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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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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繼位時年滿周歲,如今二十有二。」
   「他父親是誰?」
   高俅沉聲道:「當然是先帝!」
   「那王禹玉為什麼不肯草詔?」
   高俅將半杯蛇麻酒一飲而盡,「先帝連生數子,均未滿半歲夭折,傳言宮中不利小兒,因此陛下自幼長在宮外,先帝駕崩前數日方才被太后召引入宮。」
   「難道沒有人懷疑嗎?」
   「內有皇后、皇太后,外有武穆王、賈太師。又有先帝口傳遺詔,哪裡有半點可疑?」
   程宗揚皺起眉頭,高俅雖然什麼結論都沒給,但吐露的內情已經足以讓人浮想聯翩。如果宋主是水貨,最大的嫌疑人莫過於岳鳥人,可岳鳥人明明只能生女兒,哪裡有兒子來冒充?
   而且這件事賈師憲居然也有份,難怪他能獨攬大權這麼多年。可宋主的親爹究竟是誰?這個秘密為什麼會在夢娘身上?除掉夢娘的命令,真是宋主下的嗎?
   這一連串的疑問讓程宗揚如墮霧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高俅舉起酒杯,「哪管明天喝涼水!來!」
……………………………………………………………………………………………
   回到翠微園,耳邊便傳來一聲大叫:「師傅!」
   聽到這聲慇勤的招呼,就知道是高衙內來了。
   程宗揚跳下馬,「幾天不見,又去哪兒風流了?」
   高衙內眉飛色舞,「城裡的商戶新販來一批衣物,叫霓龍絲衣!說是拿極北之地採來的霓龍絲織成,紅白藍黑都有!又薄又透!穿在身上就跟畫的一樣!剛運來各處勾欄的粉頭就搶瘋了,沒幾日工夫便搶購一空。如今哪個粉頭要是沒件霓龍絲衣,都沒臉說自己是勾欄的紅牌!」
   商人的嗅覺和反應果然是最快的,戰事剛一結束,就有人把霓龍絲衣販至臨安。這東西對男人女人的殺傷力都是一流,那些商人少不得大賺一筆。
   程宗揚隨手把馬鞭丟給高衙內,邊走邊道:「看件衣服用不了幾天吧?」
   「師傅你不知道!那霓龍絲衣是貼身穿的,單是一條長筒絲袜,粉頭翹著白生生的腿,穿上是一美,卷著一點一點脫下,又是一美!若是掏夠了錢,讓粉頭穿著絲袜舞弄,兩條又白又滑的美腿夾在身上,更是美到骨子裡!更別說被粉頭只軟綿綿的小腳夾住小弟弟,那個舒服……」
   高衙內兩手放在胸口,眯著眼如痴如醉。
   「得了吧,這會兒子還念著呢。」
   「我還沒說奶罩呢!還有內褲!以前的小衣是扒開內褲看屁股,這霓龍絲衣非得扒開屁股才能看著!」
   忽然高衙內閉上嘴,露出色授魂予的表情。
   李師師握著一卷詩冊,滿面緋紅,顯然是正在庭中論詩,卻聽到高衙內這番露骨的言語。
   王蕙笑吟吟看了程宗揚一眼,挽著李師師離開。
   程宗揚沒好氣地對高衙內說道:「把你的涎水擦擦!師師姑娘都進我的門裡了,你還打什主意呢?」
   高衙內叫起撞天屈來,「徒兒要是對師師姑娘有半點歪心思,立馬跳進湖裡變王八!」他壓低聲音,「師傅,旁邊那小娘子是誰?好像剛開苞啊。」
   「我說小崽子,你是專攻人妻熟女的吧?」
   高衙內理直氣壯地說道:「女人就跟桃一樣,要熟的才好吃!上次我勾上手的那個,真和熟透的水蜜桃一樣,一掰開就汁水淋漓……」
   「停!越說你還越起勁了!」
   兩人進到廳中,高衙內慇勤地把馬鞭掛到壁上,然後道:「師傅,徒兒剛聽說一樁好事,趕緊就來尋師傅。」
   「什麼好事?」
   「城北有家木料行,原本生意不小,但年裡沉了兩條船,遠洋販來的木料都打了水漂,店裡囤積的木料又在火災前被人搶購一空,白丟了一樁大生意。前天好不容易賣了幾根上等木料,誰知昨晚幾個沒良心的伙計卷了錢財跑了。眼看生意做不下去,掌櫃的無奈之下,只好轉讓。如今店裡還有些上等的木料,加起來大概有七八萬貫,作價五萬貫出手。」
   「五萬貫也不算太多嘛。衙內難道還拿不起?」
   高衙內道:「我花錢圖個樂那是高興,賺錢的事我沒沒興趣。我老爸賺錢不就是給我花的嗎?」
   「沒興趣你還來找我?」
   高衙內賠笑道:「說實話,我是看上旁邊庵裡的一個尼姑。師傅不是喜歡買地嗎?接下木料行,順便把旁邊的尼姑庵也給買了。庵裡的尼姑沒了落腳處,正好我接回家還俗。」
   程宗揚心頭一動,「什麼庵?」
   「好像叫佛心庵吧。」
   程宗揚眯起眼,「你看上那個尼姑不會是楊柳吧?」
   「不是。」高衙內道:「是她師傅。」
   程宗揚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方才還以為這小崽子換了口味呢,原來好的還是這一口。
   高衙內道:「小梁子倒是看上那個小尼姑了。聽說那個小尼姑名聲不好,好像和哪個廟裡的和尚有一腿,外面傳得沸沸湯揚。小梁子去搭訕結果反被她罵了一通,好生沒趣。」
   挨罵?換我你們就該挨打了!
   程宗揚道:「這生意我沒興趣,誰愛做誰做。」
   「師傅!師傅!本錢我來出,你就露個臉行不行?」
   程宗揚聽著奇怪,「你本錢都願意出了,隨便找個人難道找不來?」
   「實話告訴你吧師傅,」高衙內苦著臉道:「那庵裡的尼姑有幾下子,我們打不過……」
   程宗揚恍然大悟,「小崽子,你是讓我幫你搶人啊。」
   高衙內嘿嘿笑道:「陸謙那狗殺才不知道跑哪兒了,富安又沒二両力氣,我手下連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師傅手下那幾個獸蠻人看著很能打,借來我使使?師傅,徒兒也不讓你白幹,你出人,我出錢!事成之後,我從小梁子那兒把南苑一枝花要來,讓師傅樂幾天。」
   程宗揚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好說。只不過為師這幾日太忙,過幾天你一個人來,我給你安排。」
   「明天成不成?」
   「沒空!」程宗揚道:「等我抽時間,讓人去通知你。記住,你一個人來,誰都別帶!」
   「是!師傅!」
   高衙內興高彩烈地走了。
   程宗揚喚道:「會之!」
   秦檜閃身進來。
   「老敖什麼時候到?」
   「他接到消息便快馬回來,按路程還有十幾天,只怕趕不上大會。」
   程宗揚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剛才高衙內說的你聽到了嗎?」
   秦檜點了點頭。
   「這事我聽著有些蹊蹺。」程宗揚道:「查查跑路的伙計什麼底細。」
   「不用查。」秦檜道:「那家木料行是陸謙以前常去的。」
   程宗揚冷笑道:「巫宗已經開始撤人了嗎?」
   「屬下從皇城司的檔案裡找到五處疑點,如今有四處已經人去樓空。正想問公子,是不是要趁機把那些生意接過來,免得便宜外人。」
   程宗揚沉吟片刻,「不要接。遠遠盯著,就當不知道。什麼時候巫宗回來,重新啟用這些暗樁最好。」
   「屬下明白。」秦檜道:「可惜皇城司只盯著臨安,外路消息極少,即便有也大多是主政的官員。」
   「外地的咱們暫時管不著,也不用管,只要保証臨安的太平就成。」程宗揚:「這幾日股東們陸續都該到了。住宿、接待的事,你和清浦來安排,越熱鬧越好,不用怕花錢。」
   秦檜拱手道:「遵命!」
   「清浦!你想辦法給老敖傳訊,讓他不用來臨安,直接改路去漢國。」
   林清浦道:「是。」
   回到水榭,程宗揚先看了看閣外科貼的字條。上面是秦檜的手筆:「各位叵密貴賓,本人會客時間:每日辰時至酉時。地點:外院迎賓廳。敲門可入。其他時間、地點恕不接待。」
   「還沒有動靜嗎?」
   「奴婢等了一天,一直沒有見叵密的人來呢。」卓雲君蜷縮著身子依在主人懷中,一雙白軟的䊹足銀魚般在他掌心游動。
   卓雲君已經恢復全盛時的修為,自己身邊的武力有了保証,程宗揚便把水榭的暗樁去掉,免得被人見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在自己房裡。
   「老賊秃居然這麼好耐性?不會是迷路了吧?」
   程宗揚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動靜,索性摟著卓美人兒往內室走去。
   忽然「轟」的一聲,臨湖兩扇鏤花的格子門被人踹開,接著傳來一陣豪邁的大笑,「哈哈哈哈!」

返左黎,好開心,又可以繼續追看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9集

第三章
   卓雲君悄無聲息地掠入內室,程宗揚空抬著兩只手,心頭一陣火大,「你個賊秃!沒看到門上的字條嗎?」
   「哦?」已死老僧連忙去看,過了一會兒拿著字條進來,擰眉看了半晌,然後一丟,大咧咧道:「誰看那玩家意兒啊!老衲又不識字。上面寫的啥?」
   程宗揚無奈地揮揮手,「寫的啥都和你沒關係了。」
   已死老僧一點兒都不見外,不管誰的茶杯,拿起來就一飲而盡,「渴死老衲了!這是什麼茶?還挺香的。」
   程宗揚笑眯眯道:「什麼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腳水。」
   「在茶踠裡洗腳?」已死老僧哼了一聲,「你是欺負老衲沒見過女人嗎?」
   「喝都喝了,打聽那麼清楚幹嗎?落到心裡都是病!」程宗揚打開折扇,慢悠悠扇著,「說吧,你們的開出什麼條件了?」
   「金絲!」已死老僧張開一只手,然後屈起三根手指,「二錢!」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張開,「布鞋!五雙!」
   接著兩手全部攤開,「布袜!十只!」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雙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換十方叢林的傳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還有金絲!」
   「二錢你也拿得出手?加起來值一吊錢嗎?我給你翻一倍!兩吊錢!有多少我買多少!」
   「阿彌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臉地說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上,高抬貴手吧。」
   程宗揚露出一副懶得跟你扯談的神情,揚起臉「嘩嘩」搖著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說了半晌,無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裡沒錢,五雙鞋袜,一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揚忽然道:「你們叵密怎麼和龍宸勾搭到一處呢?」
   已死老僧長嘆一聲,「此事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啊……」
   當日大孚靈鷲寺的一世不捨大師締造十方叢林,佛門諸宗原本是樂見其成,但隨後十方叢林對佛經本義的解釋,卻引起軒然大波。不捨大師一手厘定的經義中,把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解釋為三位一體;把極樂世界解釋為天堂,認為凡信奉佛經本義的,都會成佛進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經本義者,都會墮入地獄;又把割肉飼虎解釋為佛祖以肉身和鮮血為人類贖罪,甚至更進一步提出原罪。
   這些改動還都在佛門經義的爭論之內,可緊接著一世不捨大師又把佛門戒律修改為十誡。第一誡以「佛祖之外再無真理」來解釋「不二法門」還好說;第二誡「不立佛像」,佛門諸宗大多不以為然,不過有禪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門又不拘泥於身外之物,對此只是皺眉而已。到了第三誡「不可妄稱佛祖之名」,就連最寬容的佛門宗派也無法接受,要知道念誦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門,那句「阿彌陀佛」,也;廿間任何一個僧人都整日掛在嘴邊。
   第三條誡律一出,不僅叢林諸廟,連大孚靈鷲本寺僧侶對此都議論紛紛。這樣強大的壓力之下,一世不捨大師肔難以一意孤行,最後把「佛祖之名」定義為本名「釋迦牟尼」,其他勿論,才避免了十方叢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叢林對佛經本義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門高僧的爭論,一世不捨大師針鋒相對,把所有的異見一律歸為外道。
   不捨大師對佛門事務的極度熱情,吸引大批年輕信徒。可是這種狂熱最終演變成暴力。佛門爭執一向以言辭辯論為解決之道,十方叢林卻首開惡例,在一次辯論中把對手斥為魔鬼,直接動手刺殺這位高僧。
   佛門諸宗的反應多是閉門謝客,不再主動卷入與十方叢林的爭論中。唯一的例外則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經本義,必須有金剛怒目的一面,斬妖除魔不可假手於人,因此與十方叢林每論必爭。
   十方叢林與叵密的衝突持續數十年,由於辯論無法解決問題,雙方不約而同地採用拳頭來解決。十方叢林以正道面目出現,一世不捨大師又極擅長於講經說法,吸引信眾,他首推《核心武學不擴散條約》,與道流諸宗和世間宗門形成聯盟,勢力最盛時,天下一半的寺廟都成為十方叢林的下院。
   面對雙方無法調合的分歧,一世不捨大師親自發動三次東征聖戰。叵密本身信奉密宗,與禪、律、淨土諸宗往來不多,等他發現形勢不妙,,終於大開寺門接引天下外道,卻是為時已晚。終於在第三次聖戰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時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追殺。
   在十方叢林的陰影下,叵密門人只能改易身份,分頭隱藏。縱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靈鷲寺的僧侣接連清除。如果說世間還有不懼十方叢林聲威的勢力,無疑就是最善於隱匿形跡,始終潛藏在黑暗中的龍宸。最終,叵密殘存的一支匯入龍宸,成為龍宸的支系。
   程宗揚對提及一世不捨大師的段落聽得分外仔細,其他大都一略而過。等已死老僧說完,他問道:「既然衣鉢是大孚靈鷲寺的信物,你們叵密攪合什呢?難道想當不捨大師的轉世靈童?」
   「阿彌陀佛。不捨偽僧有一個便夠了,哪裡還需要再轉世?」已死老僧聲道:「斷了不捨偽僧的法統,才能還我佛門正義!」
   程宗揚明白過來,大孚靈鷲寺要衣鉢是為了轉世,叵密正相反。一個不捨大師就把叵密打成外道餘孽,再有兩個轉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過了。
   「佛門庵也是你們叵密的吧?」
   「阿彌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裡有那麼多門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繞什麼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樁作鄰居會是什好鳥?」程宗揚道:「老和尚,你們和黑魔海是什關係?」
   已死老僧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像牙痛一樣咧著嘴,良久不語。
   程宗揚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晃,然後隨隨便便就丟到他手裡。
   已死老僧笑逐顏開,一邊將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邊痛快地說道:「聽說是龍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個人情,承諾凡是黑魔海的事,龍宸能幫就幫。劍玉姬求到門上,我們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觀。」
   「那個小玲兒是龍宸的人還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給龍宸的。那小娼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善兒從來都不和她們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擾了,告辭!」
   「別急啊!」程宗揚一把扯住他,「慈音怎麼回事?」
   已死老僧戒備地說道:「你問她做什麼?」
   「她騙了我的錢!老和尚!她要是你們的人,立刻把錢給我吐出來!不然要你們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個不早說!老衲也是上了她的當!手裡的錢都被那賊尼席卷一空!裡面有塊玄水玉,是我們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寶之一!要不然老衲當了大半輩子的賊,會窮到這地步?」
   程宗揚笑道:「當過賊啊?」
   已死老僧滿不在乎地說道:「英雄不問出身。那賊尼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騙到我們叵密頭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過龍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賊尼,誰知那賊尼花得卻快,沒幾日工夫就把老衲的積蓄揮霍一空。」
   「現在呢?」
   已死老僧長嘆一聲,「溜了。」
   「溜了?你剛才不還狂吹你們龍宸多牛呢?怎麼喘口氣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臉上微現幾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賊尼甚是狡詐。不過老衲已經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幾日便把她擒回來!」
   程宗揚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這樣吧,你們要抓到慈音賊尼,就把她交給我,咱們算兩清!」
   已死老僧不樂意了,「那賊尼騙老衲的錢你還啊?」
   說良心話,程宗揚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應過朱老頭,總不好食言,只好無奈說道:「把她交給我幾天,回頭再還你總可以吧?」
   已死老僧嚴肅地說道:「雖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門淪落,但敝宗向來恪守佛門戒律﹣﹣小施柱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這個的。」
   「老和尚,你這門路挺清啊。我跟你說,我就是想嫖,也不會瞎眼到去嫖那老尼姑!一句話,給不給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賊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滿意足地離開。卓雲君悄然出來,「主子,那袈裟的抄件這便交給他嗎?」
   「放心,給他也看不懂,」程宗揚道:「回頭老和尚還得來求我。」
   卓雲君對十方叢林傳世衣鉢的風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聲問道:「那袈裟上寫的什麼?」
   程宗揚微笑道:「妳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能看懂呢?」
   卓雲君篤定地說道:「那袈裟在大孚靈鷲寺傳承多年,無數大德高僧殫精竭智,也難知其詳。世間若有人能識破其中的奧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幾天不見,卓美人兒居然學會拍馬屁了。」
   卓雲君嫣然一笑,柔聲道:「奴婢以前心高氣傲,自從遇到主子和媽媽,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過是井底之蛙。」
   程宗揚笑道:「我說御女心得妳信不信?」
   卓雲君道:「一世大師行為方正,哪裡會有這些?」
   「我給他編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們卓美人兒這雙小腳,就夠寫兩三件袈裟的。」
   卓雲君媚眼如絲地說道:「那便寫吧……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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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八日,盤江程氏的股東們陸續趕到臨安。第一批趕到的,就是星月湖大營的隊伍。
   以月霜為首,單是八駿就來了三:盧景、崔茂和蕭遙逸。隨行的則是孟非卿的直屬營﹣﹣星月湖大營戰鬥力最強的一個營。不過江州之戰剛結束,月霜再魯莽膽大,也不至於公然帶著一個營的星月湖軍士在宋國境內招搖過市。因此只帶了直屬營的一個排,還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團舊部和來荊溪的女營,一行四十餘人扮作商旅,用晋國的文牒入境。
   由於這支隊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揚早早便把翠微園騰空,園中的僕婦都打發給富安安置,整個園子裡外收捨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趕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國夏季來得早,未至端午便驕陽似火,路面都被曬得發燙。程宗揚站在樹蔭下,遠遠看到兩騎馳來,馬上的騎手剽悍異常,比起尋常的鏢局護衛多一分殺氣。他打了個手勢,秦檜踏前一步,展開車前的旗幟,一個鐵劃銀鈎的「程」字躍然而出。
   看到旗號,一名騎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騎手則徑直馳來,在馬上向程宗揚行個軍禮,「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揚翻身上馬,「我去接一接,會之!照顧好營裡的兄弟!降暑的涼茶先喝著!」
   一行人馬滾滾而來,雖然只有四十餘人,卻有著千軍萬馬的氣勢。當先一名女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鏡獨一無二,除了月霜還能是誰?
   程宗揚心頭微熱,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冷冰冰的,接著扭過頭,對他的行禮不屑一顧。
   程宗揚對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個哈哈,一笑了之,接著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緊跟在月霜身後,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銅混元錘雖然不在身邊,手中的銀質酒壺卻形影不離。他抿了口酒,然後露出一絲笑意,「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程宗揚笑道:「我有什麼好得意的?倒是諸位哥哥,一戰成名揚天下。咦?相雅,妳也來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揚交待道:「臨安是平地,比荊溪的山林熱得多,小心中暑。幹!秋小子!」
   秋少君從月霜的坐騎屁股後面伸出頭來,一手捋著及胸長的鬍鬚,矜持地點點頭,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樣,然後沉聲道:「哪兒有茅房?」
   郭盛低聲道:「秋道長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壞了肚子。」
   程宗揚往路旁隨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顛屁顛地躥過去,一邊跑,一邊把鬍鬚掖到懷裡,免得蹲下時拖到地面。
   「小心草葉!」
   「哎喲……」
   程宗揚攤開手,「我都說了小心,這兒不少草葉都帶齒的,比刀子還利。」
   秋少君性子隨和,這一路與眾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帶齒才擦得乾淨。」
   程宗揚忍笑道:「盧五哥呢?」
   「這兒呢!」
   蕭遙逸笑嘻嘻掀開車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練般的上身,肩背輪廓分明,全是精壯結實的腱子肉,不過這會兒背上還刺著幾根銀針。
   盧景以一個暖昧地姿勢伏在他背上,翻著白眼道:「冤家,別亂動……」
   「哎喲!」蕭遙逸慘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東西。」盧景手一揮,把銀針收了起來,然後把一件衣服丟到小狐狸身上,「快遮著些,別讓人看了去。」
   蕭遙逸被盧景擺佈得哭笑不得,一邊披著衣服爬起來,一邊叫道:「蕭五!爺的馬呢?」
   蕭五牽著兩匹馬過來,一匹是蕭遙逸的白水駒,另一匹是程宗揚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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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遙逸躍到馬上,把衣帶一束,隨手挽起長髮,戴上一頂玉冠,立刻就從剛才嘻嘻哈哈沒點正經的小子,變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他雖然傷勢未愈,氣色卻半點也看不出來,銀鞍白馬,瀟灑自若。
   程宗揚歡呼一聲,抱住黑珍珠,拍了拍牠的脖頸。黑珍珠打了個響鼻,然後把牠軟軟的鼻子放在程宗揚的手臂上。
   程宗揚把坐騎繮繩拋給屬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種久違的衝動。
   「小侯爺!要不要比一程!」
   「來啊!」蕭遙逸話音未落,便兩腿一夾,白水駒箭矢般躍出。
   兩人一前一後馳過大路,轉眼就來到眾人迎候的樹下。秦檜、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卻是行軍禮。
   「星月湖!」蕭遙逸舉臂行禮,喝道:「無敵!」
   眾人齊聲應道:「無敵!」
   蕭遙逸馬不停蹄地掠過,只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大路緊鄰著西湖,一邊是萬頃碧波,一邊是草木葱籠的葛嶺。蕭遙逸一騎絕塵,流星般沿湖馳過,錦衣勝雪,白駒如龍,引來無數欽羨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過,直到錢塘門前, 蕭遙逸才勒住馬匹,轉頭笑道:「聖人兄!這次可是我贏了!」
   程宗揚被他搶了先手,始終落後一個馬身,路上就剩下吃灰了,這會兒連人帶馬都弄得灰頭土臉,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爺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鮮花,你就是綠葉!」蕭遙逸張開雙臂,大喝一聲,「臨安的姑娘們!我蕭遙逸來了!」
   程宗揚朝他馬屁股後面狠抽一鞭,「閉嘴吧!小孤狸!」
   兩刻鐘後,月霜等人趕到,只見兩人正在城門外的茶攤上喝茶,周圍站著七八個閒漢,還有兩個塗脂抹粉的賣唱小妞,一邊扭著腰,一邊「咦咦呀呀」唱著曲子。
   月霜收起墨鏡,冷冷看著這兩個敗類,一張俏臉像是掛了寒霜一般。蕭遙逸從程宗揚口袋裡抓了把錢銖一灑,然後屁股像安了彈簧一樣躍起身,過來笑道:「臨安的風俗倒有趣,滿街都是閒漢,只要招手,就有人過來聽招呼,想吃什麼玩什麼,一句話就安排得妥妥當當。」
   秋少君一臉的好奇,「真的?」
   「秋道長,你覺得我忍心騙你嗎?」
   崔茂打斷他,「先上墳。」
   蕭遙逸收起嘻笑,凜然道:「是。」
………………………………………………………………………………
   程宗揚早已備好香燭祭品,盧景、崔茂、蕭遙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於岳鵬舉的墓是衣冠冢,也沒有用太多祭品。   
   蕭遙逸對著墳墓說了江州之戰的經過,然後信心十足地說道:「江州雖小,風雷難侵!實現岳帥的夢想,便從江州開始!」
   月霜卻不肯跪,她沿著墳墓走了一圈,然後道:「謝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揚引著眾人來到謝藝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雙手合什,默默祝禱。
   盧景跪在謝藝墳前,重重磕了個頭,然後「啪」的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藝哥,我們都回來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營裡的事你放心吧。等這邊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尋你,當面給你磕頭賠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後拿出一卷畫軸,就著燭火引燃,「這幅江海圖,藝哥一直喜歡。兄弟用家藏的畫作換來,今日送給哥哥。」
   秦檜遠遠立在後面,聽到這句話,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揚道:「怎麼了?」
   秦檜扼腕道:「江海圖原是唐國吳道子的畫作,曾有人開價兩萬金銖都未能買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蕭遙逸帶的卻是一只食盒,「藝哥,這是你喜歡吃的鱸魚。在咱們家門前的青溪釣的,從建康運到江州,又從江州一路運來。廚子我本來想請金枝會館的大廚,謝小子說,天下做鱸魚的,沒有能超過你們謝家的。我就把你們家的老廚師帶來,剛剛打尖時候殺了魚做成魚膾,然後快馬送他回去。正宗的謝家風味!藝哥,你趕緊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給你報仇!」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眼看盧景和崔茂眼圈都紅了,程宗揚趕緊道:「時候不早了,大伙兒先到住處再說!」
   秦檜等人上前把眾人攙扶起來。蕭遙逸將食盒放到謝藝墳墓前,然後放聲大哭。
   風波亭陰雲四合,緊接著便大雨傾盆。
………………………………………………………………………………………………
   回到翠微園,眾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揚布置了守衛,安排眾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單獨住了一個院子,位置在臨近內院的涵翠庭,盧景、崔茂和蕭遙逸各住一處,扇形分佈在涵翠庭周圍,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應。
   「孟大哥坐鎮江州,重新組建大營。加上你的直屬營,一共九個營,二千七百人。」崔茂道:「營中老兵還有一千餘人,其他都是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統一訓練。」
   「因傷殘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個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燒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時祁掌櫃來看過,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燒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產量,一年大約二百萬石﹣﹣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小,其實折算下來年產量才等於十多萬噸。即使每窖日產量提高到八百石,年產量也不過三十萬噸﹣﹣還不及江徽海螺水泥一個月的產量。
   但即使以目前產量計算,每年二百萬石,每石售價一枚金銖,就是是二百萬金銖。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萬金銖,而包括人力、原料、運輸的全部成本,不超過五萬金銖。
   當然,這是技術壟斷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產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份還是自用,算下來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揚的計劃中,三年內,水泥的售價將逐步下調到每石一貫,產量也相應提高。如果江州水泥產量能穩定在五百萬石,單是水泥銷售,每年就能給江州帶來上百萬金銖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的支出、經營、管理,由你來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營中的軍士盡量不參與經商。」
   程宗揚叫道:「我還想從營裡抽調人手呢。先說好啊!子元無論如何要留在這邊,給我幫忙!」
   在李師師的治療下,俞子元傷勢恢復遠遠好於預期。他用僅剩的一條腿穩穩站起身,舉臂向幾位校官敬了個軍禮,「子元不能再追隨幾名營長征戰疆場。我星月湖……星月湖大營……」說著他聲音哽咽起來。
   盧景怪眼一翻,「你活著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氣的一喝,俞子元蒼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來,他挺起胸膛,朗聲道:「是!」
   程宗揚扶著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戰場也一樣得替我辦事,想偷懶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頭兒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冊交給程宗揚,「這是大營的帳簿。」
   程宗揚也知道經商對一支軍隊的危害,并沒有強行從營中挖人,他把簿冊遞給李師師,考慮了一下,「這樣,軍事與商業分開,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個人,到江州商會幫忙。但僅限於市場銷售。水泥的制作和帳目管理,由咱們自己來做。另外,我建議設一所軍校,為星月湖大營儲備人材。」
   崔茂與盧景對視一眼,「可以。」
   盧景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只要退役的兄弟們能安身就成!」
   程宗揚笑道:「五哥盡管放心,保証咱們營裡的兄弟都能養家糊口!」
   蕭遙逸道:「別忘了水泥坊利潤有四成是我的!」
   「沒入股的時候說給你四成,一,垷在已經入股了,就按股份來。」
   崔茂道:「張少煌他們的股份也算嗎?」
   「當然。」程宗揚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們的股份只要還在,咱們就不用擔心晋國會從背後給咱們一刀。」
   蕭遙逸不樂意地說道:「我們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讓那班酒囊飯袋坐地收錢。」
   「不管怎麼說,張侯爺他們的部曲也出了力。何況……」程宗揚笑眯眯道:「蕭刺史可以收稅嘛。」
   「沒錯!」蕭遙逸興奮地一擊掌,「我收五成的稅!」
   「打住!你收一半的稅,江州哪兒還有商人敢來?最多值十稅一!」
   「值十稅三!」蕭遙逸道:「我都窮得當褲子了!衣服還是出門時借的!」
   程宗揚扭過頭,「月少校,妳看呢?」
   「水泥坊商稅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別安全開支,由星月湖大營收取。」月霜顯然也很不滿意給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畢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營來保障的。」
   程宗揚很想指出稅收就意味著官方有提供安全的義務,但公然和月丫頭爭辯顯然是一種缺乏理智的行為,於是他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秦檜笑道:「難得諸位來臨安,在下已經在北瓦子訂了席位,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諸位連日辛苦,今日好好輕鬆一番。」
   蕭遙逸道:「去什麼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揚道:「中瓦子在哪兒?有什麼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檜用唇角小聲道:「是臨安城青樓聚集之地。」
   程宗揚恍然大悟,「還是小侯爺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蕭遙逸卻沒看到,只顧著樂滋滋道:「廢話!那些姊姊們,我可想了十好幾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聲,說道:「北瓦子多是說書賣藝的,月小姐與諸位姑娘若有興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妳若想看便去吧。」
   盧景與崔茂對視一眼,「我們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銀酒壺,笑道:「今天是齊雲社進入正賽的最後一個機會,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這場鞠賽可不能錯過。」
   程宗揚道:「上次在橡樹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鏡術轉播鞠賽。」
   「看水鏡哪裡有身臨其境來得過癮?」崔茂似乎不經意地說道:「我和五哥順路再去趟齊雲社,今晚就不回來了。」
   「那好。」程宗揚扭頭道:「秋爺,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搖頭道:「我不去。」
   「怎麼?秋爺肚子還沒好?」
   秋少君認真道:「他們都走了,我要守護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揚還未答話,蕭遙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這裡,哪兒用你守呢?咱們聖人兄早就安排妥當了,對不對?」
   程宗揚拍著胸膛道:「盡管放心!這翠微園絕對安全!」
   「聽到了嗎?」蕭遙逸對秋少君道:「你愛幹嘛幹嘛,只要別在園子裡待著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當前樂意,興奮地問道:「有馴養蟲蟻的嗎?」
   「蟲小子,你來臨安可來對地方了。」程宗揚笑道:「臨安城調教蟲蟻的手段,天下無雙!」
   秋少君高興地說道:「我要看螞蟻賽跑!」
   「螞蟻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搖其頭,「打打殺殺,有傷天和,螻蟻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們賽跑就挺高興的。」

第四章
   眾人分成四路,秦檜、蕭遙逸帶著蕭五一道去青樓匯集的中瓦子,林清浦與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處觀賞臨安的熱鬧繁華。盧景、崔茂、匡仲玉和星月湖大營一些老兵則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賽。
   月霜帶來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團的舊部,此時與臨安分號的同伴重逢,各有一番欣喜,當即由馮源領著熱熱鬧鬧去城中飲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園休息。
   眾人分頭行動,安全是個大問題,好在此時外患盡去,皇城司與自己的關係又非比尋常,眾人只要不是主動找事,自己都有辦法把他們保下來。程宗揚叮囑幾句,便放眾人離開。
   李師師捧著帳薄道:「這些放在哪裡?」
   「我來處理吧。」程宗揚接過帳簿,笑道:「這樣花枝般一個美人兒,讓妳染上銅臭都是我的罪過。」
   李師師粉頰微微一紅,應聲道:「君子不器。」
   聽到李師師掉文,程宗揚立刻很光棍地說明道:「我認輸!我的意思是妳身上有傷,還是少勞心費神的好。對了,郭公公那邊妳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對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日精神略好了一些,晨間奴家喂他吃了點粥。」李師師停了一會兒,「但他的傷勢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醫術只能略盡人事,勉強護住性命。」
   「明靜雪?怎麼才能請動她?」
   李師師搖了搖頭,「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時間雲游天下,行蹤不定。餘下一半時間多在山中閉關,尋常見不到的。」
   程宗揚道:「燕姣然呢?」
   「燕師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導內堂弟子,而且燕師叔習的是疫病之術,除非有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聽到師叔的稱謂,程宗揚想起正宗門派中,對於師門長輩,無論男女都以師伯、師叔相稱,師姨、師姑之類的稱呼多是家傳門派。
   「妳那師伯是男是女?」
   「當然是女子。」李師師駭然笑道:「光明觀堂哪裡來的男子?」
   喜愛豪放派的大蘇詩詞,酷好飲酒,無醉不歡,給自己部腹療傷﹣﹣對光明觀堂這位女大夫,程宗揚只能說自己佩服到五體投地。幸虧不是她教的樂丫頭,不然給自己一個沒心沒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頭痛。
   郭槐從皇陵回來,傷勢一直不見起色,程宗揚雖然一肚子的疑問,也只能等他傷勢穩定一些再說。
   李師師回內院給郭槐換藥,程宗揚捧著帳簿邊走邊看。戰事剛一結束,水泥坊竟然已經出產了一批水泥,剛出窖就被各地來的商人爭購一空,最高賣到五十銀銖一石,石超仗著股東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兩千石的貨。
   那些商人爭買水泥肯定不是販賣,十個有九個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大發橫財。剛才閒談時郭盛也提到,戰事剛一結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許多船只,無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對此不加理睬,沒想到殤侯卻打著江州守軍的旗號挨個罰款,狠狠敲了一筆,最後惹得船東往寧州告狀,老傢伙才收斂了一些。
   水柅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輩子,但程宗揚相信,至少這批星湖鐵桿老兵故世前,水泥的秘密不會外傳。有幾十年時間,已經足夠自己數錢數到手軟。到時不用別人來求,自己主動就會把制作方法公開﹣﹣總不能和別的穿越者一樣敝掃自珍,把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發明都帶到墳墓裡去。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扭頭朝旁邊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著他,然後轉身回到院內。
   程宗揚心裡直犯嘀咕,腳下卻不由自主跟著月霜進了院子,一邊堆起滿臉笑容道:「月姑娘,妳好啊。」
   月霜冷著臉道:「那個女子是誰?」
   程宗揚一愕,「哪個?」接著他明白過來,「哦,妳說師師姑娘!她是光明觀堂門下……」
   「光明觀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揚連忙道:「她已經不打算回師門了!」
   月霜憤然道:「竟然私出師門?光明觀堂門下都是這樣不敬師道的無恥之徒嗎?」
   程宗揚心頭蹦出幾個字:月丫頭、呷、醋、了!
   程宗揚笑嘻嘻道:「妳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身進房,「呯」的合上房門。
   「哎喲1我的腳……」程宗揚搶先一步把腳塞進去,這會兒頓時慘叫起來。
   月霜恨恨鬆開手,「滾出去!」
   程宗揚趁機齊進房內,笑道:「這房間是我專門讓人佈置的,怎麼樣?合不合妳心意?」
   月霜一臉鄙夷,「這樣艷俗的顏色,真是可笑!」
   「讓妳說對了,」程宗揚在她耳邊小聲道:「這是照著臨安當紅粉頭的香閨佈置的,看到那張春凳了嗎?用用妳就知道它的妙處……哎喲!」
   月霜在他腳上用力一踩,恨聲道:「滾開!」
   程宗揚涎著臉朝月霜湊過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勢猶如刀鋒,顯然在星月湖大營這段日子大有進境,讓自己來接這一招,還真不好接。
   程宗揚也有辦法,一邊舉起帳簿,一邊急忙叫道:「小心帳本!整個大營全靠它了!」
   月霜猶豫了一下,收掌變招。程宗揚趁機一撲,摟住月霜的䊹腰。月霜抬膝欲踢,程宗揚右手原樣把帳簿一遞,擋住她的去路,嘴裡嚷道:「小心都是錢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蓋,卻被程宗揚趁勢一擠,伸腿擋在她腿間。
   月霜咬牙道:「無賴!」抬手給他一個耳光。
   「拿好!」
   程宗揚把帳簿往月霜手裡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帳簿,腿一頂,身一沉,猶如泰山壓頂一樣,合身把月霜壓在春凳上,一邊笑眯眯道:「那是妳不了解我。如果妳了了解我,就該知道我不但無賴,而且還很無恥……」
   說著他挺起腰身,隔著衣服暖眛地頂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臉頓時紅了起來,她咬著唇,恨恨盯著這個可惡的男子。
   程宗揚卻皺起眉,「寒毒又發作過?」
   月霜勉強點了點頭分。
   「什麼時候?」
   過了一會兒,月霜道:「你走後第五十七天。」
   程宗揚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軍撒退時的事。
   「兩個月?」程宗揚道:「月事正常嗎?」
   月霜羞惱地說道:「滾!」
   程宗揚拉住她的衣帶威脅道:「妳要不說,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剛淨的。」
   程宗揚一把拉開她的衣帶,嚴肅地說:「我還是親眼看看比較放心……」
   「你這個無賴﹣﹣唔……」
   程宗揚咇住她的紅唇,一邊解開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樣涼,牙關咬得緊緊的,拒絕他的舌頭進入,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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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線透過粉艷的紗帳變成暖眛的肉紅色,空氣中有著汗水淡淡的香氣。
   程宗揚赤裸的肩膀印著幾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臉無奈。月霜側身背對著他,嬌軀像裹粽子一樣,嚴嚴實實包著被單,顯然沒有被他佔到什麼便宜。
   「……糧價從每石六百銅銖漲到兩千四百銅銖,三個月時門漲了四倍。加上去年推行方田均稅法,宋國糧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倉儲備本來就不足,到了今春青黃不接時候,各地存糧水一樣往外流,前方又是一連串的失利,再打下去,宋國敗政非破產不可。」
   「……就這樣,我用紙幣替宋國官方換來一批急需的糧食,宋國則趕在戰局惡化到不可收捨之前,斷然撒軍,避免了一場從軍事到政事的大潰敗。」
   月霜皺起眉頭,「你自己印紙幣,用自己的財產擔保,交給宋國官府去用,再用紙幣高價收購自己的糧食﹣﹣你到底是從哪裡賺錢的?難道換來的不是一堆紙嗎?」
   「要搞清這個問題,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麼錢?」程宗揚道:「我來舉個例子,如果妳賣一石糧食,有人用十張羊皮和妳換,妳換嗎?」
   「當然換,一張羊皮可以賣二百銅銖,十張就是兩貫。」
   「如果有人用十枚貝殼換妳的糧食呢?」
   「貝殼?」月霜斷然道:「當然不會。」   
   同樣是錢,六朝用的是金銖、銀銖和銅銖,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南海一帶用的則是貝殼。如果我們換個角度,妳生活在南海,假如錢銖在那裡完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貝殼價,妳打一條魚,有人出十個銅銖,妳賣不賣呢?」
   月霜猶豫了一下,「不賣。銅銖在那裡一點用都沒有。」
   「沒錯。所以貨幣的載體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貨幣能換來什麼,也就是貨幣的信用。假如每個人都可以用貝殼換來自己想要的一切,那麼貝殼就是真正的錢。」
   月霜質疑道:「黃金呢?即使在南海,黃金也是貴重的東西。他們不接受銅銖,但一定也會接受金銖。」
   「所以我說貨幣的載體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貨幣本身包含的價值是信用的基礎之一。事實上,南海諸族也接受銅銖,一枚銅銖在南海的價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夠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貨幣本身的價值,讓紙變成比黃更貴重的東西。」
   月霜想了晌,「我不明白。」
   程宗揚笑道:「不明白也沒關係。現在我回答妳最開始的問題,我到底是從哪兒賺錢的﹣﹣很簡單,我把宋國官方的信用變成了錢。只要宋國官方承認紙幣的價值,只要紙幣可以抵稅,我賺到的紙幣就是金錢。明白了嗎?」
   月霜挑起眉頭,「我覺得你在撒謊騙人。」
   「好了!好了,就當我在撒謊騙人好了。但是……它絕對不會騙人的!」
   程宗揚翻身將月霜壓在身下,「課已經上完了!又該吃藥了!」
   月霜抗議道:「你根本就沒說明白!」
   「我還沒問你要剛剛的藥錢呢!」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大吼,「員外!有客人找!」
   看著程宗揚鍋底般的臉色,月霜禁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接著又板起臉。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本員外正在忙!無論誰來,都說我不在!」
   豹子頭粗聲大氣地說道:「老閹人!員外說他不在!快走吧!」
   話音剛落,就看到程宗揚火燒屁股一樣跑出來。他遠遠就堆起笑容,拱手說道:「原來是陳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兒來的公公!」
   豹子頭不服氣地說道:「這老傢沒長鬍子,難道不是閹過的?」
   程宗揚大吼一聲,「扣羊!」
   豹子頭立刻緊緊閉上嘴,生怕主人從他嘴裡把羊掏出來。
   陳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顯然不想被人認出身份。但被豹子頭這大嗓門一喊,半個翠微園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他修養甚好,被一個下人當面叫作閹人,仍然不動聲色,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爺。」
   程宗揚一拍腦袋,這幾日自己一直在忙著接待程氏商會的股東,把答應的事忘得乾乾淨淨,這會兒才想起來定好今日要帶阮香琳給太皇太后過目。幸好自己沒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樓鬼混,不然可就讓太皇太后在雲濤觀白等了。
   「陳先生稍等片刻,我進去交待一聲。」
   程宗揚如飛般掠進天香水榭,叫來卓雲君,「立即去威逺鏢局,叫阮香琳過來!讓她半個時辰內務必趕到雲濤觀!」
   從翠微園到城中的威遠𨪁局,平常也要一個時辰,卓雲君卻絲毫不急,只笑道:「主子忙得連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麼事!妳把人叫來再說!半點耽誤不得!」
   卓雲君揚聲道:「琳兒!」
   話音剛落,阮香琳便從內室出來。
   卓雲君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說是有事呢。」
   程宗揚長舒一口氣,自己昨天答應替阮香琳找找門路,給李寅臣安排一個官身。沒想到阮香琳這麼心熱,一大早就在園子裡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麼都別問。一會兒妳出園子,外面有輛馬車,妳在車上等我。」   
   園中人多眼雜,自己不好公然與阮香琳同行,卓雲君卻扶住阮香琳,說道:「奴婢和琳兒一同去。」
   程宗揚邊走邊道:「妳送她去,但別上車。你要辦事自己去辦,今天觀裡人多,小心別露了行藏。」
   卓雲君奉命前來臨,頭一件事就是去雲濤觀。雖然自己沒問過去詳情,但這些天她往雲濤觀去了數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於到底幹什麼,她不肯說,自己也沒興趣刨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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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程宗揚匆匆說明原委,聽到他竟然是要納自己作妾,阮香琳又驚又羞,「這怎麼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妳以為我很想把妳收在房裡嗎?妳盡管在威遠鏢局當妳的鏢頭夫人,到了我們程家就安安分分當妳的小妾。別以為這是折了妳的身份,妳那位卓姨頂多算個侍寢的通房丫頭,作夢都想給我當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訝色,卓雲君的容貌修為在她看來都是上上之選,誰知在主人身邊竟是個連名份都沒有的奴婢。
   程宗揚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長輩,這麼跟妳說吧:天大地大,姨娘最大!誰要惹她不高興,就是跟我過不去﹣﹣明白了嗎?」
   阮香琳手指繞著髮絲,一時間六神無主。
   雲濤觀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論景物還勝過翠微園一籌。由於雲濤觀地位特殊,尋常車馬在觀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觀參拜。這回馬車卻直接駛入觀內,穿過重重門宇,最後停在一處偏殿前。

   「給姨娘請安!」程宗揚躬身施了一禮,笑嘻嘻道:「這便是上次說過的阮氏了。」
   劉娥的鳳冠、華服早已收捨起來,換了一身平常富貴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過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來在宮中備受尊崇,讓她多了一份尋常婦人沒有的雍容華貴。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願,但被劉娥目光一掃,心下不禁怯了幾分。
   「便是這丫頭嗎?」
   阮香琳自家的女兒都夠年紀嫁人了,卻被人當成小輩,呼作丫頭,不禁面露羞色,眼見程宗揚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只好低頭道:「奴家見過姨奶奶。」
   劉娥道:「近些來,讓老身仔細看看。」
   阮香琳移近幾步,在劉娥身前跪下。
   陳琳遞來一只玳瑁框的單片水晶老花鏡,劉娥一手拿著鏡片,一手托起阮香琳的下巴,仔細看過一遍。然後點了點頭,笑道:「年紀雖然大了些,容貌倒還出色。」
   她放下玳瑁水晶鏡,對阮香琳道:「老身聽說,妳有個女兒也在我這外甥宅子裡?」
   阮香琳夫妻兩個多年來打理鏢局,雖然和不少富貴人家打過交道,但見到的大多是管家、帳房之流。眼前這位夫人穿著半舊的綢裳,并沒有一般大戶人家那種逼人的富貴氣焰,但無論衣飾還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潔之極,讓阮香琳也禁不住生出一絲自慚形穢的念頭。眼見夫人問起,她低聲道:「是。」
   「將來若是妳那女兒有福氣,被我這外甥納了作妾侍,妳們母女可要同心同德,服侍我這外甥,」劉娥拍著她的手臂,語重心長地說道:切不可學那些小門小戶人家,幾個姬妾整口爭風吃醋,閙得家室不安。」
   程宗揚聽得嘆為觀止,自己這乾姨還真是百無禁忌的,連這種話都能說出口。
   阮香琳更是聽得面紅耳赤,欲待拂袖而去,終究還是不敢,半晌才道:「奴婢記住了。」
   劉娥道:「作妾呢,是以姿色娛人。妳雖然有幾分容貌,但要想得寵,可不是只靠臉蛋生得漂亮便夠的。持家有道,是正頭娘子該操心的事。床笫間能讓郎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寵的法子。」
   「……是。」
   劉娥道:「聽說妳是有夫家的人,難得被我這外甥看中,收了妳當妾姬。依著老身的意思,讓妳夫君寫了休妻文書,清清白白入我們家才是。可我這外甥怕傳出去有損聲名,只肯私下納妾。如今一女兩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妳?」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妳已經肯了,老身便多說幾句。」劉娥道:「妳一個有夫之婦,失身已是不該。如今做了我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記本分。不管妳本夫是誰,從今往後,妳的夫君便只有我這個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節。」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竟然是要自己為程宗揚守貞,自家的本夫倒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猶豫間,只見那婦人撫起衣袖,從腕上取下一只纏絲金鐲,慈祥地戴到自己腕上,然後笑道:「這鐲子老身用了多年,難得我這外甥納妾,便給妳當見面禮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細看時,那只鐲子不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還嵌著一顆龍眼大的寶石﹣﹣單是這顆寶石價值就不菲。她一陣心跳,只覺腕上熱熱的發燙,心裡那點兒抗拒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劉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這是納妻納妾的禮數,新人給長輩獻過茶,才算正式進門。阮香琳雖然給黃氏斟過茶,但那只是遭人戲弄。這會兒接過茶杯,心頭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個正室娘子,卻私下裡給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貴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後屈膝跪下,雙手捧起茶盞,遞到劉娥面前,「請姨奶奶用茶。」
   劉娥淺淺飲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然後笑道:「起來吧。」
   「謝姨奶奶。」
   「妳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門了。」劉娥笑道:「去給妳夫君獻杯茶吧。」
   阮香琳紅著臉斟了杯茶,「請官人用茶。」
   程宗揚看得好笑,他原本對六朝的禮法既不懂,也不感興趣,各種無聊的過場,哪裡比得上真刀實槍,著著見肉來的爽利?但這會兒看著阮香琳低於眉順眼,一面新人入門的嬌羞模樣,倒覺出幾分趣味。
   程宗揚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著阮香琳拘促的情神,劉娥回眸笑道:「這丫頭剛入門,還不知規矩呢。」
   陳琳微微躬身,對阮香琳道:「獻過茶,該向官人行禮。」
   程宗揚笑道:「不是夫妻對拜嗎?」
   「若是正妻,公子自該還禮。納妾,公子只須坐著讓她行禮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揚跪拜,「奴家見過官人。」
   劉娥笑道:「該自稱賤妾呢。」
   「……賤妾見過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簡單些倒也罷了。」劉娥對陳琳道:「去給她講講作妾的規矩。」
   陳琳躬身道:「小娘子,這邊請。」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揚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滿臉通紅地跟著陳琳去了後堂。
   程宗揚笑道:「多虧了姨娘,要不我可一點規矩都不懂了。」
   劉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這婦人是個好虛榮的性子,將來娶了正妻,可要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著就行。」程宗揚道:「姨娘方才說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也替人納過妾?」
   劉娥笑著啐道:「還不是阿舉的勾當?他當日在宮裡,將我們婆媳都納了作妾。那時節我們這些妾侍要按規矩先淨身驗體,然後更衣入殿,接著還有獻茶、跪拜、行禮、開臉……最後才入洞房,登榻承歡。」
   岳鳥人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揚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難道不管管嗎?」
   劉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嘆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曉,但也不必瞞你﹣﹣妾身懷胎時遭人暗算,誤服了墮胎藥。雖然僥倖生下這孩子,可他胎中已經受了藥毒,因此走路說話都比尋常人遲緩。雖是好色如命,卻連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曉,還做過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邊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舉、小梁子、賈家小子和高俅數人而已。」
   程宗揚明白過來,難怪岳鳥人能一手遮天,攤上這麼個宋主,想不一手遮天都難。要換成眼下這位英姿勃發的宋主,岳鳥人恐怕早就沒戲了。
   「怪不得岳帥把宮裡當自己家呢。」程宗揚苦笑道:「只不過把婆媳都納了當妾,這也太亂了吧?」
   劉娥挑起一側的娥眉,輕笑著低聲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處麼?這可是阿舉最喜歡的呢。」
   程宗揚乾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阿舉說過,世間最誘人的滋味,不是兩情相悅,而是挑戰禁忌。若是沒有禁忌,便如清湯寡水,索然無味。他在宮中已久,什麼樣的絕色未曾見過?能惹起他的興味的,無非是母女、婆媳、姊妹這些禁忌……」
   劉娥一臉緬懷地絮絮說著往事,程宗揚臉頰抽動幾下,岳鳥人……你可真夠變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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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等回到翠微園,涵翠庭房門緊閉,無論怎麼敲,月霜都不理不睬。程宗揚沒轍,自己手邊事情又太多,只好先饒她一次,讓人約好廖群玉,匆匆趕往葛嶺的半閒堂,拜見賈師憲。
   賈師憲氣色不錯,聽程宗揚說明來意,便讓他和廖群玉自行商量,只要兩人談妥,無有不允。
   程宗揚與廖群玉一直談到深夜,回來時,整個園子都寂無聲息。只好在水榭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接著出門辦事。
   盧景和崔茂只在來時和自己打了個照面,接著一連兩天都沒有露面。他倆本來說一天便回,郭盛一大早回來轉了一圈,又說事情沒辦完,明天才能回來。程宗揚想問問盧景當年宋宮的事,結果連人影都找不到。
   小孤狸更乾脆,直接就住在玉露樓,整日尋花問柳,玩得不亦樂乎。程宗揚不得不感嘆,星月湖幾位當家的爺兒們,對翠微園的安全還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秋少君恐怕是整個園子最開心的一個,不用隨時護著月霜,秋少子就像出籠的小鳥,每天天不亮就快快樂樂地飛進臨安城,半夜才快快樂樂地飛回來。別人都往瓦子散心,秋少子專門在路邊看人調教蟲蟻,踫上個懶驢打滾都能興致勃勃地看上倆時辰,如果趕上有馴螞蟻的,那就不得了了,那小子敢蹲路邊看一整天都不帶眨眼的。好在他的「鬍鬚」遮住半張臉,看了兩天也沒撞上太乙真宗的人來找麻煩。
   於是等程宗揚辦完一天的事,趕回翠微園,卻發現園裡比昨天更冷清。除了幾個著實走不開的,其他人都蹤影不見,連李師師都暫時放下受傷的郭槐,和王蕙一道出門散心。
   程宗揚在房裡繞了兩圈,終於下定決心,問道:「今晚當值的是誰?」
   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領頭的是韓玉。」
   「讓他們撒掉園內的暗樁,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公子,如此一來,園中的防衛外實內空,只怕不妥。」
   「這你就不懂了。」程宗揚一本正經地說道:「安保這事最怕一成不變,被人摸清規律就危險了,隔三差五變一變才對。」
   林清浦恍然大悟,「公子教訓的是!屬下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揚便興奮地搓著手,盤算著今晚怎麼去涵翠庭偷香窃玉。
   昨天自己本來就要辦成好事,結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斷。這會兒盧景不在,崔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這麼好的機會,自己如果再錯過,簡直沒天理了!
   程宗揚等不到夜深人靜,剛吃罷晚飯,便換了自己的夜用的迷彩服,翻過內院外院之間的圍牆,熟門熟路地溜進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塊絲綢專注地抹拭長劍,燈下看去,那丫頭冷若冰霜的面孔彷彿一朵海棠。
   程宗揚早有準備,從懷裡掏出一只兔子,往窗下輕輕一丟,趁月霜的注意力被兔子吸引,悄悄推開一扇自己早就做過手腳的窗戶,雙腳像踏在水面上般輕輕一滑,悄無聲息地閃身進了房間。
   耳邊傳來一聲機括的輕響,射出一道烏光。程宗揚原來準備用這只可愛的小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誰知月霜聽到聲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接將那只倒霉的兔子釘在地上,飛濺的血跡讓程宗揚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幾天不見,月丫頭越來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後把真武劍收回鞘中,一手撥了撥燈燭。翠微園中經常有兔子出沒,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揚剛要舉步,又連忙停住。卻是月霜打開背囊,取出一只銀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軍陣中慣用的長兵:方天畫戟。因為整桿兵器太過扎眼,她將帶著兩彎月牙的戟頭拆了下來,隨身携帶,這會兒閒來無事,拿出來擦拭。
   程宗揚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專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還剩下最後丈許的時候,他一個虎撲,從背後摟住月霜的腰肢,獰笑道:「月丫頭,這下可沒人救妳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涼,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鋒利的劍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丫頭本來放在鞘中的真武劍不知何時已經換到手上,雪亮的劍鋒抵住自己的要害,只要輕輕一遞,自己的小命就丟了七成。
   「別亂來啊,」程宗揚道:「我只是來看看妳!」
   月霜扭身瞪著他,啐道:「有這樣鬼鬼崇崇進來的嗎?」
   「我剛才其實在檢驗安保工作,看有沒有人能突破進來,所以腳步才輕了點兒。」
   「是嗎?」月霜冷冰冰道:「檢驗結果如何?」
   程宗揚沉痛地說道:「形同虛設!我看是要好好整頓一番了!嘖嘖!月姑娘的機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將門虎女!」
   程宗揚胡亂誇著,趁月霜分心,身體忽然向後一折,整個人像要躺在地上一般,避過劍鋒,接著舉膝一頂,磕在月霜腕上,將那柄真武劍震得脫手飛出。
   月霜原本坐在圓凳上,真武劍剛一脫手,她便抬腳朝程宗揚腹下踹去。只聽她帶出的風聲,程宗揚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下要被月丫頭踹中,自己的子孫根鐵定要變成鵝肝醬。
   程宗揚側身一翻,拼著被她踹上一腳,飛身拉開距離。月霜卻顯露出她經歷過江州之戰的長足進步,簡單說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長於貼身近戰,而且非常要命!
   論修為,程宗揚只要正常發揮,絕對穩壓月霜一頭,可他一開始就抱著偷香窃玉的念頭,從未想到火中取栗。結果一步失誤步步被動,別說正常發揮,連不正常發揮都要打個五折,毫無懸念地落在下風,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牆角,自己偷香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頭土臉還是小事,萬一月霜唔畀面,真把自己當賊一樣逮住,再把人都叫了,自己這臉可就丟大了。
   程宗揚大喝一聲,「看我的寶刀!」也沒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射寶刀的刀柄,作勢朝月霜歌去,想嚇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誰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畫戟,便朝他斬來。
   程宗揚險些魂飛魄散,那只戟首足有兩尺多長,標準的三尖兩刃,這下要捅在身上,妥妥的三處重傷,連包扎都省了。
   程宗揚拚命向後倒去,「篷」的一聲,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卻是那只春凳。接著方天畫戟帶著一道銀光直劈下來,「叮」的一聲刺進地面。
   程宗揚滿身都是冷汗,這張春凳本來是自己給月丫頭準備,誰知這會兒角色錯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畫戟牢牢釘在地上,戟枝正卡著自己的手臂。
   程宗揚這會兒的姿勢要多別扭有多別扭,那春凳前高後低,躺在上面,腰腹自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徵分外突出。
   月霜玉臉微微一紅,「閉上眼!」
   程宗揚驚魂甫定,本來是調情,結果弄得這麼轟轟烈烈,不由怒火「轟轟」地往上衝,「不閉!」
   月霜拿起枕頭,砸在程宗揚臉上,接著扯開他的衣帶。
   程宗揚只覺得自己這張老臉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樣,唏哩嘩啦摔得滿地都是,男人的尊嚴蕩然無存。自己現在這模樣,應該是被月丫頭給倒採花了吧?
   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過了會兒,腰間忽然一涼,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潔的肌膚。
   就在月霜雙手按在自己的胸膛的剎那,程宗揚身體突然一翻,鯉魚般從春凳上躍起。月霜按了個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揚一把抓起大戟,朝著月霜的雙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聲驚呼,一雙玉手被搶鋒和兩側戟牙卡住,并在一處。她連忙握住槍鋒去拔,可那春凳材質極佳,一時間哪裡拔得出來?
   程宗揚不再給她翻盤的機會,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氣力全失,他才志滿意得地大笑兩聲,「哈哈!月丫頭!到底還是我贏了!」
   月霜氣惱地說道:「卑鄙!」
   「怎麼卑鄙了?妳的褲子是我脫的嗎?」
   「啊﹣﹣」月霜被他提醒,一張玉臉立刻變得通紅。
   月霜上身的衣物完好無缺,褲子卻褪到膝下,這會兒她伏在春凳上,雙手被戟首卡在頭頂,那只雪玉般的美臀直接暴露出來。
   月霜叫道:「不要看!」
   「剛才好像有人說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幹嘛收回啊?我覺得妳概括得挺對的。看來妳很了解我嘛。」程宗揚笑眯眯道:「只不過我對妳還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閉上雙眼,咬牙道:「放手……」
   「小氣鬼,看一下不行啊?喔,這是什麼?好像是……好軟啊……」
   「不要看……」
   「求我啊。」
   月霜咬唇,兩手拚命掙著,戟首卻紋絲不動。
   「月丫頭,妳整天騎馬,屁股為什麼還能這麼又白又嫩?涼涼的,又光滑又有彈性……哇,妳的花苞越來越漂亮了!還有這個小豆豆……」
   月霜身子顫抖起來,她咬著唇,圓潤的雪臀被那個可惡的男子扒得張開,露出裡面嬌艷的器官。
   程宗揚湊到她面前,認真道:「我覺得最好還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萬一他們回來知道你在這裡,我非殺了你不可!」
   「妳放心,肯定不會。」程宗揚道:「盧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個小時辰跟著妳,到了臨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見,還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樓,連面都不照,還不是給妳創造機會?」
   「什麼機會?」
   「當然是給妳服藥的機會。」
   月霜紅著臉道:「你胡說!」
   「好吧。就當我胡說。」
   「你做什麼!」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老公!」
   「不!」
   「我們看看裡面有什麼好玩的!」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殺了你!」
   「放心!妳馬上就能讓我慾死慾仙了!」
   「啊呀……」
   …………………………………………………………
   雲收雨散,程宗揚一臉滿足地躺在榻上,一邊還得意地哼著曲子。
   精疲力盡的月霜躺在程宗揚臂間,眉宇間還帶著一絲慍怒,但雙頰更多的則是羞窘紅的暈。看到程宗揚得意的樣子,月霜一陣羞怒,踢了程宗揚一腳,「你哼的什?」
   程宗揚來了精神,側身對她道:「一首關於戰爭的歌,想不想學?」
   月霜挑了挑眉梢,「戰歌?」
   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沒錯,就是戰歌!我來教妳!喂,妳不會連歌都不會唱吧?」
   月霜惱道:「當然會!」
   「那我唱一句,妳跟一句﹣﹣」程宗揚清了喉嚨,「終於你找到一個方式出了勝負……」
   月霜被他質疑為不會唱歌,頓時像生氣的小貓一樣瞪圓了眼睛,程宗揚一唱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復一遍﹣﹣歌聲一起,程宗揚不由對月霜刮目相看,沒想到這丫頭在唱歌上還在蠻有天份的。
   程宗揚一句一句教下去,「輸贏的代價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裡傷痕無數,頑強的我是這場戰役的俘虜……」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著,最後唱到「就這樣被你征服﹣﹣」月霜的歌聲戛然而止,羞憤地瞪著他。
   程宗揚鼓掌道:「唱得真好!再來一遍!」
   「無恥小人」
   兩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後程宗揚讓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擰住手臂才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嬌軀貼在他胸前,呼吸間帶著少女的甜香,光潔的肌膚褪去冰冷的溫度,變得溫軟而香滑,讓程宗揚一時間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
   「他們都知道。」
   程宗揚聳聳肩,「妳覺得孟老大傻嗎?」
   月霜搖搖頭。
   「侯二哥呢?」
   月霜又搖了搖頭。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還有小狐狸呢?」
   「這和聰明有什麼關係?」月霜氣惱地說道:「是不是你對外面說的!」
   「喂!妳動動腦筋!妳的寒毒連師帥都治不好,突然間說沒就沒了,修為還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會覺得不對吧?」程宗揚道:「而且江州剛打完仗,事情千頭萬緒,孟老大一心要栽培妳,卻放著這麼多事不管,讓妳來臨安參加股東大會,妳不覺得奇怪嗎?」
   月霜氣惱中露出三分羞態,按這卑鄙小人的說法,孟非卿讓自己來臨安,竟是專程送上門讓他「治病」的。
   程宗揚連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決定讓妳來的前一天,正好是妳寒毒發作的時間,對不對?」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壓下的寒毒。他還問我以前都服過什麼藥。」
   孟非卿的修為到底有多高,自己說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經絡就能猜出來七八分。
   程宗揚嘆了口氣,「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為什麼?」
   「因為他覺得妳如果嫁給我,未免太便宜我這個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會嫁給你!」月霜停了一下,重復道:「絕不!」
   程宗揚并沒有吃驚,月霜的心思自己當然知道。她不肯嫁給自己也許有一千個理由,但最重要的那個理由她永遠也不會說出口﹣﹣小紫。
   月霜鬆開他的手臂,「股東大會……究竟是什麼的?」
   「很多。」程宗揚嘆了口氣,「多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著手。」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水榭下傳來湖水拍岸的輕響,天地一片寂靜。
   翠微園臨湖而建,水榭內涼風習習,縱然夏日炎炎,也不覺燠熱。從涵翠庭偷偷摸摸溜回來,已經是三更時分。
   不知是不是今日興致太高,程宗揚躺在竹榻上,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剔亮燈燭。
   燈光緩緩亮起,搖曳的燭光給程宗揚結實的肌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澤,他攤開一卷素紙,慢慢撫平,然後壓上一方黑玉鎮紙。
   卓雲君聽到聲音,攏起秀髮,從榻上起來,趿了那雙象牙鞋,走到案旁,往硯中呵了口氣,玉手挽住墨碇,細細磨著。
   程宗揚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邊提筆蘸著墨,一邊道:「妳是故意的吧?」
   「奴婢怕凝奴打擾了主子,才點了她的睡穴。」
   「不是這個。」程宗揚在紙上寫下「盤江程氏」四個字,一邊道:「那天我讓妳給阮香琳倒杯茶,可沒讓妳下什麼春藥。」
   卓雲君輕笑道:「那淫婦原用不著春藥便已經淫浪了。誰知她喝過茶水會浪成那個樣子?」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妳在李師師身上吃了虧,找到機會故意報復。」程宗揚道:「我警告妳,師師姑娘如果少一根頭髮,妳就自求多福吧。
   卓雲君酸溜溜道:「是。」
   「藺老賊當上太乙真宗掌教,妳已經知道了吧?」
   卓雲君沉默片刻,「奴婢聽說了。」
   「說實話,憑藺老賊的手段,別說妳,就是妳和秋小子,還有那個林之瀾全加起來,也鬥不過他。」
   卓雲君沒有作聲,自從傳出藺采桌得到九陽神功傳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已經和藺采桌私下達到約定,自己想要報仇,更是遙遙無期。
   「但妳放心,只要妳還是我的奴婢,我就絕不會讓妳對別人忍氣吞聲。」程宗揚一邊在紙上寫下「盤江」兩個字,一邊道:「等我騰出手來,就讓藺老賊好看。該吐的,都讓他吐出來。」
   說罷,程宗揚不再理會卓雲君,在紙上寫下:盤江程氏集團。
   總股份:二十股。
   第一批十股:
   殤侯:一股。
   蘇荔、武二:一股。
   祁遠:半股。
   吳戰威:半股。
   雲蒼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樂明珠:半股。
   程宗揚:五股。
   第二批十股:
   星月湖大營:四股半。(九個營各佔半股)
   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佔半股,含蕭、程)
   程宗揚:半股。
   由於星月湖大營有三個營屬於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計下來,自己在二十股中,總共佔有七股半,超過總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遠等人的股份,正好佔有半數。
   程宗揚一邊想著,一邊接著往下寫。
   一、晋國商行。
   主營:盛銀織坊。
   兼營:臨江樓、珠寶。
   大掌櫃:祁遠。
   二、江州商行。
   主營:水泥。
   兼營:江寧兩州商業。
   木掌櫃:待定。
   三、宋國商行。
   主營:錢莊。
   兼營:糧食、地產。
   木掌櫃:秦檜……
   卓雲君神情復雜地望著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剛才的承諾中。在大草原時,她以為這個年輕人是個不起眼的小商人,幸運的小人物;在建康時,她以為這個年輕人是個狠毒的奸商,邪惡的色鬼;在沐羽城時,她以為這個年輕人是個野心勃勃的冒險家,借用戰爭漁利的投機客;在江州時,她以為這個年輕人是一個隱藏極深的野心家……
   結果卓雲君現在才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這個年輕人。她親眼看著這個年輕人從一無所有,到舉手播雲,覆手布雨,卻越來越看不透他的面目。無論是他掌握的資源,還是他操作的手法,都遠遠超越了自己的認知範圍。
   縱然卓雲君曾經身為教御,名動江湖,在這個年輕人身邊越久,卻越覺得自己卑微。就像初入門牆的學徒,望著殿堂上那些大宗師的背影,充滿了崇慕。
   她相信這個年輕人可以輕易對付身為掌教,擁有極大權勢的藺采桌,相信他可以會為了自己雪恨。也許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間,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麼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樣,不熟透,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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