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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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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捧着手跳到一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太监不仅阴险,而且下手
凶残毒辣,手底的功夫也够硬。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全无防备,想一掌拍断
自己两根掌骨也不是易事。

  卢景和秦桧一左一右掠上前去。老太监袍袖鼓起,两只枯瘦的手掌从袖中探
出,慢条斯理地往两边一抹,拦住两人的攻势。

  秦桧的惊雷指指法潇洒自若,如同红尘中飘然行走的书生,带着一股从容洒
脱的书卷之气。指掌相交的一剎那,他十指犹如鲜花怒放,霎时间幻化出重重指
影,带着一连串惊雷般的爆响,往老太监掌腕间的要穴点去。老太监不闪不避,
直接一掌横封,秦桧十指彷佛点在一块又厚又韧无比的老牛筋上,足以洞石穿金
的指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被化解殆尽。

  卢景指如鹰爪,错掌相过之际,与老太监右手五指逐一拼过。小指相交,如
击败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无名指,指端如中枯木,「笃」的叩出
一声低响。然后中指相击,如中坚石,「绷」的一声震响。食指指风劲锐,如同
金铁相击,传来一声刺耳的震响。最后拇指攻出,卢景长吸一口气,指上筋节蓦
然爆起,重重点在老太监的掌心。

  老太监鼓起的袍袖倒卷而回,脸上也露出一丝讶色,他退后半步,化去卢景
的指力,随即右手一甩,将卢景抛开。

  单超吐气开声,一掌往老太监胸口推去。老太监袍袖一翻,卷住他的手掌。
一股大力涌来,单超胸前的伤口顿时迸裂,鲜血狂涌。

  耳边一声娇叱,「你敢打程头儿!」

  一只白玉般的小粉拳挥来,朝老太监的鼻梁打去。

  老太监神色木然,右手鸡爪一样张开,扣住小紫的拳头。接着他手指忽然扭
曲,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从他指缝间疾射而出,没入土墙。

  老太监掌力一吐,将小紫震开。小紫手上多了几道青紫的指痕,掌心暗器的
机括更是被他掌力捏碎,碎片刺入肌肤,淌出鲜血。

  程宗扬勃然大怒,「你找死啊!」

  程宗扬拔刀在手,正要劈出,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老杂毛,你
敢打紫丫头?!」

  在外面把风的朱老头不知何时蹿了进来。

  一看到他,吕雉双眸立刻像燃起烈火,流露出无穷恨意。

  朱老头疯狗一样猛扑上去,一脚把老太监踹翻,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手脱下
脚上快没边的破鞋,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吕雉脸色变得铁青,眼看着汉宫硕果仅存的老怪物彷佛街头泼皮殴斗一样,
被人骑在身上,打得满头是包。

  「让你打!」

  「让你打!」

  「让你打!」

  老太监甚是硬气,被鞋底抽得脸都肿了,还在硬撑,「询哥儿!你啥时候回
来的?咋不打个招呼呢?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

  「看不起!」

  「看不起!」

  「别打脸!哎……别打!咱别打脸行吗?」

  「不打脸!」

  「不打脸!」

  「不打脸!」

  老太监抱头叫道:「瞧你这臭脾气!啥事不能好好说呢?动啥手啊?不是当
兄弟的说你!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吃亏!」

  「吃亏!」

  「吃亏!」

  老太监顶着雨点般的鞋底爬到墙角,大吼道:「刘询!你丫再打!我就还手
了哇!」

  「还手!」

  「还手!」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没说!」

  「没说!」

  「没说!」

  老太监放声大哭,「姊啊,有人打我!」

  朱老头悻悻然停下手,「打你都是轻的!瞅你那熊样,你再哭!」

  老太监吸了吸鼻子,爬起来道:「你这鞋几年没洗了?臭大发了都。」

  吕雉坐在席上,眼中恨怒交加。

  老太监没答理她,哈着腰过来,一脸赔笑地说道:「几位都不是外人哈?小
的姓曹,草字季兴。打小在宫里当差。有啥事打个招呼哈。哎哟,这闺女长得这
个俊啊……来来来!这串珠子你拿着玩。」

  老太监从袖里取出一串明珠,不由分说塞到小紫手里。

  「我手痛。」

  「来来来,这块玉佩拿着。」老太监从腰里摘下一块玉佩。

  「还痛。」

  老太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回连根毛都没摸出来,他左右看了一圈,随手
把吕雉颈中一串明珠摘下来,乐呵呵地递给小紫,笑眯眯道:「这闺女我越看越
喜欢。拿着玩!」

  小紫手一指,「我要那个。」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嗬!死丫头还真敢要!直接指着吕雉腰间的印绶。

  太后绶带用的是赤绶四彩,与天子相同,这是随便拿来玩的吗?

  曹季兴道:「哎哟,闺女,你要这干啥呢?」

  小紫笑道:「好玩。」

  看着死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老太监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竖起大拇指,狠
狠挑了两下,「这闺女会玩!」

  「借过借过。」曹季兴恭恭敬敬抬起吕雉的手臂,把她的印绶扯了下来。

  吕雉身体微微发抖,她压下心底的忿恨,咬牙道:「曹老,哀家怎么不知你
与阳武侯有交情呢?」

  「知道的都死了呗。」曹季兴道:「当年为了询哥儿那事,宫里可杀了不少
人。我呢,算是运气好,捡了条命,一直也没受啥重用,就在宫里打个杂,闲来
无事,练练功夫。倒是询哥儿还记得我,每次来宫里,都要找我唠会儿磕。这一
眨巴眼呢,好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人就剩我一个了。谁成想到老了老了,反
而受了太后的信重。咂咂,世上这事,可咋说呢?」

  太后绶带长两丈六尺,系的花结更是繁琐无比。曹季兴也不着急,一边慢悠
悠解着,一边唠唠叨叨说道:「哎,询哥儿,咱俩头回见面,就是在这儿吧?」

  「可不是嘛。」朱老头环顾四周,口气沧桑地叹道:「想当年,这北寺狱要
不是因为我,还建不起来呢。」

  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真看不出来啊,老头儿。你当年在宫里还挺牛?」

  「你听他吹。」曹季兴撇了撇嘴,「他是坐牢的。这北寺狱可不就是为他建
的吗?」

  怪不得好端端的宫里会建个监牢,原来当年就是为了关这个老东西。

  朱老头道:「坐牢咋了?不丢脸!」

  「这世上就没你觉得丢脸的事吧?」

  「他当然不丢脸了。」曹季兴道:「他坐牢我还得伺候他。头回见面,他就
揍了我一顿。」

  「有这事儿?」朱老头一脸糊涂,「从小到大我动过你一指头?」

  「咋没有啊。宫里人悄悄送你的饼,我摸了一块吃,你就揍我。」曹季兴感
慨道:「那时候宫里的风气和现如今可不一样,搁现在,打死我都不敢吃,谁知
道里头有毒没有?」

  「时候不一样啦。」

  「后来我被打发去守陵,你也搬到五陵边上。」曹季兴咧开嘴,「咱们不打
不相识,那段日子过得可真快活啊……」

  曹季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前儿个吧,娘娘找到我,说要用上
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呢,也没当回事。真没想到咱哥儿俩还有见面的日子……」

  曹季兴一边说,一边把赤绶和「太后之宝」的玉印扯了出来,一古脑捧给小
紫,「闺女,拿着玩吧。」

  雪雪浑身的绒毛猛地炸开,「嗷呜」狂叫一声。

  一道乌光从绶带下方穿过,无声无息地射向小紫。程宗扬长刀挥出,差了少
许未能挡住。曹季兴反手一捞,那道乌光像游鱼一样穿过他的手掌,只一闪就射
到小紫腰间。

  「叮」的一声,那道乌光射在玉佩上,却是一根黑色的长羽。

  小紫用玉佩挡住长羽,抬眼望向吕雉,星眸闪闪发亮,「你身上还有好玩的
东西呢。」

  吕雉双手一按,乌云般飞起。身在半空,大袖蓦然张开,雨点般洒下数十道
黑光。

  秦桧十指连弹,将袭来的黑羽弹开。卢景左手破碗一举,收走黑羽,右手竹
杖挑出,刺向吕雉膝侧。单超双拳齐出,将射来的黑羽尽数砸飞。原本打定主意
装死的赵充国再混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腰背一弓,衣衫鼓起,
黑色长羽射在身上,彷佛射在鼓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留下罢!」曹季兴一爪挥出,往吕雉脚踝抓去。

  程宗扬也没闲着,他左手受伤,右手舞出一团刀花,格开黑羽,一边盯着吕
雉的身影。

  在场的全是老手,吕雉飞得再高,终究要落下来。不用吩咐,众人就盯住吕
雉可能的落脚处,只等她势尽而落,便群起攻之。

  谁知吕雉飞到最高处,眼看着就要落下,只听「呼喇」一声,吕雉身影猛然
一凝,就那么悬在空中。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吕雉背后伸出一对纯黑的羽翼。

  那对羽翼宽约丈许,形状犹如凤翼,虽然色如墨染,没有传说中凤凰华丽的
色彩,但修长而神秘,彷佛有种无言的高贵。

  「干!她是羽族!」

  程宗扬惊愕得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汉国太后,居
然是个羽族!这简直比吕雉是个人妖更令人难以置信。

  「刘询!」吕雉厉声道:「你杀我父母时,可想过今日!」

  朱老头敲了敲脑袋,眯着眼回想半晌,才恍然道:「我当年杀的那个羽族原
来是你娘啊。我说她一个羽族女子,怎么为了一个吕家男人那么拚命呢。」

  吕雉眼圈发红,接着泪如雨下,「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毒杀许平君的,又
不是我们这一支!先父先母却无缘无故死于你这老贼手中!」

  朱老头收起平常的嘻笑,目光变得深沉,「你觉得父母死得冤枉?可谁让他
们姓吕?」他沉声道:「除了阿君,这世间哪有什么无辜之人?」

  「好!举世滔滔,尽是有罪之人!」吕雉尖声道:「我今日就先杀了你!」

  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彷佛蛇行雪上。

  赵充国大吼一声,从袖中挥出一条铁链,黑蟒般往吕雉腰间缠去。

  吕雉轻蔑地冷笑一声,双翼微微一振,身形陡然拔高,从天井中飞出,居高
临下地望着众人。

  卢景、秦桧、单超同时掠起,飞身穿过狭小的天井,跃上屋檐。

  程宗扬抱起小紫,紧跟着跳了上去。屋顶风雪猛然一紧,寒风拂面,犹如刀
割。借着武库的火光,能看到四周的雪地上涌出一队戴着面具的死士,数量不下
二百。

  吕雉已经收起羽翼,遥遥落在一株劲松上。松树下,数十名胡巫聚成一圈,
手中拿着骨制的法器。

  让程宗扬惊异的是,那些死士当中,一名壮汉长发披肩,手中拿着一杆丈许
长槊,正是朱老头手下的卫队首领,石敬瑭。

  老石挺胸凸肚,装得跟真的一样,一边大声下令,让手下架起攻城的重弩,
一边偷偷拿眼去瞟吕雉,也不知道他刚纔是否看到吕雉的双翼。

  「赵充国!秦会之!」吕雉寒声道:「你二人若是投诚,哀家可以饶你们一
条性命,留在宫中效力。」

  赵充国小心翼翼地问道:「啥意思?」

  吕雉冷冷道:「净身入宫。」

  赵充国往胯下看了一眼,商量道:「能不割吗?」

  吕雉冷哼一声。

  卢景叫道:「我割!我割行不?」

  「卢五爷即便净身,哀家也不敢留你。」

  卢景抱怨道:「你这是看人下菜碟啊。凭啥他们能割,不让我割呢?」

  「因为你们都该死!」

  这就没得商量了。卢景吹了声口哨,「老赵,比比?」

  「成啊。」赵充国道:「你东我西,一个来回定胜负。」

  卢景飞身跃下。赵充国把外衣一脱,露出腰间一长两短三把快刀,然后虎跃
而出。

  那些死士分别结成阵型,以执盾披甲的壮汉为首,缓步向前,手持刀剑的短
兵手和持矛执戟的长兵手紧随其后。他们戴着金属制成的面具,除了面具上镌刻
的猛兽图案,看不到任何表情,犹如一群狰狞而冰冷的野兽。

  阵后散落着数十名银制甚至金制面具的死士,他们所带兵刃各异,身手也明
显比结阵的死士高出一截。特别是其中几名金制面具的死士,显露出的修为尤为
深厚。

  看来这纔是吕雉真正的底牌,有八成可能是吕雉准备用来对付剑玉姬的,结
果让自己给撞上了。

  赵充国还在半途,卢景已经突入阵中。他身法迅捷,就如同一柄快刀,从两
名执盾的死士中间插入,再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刀。刀光飞舞,血花四
溅,这位昔日武穆王麾下八骏之一的云骖踏血而行,只片刻便破阵而出。

  赵充国招法凶悍,作为一名惯于沙场厮杀的猛将,他出手大开大阖,比卢景
少了一分精准和细致,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逼人杀气,长短刀交替挥舞,左右
荡决,所向披靡。

  两人一先一后撕开敌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在后方押阵的金面死士纷纷上前
截杀,终于在距离狱墙十余步的位置截住两人。

  「完蛋!完蛋!」赵充国一边砍杀,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这回要让瞎子老
五占便宜了!」

  卢景叫道:「谁占便宜了?我这边三条大虫!」

  「我这边也是仨!两个使剑的,一个使棍的。嘿,这个使棍儿的路数有点眼
熟啊。像是浮屠门的。」

  「啥浮屠门啊,你说的是秃驴吧?」卢景叫道:「我这边有个玩刀的,看手
艺,像是玩惯戒刀的。」

  这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眼力惊人之辈,对手虽然极力隐藏,仍被他们看出破
绽。卢景说着,忽然竹杖一挑,将那名死士的面具挑开。

  面具后是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孔,尤其是他眼角一道伤口,将眼睑斜着切成两
半,血红的眼睑往外翻卷,无法闭合,让人过目难忘。

  卢景冷笑道:「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道上有名的疤和尚吗?怎么?你不在大
孚灵鹫寺出家,改行给人当狗腿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程宗扬心头瞬间滚过一连串的名字:花和尚、净念、沮渠
二世、十方丛林、外道叵密、已死老僧……尤其是那件绣着英文的袈裟,还有那
位十方丛林的缔造者,来历诡异的不拾一世大师。

  没想到居然会在汉国的深宫之中,又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还假冒成吕氏门
下的死士。

  被揭穿身份的疤脸死士一言不发,他撕开衣襟,用手指在胸膛上画了一个血
淋淋的「卍」字符,嘴唇微微翕张。

  程宗扬大叫道:「五哥小心!」

  一团巨大的血花在雪地上爆开,剎那间,视野中只剩下刺眼的殷红。

第八章

  卢景彷佛一片树叶,被奔腾的血雾掀飞,眼看就要撞到檐角,他突然伸出一
脚,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檐上,身体傲然挺立。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卢五哥挺直的背脊后面,一片血迹正迅速扩大。

  「老赵,这回可是我赢了。」卢景长笑声中,特意跺了跺脚。

  「我认输!」赵充国十分光棍,眼看无法脱身,立刻叫道:「哪位大哥行行
好,拉兄弟一把!」

  单超从墙头掠下,将赵充国接应回来。

  程宗扬抬起头,望向立在松枝上的吕雉,眼睛微微眯起。

  「我在汉国待了不短时候,一座寺庙都没看见。太后请来这些强援,不知许
下多少好处?」

  吕雉道:「何需好处?无非是殇老贼的性命而已。」

  朱老头往人群看了一眼,「才七个光头,少了些吧?」

  话音未落,一名拿着长戟的死士突然倒地,他面上戴着金制的面具,只能看
到露出的手掌迅速变成死灰色。

  朱老头嘿嘿一笑,「只剩六个了。」

  单超没有作声,只是从后扶住卢景,暗暗输气过去。

  卢景伤势不轻,但眼下不敢显露丝毫,只能硬撑。

  吕雉寒声道:「石敬瑭!你不是说他的毒物能被雨水克制吗?」

  正在调校大黄弩的石敬瑭赶紧抬起头,嚷道:「娘娘明鉴啊!这会儿下的是
雪,不是雨啊!」

  秦桧厉声道:「石敬瑭!你敢背主!」

  石敬瑭理直气壮地叫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是弃暗投明!」

  说着他手不小心一歪,架在弩上的重矢失去控制,还没拉到底就猛地弹出,
直射吕雉胸口。

  吕雉错身避开。紧接着身后一声惨呼,一名隐藏在黑暗中的黑鸦使者在半空
中现出身形,他腰部被大黄弩射穿,鲜血喷泉一样涌出,只勉强扇了几下翅膀,
就堕入雪中,一命呜呼。

  石敬瑭错愕之下,立刻叫道:「有刺客!娘娘小心!」

  吕雉咬住齿尖,声音冷入骨髓,「石敬瑭!你从本宫手里拿那五万枚金铢的
时候,是怎么说的?」

  石敬瑭恼道:「别说这个!谁提我跟谁急!五万金铢?谁要拿到一枚,谁他
妈是孙子!全被姓蔡的那货给私吞了!」

  「你是觉得蔡敬仲一死,你就可以信口胡言了?」

  「他活着我也这么说!算了,这暗我也不弃了,明也不投了。」石敬瑭一边
说一边朝秦桧打招呼,「老秦!咱们还是一伙的啊。主上!我让人坑了,没捞着
钱!」

  朱老头哂道:「活该。什么钱你都敢捞。」

  吕雉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石敬瑭带来的有五十余人,临阵倒戈,自己一方
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一。

  她低下头,对胡巫厉声道:「为何还不下雨?」

  那些胡巫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几句,最后一名年轻的胡巫起身道:「我们大祭
司说,他前前任大祭司曾经来这里望气,知道那位阳武侯。大祭司说,既然是你
们家事,我们决定不再参与。」

  一众胡巫躬身行礼,然后鱼贯离开。

  转眼之间,吕雉一方已经从占据绝对优势的二百比八,降为一百五比六十,
再降为一百二比六十,原本稳操的胜券,已经岌岌可危。

  然而崩溃还没有结束,一名死士开口道:「我们是吕家的门客,食主之禄,
为主分忧,给主家卖命,绝无二话。不过我听说郭大侠被人陷害,祸及满门,竟
然是咱们的人干的——」他摘下面具,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一声,「连郭大侠都
敢陷害,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程宗扬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事,对方的死士阵前哗变,简直是老天爷往自己头
上扔馅饼。正自诧异,却见石敬瑭正跟秦奸臣眉来眼去,使劲打着眼色。

  一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程宗扬就懂了,这绝不是那名死士突然间良心
发现,而是设计好的。吕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揽石敬瑭,结果来了个引狼
入室。话说回来,不能忘了策划石敬瑭被招揽的主谋是谁。王蕙和蔡敬仲两个人
一起跟吕雉玩,吕雉玩得起吗?

  郭解的名头真不是盖的,作为当世大侠,可以说是无数人的偶像,蔡爷安排
的这个选题,极为精准而又精妙地触碰到这些死士情绪的敏感点。

  眼看场中就要大乱,有人叫道:「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那名死士叫道:「杨七!伊震!是不是你们干的!」

  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死士冷笑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一名死士道:「郭大侠侠义无双,害得他满门被斩,你们还讲不讲道义!」

  那名戴着银面具的死士狞声道:「我们把命都卖给吕家,还讲什么道义?跟
襄邑侯作对的正人君子,你难道就没杀过?」

  远处有人叫道:「你连道义都不讲,干嘛还替吕家卖命?吕家拿钱,我们卖
命,公平交易,讲的就是道义!不讲道义,我凭什么不拿了钱就跑?」

  另一处有人叫道:「郭大侠不图当官不图名利,担当的是道义两个字!陷害
郭大侠,就是坏规矩!」

  郭解因为一桩无头悬案被连累满门抄斩,早已引起满城风雨,此时突然被揭
出真相,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不平之鸣,吵闹声越来越大。

  吕雉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死士都是吕冀的门客。打着替郭解报仇的幌子,
光天化日之下杀死郑子卿,陷害郭解是吕巨君的主意,目的是借天子的手除掉郭
解,再借郭解的侠名宣称天子失德。

  眼看着众人因为郭解被冤之事人心浮动,她此时却无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
那些死士了解多少内幕。吕家诸人处心积虑对付天子,甚至不惜牵连与此无关的
郭解,这些内幕一旦被人揭穿,比单单陷害一个郭解更动摇人心。

  吕雉已经意识到此事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可这个阴谋不但用心歹毒,发动的
时机更是阴损之极,正选在石敬瑭和胡巫接连倒戈,对手锋芒毕露,大孚灵鹫寺
僧人被揭穿身份的关键时候,以至于她空有太后之尊,却无计可施。

  无论她怎么辩解,只要一开口,就会成为导火索,把话题引到天子与吕氏的
明争暗斗上。尤其眼下正是天子暴毙,流言四起的关口。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闭
紧嘴巴,什么都不说。这也许是最差的选择,可她此时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冒
险赌那些死士不顾一切的忠诚。

  可她不开口,有人替她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众人的吵嚷声都
压了下去,「兄弟秦桧!乃是郭大侠结义兄弟!」

  在程宗扬「果然是你这死奸臣」的目光中,秦桧跃上墙头,抱拳一揖,行了
个江湖礼节,朗声说道:「兄弟此番来到宝地,正是为郭大哥之事!列位都是铁
骨铮铮的好汉子!因为讲究重然诺,轻生死的道义,才为吕家卖命。郭大侠与吕
家有杀父弒母灭妻屠子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春秋公羊有言,父无罪而被诛,纵
有天子之命,子为父复仇,即便弒君,亦属大义!」

  秦桧振臂一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秦某与郭大哥义结金兰,郭
大哥之父即为我父!今日正是为父报仇!兄弟不敢请各位好汉自坏规矩,倒戈相
助,只请各位暂且封刀,待秦某报过杀父之仇,即便诸位兄弟再为主家报仇,乱
刃交加,将秦某碎尸万段,秦某也自当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没有合拢。自己一向知道死奸臣是个人才,可没想到
这家伙这么人才!从江湖道义扯到春秋大义,又是结拜兄弟,又是为父报仇,引
经据典,滴水不漏,硬是把自己要杀吕雉这事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谁不答应,就
是跟大义过不去似的。

  秦桧一番话说完,指着孤零零立在松上的吕雉,慷慨悲呼道:「吕雉!今日
我为父报仇!快快下来受死!」

  吕雉气得眼前发黑,再看场中,百余名死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已经
收起兵刃,退出战圈,果真是袖手旁观,准备秉承大义,坐视秦桧的复仇之战。
剩下的铁杆死士,不过寥寥二十余人。其中还包括那几名假冒身份的大孚灵鹫寺
僧人,胜负之势,已经彻底逆转。

  赵充国道:「老秦,你这舌头真不得了啊!足足能当百万兵!掷地可作金石
声!我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了!」

  曹季兴道:「光凭这舌头,起码值个三公!」

  小紫却道:「她要逃了。」

  话音刚落,吕雉便飞身而起,她漆黑的羽翼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看到她黑
色的身影扶摇直上,逐渐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最后那二十余名铁杆也一哄而散。

  程宗扬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天空道:「这下麻烦了。」

  自己本来还想留吕雉一条性命,查清王哲被害的真相,谁知道她竟然会是羽
族,而且一看势不可为,立即远扬,这下天高任鸟飞,天知道她飞到哪儿了。

  小紫道:「我去追她好了。」

  「往哪儿追?」

  「伊阙啊。」

  吕雉仅剩的翻盘机会,就是伊阙关外的董卓。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失去这
根救命稻草,汉国再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再多长两对翅膀,化身六翼天
使也没用。

  程宗扬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

  死丫头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吕雉——人家是用飞的。等小紫赶到伊阙,吕雉
说不定已经与董卓合流,那纔是自投罗网呢。

  小紫笑道:「一点都不危险,你瞧。」

  小紫说着,拿出那条赤绶摇了摇。赤绶下方悬系着一枚玉玺,玺身质地洁白
细腻,犹如上好的羊脂,莹润无比。

  死丫头一张口,朱老头和曹太监立即把胸口拍得山响,表示他们早就想去尝
尝伊阙清晨时分的西北风和洛都有什么不同了。

  有这两个老东西跟着,程宗扬连劝阻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警告小紫快去快
回,无论是否找到吕雉,都必须在六个时辰内回来。

  「如果再敢玩消失,我就学剧大哥,拿根链子把你锁上。」

  「安啦。」小紫把印玺一丢,雪雪扑上去一口吞下。朱老头和曹季兴跟狗腿
子一样,一边一个扶起这位小姑奶奶的手臂,三人一犬,消失在风雪中。

  …………………………………………………………………………………

  程宗扬坐在车上,骨折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缠得跟个球一样。只要有一
点可能,自己也想跟死丫头一起去伊阙,可惜没有。

  洛都的事已经多得挠头,自己要敢把这烂摊子一丢,跑去跟紫丫头玩,下边
的人非得造反不可。

  卢五哥伤势不轻,必须尽快找地方疗伤。蒋安世的遗体要送回去安葬。还有
岳鸟人的礼物:义姁,卢五哥嫌带她麻烦,封了她十七八处穴道,找了个箱子一
丢,这会儿也要带走。

  同样重伤的还有中行说。按理说,这死太监没少找自己麻烦,刨个坑把他埋
了都算对得起他。可是中行说那句把天子当朋友,让程宗扬心有戚戚,一时间狠
不下这份心来。自己在六朝见惯了君臣主仆之类尊卑分明的人际关系,中行说这
个死太监中的奇葩,着实是个异数。

  同样落在自己手里的还有吕冀,这个废物,自己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把他
砍了脑袋,悬首示众,不但自己喜闻乐见,对汉国百姓而言,更是普天同庆的大
好事。问题是怎么杀?毕竟他是太后的亲弟,朝廷的大司马,是按照司法程序,
明正典刑,当众斩首?还是直接来个痛快的,自己拿刀把他砍了算完?

  如果走司法程序,又牵涉到一件头痛事——自打剑玉姬占了寝宫,刘建就像
疯了一样下诏,天还没亮,便发下去一百多道诏书,铁了心要把天子之位坐实。

  问题是,吕氏的叛军还未剿灭,连天子正殿都在吕巨君的威胁之下,刘建只
敢待在昭阳宫,还不敢选天子停灵的东阁,而是西阁的凉风殿——这算哪门子的
天子?

  吕雉已经穷途末路,长秋宫和刘建的矛盾差不多也该浮出水面,剑玉姬那贱
人随时都可能跟自己来个图穷匕现。斗完吕氏,来不及松口气,又要接着跟刘建
斗。单一个吕雉,就一波三折,斗得自己精疲力尽,何况接下来的对手是那个卑
鄙狡诈无耻阴险的贱人,程宗扬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头痛的不仅是程宗扬,刘建这会儿也不好受。

  赵充国说凉风殿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巴拉巴拉一通忽悠。刘建一来才知道
这鬼地方真是殿如其名,天那叫一个凉,风那叫一个大,而且这破宫殿还他娘的
四面透风,美其名曰八面来风。刘建这一宿冻得那叫一个惨,用道家的说法,那
叫玉筋长垂——鼻涕都拖出来老长。

  一片刺骨的寒意中,唯一让刘建暖暖心的,就是那枚传国玉玺了。两名太监
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玺,蘸满朱砂,然后稳稳放在拟好的诏书上,用匀了力气,仔
细按下。

  玉玺抬起,绢帛上留下一枚鲜红夺目的印痕。这道帛书立刻成了天子御诏,
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世间百姓,天下万民,都将拜服
在这道诏书之下。

  即使再强大的法术,也比不上权势万分之一的威力。自己一道诏书,就能让
那些公卿贵族人头落地。无论勇冠三军的猛将,学富五车的文士,还是飞扬跋扈
的权贵,一道诏书,便能予取予夺。

  刘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权力的滋味,而当他真正品尝过权力的甘腴,才发现
自己所有的幻想,在真实的权力面前,都如此苍白。

  十余名文士正在不停地挥毫泼墨,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御旨。那些诏书有大
量重复内容,但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颁布的御旨正在不断地发往整个
天下,直到汉国每一位官员,每一个黎庶百姓,都知道自己这位新天子的存在。

  想到得意处,刘建不禁大笑起来。

  「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传入殿中,刘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到屏风
后,尖声道:「怎么回事?为何击鼓?」

  内侍回道:「苍先生正在击鼓聚将。」

  刘建攀着屏风,只露出半张面孔,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为何不禀报
朕呢?」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

  刘建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骄狂!太骄狂了!朕是天子!不是什么摆设!

  一名内侍机灵一些,「奴才这就叫他们停鼓待诏。」

  刘建哼了一声,沉着脸从屏风后出来,重新坐回御榻,看着内侍在诏书上加
盖传国玉玺,不多时又沉浸在那种心醉神迷的快感。

  苍鹭道:「从龙之功,向来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必将后悔莫及。若是
立功,则是恩泽三代,惠及后人,家族百年基业,由此发韧。今日为王前驱,从
龙建功,幸何如之!」

  「再有一刻,便是辰时。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苍鹭声音越来越激昂,脸
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举起铁如意,大睁着眼睛,薄膜一样的眼皮不住抖动着,
高声道:「诸军士!一鼓作气,攻灭吕氏逆贼!」

  还没等一众军士山呼万岁,一个公鸭嗓子插了进来,「圣上有旨!召苍某人
觐见!」

  苍鹭慢慢抬过头,好像不理解自己怎么突然从苍先生变成苍某人?

  在场的有几名出自北军的军司马,却是心里门儿清——汉国分内廷外朝,一
向争权夺利,按照离天子越近权势越重的传统,通常都是内廷压倒外朝。这会儿
眼看吕氏失势,刘建真要坐稳天子之位,这些内侍立刻就蹦了出来,还真是一点
机会都不错过。

  苍鹭抄起铁如意,往帐门处一丢。一名神情阴鸷的护卫抬手接住铁如意,顺
势一击,像敲碎一只西瓜一样,将那名内侍砸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

  苍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诸军进退,以苍某金鼓为号。不遵号
令者,杀无赦。」

  在场的军士都闭紧嘴巴。他们知道,这位苍先生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但他
身边不但有数名身手过人的护卫,而且包括两支佣兵团在内,至少一半的人马都
直接听他指挥。短短两日,他们不仅见识了这位苍先生用兵的精妙,更见识过他
森严的军纪。这不,堂堂天子近侍,擅闯军机要地,当场打杀。

  「就这样吧。」

  苍鹭说完,在场的军士、门客、邸中旧臣、佣兵团的首领纷纷抱拳,齐声应
道:「遵令!」

  …………………………………………………………………………………

  吕巨君立在平朔殿外的台陛上,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北宫的方向,手指几乎
抠进栏杆。

  许杨身死,廖扶一夜白发,此时他手头所有的兵力只剩下左武第二军的一千
余人,还有百余名射声士。

  经过一夜鏖战,军士们不但体力耗尽,难以再战,装备损毁也极其严重。武
库被烧,吕巨君失去了最要紧的军械来源,射声士军连战多场,箭矢已经所剩无
几,备用的弓弦也几乎消耗殆尽。左武第二军虽然出战最晚,但上来就是恶战,
弓刀大量损坏,又无处补充,而且冒着严寒苦战至今,连口热水也喝不上,整个
军中仅存的十余战马被全部杀死,用来裹腹,局面越来越恶化。

  幸好吕巨君抓住对手联而不合的弱点,威胁只与其中一方搏命,使他们心存
忌惮,才赢得了喘息之机。

  再长的夜,也总有过去的时候。眼看着天色渐亮,吕巨君心里也越发焦急。
按照最初的设想,若是进攻南宫失利,自己必须支撑到天亮,届时太后将亲自出
面,宣布垂帘听政。

  天子暴毙,继任者出现之前,由太后垂帘天经地义。长秋宫毕竟儿媳,怎么
也不可能绕过婆婆去。可没想到刘建这个在吕巨君眼中志大才疏,福浅德薄的无
能废物,居然这么坚韧,怎么打都不死。

  更是吕巨君意外的是,董宣招募的那批隶徒仓促上阵,竟然爆发出非同一般
的战斗力,死死守住玄武门,连吕家不世出的天才吕奉先,都只能在城下饮恨。

  还有霍子孟。若不是这老贼派羽林天军突然夺下白虎门,自己也不会退路尽
失,被困宫中。

  武库的火光越来越淡,不是火势变小,而是天色越来越亮。

  苍凉的号角声次第响起,不用仔细分辨,吕巨君就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四面
楚声。北边是卧虎董宣的隶徒,西边是霍去病霍少的羽林天军,南边是投靠刘建
的屯骑、越骑诸军,东边则是刘建招揽的一群乌合之众。

  敌方势力越来越强大,己方的援军却遥遥无期。吕巨君竭力保持镇定,无论
如何,自己也支撑下去,撑到太后出面的那一刻。

  董宣身为臣子,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太后的车驾,更不可能阻止太后去见自己
死去的儿子最后一面。霍子孟那头老狐狸受过太后大恩,眼下虽然躲在背后,不
敢露头,但也不可能丢开上下尊卑,与太后兵戎相见。

  唯一敢犯上作乱的只有刘建,但区区一个诸侯王太子,拿到玉玺虎符又当如
何?太后车驾亲至,北军诸校尉未必就肯听他的。剩下一批乌合之众,根本无足
轻重。

  可是太后为什么还不出现?

  吕巨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永安宫内血流成河的惨状,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
念头驱到脑后。他相信以自家姑母的眼光手段,不会不考虑到刘建等人铤而走险
的可能。永安宫内已经设下重重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面跳。

  「主公。」

  廖扶头上的白发苍苍,原本丰神俊朗的外表此时也变得衰朽不堪。

  吕巨君心底涌起一丝愧疚,假若自己早听他的计策,不一味倚仗左武第二军
这支伏兵,而是在天子驾崩的当晚就将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召至永安宫,也许
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他笑道:「往后得叫你廖公了。」

  吕巨君意识到廖扶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头,谁知手一碰,头顶的却敌
冠险些掉落。他以为是头冠松了,连扶了几下都没能扶正,摊开手时,却发现指
间多了无数灰白参差的发丝。

  吕巨君有些发怔,他只看到廖扶一夜白发,却没想到自己同样是一夜之间,
不仅黑发转白,而且还脱落了大半。

  吕巨君手指颤抖着取出一条布巾,勉强绕在头上。就这么一会儿,他的头发
已经掉落殆尽,连挽好的发髻都松脱下来。

  「属下无能,已经无力回天。」廖扶平静地说道:「请主公自认天命,属下
理当奉陪。」

  「不,不会的。」吕巨君语无伦次地说道:「天命在我,不!不!在太后!
不是……太后肯定会来的!天命,天命所归……那些逆贼不会……」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来。一名内侍手执诏书,从隶徒阵前穿过,然后是期
门、虎贲、长水、羽林……一直到车骑将军金蜜镝阵前,才滚鞍下马。

  吕巨君一颗心直沉下去。他当然能认出那是永安宫的内侍,连他捧的诏书,
也是永安宫的式样。

  那内侍捧着诏书尖声道:「太后谕旨!先帝龙驭宾天,吕冀身为朝中重臣,
举止失仪,于灵前咆哮,行事无状,着令免去其大司马之职,收取印绶。除襄邑
侯爵,改封景都乡侯。」

  内侍念完,又取出一道诏书,「圣上大行,百姓震惶。先帝无子,以至帝位
空悬。太后有谕:国不可一日无君,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镝、御史大
夫张汤、丞相韦玄成、大鸿胪车千秋赴永安宫。余者扫净宫室,以迎新君。」

  金蜜镝伏身拜道:「臣,遵旨。」

  听到扫净宫室,迎立新君,吕巨君忽然平静下来。他丢下布巾,不再徒劳地
遮掩头上的秃痕,而是扶着栏杆,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然后转过身,对廖扶
说道:「文起,这次要辛苦你了。」

  廖扶道:「与有荣焉。」

  吕巨君叫来心腹,命他们把所有能搬来的木柴全都搬来,堆积在平朔殿内。
他特意嘱咐道:「若是有简册书卷,那最好不过。」

  「我记得殿里还有点灯油……唔,在这里。」吕巨君对廖扶道:「得咱们两
个动手了。」

  廖扶挽起衣袖,想了想又随手解开,将灯油泼在袖上。

  一个少年匆匆奔进来,「君哥,我听到……哦?」吕奉先瞪大眼睛。

  吕巨君道:「油不多,就不给你分了。一会儿火起,你趁乱走吧。」

  「君哥……」

  「走!」

  鼓声隆隆响起,按照太后谕旨中扫净宫室的命令,诸军同时出动,喊杀声越
来越近。

  吕巨君站在高高的木堆上,他浑身泼满灯油,手里拿着一支火把,对廖扶笑
道:「文起可记得,当日你推算汉国运数,我吕氏与汉国休戚与共,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他抬手将火把丢到木堆上,然后张开双臂,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说道:「至
此,汉德已尽,天命将改。」

  烈焰腾起,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引用:
原帖由 yuklchanyl 於 2017-4-8 12:48 AM 發表 查看引用來源
第一章

  长秋宫前,临时张开的帷幕遮不住漫天飞雪,鹅绒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沾在
座中诸人的衣冠上。只不过此时没有人在乎&# ...

谢谢大大上载好故事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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