,帶來陣陣不適的反胃感,他一邊揉着肚子,一邊皺起眉說道:「你老人家仇人不少啊,漏個名字就能招來仇家上門?」
   殤侯嘆道:「不招人忌是庸才啊。」
   「等會兒,我先吐一口,你這牛皮吹得我太不適應了。」
   程宗揚真的吐了一口,然後直起腰,「他是瑤池宗的?」
   殤侯點了點頭,一邊打量着他道:「小程子,你又練什麼功夫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鳥功夫。你不是說再提升修為不好,讓我精煉真元嗎?」
   殤侯愕然道:「你有煉嗎?」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房中術不行啊?」
   「荒唐!房中術豈是隨意修的?」殤侯橫眉冷道:「老夫這身修為,全靠童男之身為底子,一點真陽不失,才有如今的進境!」
   「哎喲,你就吹吧,還童男呢。你要是童男,我就是處女!再說了,誰沒童男過?我要說這身修為也是童男時打的底子,你信不信?」
   「小程子,」殤侯語重心長地說道:「半吊子的房中術修之無益,還是多走正途。」  
   程宗揚冷笑道:「你這是嫉妒!」
   「咳該該……」殤侯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用一陣猛咳掩飾自己的尷尬。
   ………………………………………………………………………
   「打聽出來的。」蕭遙逸道:「樓上住的是瑤池宗的。一共來了七個人,一位瑤池宗的長老,五名門人,還有一位身份有些特殊,據說是瑤池宗三仙子中的奉琼仙子朱殷。」
   「他們來太泉古陣幹嘛?」
   「櫃上的小二都不知道,我去哪兒打聽呢?」蕭遙逸道:「不過聽說他們剛才也在收捨行李,今晚恐怕也要去太泉。」
   「涼州盟的人呢?」
   「沒見到。」
   「涼州盟?我知道!」徐君房道:「他們人數太多,直接在鄰近太泉古陣的地方扎營。一會兒過去就能見着。」  
   程宗揚扭頭挑了挑眉毛,「二爺,你可得小心些了。」
   武二郎大咧咧道:「怕什麼?難道為只羊他們還敢打上門來?」
   程宗揚道:「我倒不怕人家打上門,就怕二爺的把戲被戳穿,這臉都丟到涼州去了。」
   武二郎道:「等二爺娶了族長,就在南荒躲一輩子!誰敢咬我?」
   蕭遙逸道:「二啊,我要是蘇荔族長,這會兒就上吊!免得嫁給你丟臉。」
   武二郎美滋滋道:「你們知道個屁!族長就喜歡二爺這調調!」
   「嘔……你個臭不要臉的……讓蕭爺吐一會兒先……」
   徐君房道:「朱老頭呢?」
   程宗揚沒好說朱老頭剛才落在秦翰眼中,露了行藏,只道:「聽說今天來的人多,他先往太泉古陣找位置去了。」
   栖鳳院距離太泉古陣不過兩里多地,有徐君房這個地頭蛇領路,眾人連火把都不用打,一路順風順水。
   程宗揚落後一步,挽住小紫柔軟的手掌,低聲道:「看瑤池宗的樣子,今晚也要進太泉。妳要琥珀我不反對,但最好別弄出人命來。」
   小紫唇角彎起一個嬌美的弧度,「知道啦,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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