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國權停頓了一下又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銘記今天不僅僅要記住今天失去親人的創痛,更要記住我們在災難來臨之時,應對上有何不足,要通過這次慘痛的經歷明白,如何才能在這樣突如其來的天災面前避免最大的傷亡,盡可能地去減少損失。風雨再大不可以摧垮民族的意志,我相信這場災難擊不垮堅強的北港人民,我也相信北港的廣大黨員幹部可以帶領這裡的老百姓早日走出災難的陰霾,在此我向各位保證,黨和國家一定會給北港人民最有力的支持,全國人民都是北港堅強的後盾!”
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文國權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他的臉上由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大浪淘沙始見金,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浪,讓我們看到了許多將生死置之度外,將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好幹部,也讓一些罪惡暴露于天光之下,我今天並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責任,細數任何人的不足,我只是聲明一下我的態度,北港絕不會成為滋生罪惡的溫床,黨不會答應,國家不會答應,人民不會答應,我不會答應!”他的這番話擲地有聲,震得整個會議室嗡嗡作響。
周興民第一個鼓起掌來,很多人都跟著一起鼓掌。
文國權講話之後,不等會議結束,就起身離去,所有人起身相送,文國權擺了擺手道:“張揚,你送我去機場。”
張揚本不想在眾人面前和文國權走得太近,可是被他當眾點名,唯有老老實實跟了過去。
前往機場的途中,文國權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雖然沒有挑明,但是張揚已經明白了,他是在提醒自己,要做好承擔責任的心理準備。
張揚點了點頭:“身為濱海市委書記,我應當承擔主要責任。”
文國權看著張揚,輕聲道:“其實你並不適合為官。”
張揚道:“開始的時候我很有興趣,可是現在連我自己都有些厭倦了。”
“厭倦什麼?”
張揚道:“很殘酷,我目睹身邊太多人的死亡。”
文國權道:“任何事業都會有人犧牲,與其為朋友的犧牲傷心難過,不如去多做些事,證明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張揚重重點了點頭:“我明白!”
文國權道:“你乾媽知道北港的事情後,正在京城積極組織募捐,有時間去趟京城,我想,我們一家人有必要好好談談。”他很自然地用上了一家人這個稱謂,沒有任何矯情的成分在內,他的這番話讓張揚心中一暖,也讓張揚開始反思這段時間對文國權夫婦的態度。
文國權並沒有觸及太深層的話題,他看出張揚此時的心情非常消沉,所說的幾句話都是在委婉地給張揚鼓勵。
北港市委書記項誠,市委副書記龔奇偉全都在這場天災中遇難,北港的幹部隊伍暫時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省長周興民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不僅僅是視察災情,省裡還給了他另外一項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確定北港臨時領導班子,市委副書記龔奇偉原本是他們看好的北港未來掌舵人,當初宋懷明將龔奇偉調來北港,其目的就是讓他接項誠的班,現在龔奇偉以身殉職,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市長宮還山,周興民在瞭解北港目前的幹部情況之後,即刻通報給了省委書記宋懷明。
自從得悉龔奇偉犧牲的消息,宋懷明就處於深深地悲痛中,他因此而感到自責,讓龔奇偉出任北港市委副書記是他的決定,在北港佈局,利用龔奇偉和張揚來打開局面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後定下的計畫,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的計畫並沒有奏效,如果龔奇偉被謀殺這件事屬實,甚至可以說他的這個計畫從一開始就被別人洞悉。
龔奇偉,袁孝工,項誠在這場風暴中接連死去,除去項誠的死因不明,前兩者已經可以斷定是被謀殺,從種種跡象來看,項誠之死更像是畏罪自殺,但是宋懷明絕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這場風暴幾乎毀去了北港沿海的大部分建築,而有人利用這場驚心動魄的風暴,完成了一次血腥的清洗,在即將揭開真相的時候,將危及到他安全的一些人全部剪除。
對手不但冷血殘酷而且行事縝密。宋懷明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次的交鋒中落入了下風。
玻璃台板下壓著一張合影,這是去年宋懷明視察南錫深水港工程的時候,龔奇偉向他彙報工作的場面,宋懷明望著照片中的龔奇偉,雙目不由得濕潤了,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可是他卻永遠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想起龔奇偉的無畏。想起龔奇偉勇於擔當,想起龔奇偉過往的功績,宋懷明的內心宛如刀割般難受。
也許他不該讓龔奇偉前往北港。龔奇偉的性情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任何沙子,這樣的性情很容易樹敵。很容易成為一些人的眼中釘,自己明明意識到北港是一個充滿危險的地方,為什麼要讓龔奇偉去冒險,宋懷明懊悔地低下頭去,用拳頭狠狠捶了自己的額頭兩下。
周興民的這個電話打斷了宋懷明的哀思,宋懷明聽他彙報完北港的最新情況,低聲歎了一口氣道:“儘快穩定北港的局面,確定新的領導班子。”
周興民就是為了這件事找宋懷明商量的:“宋書記,這次項誠和龔奇偉都遭遇不幸,北港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兩委常委。北港的幹部隊伍正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中。”
宋懷明知道他的意思,低聲道:“你覺得誰適合在這個時候出任領導工作?”
周興民道:“暫時維持現狀吧,由宮還山暫時負責領導工作,現在就派人下來,一來倉促。二來短期內也不可能熟悉北港的狀況。”
宋懷明道:“不錯,我也這麼想,宮還山在北港任職多年,對北港的情況還是非常熟悉的,這種時候由他來主持工作最合適。”他說完停頓了一下又道:“北港失去了兩委常委,我看可以增補趙國強和張揚兩人進入北港常委圈。非常時期,給這些年輕人多加一些擔子吧。”
周興民應了一聲,他想到了趙國強,卻沒有想到宋懷明主動提名了張揚,不過周興民對宋懷明的提議是贊同的,放眼北港的領導層,的確沒有比這兩人更為合適的人選了。
在和周興民交流了一下對目前情況的看法之後,宋懷明放下電話。
目光再度落在台板下的照片上,他的表情從悲傷開始變得堅定,他是個從不服輸的人,他也堅信勝利永遠屬於正義的一方。
電話鈴聲再度打斷了他的思緒,宋懷明拿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楚嫣然焦急不安的聲音:“爸,有沒有張揚的消息,我聽說北港發生了海嘯,可是我怎麼都聯繫不上他。”
宋懷明聽出了女兒的不安和憂慮,她對張揚的感情很深,他寬慰女兒道:“他沒事,正在濱海忙著指揮救災,我剛剛才和他通過電話。”有些謊話是必須要說的,只有這樣才能讓女兒安心。
楚嫣然充滿嗔怪道:“這個混球,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跟我報聲平安。”
宋懷明道:“嫣然,你放心吧,他不會有事。”
楚嫣然道:“爸,我下周回國,去靜安看外婆。”
宋懷明知道女兒想念的不僅僅是外婆,他嗯了一聲道:“最近事情實在太多,恐怕你回來後,我都抽不出多少時間陪你。”
楚嫣然歎了口氣,父親抽不出時間,身處抗災第一線的張揚相必也沒有多少時間,雖然她和張揚之間是在人前偽裝分手,可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交往也受到了許多的限制,楚嫣然很不喜歡這樣的狀態,此次回國,她想要和張揚好好的談一談。
周興民當晚下榻在濱海市委招待所,晚上十點的時候,他把張揚叫到了自己的住處。
張揚忙了一整天,進來的時候,兩條褲腿仍然卷得高高的,像個摸魚的,身上帶著一股海腥味。
周興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張揚道:“我還是站著吧,身上都濕了。”
周興民道:“沒關係,坐吧,累了一天了。”
張揚這才坐下。
周興民的秘書給張揚泡了杯茶後離去。
張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聲道:“潮水已經退到了防波堤以內,根據地震局的通報,今明兩天還可能會有餘震,不過應該沒有暴風雨。”
周興民道:“做好一切預防措施,避免災情進一步加重。”
張揚點了點頭道:“已經部署了下去。”
周興民道:“張揚,我找你過來是有事想問你,根據有些同志的反映,昨天在災情發生的時候,你已經從東江趕回了濱海,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你都失蹤了,作為濱海市委書記,這樣的行為似乎有些交代不過去。”
張揚道:“是不是有人說我在災難面前選擇了逃避?周省長,我當時和程焱東同志一起前往福隆港日方辦公區救人,可是我們前往那裡之後,方才發現日方的求救根本是一個騙局,他們意圖利用這場風暴,將程焱東同志除去。關於這件事,焱東同志可以為我證明。”
周興民道:“這一天北港發生了很多事,死去了很多人。”
張揚道:“天災是一方面,人禍是另外一方面,有人在利用這場天災製造人禍,龔書記的被害,程焱東同志被追殺,這一切都是預先策劃的圈套,據我現在瞭解到的情況,龔書記當時前往海員俱樂部是項誠親自打電話做出的調派,而龔書記前往海員俱樂部不久,就遭遇車禍。”
周興民知道張揚高度懷疑項誠,他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我已經委派專人調查。”
張揚道:“程焱東同志之所以前往福隆港救人,是因為接到日方的求救,我懷疑幕後策劃這一切的那個人和日本人有勾結。”
周興民道:“張揚,這件事必須要秘密調查,在事情沒有調查出結果之前,我不希望有太多的消息透露給社會和新聞媒體,以免造成更多的恐慌。”
張揚點了點頭,他明白周興民的意思,現在的張揚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表面上看一切的矛頭都已經指向了項誠,似乎項誠就是製造這一切血案的幕後黑手,但是張揚心中清楚,項誠絕不是這一切的策劃者,他的背後還有人。對方的狡猾和冷血遠超出他的想像,這場風暴過後,龔奇偉,項誠,袁孝工相繼死去,北港剛剛浮現出的一些線索全都被斬斷,而製造這一切血案的目的就是為了保全他自己。
張揚低聲道:“我只是有些想不通,如果這個幕後黑手想要保住自己,那麼他除掉項誠就可以切斷所有的線索,為什麼他要去傷害龔書記?為什麼要去加害程焱東,如果說他要恨,應該恨我才對!”
周興民道:“就算奇偉同志沒有留下那行字,我們也會很容易查到項誠的身上,當時他做出這次調遣很多人都知道了,項誠之所以選擇去死,原因很簡單,他清楚自己難逃法律的制裁,就算我們找不到證據,那個幕後黑手也不會讓他繼續活在世上。”
張揚道:“程焱東和這件事關係並不大!”
周興民道:“也許這個人想趁著這場風暴興風作浪,將北港的水徹底攪渾,干擾我們的視線,讓我們無從把握重點。”他說完,雙目專注地盯住張揚的眼睛:“之前你和奇偉同志的矛盾是不是在唱雙簧?”周興民顯然把握到了事情的關鍵,如果張揚承認,就證明這件事和宋懷明的佈局直接有關,龔奇偉畢竟是他親自派來北港的幹部。
張揚搖了搖頭:“我敬重他的為人,我們之間只是工作理念不合,私人之間並沒有任何的矛盾。”他回答的非常聰明。
周興民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以他的智慧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他將手中的茶杯慢慢放下:“去團中央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
張揚搖了搖頭道:“不走了!”過去他在周興民的面前還需要偽裝一下,可是發生這場變故之後,他已經無需考慮。
周興民輕聲歎了一口氣道:“我猜你也不會現在走!剛才我和宋書記通了電話,經過我們的慎重考慮,決定由北港市長宮還山同志暫時出任北港市委書記一職,鑒於北港常委的現狀,決定增補你和趙國強同志為北港市委常委,你個人對這個決定有什麼看法?”
張揚道:“沒看法,既然領導們信任我,我就會對得起你們的這份信任。”
周興民道:“我必須要再強調一次,你們的當務之急是救災,是帶領北港全體市民儘早從這場天災的陰影中走出去,早日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
張揚道:“周省長放心,我知道輕重。”
宮還山也得知了省裡對他的任命,這道任命對宮還山來說是意料中的事情,也是他過去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他在接到任命通知之後卻變得一籌莫展,他清楚,省裡之所以讓他來當這個書記,並非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而是在這種非常時期,一時間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他既不是上級領導眼中最佳的選擇,也不會是最後的選擇。宮還山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楚自己在領導們心目中的定位,他只是一個負責走過場的人物。等北港的事情平息下去,或許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期限。
項誠的死因雖然沒有定論,但是宮還山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這位老書記死于自殺,他的死自然而然的地把北港這次天災所應承擔的責任全都攬了過去,算是項誠為北港的幹部做了件好事,不過項誠絕不是因為自責或者是因為這次災難的壓力而選擇絕路。宮還山清楚項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知道項誠很可能已經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