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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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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方曼倩說得跟真的一樣,聽到是公事,那小黃門也不敢怠慢,連忙引著程宗揚到了殿外,與敖潤見面。至於他們談到哪位諸侯,小黃門躲得遠遠的,一點也不想聽見。
    程宗揚道:「找到小紫了?」
    「沒有。」敖潤道:「紫姑娘一直都沒出現。」
    「出了什麼事?」
    「我們找到紫姑娘……那條狗了。」
    「雪雪?」
    「可不是嘛。那狗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渾身都是泥。我們壓根就沒認出來。還是那狗使勁往馮大法身邊湊,才被馮大法認出來。那狗也邪了,別的狗都汪汪叫,它不叫,隻哼哼,哼得我聽著都頭皮發麻。」
    「受傷了?」
    「沒有。我專門抱著給盧五爺看過,盧五爺也說沒事,就是餓的。」
    「餓的?」
    「盧五爺估摸著,怕有兩三天沒吃東西了。老劉給它買了幾個肉包子,那狗跟瘋了似的,不要命地往向上衝,老劉一個不小心,手指頭都被它咬了一口。」
    程宗揚聽得都無語了。劉詔真夠倒黴的,他恐怕還不知道被小賤狗咬一口會有什麼後果吧?
    程宗揚想想,這事兒還是別跟劉詔說的好,頂多過半年,又是一條好漢。
    「小紫呢?她出了什麼事?」
    「我們也不知道埃盧五爺也是心裏沒底,才讓我來見見你。」
    「其他……幾個方向,有消息嗎?」
    「沒有。」
    敖潤知道周圍還放的有人,具體是誰卻不知道。幾名侍奴修為不同,感應的範圍也各有差別。以卓雲君的修為,小紫一旦接近校尉府兩裏範圍之內,就能感應到她的準確位置。可現在小紫杳無音訊,卻找到了與她形影不離的小賤狗,其中的蹊蹺讓程宗揚不能不多想。
    難道是被巫宗搶先了一步,先劫住了死丫頭?要不然她怎麼會扔下雪雪?要知道那小賤狗雖然看著就是一挺賤的小爛狗,其實卻是一頭如假包換的妖獸。真要玩命,一般五級修為的高手也製不住它。
    程宗揚一邊轉著念頭一邊道:「校尉府周圍有什麼動靜嗎?」
    「有。」敖潤道:「盧五爺親自去看過,盯著校尉府的人不少,除了咱們,還有四五股人馬。」
    「這麼多?」
    「盧五爺認出兩股,一股是襄邑侯府派出的死士,一股是洛都大豪朱安世的手下,另外兩股身份不好確定,盧五爺猜測可能是巫宗和龍宸的人。除了這些,還有幾個獨行的,至於暗處,很難說是不是還藏的有人。」
    連龍宸的人也來湊熱鬧了?襄邑侯門下死士是刺殺韓定國的一方,巫宗人馬是保護韓定國的一方,這兩者的立場可以明確。朱安世的手下與龍宸的人究竟站在哪一方,現在無從知曉。不過龍宸與黑魔海關係匪淺,朱安世與呂冀私下也有聯絡,這四股勢力很可能是兩兩聯手。
    「還有件事,」敖潤低聲道:「我來之前,校尉府又進駐一批軍士,都是最精銳的射聲士。」
    射聲校尉屬下有七百餘名射聲士,擅使弓弩,號稱能在夜間聞聲而射,故稱射聲。宋國的神臂弓雖然有名,但有名的是器械,就射手而論,最出色的當屬漢國,射聲士則是精銳中的精銳,射術可想而知。
    「接著等,隻要小紫出現,無論如何也要攔住她。韓定國就是一條死狗,什麼時候殺都行,犯不著在校尉府跟他們玩命。」
    見到校尉府的布置,程宗揚已經死了在校尉府刺殺韓定國的心思。明明是個陷阱,還要往裏面跳,未免太傻。
    「還有,再派一個人去建威將軍府。說不定死丫頭會在那邊,等韓定國出門的時候動手。」
    「是。」
    「這會兒剛過午時,離天黑還有三個多時辰,我等天子召見完就立刻過去,有消息立刻告訴我。」
    「是!」
    …………………………………………………………………………………
    程宗揚在玉堂前殿又等了一個多時辰,直等得坐立不安,才有內侍出來,傳他覲見。
    程宗揚跟隨內侍,一路穿過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最後在宮內一處池苑前停住腳步。
    苑內一池碧水,湖上浮蕩著一層朦朧的水霧,整座宮殿都建在湖上,遠遠看去就像飄浮在雲霧之間。宮殿四周種植著巨大的荷花,微風拂來,滿池荷葉隨風起舞,宛如無數碧波仙子。
    宮殿四面都建著拱形的廊橋,與陸地相接。成群的宮娥在廊內穿梭,她們穿著曲裾,衣物在腰間纏繞數周,緊貼著腰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下緣一直拖到地面,宛如散開的花盞,走動時行不露足,舉止優雅。抬階而上時,偶爾露出裾下的纖足。能看到她們腳下踏著木屐,赤裸的雙足雪白如霜。
    內侍前去稟報,程宗揚在廊外等候。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眼看紅日偏西,程宗揚直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闖進去揪住天子,問他究竟有什麼事召見自己?幾句話說完拉倒,免得自己瞎耽誤工夫。
    一直等到申時將盡,內侍終於出來,傳程宗揚入內。內侍領著他穿過廊橋,進入殿中。殿內放著一隻丈許高的博山爐,爐蓋鑄成山形,上面點綴著無數珍禽形獸,濃濃的麝香氣息從爐中不斷彌漫出來。
    那宮殿又深又廣,成排的巨柱猶如巨人的手臂支撐著厚重的殿宇,一列列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宮殿的結構也極為複雜,無數階梯、走廊、懸橋穿梭其中,仿佛一個由無數宮殿組合起來的建築群。走在這樣宏偉的宮殿內,程宗揚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渺小起來,眼前的宮殿也愈發深邃。
    一刻鍾之後,內侍向左一拐,兩人不知何時已經穿過宮殿,眼前豁然開朗。面前是一處露台,寬及百步的台面淩空架在湖上,周圍布置著精巧的欄杆。年輕的天子劉驁席地而臥,身下鋪著一張象牙席。他面前放著一張漆案,上面擺放著各色水果、酒食,周圍簇擁著十幾名鶯鶯燕燕的女子,一個個花枝招展。天子就半臥在這處溫柔鄉中,一邊品嚐著美人兒遞來的美酒,一邊觀賞著面前的歌舞。
    台上一個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穿著一件輕柔的彩衣,光潔的玉足在鮮紅的地毯上盤旋跳動,腰身猶如柔軟的柳枝,纖柔無比。在她旁邊,卻是一個長著馬臉的侏儒,他身穿彩衣,頭發紮成丫角,揮舞著短小的四肢模仿那女子的舞姿,動作笨拙可笑,引得眾人不住大笑。
    自己在外面幹等,這小子卻在裏面聲色犬馬,程宗揚不由充滿惡意地想道:趕緊樂吧,再不樂就沒機會了,等你小子一死,這些美人兒還不是被收進北宮,讓人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一曲舞罷,姓孟的侏儒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著氣。
    天子笑道:「賞!」
    旁邊的內侍抓起一把錢銖,往地上投去。孟舍人雙腿極短,掙紮了幾下才好不容易爬起來,撅著屁股在地毯中摸索,又引得天子一陣大笑。
    那美人兒伏在天子懷中,格格嬌笑著。天子沒有注意到程宗揚已經進來,擁著那美人兒笑道:「跳得不錯,快趕上皇後了。」
    美人兒嬌聲道:「臣妾的舞姿哪裏及得上皇後娘娘呢?」
    在旁服侍的唐衡開口道:「啟稟陛下,大行令程宗揚覲見。」
    天子這才注意到有外臣在場,他稍稍正了正身體,「定陶王的喪禮是你去的嗎?」
    「是。」
    「定陶王邸情形如何?」
    程宗揚回想了一下,然後說了當日的情形,沒有隱瞞,也沒有誇張。天子聽得極為仔細,最後道:「繼任的定陶王太子今年有三歲了吧?」
    「是。今年剛滿三歲。」
    「朕聽說,那孩子挺聰明?」
    程宗揚心下忐忑,不知道天子為什麼突然提出這茬,小心地說道:「定陶王太子如何,臣未曾得見,但聽定陶王邸的人談及,確實聰明伶俐。」
    天子拿著一隻酒樽,也不喝,隻在手中把玩,不知在想著什麼。眾人都不敢開口,連圍欄邊叩弦引簫的樂工也停了下來。
    沉默良久,劉驁道:「賞定陶王白鹿皮一張,你去傳詔,記轉—讓定陶王進京謝恩。」
    程宗揚心下一怔,為了一張白鹿皮,讓一個三歲的孩子千裏迢迢入京謝恩?這一路舟車勞頓,萬一出什麼事,定陶王不就絕後了嗎?難道天子是打算削藩?諸侯勢大是天子的心腹之患,通常的作法是用推恩令,將諸侯之子盡數加封,既拆分了封地,也保全了皇室的體面。定陶王隻有一子,推恩令是用不得了,難道想把他折騰死?
    程宗揚一時間轉過無數念頭,這邊內侍拿來一隻扁長的漆匣,裏面裝著一張精美的白鹿皮。
    劉驁道:「你自己去傳詔,不要讓別人知道。」
    程宗揚一頭霧水,躬身道:「臣遵旨。」
    劉驁象是放下一樁心事,神情變得輕鬆起來,開口道:「唐衡,新建的昭陽宮整理好了?」
    唐衡道:「還有些花木要打理,尚需數日。」
    劉驁笑著對程宗揚說道:「你前日護送皇後進山,可見到了皇後的妹妹?生得漂亮嗎?」
    程宗揚小心道:「臣隻遠遠看了一眼,並未看清。」
    天子笑道:「早前常聽皇後說,她那妹妹生得如何美貌,如今人已經到了洛都,還不進宮,朕倒是好奇,難道她比皇後還要美貌?」
    「臣不敢妄言。」
    「不敢說嗎?」
    程宗揚心裏一動,「當日隨行的是單常侍,陛下召他來一問便知。」
    「單超嗎?」劉驁隨口道:「叫他過來。」
    唐衡低聲道:「單常侍今晚與射聲校尉陳升約好。」
    「時辰尚早,先召他過來。唐衡,你去昭陽宮催促一番,若是布置好了,就隨程大行令一起把她接入宮中。」
    唐衡躬身道:「諾。」
    程宗揚明知道單超那天沒有見到趙合德,但這是唯一能拴住他的機會。隻希望單超這會兒已經離開南宮,再被內侍召來,一來一回多耽誤點時間。
    劉驁旁邊的美人兒道:「陛下有了新歡,就顧不上理會我們這些奴婢了。」
    劉驁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來跳一曲淩風舞,若是跳得好,朕便加封你為貴人!」
    那美人兒一笑,旋身而起,在毯上翩然起舞。
    樂工操管按弦,樂聲響起。唐衡向天子磕了個頭,與隨行的內侍一道,領著程宗揚悄悄退下。
    穿過層層疊疊的宮殿,程宗揚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露台上,一個美人兒揚起雙袖,美妙的身姿滋潤在朦朧的水霧中,滿池荷葉仿佛隨之起舞。
    唐衡說話和氣,那些內侍也不甚怕他,一名內侍道:「要說淩風舞,還是皇後娘娘跳得最好。上次娘娘跳得淩風舞,真的像要淩風飛去一樣呢。」
    另一名內侍道:「陛下還讓人拿了一隻金盤托在手中,讓娘娘在盤上跳舞。娘娘那身子,輕得像雲朵一樣……」幾名內侍忽然噤聲。隻見對面一群人匆匆走來,為首一人銀璫左貂,卻是中常侍呂閎。另外一人年逾四十,頜下無須,是天子另一名親信的宦官,中書令石顯。兩人神情凝重,步履匆忙,雖然沒有開口,卻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唐衡迎上前去,先向呂閎使了一禮,然後向石顯問道:「出了什麼事?」
    石顯聲音甚粗,並沒有一般太監的尖細,「侍中廬失火,我和呂常侍來請天子下詔,禁止各宮出入。」
    唐衡嚇了一跳,「火勢如何?」
    「還在燒,隻怕金馬殿不保。」
    侍中廬與金馬殿相鄰,都在南宮的西南。如今正值秋日,天幹物燥,一旦火勢失控,隻怕波及整個南宮。
    程宗揚心下大急,真要天子下詔,禁止各宮出入,自己可就困在宮裏出不去了。他提醒道:「唐常侍,我還要去傳詔。」
    呂閎看了他一眼,「詔書何在?」
    幾人都空著手,顯然不可能帶著詔書,程宗揚隻好硬著頭皮道:「是天子口諭。」
    程宗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唐衡知道此事不妥,一個沒攔住,被他直接說了出來,周圍眾人頓時變了臉色。
    呂閎沉下臉,「天子即便手詔,尚需丞相附署,何來口諭?況且宮內侍中俱在,豈無書詔之人?」
    石顯身為中書令,主掌詔書,聞言也道:「唐衡,這是怎麼回事?」
    唐衡躬身道:「是天子一點私事。」
    「天子無私事!」呂閎一句話把他堵了回去,接著道:「天子者,天之元子也!一言一行,上感於天。侍中廬失火,正因天子失其道!」
    眾人噤若寒蟬,連唐衡也不敢作聲。呂閎這番話直接把天子給卷了進去,將侍中廬失火歸結於天子失德——程宗揚暗道:如果真有天人感應,天子頭一件事就是召來雷把你給劈了,你信不信?
    呂閎一甩衣袖,「我去面見天子,你們在這裏等著!」
    石顯匆忙跟了過去,程宗揚扭頭問唐衡,「他什麼意思?」
    唐衡苦笑道:「國事非私事,便是天子下詔,也需丞相副署,丞相若認為不妥,可以封駁詔書。若是繞過丞相,則與朝廷體例不合。呂常侍……唉,且先在此等候吧。」
    程宗揚直想罵娘,自己正心急如焚,還被這老貨橫插一刀,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再等,黃花菜都涼了。
    程宗揚轉身就走,幾名內侍連忙上來拉住他,央求道:「程大夫,求你千萬等等,別讓小的難做埃」唐衡也勸道:「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程宗揚沉下心來,說道:「內宮非臣子宜留,我往玉堂前殿等候消息。」
    「這有什麼不宜的?」唐衡看了看他的臉色,歎了口氣,「你們兩個,送程大夫去玉堂前殿。」
    程宗揚把漆匣往腰裏一掖,甩開大袖往玉堂前殿走去。兩名內侍緊跟著程宗揚,生怕他跑掉不好交待。結果那位程大夫腳步看似平常,兩名內侍卻發現怎麼追也追不上他。兩人先是小跑,然後狂奔,眼睜睜看著程大夫身影越來越遠,忽然往旁邊一轉,徹底失去蹤影。兩人面面相覷,感覺跟見了鬼一樣。
    程宗揚在殿前驗過符傳,取回佩劍,顧不得去看侍中廬為什麼會失火,便立即叫上許賓,驅車離開宮禁。
    夕陽在巍峨的樓闕間散發出火紅的光芒,給這座繁華的古都鍍上一層耀眼的金光。程宗揚坐在顛簸的馬車上馳過長街,當夕陽沒入地平線,在他感覺裏幾乎是一瞬間,黑夜便降臨了。
    車前點起火把,原本隨行的毛延壽等人都被甩到後面,隻有駕車的許賓不斷抖動韁繩。
    一匹健馬從巷中奔出,快要擦肩而過時,馬上的騎手一提韁繩,兜轉馬頭,「程頭兒!你可回來了!」
    程宗揚握住劍柄,「慢點說。」
    「姓韓的車馬已經出門了,半個時辰便到。」敖潤滿頭是汗,「校尉府周圍的街道都已經封禁了,除了盧五爺,其他人都撤了出來。」
    「紫丫頭呢?」
    「沒見到。」
    難道死丫頭不在附近?可小賤狗為什麼會在周圍出現?
    「雪雪呢?」
    「在望樓,都洗幹淨了,確定沒有外傷,這會兒一個勁兒在吃。」
    這條廢物啊!一想到小賤狗,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它好端端跟死丫頭在一起,怎麼就自己跑到這裏來了?死丫頭的去向這賤狗肯定知道,問題是跟這小賤狗沒辦法交流埃敖潤道:「下午有人要上望樓,被襄城君府的人趕走了。」
    「哪裏的人?」
    「襄邑侯的人。」
    多半是襄邑侯的人也看中了望樓的位置,想在樓上窺視校尉府內的情形,結果被襄城君府的人毫不客氣地趕走。
    襄邑侯與襄城君本是夫妻,襄城君卻自建府邸,與襄邑侯府隔街相對,擺明了要與呂冀分庭抗禮。漢國女子的地位遠比宋國要高,什麼三從四德,根本沒人提,呂冀雖然飛揚跋扈,在朝中說一不二,但在家裏對襄城君畏之如虎,十足的懼內,連帶著襄邑侯的人到了襄城君府上也矮了半截。
    登上望樓,程宗揚頓時就震驚了。那條小賤狗像人一樣坐在欄杆上,背後靠著柱子,兩隻前爪抱著一塊骨頭,正啃得津津有味,下面兩條小短腿還得意地晃來晃去——怎麼就沒摔死你呢?
    看到程宗揚進來,小賤狗翻了個白眼,對他不理不睬。
    「程頭兒!」劉詔招呼一聲,他手上綁著繃帶,看來被小賤狗咬得不輕。
    「怎麼樣?」程宗揚示意他的手指。
    「沒事兒,就破了點皮。」劉詔毫不在乎。
    程宗揚扯起小賤狗的耳朵,「這是雪雪嗎?別是外面鑽來的野狗。」
    雪雪兩隻前爪抱著骨頭,憤怒地瞪著他。
    程宗揚「呸」的往骨頭上吐了口吐沫。雪雪呆了一下,接著就發狂了,扔掉骨頭,撲過來就要跟程宗揚拼命。
    程宗揚這才放心,「沒錯,就是這賤狗。」
    他一腳踩住雪雪的尾巴,雪雪左右撲騰著想咬他,可它尾巴太短,被程宗揚踩住就轉不過來,怎麼折騰都差了一點。
    「死丫頭去哪兒了?」
    「汪!汪!」
    「你這會兒是吃飽了啊,都能叫出聲了,剛才不是隻能哼哼嗎?」
    「汪!汪!汪汪!」
    「死丫頭在哪兒?」
    雪雪警惕地閉上嘴巴。
    「在洛都對不對?」程宗揚說著,拿起一根骨頭,朝它晃了晃。
    雪雪驕傲地昂起頭,隻用眼角瞟著他手裏的骨頭。
    「是她讓你在這裏等著,對不對?」
    雪雪頭一扭,要不是尾巴還被他踩著,這會兒就甩給他看了。
    「死丫頭出事了嗎?」
    雪雪眼睛幾乎翻到頭頂上,對他的問題充滿了不屑。
    「如果她現在很安全,你就叫一聲,我給你一根骨頭。」
    雪雪瞪著他,露出士可殺不可辱的堅毅表情。
    「這可是剛鹵出來的大骨棒,肉多汁濃,裏面還調了蜂蜜,鹹裏帶甜,又鮮又香……」程宗揚繪聲繪色地說著,雪雪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一股口水越流越長。
    「叫一聲我就給你。」
    「汪!」
    程宗揚鬆了口氣,「行了,死丫頭沒事。」說著他隨手一丟,把骨頭扔了出去。
    小賤狗直衝出去,小短腿在欄杆上一蹬,像飛機一樣張開四肢,追著飄香的骨頭,從望樓上飛了下去。
    劉詔伸長脖子往下看著,「這得有好幾丈吧?」
    「摔不死它。校尉府怎麼樣?」
    「我們一直在盯著,裏面的防護一共分為三層,最外面是執戟的甲士,重點在大門和各處路口的位置。」
    程宗揚扶著欄杆,往遠處射聲校尉陳升的府邸望去。夜色下,校尉府燈火通明,尤其是飲宴的涼亭,六個角上各掛著一串半人高的燈籠,明亮的燈光將亭中映得如同白晝。然而明亮的燈光絲毫沒有喜慶之意,反而讓人心裏沉甸甸的。程宗揚知道,那些燈光照不到的位置,到處充滿了殺機。
    「第二層都是暗樁,埋伏在府內各處要津。而且還配有弓弩手。那處小樓的窗戶下面,還有對面的屋脊,那邊的樹梢……」劉詔指點著說道:「每處高點都至少布置有兩名射聲士。」
    「最裏面一層呢?」
    「最裏面一層在池苑內,沿著院牆,每隔五步,就有一名暗樁。但裏面沒有校尉府的人,全是建威將軍的手下。」
    說著,劉詔遲疑了一下。程宗揚道:「怎麼了?」
    「我覺得……姓韓的那些手下似乎不大像軍士。」劉詔道:「他們的布置不是軍中的手段,有些地方特別陰險,還有些地方很古怪。」
    巫宗的布置,肯定與軍中的布置不同。難怪出身軍旅的劉詔會看不順眼。
    校尉府周圍的街巷已經封禁,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刺客必須要穿過長街,闖入府內,在執戟的甲士圍困中一路廝殺,接近池苑。而從他越過長街的那一刻開始,就進入射聲士的射程之內。
    程宗揚邊走邊道:「咱們的人都撤回來了?」
    「街上把守得太嚴,都撤了。」
    「馮大法呢?」
    「他不敢上樓,先回去了。」
    馮源有恐高症,上這望樓,肯定要犯玻
    程宗揚道:「老劉,如果讓你刺殺韓定國,你有什麼辦法?」
    「近戰不可能,除非用神臂弓。」劉詔估量了一下,搖頭道:「不行。距離太遠,即使有神臂弓也射不到。如果靠近的話,周圍的高點都被射聲士守住,隻要一露頭就會被發現。」
    程宗揚自言自語道:「那就沒辦法了嗎?」
    敖潤道:「在他菜裏下毒!」
    程宗揚一拍欄幹,「老敖,你這個主意不錯啊!」
    死丫頭擅長的是什麼?用毒啊!毒宗衣缽傳人豈是白叫的?說不定死丫頭這會兒正在校尉府的廚房裏給客人備菜呢。
    「隻怕不成。」蔣安世不知何時過來,低聲道:「剛才有一輛車過來,車上全是建威將軍府運來的酒食器皿,連洗碗水都是自己帶的。那車沒去廚房,直接進了苑內。」他指了指橋頭,「就在那處假山後面。」
    連校尉府的廚房都不用,可見韓定國對這次赴宴小心到了極點。程宗揚道:「我倒是想知道,那位射聲校尉是什麼人?姓韓的到他家裏吃飯,還一點面子都不給?」
    「陳升在軍中擔任書佐近二十年。兩年前被辟為功曹,半年後升至參軍,擔任射聲校尉不到四個月。」說話間,一個人影從簷角飄下。

第六章
    程宗揚呼了口氣,「嚇我一跳,盧五哥,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盧景把一隻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地上,「唐季臣說的。」
    「呂不疑那個家臣?他也來了?」
    「我回寓所見的他。」盧景道:「他是來告訴我今晚韓定國會赴宴,順便再加五千金銖,連陳升一並幹掉。」
    「嘖嘖,大手筆埃」
    「我沒接。」
    「哦?」
    「我隻保證韓定國活不過今晚。」
    程宗揚有些納悶,看到校尉府的布置,本來已經和盧景說定今晚不再出手,沒想到他又改了主意。
    程宗揚剛要開口,那條小賤狗邁著四條小短腿,魚雷般直躥上來,氣勢洶洶地要跟他拼命。等它到了身前,程宗揚身形微微一動,雪雪頓時撲了空,炮彈一樣從望樓上直射出去。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說道:「太危險了吧?」
    盧景翻了個白眼,然後伸手拍了拍包裹,「要不怎麼先討來三千金銖的定金呢?」
    怪不得包裹這麼沉,裏面裝著六十多斤黃金——蔡敬仲借了半天才借來一百八十萬錢,盧五哥隻動動嘴就拿到六百萬錢,還是當殺手賺得多埃「五哥,你不會這麼卷了定金就跑吧?」程宗揚覺得有點不安,從蔡敬仲到盧景,都打著卷款跑路的主意,人與人之間還能有最起碼的信任嗎?
    盧景扭頭道:「老匡。」
    柱後轉出一個人來,面容清臒,骨骼清奇,頜下留著三綹長須,一派仙風道骨,一看就是得道的高人——除了匡仲玉還能是誰?
    匡仲玉三指撚著長須,從容說道:「貧道夜觀天象,韓定國此子必活不過今夜子時。」
    「韓定國什麼人啊?還能上應天象?幹!匡大騙!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程宗揚叫道:「是不是大營的兄弟都來了?」
    看到匡仲玉神仙下凡一樣突然出現在面前,程宗揚差點兒樂暈過去,如果星月湖大營的兄弟都趕到洛都,自己還用擔心小紫?就算龍潭虎穴照樣踩平。手腳利落點,闖進宮裏擄了天子也不是難事,說不定還能順手擄了趙飛燕……匡仲玉收起神棍的嘴臉,上前一步,腳跟「啪」的並緊,舉手向程宗揚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朗聲道:「星月湖大營第一團第一營第一連上尉匡仲玉,奉命前來報道!」
    匡仲玉一身道袍,再配著三綹長須,卻作出標準的軍禮姿勢,那模樣看起來很有些滑稽。但看到他堅毅的眼神,程宗揚笑容隻露出一半就消失了。星月湖大營這些同袍,才是真正靠得住的生死兄弟。
    程宗揚認真還了一禮,然後問道:「你怎麼來洛都了?」
    「接到消息,屬下和吳少校正好在臨安,隨即與秦執事一同北上,午後剛抵達洛都。」
    「長伯也來了?」
    「聽說紫姑娘的事,吳少校去了校尉府。」
    盧景摸出一把蠶豆,邊吃邊道:「若不是他們趕來,我能回去見唐季臣?」
    「會之呢?」
    匡仲玉道:「秦執事帶著家眷,落後數日路程。我們一營來了十二名兄弟,五人與秦執事同行,其餘七人都已經到了洛都。」
    十天時間從臨安趕到洛都,這速度堪比宋國日行五百裏的金牌急腳遞。有了這一批得力的助手,程宗揚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連日來的壓力頓時少了一半,笑道:「既然匡神仙開口,姓韓的今晚必死無疑!咱們先別急著動手,安安心心在樓上看戲!」
    校尉府內人影穿梭,府中的仆人都在忙碌。忽然院中一盞燈籠熄滅,府內的仆人仿佛得到信號,各自回房,緊閉門窗,隻剩下執戟的甲士和一名便服男子。
    那男子年逾四旬,頭上戴著一頂輕便的紗冠,負手立在階前。
    「那人就是陳升?」望樓距校尉府一裏有餘,又是夜間,即使程宗揚修為大進,也難以看清那人的面容,隻不過遠遠看去,那人並不像一個主掌漢國最精銳射手的糾糾武夫。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當了二十年書佐,突然間飛黃騰達……這人有什麼後台?」
    「他三年前死了老婆,續弦是內庭一名宦官的侄女。」
    「哪位宦官?」
    盧景想了想,「似乎姓具。」
    具瑗嗎?那可是為天子掌管印璽的近侍。陳升如果真是抱上具瑗的大腿,兩年間一口氣升至八校尉之一的射聲校尉,也不算意外。
    侍中廬失火,再遇上呂閎那個什麼都敢說的大嘴巴,這一番鬧騰,單超八成是來不了了。少了單超,今晚的宴會隻剩陳升和韓定國這一主一賓兩人。
    天子急於爭權,千方百計分奪呂氏的權力——如果自己沒記錯,曆史上那個被霍光廢掉的劉賀,就是急於爭權。霍光給他羅列的罪名,稱「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劉賀以諸侯王繼承大統,帶了一幫王邸的臣子入宮,登基不到一個月,就折騰出一千多件事——即便是爭權,也沒見過爭得這麼急的。難怪滿朝的臣子坐臥不安,幹脆由霍光出面,把他廢掉。
    相比於劉賀,如今這位天子的耐性還算好的。隻不過他面臨的對手也更加強勢。爭權的結果究竟是呂氏被天子壓製,還是天子被呂氏架空,這八名校尉的爭奪正是關鍵中的關鍵。呂氏給盧景的開價是韓定國七千金銖,陳升五千金銖。如果真把這兩人一並幹掉,兩個校尉的職位,價值要遠遠超過呂氏付出的一萬兩千金銖。
    「五哥,我聽老敖說,附近有龍宸的人?」
    「已經撤走了。」盧景道:「不止他們。校尉府周圍的幾股人馬,包括呂冀的死士和朱安世的手下,傍晚時候都已經全部撤離。」
    「那不是沒戲看了?」
    「你不會以為呂家隻請了我一個吧?」盧景道:「這會兒剩下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隨著建威將軍一行車馬臨近,一直忙碌的校尉府突然間安靜下來,仿佛一頭猛虎收起爪牙,在黑暗中靜靜等著獵物上門。
    戌時三刻,臨近宵禁時分,建威將軍的車馬駛入校尉府所在的裏坊。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數十名甲士簇擁著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往校尉府行去。
    校尉府大門敞開,主人卻不在門前相迎。陳升立在內苑的月洞門前,有些焦急地等著客人。建威將軍的馬車沒有停留,便長驅直入。就在這時,一道烏光閃過,中間一輛馬車猛然碎裂開來。
    紛飛的木屑間,那道烏光在空中一蕩,帶著逼人的勁風朝另一輛馬車擊去。
    「好身手!」盧景讚了一句。
    那名刺客竟然是伏在校尉府的門簷下,校尉府自從三日前便戒備森嚴,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潛入到大門上方,等韓定國的車馬入門,才揮出雷霆一擊。
    那刺客手中提著一根三丈長的鐵索,鐵索盡頭是一隻沉重的鐵錐。中間那輛馬車被擊得粉碎,裏面卻空無人跡。一擊不中,那刺客手臂一振,鐵錐沒有落地就重新飛起。
    鐵錐剛飛出丈許,忽然力道一鬆,掉落在地。
    七支羽箭從三個不同的位置射出,將那名刺客全身都籠罩在箭雨下。那刺客身體一扭,避開兩支羽箭,接著「錚錚」兩聲,幾支羽箭被他纏滿鐵索的手臂擋祝然而真正要命的一支卻是來自身後。那支羽毛染成黑色的利箭穿透簷上的瓦片,從那刺客胸口鑽出,將他牢牢釘在簷上。
    一名甲士飛身躍起,先一刀斬落那名刺客的頭顱,才把他屍身拖下來。校尉府的大門緩緩關上,剩餘兩輛馬車繼續前行,在苑門前停下。隨行的軍士張開布幔,將兩輛馬車一同遮祝片刻後,韓定國從布幔間出來,到底也沒看清他究竟坐的哪輛馬車。
    夜色下,韓定國鐵塔般的身體看起來有些臃腫,他穿了一身布袍,衣褶微微隆起,隱約現出甲片的痕跡。他衣襟極緊,肩膀往上又粗又圓,看起來就像沒有脖子一樣,但程宗揚知道,他衣內戴著一隻鐵製的護頸,再快的刀也別想輕易斬斷他的脖頸。
    韓定國向陳升抱了抱拳,兩人一同往苑中走去。陳升面帶笑意地說著什麼,似乎在解釋單超因故未能赴宴。
    韓定國一腳剛踏上台階,旁邊一棵柳樹猛地舞動起來。濃綠的柳枝如網般張開,能看到裏面一個人影流星般在枝條間左衝右突。
    幾支利箭射來,相隔尺許就被震飛,隻能看到那些柳枝像柔軟而鋒利的細刀一樣不斷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仿佛一隻燕子,在丈許的空間內進退如神,卻怎麼也闖不出柳枝的範圍。
    忽然一點鮮血濺出,接著鮮血越來越多,雨點一樣四散開來。等隱藏在暗處的兩名術者停止施法,那名刺客就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樣掉落下來。
    陳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兩名軍士過來,用黑布將那名刺客破碎的屍體卷起,扔到一張草席中。
    韓定國行若無事,對身後的刺客看也不看,說笑著往池苑走去。
    「那個人我見過。」蔣安世道:「是外郡一個有名的劍客,沒想到會死在這裏。」
    劉詔倒抽一口涼氣,「這人殺的跟剁餡一樣……」敖潤一向以箭法自傲,覺得自己別的算不上頂尖,眼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可這會兒左右瞧瞧,隻能勉強看個影子的,似乎隻有自己一個,可這會兒也不能露怯,硬著頭皮道:「太狠了……」盧景道:「他進內苑了。」口氣中滿是遺憾。
    程宗揚知道他為什麼遺憾,整個校尉府,以內苑的布置最為森嚴,那些刺客最多隻能潛到內苑的圍牆邊,想無聲無息地潛入苑內,連盧景都自承沒有把握。韓定國踏入苑門,可能存在的刺客就被隔離在月洞門以外,想刺殺他,先要闖過苑內布置的重重陷阱才行。
    韓定國與陳升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步伐悠閑地踏上台階。在穿過月洞門的刹那,韓定國抬起的右腿在空中微微一頓,比正常步伐略慢了一線才落下。

這一線的差別已經能決定生死,一抹暗灰色的影子從鵝卵石的縫隙中鑽出,匹練般從他腳底卷過,隻差一線就能斬斷他的腳踝。然而此時,韓定國一腳不經意地落下,踩住那道灰影,接著他旁邊一名老仆彎下腰,往地上拍了一掌。
    一片月華般的光澤水波狀散開,周圍數丈的泥土像水一樣波動起來。那名擅長土遁的刺客被硬生生擠出地面,露出半截身體,接著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遮住了他的視線。
    那刺客雙手被泥土埋住,來不及拔出,眼睜睜看著韓定國一腳踹來,正中胸口。他噴出一口鮮血,胸膛凹陷下去。
    「韓某對單常侍仰慕已久,今日未能得見,可為一歎。」韓定國聲如洪鍾地說道。對那刺客理都不理,仿佛路過時踩死了一隻螞蟻。
    陳升道:「聞說宮中有事,單常侍需得隨侍天子,隻好改日再會了。」
    韓定國訝道:「宮中出了何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一處宮殿失火,如今已經平息了,韓將軍,請。」
    苑內柳枝婆娑,碧水如鏡,氣氛一派祥和,雖然一牆之隔,卻沒有沾染上半點外面的血雨腥風。
    陳升苦笑道:「今日本是私宴,不曾想會沾染上這麼多麻煩。」
    韓定國道:「韓某身為臣子,自當為天子分憂。」
    「這些賊子……」陳升話隻說了半截,然後搖了搖頭。他知道有些人不願意看到自己宴請韓定國,但這些人並不是他能評價的。
    「今晚隻怕要坐不安席了。」陳升歎道:「那些賊子防不勝防,這苑中也難保平安。」
    「無妨。」韓定國指了指身邊一名長發隨從,「韓某這位屬下擅長感應,周圍數十丈之內,一蟲一蟻都瞞不過他去。即便藏在地下,在他的異術之前也難以遁形。」
    難怪那些刺客殺人不成反被殺,陳升暗自點頭,有這等異術,什麼匿蹤隱形的手段都無從施展。
    「久聞韓將軍屬下頗多奇人異士,今日一見,令人大開眼界。請!」
    兩人並肩穿過石拱橋,在亭中落席。接著仆從奉來果品,從水果到裝水果的漆盤,甚至連洗水果的水,都是從建威將軍府內帶來,沒有被任何外人接觸過。
    「不會吧?」程宗揚道:「就這麼三板斧,下面沒有了?襄邑侯門下的死士呢?趕緊衝進去跟他們拼了埃」蔣安世、敖潤、劉詔等人都笑了起來,家主這會兒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大,就怕雙方殺得不夠狠。
    「老匡呢?你給算算。」
    匡仲玉掐指一算,「有門兒!」
    就在這時,一名校尉府的仆人跑到月洞門前,被軍士攔住不肯放過。吵嚷聲驚動了亭中的兩人,陳升道:「他是我府上的仆人,前日隨拙荊入山的,讓他進來吧。」
    那仆人到了橋頭又被軍士攔住搜身,他急切地說道:「是夫人的事,要立刻稟告主人。」
    陳升臉色微變,「過來說。」他是靠著夫人才接近具瑗,一路飛黃騰達,聽說是夫人的事,由不得他不上心。
    那仆人走入亭中,彎下腰剛要開口,韓定國忽然暴起,一把抓住那人頭頂的發髻。
    陳升也覺出異常,一拍幾案,樽中的酒水飛了起來,幻化成一面水鏡,擋在身前。
    那仆人身體一矮,整個發髻被韓定國一把扯下,卻是一個頭套。接著他頭一低,光溜溜的後腦勺上貼著一隻銅管,管內微微一響,飛出一篷細針,劈頭蓋臉地朝韓定國射去。
    金鐵交鳴聲不斷響起,韓定國雙臂交叉擋在面前,貼身的甲胄將那些細針盡數擋下。
    那仆人一擊不中,立即飛身往池中躍去,忽然他身子一輕,轉睛看時才發現他的身子還留在亭中,飛出的隻有一隻頭顱。接著岸邊一張漁網揮出,卷住他的頭顱收進樹叢。
    陳升面沉如水,「此人是拙荊的家仆,在府中數年,一直勤勉謹慎,沒想到卻是別人暗藏的棋子。」
    韓定國舉樽道:「恭喜陳校尉,除去心腹之疾。」
    陳升也大笑起來,「非韓將軍不得如此!請!」
    「老匡,你算得靈不靈啊?還有門呢,這門也太窄了吧?」
    匡仲玉篤定地說道:「一盞茶之內,必定有變!」
    眾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校尉府有什麼變故。
    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兩盞茶時間過去了……一直等了半個時辰,韓定國和陳升都已經吃上了,亭中連屁的變故都沒有。
    匡仲玉面不改色,「茶還沒上。」
    望樓內噓聲一片。
    亭中兩人漸漸說到正題,陳升似乎有了幾分酒意,拿著酒樽笑道:「韓將軍可看到那邊的高樓?」
    「襄邑侯嘛。」韓定國把骨頭一丟,用布巾擦著手道:「入朝不趨,讚謁不名,劍履上殿,位極人臣埃」「錯了,錯了。」陳升道:「那是襄城君的府郟」「哦?」韓定國扭頭望了遠處的高樓一眼,心頭微微一跳,似乎感覺到一絲危險。
    程宗揚沒想到他會突然朝望樓看來,雖然明知道隔著這麼遠,望樓內又沒有點燈,他絕不會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仍不由自主微微側身,避開他的視線。
    韓定國道:「能得襄邑侯威風的十分之一,此生足矣。」
    陳升道:「可惜將軍沒有個好姓氏。」片刻後他補充一句,「我也沒有。」
    韓定國舉樽笑道:「幹一杯!咦?」
    韓定國舉樽欲飲,忽然發現酒水有一隻小小的蠍子。那蠍子通體瑩白,身體節肢分明,尾鉤昂起,似乎要從杯中躍出。
    韓定國猛然抬頭,隻見亭子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白蠍,它倒懸在木梁上,低垂的尾鉤正對著他的額頭。
    「丁巳!」韓定國一邊大喝,一邊雙臂一撐,往後退去。
    丁巳是他那名長發的隨從,修為的天賦極為平庸,卻在宗門修習了一門極為冷僻的巫術,能感知周圍任何生靈。韓定國說他能感知數十丈範圍內的蟲蟻,並沒有誇張。有他在,任何試圖匿蹤遁形的刺客都隻是個笑話。然而此時,亭中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隻蠍子,他卻毫無察覺。
    蠍子尾鉤一甩,發出一聲骨節相撞般清脆的鳴響,卻隻放了一記虛招,然後鑽進檁條的縫隙內。
    韓定國腳下一頓,剛穩住身形,便聽到身後風聲微響,他雙臂一展,抄住幾案,旋風般轉過身。接著臂上一振,仿佛被一支長槍刺中。沒等韓定國反擊,那支銳如槍鋒的物體突然翻卷過來,攀住幾案,然後又是一根。
    韓定國抬手扔開幾案,隻見木幾往前一傾,卻沒有倒下,接著幾根黝黑的細肢勒緊,將幾案擰得粉碎。
    碎裂的幾案落下,露出後面一隻烏黑的蜘蛛。它軀幹足有臉盆大小,八條尖細的觸肢折疊著,宛如折刀,此時渾身濕淋淋的,似乎剛從水中鑽出來。
    丁巳忽然叫道:「它們不是生靈!是死的!」
    外面的隨從穿過石拱橋,飛速趕來。蜘蛛身形微晃,鬼魅一般移到韓定國身前,揚起觸肢。韓定國也認出那蜘蛛是精鐵製成,他心下略安,不過一隻機關驅動的器具,有何可懼?那些賊子放出此物,無非是本人難以入苑,才以此物亂自己心智,如果自己亂了方寸,才是中了他們的詭計。
    韓定國雙臂猶如镔鐵,左右擋格,隻是那蜘蛛觸肢足有八條,即使兩條撐著地面,還有六根不斷攻來,如同被六名使槍的好手圍攻,眨眼間韓定國身上的布袍就被劃破數處,露出裏面的鐵甲。
    陳升周圍飄浮著數面水鏡,將自己的要害牢牢擋祝丁巳繞亭疾走,尋找附近是不是還潛伏著機關獸。後面幾名隨從已經掠過石拱橋,再有一步就能跨入亭中。韓定國心下大定,幾件小器具就想要自己性命,未免太過天真。
    就在此時,那蜘蛛後腿忽然一撐,抬起腹部,接著軀幹蜷曲起來,將腹端對著韓定國,突地彈出一枚腹針。
    那腹針色澤發藍,顯然塗得有毒藥,韓定國不敢硬接,腰身一折,身體向後仰去。他此時已經在涼亭邊緣,後退一步就是池塘。身體後仰的同時,韓定國力貫雙足,一雙腳仿佛釘在地上,整個身體平平橫在水上,避開那枚腹針。
    方才韓定國以幾案擋格,案上的盤盞器皿,果品、木箸、漆器灑了滿地,還有些掉在水中,在水面上載浮載沉。他後背幾乎貼到水面,那枚腹針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貼著身體飛過。韓定國心下冷笑,這蜘蛛雖然巧妙,到底也隻是機關獸,等它機括的力道耗盡,就是一件廢物。
    就在這時,一隻潔白的手掌從水中伸出,像蘭花一樣輕柔地張開,隨手拿起水面一支飄浮的木箸,往韓定國面門刺去。韓定國暴喝一聲,裹著鐵甲的雙臂並緊,遮住面孔。
    那隻纖手沒有絲毫停頓,輕巧得就像簪花一樣,往韓定國臂上一插,然後沒入水中。
    韓定國雙臂僵在面前,接著一股血箭從他臂間噴出,身體重重落入水中。
    水花四濺,池塘原本寧靜的水面劇烈的蕩漾起來,驚擾了池中的遊魚。韓定國平躺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沉去,他雙目瞪得極大,那支木箸從他鼻孔刺入,隻露出一截短短的箸尾。一股鮮血從他鼻中湧出,裏面混著白花花的腦漿。
    亭中一片死寂,片刻後陳升叫道:「什麼人!是什麼人潛入苑中!快給我抓住她!」
    丁巳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說道:「不是人……池塘裏沒有人……隻有……隻有魚……」那隻纖美的手掌驚鴻一現,便失去蹤影,幾乎沒有人看到。衝來的軍士鼓噪道:「攔住那隻蜘蛛!別讓它跑了!」
    「這是什麼怪物?」
    「它殺了韓將軍!快攔住它!」
    那隻蜘蛛靈巧地攀上亭子,一名軍士躍上飛簷,隨即胸前濺出鮮血,被鋒利的觸肢劃出一道傷口。
    黑暗中,羽箭不斷飛來,在蜘蛛身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光。蜘蛛繞著亭子的尖頂來回穿梭,周旋了一盞茶工夫後,猛地躍入水中,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濺起,就那麼消失無蹤。
    …………………………………………………………………………………
    「怎麼回事?」眾人都圍攏過來,在望樓上雖然能看到校尉府的情形,卻看不清細節,隻看到韓定國原本好端端坐著,忽然間躍起,把面前的桌案都掀了,接著往後一倒,然後就那麼躺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死了嗎?」
    「誰殺的?刺客在哪兒?」
    「幹!殺得好!」匡仲玉大喝一聲,一拳擂在拳心。
    敖潤伸長脖子,劉詔使勁眯起眼睛,盧景一雙白眼這會兒黑眼珠瞪得賊大,倒是匡仲玉大喝一聲之後,隨即恢複了一派從容,悠然撚須而笑,充滿了莫測深淺的高人風範。
    那隻蜘蛛通體黝黑,夜間難以看清,眾人隻看到那些軍士跟見了鬼似的往黑暗中拼命擊打,卻不知道他們打的究竟是什麼。韓定國的屍體已經被人從水中撈出,那些甲士打了半天,忽然散開,換成長鉤在池塘中攪動,似乎在尋找什麼。
    眾人越看越是納悶,接著有人張起布幔,將池塘遮掩起來,阻斷了眾人的視線。
    唯一可以斷定的是韓定國確實遇刺了,但他是身負重傷,還是被刺身亡?刺客是誰?行刺後是順利脫身,還是與韓定國同歸於盡?這些都無人知曉。
    「難道是死丫頭?」程宗揚心裏浮起這個念頭。
    程宗揚忽然道:「長伯呢?他在哪裏?」

第七章
    吳三桂像隻凶猛的獵豹般在樹間飛掠,忽然他躍起身,避開從身後射來的兩支利箭,順勢躍上牆頭。
    十幾支利箭同時飛來,不僅瞄住他的咽喉,還搶先一步封鎖住了他可能的落腳之處。
    吳三桂手臂一翻,從背後摘下一面兩尺寬的小盾,套在臂上,然後揮臂破開箭網,往牆下躍去。
    一柄帶著鋸齒的長刀猛然劈來,刀盾相交,吳三桂還未落地就被撞得後退,背脊重重撞在牆上。
    數道人影呈扇形將他圍在中間,在他對面是一名婦人。
    聞清語冷冷盯著他,「原來是殤侯座下的吳使者。殺了我巫宗的人,這就想走嗎?」
    吳三桂大笑道:「人不是我殺的,我就是來看個熱鬧。怎麼?巫宗行事這麼霸道,連熱鬧都不許看?」
    「吳使者潛入府中,直到此時才出現,豈無嫌疑?」
    「有嫌疑的人多了,難道你能把他們都殺了?少廢話!」吳三桂喝道:「巫宗若是想開戰,吳某今日奉陪到底!」
    一條大漢從黑暗中邁步出來,他提著一杆長槍往地上重重一頓,聲如雷霆地喝道:「誰想開戰!來啊!」
    聞清語柳眉挑起,盯著那名身材魁偉的大漢,半晌才道:「我們走!」
    巫宗眾人退去,吳三桂收起龍鱗盾,抬掌與那人重重一擊,然後握在一起,笑道:「老石,侯爺也來了?」
    石敬瑭無奈地說道:「來是來了,可我還沒見著侯爺。」
    「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貼身守護侯爺的嗎?」
    「我剛到兩天。侯爺說要體察洛都風物,隻留下話讓我們等著。」石敬瑭苦笑道:「侯爺回洛都,猶如龍歸故鄉,哪裏還用我們保護?」
    吳三桂低聲道:「方才府裏的事,可是侯爺……」「不是。」石敬瑭簡單回了一句,然後道:「裏面情形如何?」
    「韓定國死了。」
    「那就好。」石敬瑭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笑道:「洛都不比別的地方,一到夜裏就黑燈瞎火,有幾個裏坊能鬧通宵。走,咱們兄弟去樂樂!」
    「今日不成。」吳三桂道:「我要先去見程少主。」
    「既然如此,咱們約個時候再聚。」
    「那就這麼說定了!」
    …………………………………………………………………………………
    數以百計的軍士在校尉府內四處奔走,或是追蹤,或是搜查,或是戒備,卻忙而不亂,顯示出漢軍精銳出色的素質。然而那名刺客卻像蒸發了一樣,任憑他們把整個校尉府翻個底朝天,也不見蹤影。
    池塘是重中之重,軍士們撒開漁網,把池塘全部濾了一遍,除了幾尾鯉魚,幾莖殘荷,再無他物。最後幾名水性好的軍士潛到水底,才發現池底的暗渠被人打開,再追到外面的河渠,已經人跡皆無,再沒有任何線索。
    襄城君府的望樓不是久留之地,眾人又等一會兒,見那些軍士一無所獲,隨即分頭離開。小賤狗第二次跳下樓,一直沒有回來,程宗揚也不擔心,反正這賤狗在襄城君府也吃不了虧。
    程宗揚讓敖潤等人返回住處,自己則與盧景一道趕往鵬翼社,與遠道而來的星月湖眾人見面。臨走之前,他交待驚理、罌粟女留在原處,繼續等待小紫的消息。
    洛都的宵禁對盧景等人來說形同虛設,一行人穿房越脊,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位於通商裏的鵬翼社。不多時,吳三桂也回到社中,見面又是一番欣喜。
    吳三桂詳細說了自己在府中的見聞,不過他也沒能靠近池苑,未曾目睹韓定國遇刺的一幕,隻是從府內軍士的反應可以推斷韓定國確實已經斃命。至於刺客是誰,他同樣一無所知。
    當吳三桂提到石敬瑭突然在府外現身,程宗揚才想起來死老頭足足消失了五天,連他唯一的衣缽傳人與巫宗鬧得不可開交也沒有露頭,不知道又鑽到什麼地方鬼混去了。
    吳三桂道:「程頭兒,有什麼要辦的,盡管交待給我們兄弟。」
    「不用著急。」程宗揚道:「這幾天先讓老蔣帶你們熟悉一下洛都,尤其是兩宮附近。等會之來,咱們再一起商量。」
    「是!」吳三桂挺胸應道。
    程宗揚笑道:「行啊長伯,跟著星月湖大營的兄弟混了這麼久,有點軍士的樣子了。江州近來怎麼樣?」
    吳三桂道:「程少主若是回去,保證認不出來。如今的江州比原來大了兩倍不止,沿城布置了二十七座石堡,連江中也建了三座,把江中最險的幾處礁石都圍了起來,設了兩道水門。北城有軍營,還有沿江數十座水泥窯。城南新設了貨場,每天運出的水泥,運進來的鐵錠和糧食、馬匹都在裏面。如今江州和宋國的筠州,昭南的沐羽城,還有東邊幾個大郡都通了商路,天天都有商隊來往。」
    「比以前大了兩倍?這麼快?」程宗揚道:「征發的勞力不會太多了吧?」
    江州在晉國屬於下郡,人口本來就不多,現在剛經過戰事就為築城大肆征發勞役,隻怕會傷及元氣。
    「根本用不上多少勞役,那城是宋軍幫咱們築的。」吳三桂笑道:「當初宋軍圍城,在城外築了好幾道高牆。小侯爺帶著人看過,直接將那些高牆加固,最外面一層築成外城牆,裏面是坊牆,加上原來挖的深壕,連排水渠都是現成的。如今江州每天燒煉磨製的水泥有近千石,築城的速度比老吳做夢都快,動用的勞役卻隻有以往的兩成。算下來,這外城有九成都是宋軍的功勞。」
    程宗揚笑道:「我說宋軍怎麼來這麼多?原來是當苦力來了。」
    眾人聞言大笑。
    程宗揚先安頓眾人住下,然後與盧景商議,找一個隱秘的住處,將高智商移送過去。那些少年既然找上門來,肯定不會就此善罷幹休。還是把他先藏好,免得招惹麻煩。
    盧景道:「什麼地方合適?」
    「最好能在金市找處鋪面,把他悄悄送過去,一舉兩得。」
    程宗揚現在才知道金市的鋪面一多半都在洛都的權貴手中,有些都傳了好幾代,極少轉賣,死老頭張嘴就是一條街,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如今看來,隻有先拿重金租一處了,這還未必能租到。
    …………………………………………………………………………………
    一夜過去。天色微亮,程宗揚便離開鵬翼社,前往射聲校尉的府郟出乎他的意料,校尉府大門緊閉,氣氛平靜異常,周圍幾條街道沒有戒嚴的軍士,府內也沒有看到辦案的官吏出沒。幾個時辰前,堂堂建威將軍剛在府中當著射聲校尉的面遇刺身亡,此時竟然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程宗揚繞著校尉府走了一圈,然後在坊門處找了個位置,隨便買了些食物當早點。他本來想問問驚理和罌粟女昨晚有什麼動靜,兩女卻一直沒有出現。程宗揚有些納悶,但他沒有召喚侍奴的本事,兩女不露面他也沒有辦法,隻好先去一趟西邸,打聽消息。
    徐璜心情不好,聽到建威將軍的事,心情就更差了。
    「這些鼠輩!實在太囂張了!」徐璜重重一拍桌子,憤然說道。
    正如程宗揚料想的那樣,韓定國遇刺將朝廷放在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昨晚南宮失火,封閉宮門,陳升沒敢闖闕稟報韓定國身亡的消息,直到天亮才到禦前謝罪。天子聞訊大怒,當即讓陳升回府閉門待命,然後隔過洛都令,直接命令新任司隸校尉董宣徹察此事。當時唐衡等人都在,幾位中常侍苦苦勸諫,才把徹察改成暗察,同時對外隱瞞了韓定國的死因,隻稱他酒後不慎落水,以至身亡。
    「此時公然問罪呂氏,實非良策。」
    「太後尚在,陛下豈能不思孝道?」
    「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春秋鼎盛,來日方長……」眾人勸諫大抵如此,但這話不能傳到外面,即使徐璜把程宗揚視為自己人,也不好透露。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徐璜歎道:「令天子憂心,都是我們這些奴才的不是。」
    「不知凶手是……」
    徐璜陰沉著臉道:「除了那個朱安世,還有何人!」
    「朱安世?」
    「幾名伏誅的刺客已經由人查驗過,都是朱安世的門客。」
    那些刺客居然不是呂冀請來的殺手,而是朱安世的人?程宗揚疑惑地說道:「朱安世與韓定國有什麼仇?」
    「朱安世不過一走狗耳。」徐璜恨聲道:「那幫遊俠挾弓帶劍,好勇鬥狠,呼朋引類,嘯聚徒眾,目無綱紀,交往諸侯,堪稱世間蠧蟲!」
    從徐璜話裏,程宗揚總算明白一件事:朝廷準備拿朱安世開刀了。
    徐璜喘了口氣,然後問道:「聖上昨日讓你往定陶王邸去傳口諭?」
    「確有此事。不知呂常侍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
    「他能說什麼?無非是說些聖上不愛聽的話。」徐璜道:「此事要緊,你先去傳諭。」
    「是。」
    …………………………………………………………………………………
    程宗揚換上官服,往鴻臚寺取了符節,前去定陶王府。上次吊喪,程宗揚已經來過,這次也算熟門熟路,王邸眾人見大行令持節前來,都驚疑不定,連忙請他入內。
    隨行的鴻臚寺治禮郎敖潤捧來漆匣,打開亮出裏面的白鹿皮。程宗揚笑道:「這白鹿皮出自上林苑,世間難得,如今天子禦賜,可見對定陶王的親厚。」
    王邸眾人摸不清深淺,隻連聲恭祝天子千秋萬歲。
    程宗揚道:「定陶王獲此重賞,理當入京謝恩。」
    王邸眾人齊齊變了臉色,前來報喪尚在王邸的定陶相小心問道:「吾王年歲尚幼,車馬勞頓,隻怕……」程宗揚道:「這是天子的口諭。」
    王邸眾人聞言,一多半都臉色慘變,顯然是跟程宗揚想到了一處。另有幾人略微一怔,接著喜動於色。幾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定陶相強自按捺喜意,拉著程宗揚盛情留宴。
    定陶相的驚喜讓程宗揚頗覺疑惑,有心想套出話來,但小紫至今沒有音訊,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個人使,哪裏有心情在這裏宴飲?
    程宗揚委婉地辭謝宴飲之後,定陶相拉著他的手,殷殷說道:「他日吾王入京,還請程大夫多加照看。日後若是有訊,必不會忘程大夫一番恩義。」
    程宗揚隨口應合。等上車離開王邸,想到定陶相那句「日後有訊」,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大有意味。
    天子籍口賞賜,命陶王入京謝恩,著實不合常理。定陶相等人先驚後喜,更令人困惑,難道讓一個三歲的娃娃千裏赴京,會是一件好事?到底喜從何來呢?
    程宗揚琢磨著,忽然心裏一動,叫道:「原來如此!」
    從定陶相喜出望外的反應中,程宗揚終於想通了天子的用意。定陶王封地不過一縣,幾任定陶王為人都頗為本分,新立的定陶王又隻是個三歲的娃娃,於情於理天子都不可能在這時候削藩。既然不是削藩,那麼劉驁召定陶王入京,隻會有一個用意:立嗣。
    劉驁如今不過二十出頭,換作自己所來的時代,這年齡結婚都嫌早。但他登基已經十餘年,至今尚無子嗣,東宮之位一直空懸。現在連趙王都動了心思,想把和他年紀差不多的趙太子送給他當兒子,可見劉驁的子嗣問題已經成為朝野矚目的大事。
    趙王想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宮裏當太子,作為當事人的劉驁又何嚐沒有自己的打算?與其被太後指定一人給自己當兒子,不如自己先選一個。定陶王生父已經去世,年齡又夠小,選他作嗣子,比趙太子要強出百倍。

難怪定陶相會喜出望外,定陶王如果能繼承帝位,他就是丞相的不二人眩「原來如此……」程宗揚喃喃說著,往車廂上一靠,卻發現車馬已經停祝「怎麼了?」
    敖潤茫然道:「程頭兒,不是你讓停的嗎?剛才還敲了一下。」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自己手持節杖,剛才想通此事,不由自主地敲了一下,沒想到被敖潤誤會為讓他停車。
    程宗揚剛想開口,敖潤卻指著旁邊的巷口道:「程頭兒,你上次讓我打聽的班超,就住在這巷裏。」
    「是嗎?還是真巧……」
    程宗揚往巷中看了一眼,那巷子頗為破舊,看得出住在這裏的都不是什麼富人。上次在蘭台偶遇班超,程宗揚就留了心,隻是一直沒有時間拜訪,這會兒正好路過門口,就這麼走掉未免可惜。畢竟那可是班超埃「走,我們去看看。」
    敖潤停好馬車,程宗揚下車往巷中走去。
    看到一個簪筆戴冠,身穿黑袍的官員進來,巷中的行人紛紛往兩邊退開。洛都位於天子腳下,城中居民也見慣了高官,莫說程宗揚隻是個六百石,就算二千石光臨,這些居民也不見得會給面子。但程宗揚手中的節杖代表著王命在身,眾人見他持節過來,都不禁露出敬畏的神色,以為他是奉天子之命前來。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手中的節杖上,程宗揚也意識到自己是被人誤會了,但這節杖也沒辦法收起來,隻能拿著一路前行。那節杖是一枝銅製的細杖,色澤金黃,杖上懸掛著一截被稱為「旄」的牛尾,頂部裝飾著雉雞的尾羽,由於最初的節杖是用竹子製成,改為銅製後,杖身仍像竹竿一樣分節。當年蘇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持節不辱,以至於節旄盡落,所持的就是這種節杖。
    敖潤左繞右拐,到了巷內一扇門前,正準備上前叩門,程宗揚擺了擺手,親自上前叩了叩門扉,「班先生可在家嗎?」
    裏面有人笑道:「有客人來了。」接著門扉打開,一名書生走了出來,看到外面是一名持節的官員,也不由吃了一驚。
    看清來人,程宗揚差點都想以袖遮面,轉頭就走。那書生身材高大,穿著一身儒服,隻是袖子挽到肘間,手上濕淋淋拿著一塊抹布,似乎正在幹活。洛都書生數以萬計,自己認識的可沒幾個,偏偏這個自己見過,而且還牽涉到一樁十分敏感的命案——鬱奉文的同窗,雲台書院的鄭子卿。
    程宗揚曾見過他兩次,第一次在伊闕,鄭子卿當眾指責遊俠少年白晝殺人,當眾行凶,第二次是追查上湯腳店真相時,自己與盧景冒充書商找到鬱奉文,在書院偶遇。前一次自己隻是旁觀者,第二次隻匆匆打了個照面,但如果被鄭子卿認出來,就不好解釋了。
    鄭子卿客氣地說道:「閣下是來找班先生?」
    見鄭子卿並沒有認出自己,程宗揚鎮定下來,「正是。」
    「班先生去蘭台抄書,午後才能回來。」鄭子卿道:「不知閣下找班先生何事?」
    「久聞班先生大名,今日路過此地,特來拜訪。既然班先生不在,敝人改日再來。」
    「請教閣下尊姓?」鄭子卿解釋道:「我與幾名同窗都曾受教於班固先生,今日書院無事,特來替先生灑掃庭院。閣下的來意,在下一定會轉告給先生。」
    自己手裏拿著節杖,想隱瞞身份,除非鄭子卿是瞎的。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塊竹片,一邊道:「敝姓程。現居鴻臚寺大行令一職。這是敝人的名刺。」
    鄭子卿雙手接過名刺,躬身道:「在下定會將此事稟報給班先生。」
    程宗揚拱手道:「有勞。」
    兩人離開班宅,看看左右無人,程宗揚把節杖交給敖潤,接著摘下進賢冠,隻留下束發的方巾,然後把官服一脫,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敖潤把官袍往節杖上一卷,挾在腋下,一邊道:「程頭兒,我瞧著你穿官袍挺威風的,特有氣派。」
    「威風個什麼啊,袖子都拖到地面了。走快一點,滿袖子都是風,我都覺得自己該飛起來了。」
    敖潤聽他說得有趣,不由笑道:「人又不是蝙蝠,咋能飛起來?」
    「怎麼不能飛?我就飛過。」要不是坐飛機出事,自己至於來六朝嗎?
    「瞎說吧?人怎麼能飛?」敖潤一萬個不信。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程宗揚望著天空,指著上面的白雲道:「一直飛到雲層上面,萬裏白雲都在腳下,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樣。天晴的時候,從天上往下看,地上的山河田野都看得清清楚楚……」敖潤也和他一樣看著天空,將信將疑地說道:「真的假的?程頭兒,老敖沒讀過書,你可別蒙我。」
    兩人說笑著往巷外走去,走了半晌也沒見到馬車,巷子反而越來越偏。
    敖潤停下腳步,左右顧盼著說道:「走錯路了?」
    「不會是剛才光顧著看天,走岔道了吧?」程宗揚道:「我找個人問問。」
    路邊一處院子裏,一群少年正在博戲,博戲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擲錢,三枚銅銖全是正面為勝。
    程宗揚走過去正要開口,忽然間一怔,接著眼中冒出怒火。
    那群半大小子中間,竟然蹲著一個髒兮兮的老東西,這會兒正伸長脖子盯著場中投下的銅銖,嘴裏嘟囔道:「中!中!」
    三枚銅銖落地,兩正一反,不勝不負。朱老頭拍著大腿,一臉的失望,忽然耳朵一緊,被人揪了起來。
    程宗揚劈臉吼道:「死丫頭到現在還沒有音信,你個老家夥居然還有心情賭錢!」
    「哎喲……別揪別揪……咋了?」
    「巫宗的人追來了。說死丫頭殺了他們的人,要找死丫頭麻煩。」
    朱老頭道:「紫丫頭咋了?」
    「一直都沒消息。」
    「那不沒事嗎……該我了!該我了!」
    程宗揚一把揪住他,「你都溜出來五天了,一直都在賭錢?」
    「誰說我光顧著賭錢了?」朱老頭得意洋洋地蹺起腳,「瞧,我昨天還贏了雙鞋。」
    那雙破鞋爛的就隻剩下個邊了,幸好還是布的,這要是草鞋早該散架了,也不知道死老頭那得意勁兒是哪兒的。
    程宗揚一把沒抓牢,被朱老頭擠過去,吆喝道:「我!我!」
    朱老頭抓起銅銖,合在手心裏搖了搖,「這回讓你們看看大爺的手藝……」說著狠狠往手心裏吹了口氣,往地上一拋。
    幾枚銅銖還沒轉穩,一個七八歲年紀拖著鼻涕的娃娃領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後生過來,指著朱老頭道:「就是他!我贏了他還耍賴,欠我錢不給!」
    朱老頭抖著胡子道:「誰賴了?誰賴了?那一把說過不算,小娃娃你還當真了。大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那後生懶得跟他廢話,一把揪住朱老頭的衣襟,往地上一推,朱老頭一屁股坐進灰窩裏,象是坐到一個土炸彈似的,滿屁股的塵土飛揚。
    那後生喝道:「拿錢來!」
    朱老頭坐在地上,哼哼嘰嘰道:「真……真沒錢……誰身上有一個銅子兒,誰是孫子……」程宗揚笑道:「別看我。我身上最小都是銀銖,沒銅錢,罵不到我。」
    那後生問他弟弟,「這老貨欠你多少錢?」
    那娃娃拖著鼻涕道:「兩文……」
    後生「呸」了一口,然後道:「兩文錢不要了!」
    朱老頭笑逐顏開,剛想爬起來,便聽那後生道:「錢不要了,也不能白饒了他!讓這老家夥看個瓜!」
    朱老頭嘴巴立刻就張圓了,周圍的少年都來了精神,拍手鼓噪道:「來個老頭看瓜!來個老頭看瓜!」
    那後生把朱老頭拎起來,往牆根一放,讓他背著手貼著牆根蹲好,然後一把扯開他的褲帶,拉開他的褲子,按著朱老頭的後腦勺,把他腦袋塞進褲襠裏頭。
    「老頭!看到瓜沒有!」
    朱老頭撅著屁股,在褲襠裏甕聲甕氣地應道:「看到了……看到了……」「瓜熟了沒有?」
    「熟了……熟了……」
    「有人偷瓜沒有?」
    「俺盯著呢……盯著呢……」
    「老實蹲好了!看好你的瓜!看夠半個時辰就放你!」
    「哎……哎!」
    後生把褲帶往朱老頭脖子後面一綁,讓他頭塞褲襠裏,蹲在牆根老實看瓜,然後臉色不善地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哈哈一笑,挑起拇指道:「小兄弟這氣概!果然當得起英雄豪傑這四個字!我路過的,壓根兒就不認識他。這老家夥沒羞沒臊的,真不是個東西!那個……小兄弟,出巷子怎麼走?」
    那後生被他捧了幾句,收起臉色,「往右拐。」
    兩人往右拐去,不多時找到來時的原路,出了巷子,遠遠看到停在巷口的馬車。
    敖潤不放心地說道:「程頭兒,朱大爺那邊……」「不就看個瓜嗎?這不挺好的嘛?」程宗揚道:「要不你去替他?」
    敖潤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你還是殺了我吧!那丟臉丟到姥姥家了,老敖死都不幹。」
    「看到了吧?老家夥臉都不要,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他怕的?」程宗揚道:「甭管了,等他玩夠,自己就回去了。」
    「程頭兒,咱們回去嗎?」
    程宗揚想了想,「你先回去。我去校尉府看看。」
    …………………………………………………………………………………
    校尉府大門緊閉,周圍冷冷清清,連鬼影都不見一個。程宗揚繞著府邸走了一圈,仍不見驚理和罌粟女,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他腳步一轉,往鄰坊的襄城君府走去。
    憑借身上的腰牌,程宗揚順利進入府中,隨即登上望樓,往校尉府望去。陳升閉門待罪,整個校尉府內靜悄悄看不到一個人影。苑中的池塘碧波依舊,昨晚的宴會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要是有個望遠鏡就好了……程宗揚心裏想著,有些遺憾自己把在太泉古陣找到的望遠鏡給了蕭遙逸。忽然間他心頭微凜,周圍的空氣隱約傳來一絲法力的波動,似乎正被人從虛空中窺視一樣。
    程宗揚往後退了一步,將身形隱藏在陰影中。
    這種感覺自己在林清浦身邊曾經感知過,是影月術的波動,沒想到會在此地出現。聯想到昨晚出現的水鏡術,那個施術者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陳升。曾經在軍中擔任過二十年小吏,如今的射聲校尉,竟然出自影月宗門下。
    那絲法力波動漸漸消失,程宗揚仍隱藏在陰影中,直到身後一個聲音響起,「程……程公子。」
    紅玉怯生生道:「夫人想請公子過去。」
    程宗揚一步跨到紅玉面前,不等她躲開,就在她臉上扭了一把,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至於這麼害怕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挺厲害的小姑娘呢。」
    紅玉象是要哭出來一樣,低著頭不敢作聲。程宗揚一笑了之,也不再逗她,跟著她一起穿過秘道,來到襄城君所在的奧室。
    一進門,程宗揚就明白過來,小婢剛才為何會是那種表情。
    襄城君的繡榻上臥著一個少女,她下巴尖尖的,一張嬌靨宛如珠玉,紅唇微微翹起,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除了小紫還能是誰?

第八章
    程宗揚站在門前,有種眼暈的感覺,連日來的焦慮一瞬間煙銷雲散,此時望著那張精致如玉的面孔,程宗揚隻覺得腳步仿佛踩在雲端,無比的驚喜充塞在心頭,滿滿的像要爆炸一樣。
    他咬牙叫了聲,「死丫頭!」然後就猛撲過去。
    「哎呀,程頭兒,你踩到我啦……唔……」程宗揚像老虎一樣撲到小紫身上,狠狠吻住她的唇瓣。
    小紫的唇瓣嬌嫩而柔軟,帶著誘人的甜香。滑膩的舌尖帶著微微涼意,讓程宗揚禁不住想要讓她溫暖起來。
    小紫順從地吐出舌尖,眼中的笑意像要滿溢出來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唇瓣分開,程宗揚頂著她的鼻尖,凝視著她的雙眸,眼睛一眨不眨,就像看不夠一樣。
    小紫笑吟吟道:「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揚道:「你想我不想?」
    「想埃」
    過了一會兒,小紫又問:「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揚道:「死丫頭,你想不想我?」
    「想埃」
    又過了一會兒,程宗揚道:「死丫頭,你想不想我?」
    「大笨瓜,你想不想我?」
    兩人像傻瓜一樣玩著一問一答的遊戲,漸漸都笑了起來。
    小紫點著他的鼻尖道:「大笨瓜。」
    「大笨瓜要抱著你睡覺,乖乖給我讓點地方……不許躲!」
    程宗揚從背後摟住小紫的纖腰,將她整個身子都擁在懷中,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舒服地呼了口氣,「死丫頭,好久沒有抱著你睡覺了……嗯,屁股上的肉肉好像又多了一點……」小紫纖手繞到身後,握住他不安分的部位,靈巧地用帕子束了兩道,又打了個結。
    程宗揚惱羞成怒,「死丫頭,你幹什麼!」
    「不許你亂蹭。」
    「蹭一下都不行啊?跟你說,也就是你,一般人想讓我蹭還蹭不上呢!」
    「咦?程頭兒,你的傷好了?」
    小紫手掌按在他腹上,立刻感受到他丹田的氣息變得平穩凝煉。程宗揚毫不設防,任由她的直撥進入自己的氣海,察看自己丹田的變化。
    小紫白了他一眼,「一點警惕性都沒有。」
    「哈,我命根子都被你攥過了,你跟我說警惕性?對了,死丫頭,韓定國是不是你殺的?」
    「是埃」小紫口氣隨便得仿佛殺的不是韓定國,而是順手撚死一隻螞蟻。
    「他們在池塘邊沿都布了漁網,你怎麼潛進去的?」
    「提前幾天就是了。」
    程宗揚一拍額頭,自己總盯著校尉府周圍,沒想到小紫早在那些人布置之前就已經潛入池塘中。無論韓定國還是陳升,恐怕都想不到有人能潛在水中三四天時間,不用浮上水面換氣。結果他們白白在外圍布置下重重機關,卻沒想到刺客就潛伏在他們眼皮底下。
    程宗揚握住小紫的手,「為什麼要殺巫宗那兩名執事,還有韓定國?」
    「偶然遇見,隨便殺殺。」小紫道:「反正人家又不是黑魔海的人。」
    死丫頭真的生氣了。巫宗拒絕小紫參拜魔尊,不承認她是黑魔海弟子,瞧瞧鬧出這些事來,這簡直是犯罪!
    「接下來呢?還要接著殺嗎?」
    「玩累了,人家要休息幾天。」
    「那就好!日子多得是,趕那麼緊幹嘛?在這兒乖乖睡一覺。心情好了咱們再去殺人。咦?」
    程宗揚這才意識他們兩個是在襄城君的密室裏,密室的主人卻不見蹤影。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襄城君呢?」
    小紫皺起鼻尖,「好啊,你又背著我去找別的女人。」
    「我純粹是偶遇,不是成心的!」程宗揚趕緊解釋,「真是巧了,你知道她是誰嗎?」
    「蘇妲己的幹女兒埃」
    「你怎麼知道?」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已經問了她一夜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說著她眉角微微一挑。
    水晶簾外傳來銀鈴輕響,驚理和罌粟女一左一右,像侍女一樣扶著一個女子緩步走來。隻不過她們臉上都帶著戲謔的笑意,絲毫看不出對那女子的尊重。
    中間的女子身無寸縷,那具豐滿而豐滿的玉體赤條條裸露著,一身雪白的美肉白花花亮得耀眼,她容貌妖豔,表情又羞又媚,紅唇微分,吃力地喘著氣,一雙水汪汪的美目仿佛要滴出水來,充滿誘人的淫態,正是襄邑侯的夫人,豔色名動洛都的襄城君孫壽。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難怪沒見到驚理和罌粟女,原來都到了襄城君府裏。
    …………………………………………………………………………………
    北宮,章台殿內。陽光透過窗欞,在殿內留下斑駁的光影。一扇描金的白玉屏風前,陳列著一張鑲嵌著七寶的錦榻。呂冀抱著一個美貌的婦人,正伏在榻上用力挺動。
    他門下的監奴秦宮垂手立在一旁,目不斜視地說道:「司隸校尉屬下的書佐傳來消息,仵作已經驗過屍體,可以確定死的就是韓定國。」
    「怎麼死的?」
    「是一根木箸,從鼻腔直貫入腦,當場斃命。」
    「木箸?」呂冀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這陽泉暴氏,還真點門道。」
    「唐季臣剛才登門,說陽泉暴氏的人留言索取餘款。」
    如果程宗揚知道,肯定要鄙視盧五哥臉皮夠厚,手指都沒動一下,就撿了功勞來要錢。可惜呂冀對此一無所知,他隻知道自己付錢找來殺手,然後韓定國就死了。
    「給他!」呂冀又用力挺動幾下,一邊道:「讓死士營的人盯緊,等他帶著錢離開,就追上去,連錢帶人都給我留下!」
    「諾。」
    「朱安世那邊處置幹淨了嗎?」
    「已經處置了。姓朱的眼下還蒙在鼓裏,不知道他手下有人拿了別人的錢,去刺殺韓定國。」
    「好!這個罪名就讓他背了。」呂冀道:「昨日南宮失火是怎麼回事?」
    「據說是侍中廬有幾盞燈燭忘了熄滅,被人碰倒,燒到了布幔。」
    「聽說四叔又去勸諫天子了?」
    秦宮尷尬地說道:「小的去找呂常侍打聽消息,被呂常侍罵了一通。說小的私自打聽宮禁之事,論罪該殺,然後就把小的趕出來了。」
    呂冀氣哼哼道:「我這四叔跟不疑一個鳥樣!自以為正人君子,看誰都是該死。」
    呂冀狠狠挺動幾下,然後放開身下的美婦,翻過身箕坐在榻上。那美婦扭著腰肢趴到他腿間,用唇舌幫他清理下體的汙物。
    呂冀一手揉弄著美婦的玉乳,一邊道:「西邸的事打聽清楚了嗎?」
    「姓徐的十分小心,名單一直隨身帶著。小的從尚書台打聽到,這幾個月天子一共禦批了五十六名官員,最高二千石,最小六百石。最要緊的官職,就是董宣的司隸校尉。其他除了幾個派到地方上的太守,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職,大多是貴戚子弟。」
    「天子開西邸賣官鬻爵,這麼好的事,幹嘛還藏著掖著?」呂冀道:「查清楚是誰買的官,我替他傳揚天下。」
    「諾。」秦宮恭謹地應了一聲,然後道:「長秋宮的人稟報,三日前皇後娘娘確實不在宮裏。有人說她與天子一同遊獵,但富平侯的人傳來消息,那天遊獵的隻有天子,並未見到皇後娘娘。」
    「這麼說,她真是自己出去了?」
    「那日隨行的是單常侍的人,嘴巴都嚴得很。」
    「單超、徐璜、唐衡、具瑗、左惌…這幾個閹奴居心叵測,挑動天子與太後離心離德,早晚要把他們處置掉!」
    秦宮道:「侯爺放心,隻要拿到西邸的罪證,這幾個閹奴都逃不了幹係。」
    呂冀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夫人消了氣沒有?」
    「夫人連我都沒見,隔著簾子就把侯爺送的珊瑚樹扔了出來。」秦宮壓低聲音道:「依小的看,這回夫人是鐵了心要爭那個將作大匠的職位。」
    「將作大匠主管宮室營建,多少人都在盯著?單我們呂家就有七八個人想插一腳,怎麼好平白給她們孫家?」
    呂冀滿臉苦惱地摸著肚子,良久長歎一聲,「罷了罷了,便讓她一次。我這就去跟阿姊說。」
    秦宮也勸道:「到底是一家人,犯不著為這事生分了……」…………………………………………………………………………………襄城君府的密室內,隔著水晶簾,一具雪白的肉體越走越近,她豐腴的胴體肉感十足,豐挺的雙乳顫微微抖動,散發出淫靡的氣息。
    接著一條小狗躥進來,露著牙齒朝程宗揚狺狺作勢。
    「這條小賤狗居然跑到這兒來了?怎麼就沒摔死它呢?」
    雪雪更加憤怒,使勁抖著尾巴,狠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程宗揚恐嚇道:「再叫就把你皮扒了,做條狗皮褥子!」
    雪雪色厲內茬地「汪汪」叫了兩聲,一邊叫一邊向後退去。
    驚理和罌粟女掀起水晶簾,然後放開手,對那名妖媚的豔婦笑道:「還不去拜見主人?」
    襄城君嬌喘著,搖搖晃晃朝繡榻走去,剛走幾步就險些跌倒。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她腳下穿著一雙象牙製成的高跟涼鞋,鞋跟又細又高,每邁一步身體都一陣搖晃。她吃力地踮起腳尖,兩條大腿繃得筆直,一雙豐挺的雪乳高高聳起,紅豔的乳頭上係著兩對銀鈴,每邁一步,兩團豐腴的雪乳便不停地上下抖顫,乳頭的銀鈴跳動著,發出悅耳的鈴聲。
    襄城君兩條大腿緊緊並在一起,腳步邁得極小,由於腳下穿著高跟鞋,使她不得不踮起腳尖,那隻渾圓的雪臀向後翹起,臀後一條銀白的狐尾左右搖擺,竭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不過十幾步的距離,襄城君用一盞茶的工夫才好不容易走完。她伏下身,媚聲道:「奴婢見過媽媽,紫媽媽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程宗揚道:「你收了她的魂魄?」
    小紫笑吟吟道:「要不然她怎麼會這麼乖呢?」說著她拿出一隻琥珀,朝程宗揚晃了晃。
    琥珀內封著一張小小的符紙,形製與當日卓雲君獻出一魂一魄時所用的符紙相同,隻是尺寸僅有其十分之一。
    看到琥珀,襄城君眼中禁不住露出一絲畏懼。
    小紫隨手一丟,那塊琥珀飛了出去。雪雪張口咬住琥珀,吞入腹中,然後不情不願地蜷著身臥在門邊。
    「我說你怎麼總帶著小賤狗,原來是把它當手袋了。」
    「人家才不喜歡帶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好麻煩。」
    雪雪身為妖獸,吞幾件異物對它來說輕而易舉。把東西放在它肚子裏,又安全又省心,程宗揚猜測,那隻都盧難旦妖鈴恐怕也在它腹中。
    小紫笑道:「人家新收的女兒好看嗎?」
    程宗揚含糊道:「還行。」
    小紫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很想幹她?」
    「瞎說!」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抱著你睡覺就夠了!」
    「那好吧。」小紫笑道:「她是新來的,剛才在和驚奴、罌奴玩遊戲,程頭兒,你要不要玩?」
    「不幹!」
    小紫皺了皺鼻子,「真無聊。」然後吩咐道:「那你們接著玩好了。」
    兩名侍奴也跟了進來,驚理拿出幾枚骰子,擺在襄城君面前。
    驚理對襄城君道:「你來擲吧。今日隻有我們兩個在,隻用分單雙便是。」
    罌粟女道:「先說好哪個是單,哪個是雙。」
    驚理道:「你單我雙便是了。」
    襄城君含羞拿起骰子,往席上一擲,那顆骰子轉動著停下,朝上的一面是一個「七」字。
    程宗揚把臉埋在小紫發間,嗅著她的體香,聽到笑聲不禁抬起頭,「什麼骰子居然還有七?不會是出千吧?」
    那骰子跟自己見過的大不相同,骰身用精銅鑄成,比尋常骰子大了許多,形製猶如兒拳,足有十八個面。
    襄城君臉上露出紅暈,羞答答看了罌粟女一眼,小聲道:「是罌粟姊姊。」
    罌粟女笑著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姊姊會好生疼你的。接著擲吧。」
    襄城君拿起第二顆骰子,這顆骰子上鑄的不是數字,而是十八幅不同的仕女圖,襄城君剛一擲出,便低叫一聲。銅鑄的骰子份量沉重,她擲的力道稍輕,那骰子落下後隻一滾就停住了,圖案上一個女子正倚門而笑。
    驚理和罌粟女都笑了起來,「這個好。」
    驚理笑著打趣道:「既然是倚門賣笑的娼女,那你就是她的恩客了。」
    罌粟女笑道:「難怪生得一副騷浪模樣,倒是和娼婦有緣。再來。」
    第三枚骰子鑄的是各種室中用具。襄城君擲出來的圖案是張席子。
    驚理笑著推了她一把,「真是便宜你了。再來!」
    襄城君神情忐忑,拿起第四枚骰子,良久才擲出來。那枚骰子上鑄的是各種花草,在席上滾動半晌,最後是一片紅葉。
    這副圖案一出,驚理和罌粟女拍手嬌笑,襄城君卻吃了一驚,然後臉上流露出幾分羞怕。小紫笑道:「程頭兒,你仔細看,這個最好玩了。」
    罌粟女笑道:「再來!再來!」

第五枚骰子擲出,是一對紅燭。接著最後一枚骰子擲出,剛一落穩,罌粟女便拍掌笑道:「好一個鳳翔。」
    六枚骰子擲完,驚理和罌粟女嬌笑不已,襄城君卻是羞怯難當。紅玉在旁不敢作聲,等女主人擲完骰子,那兩名豔女吩咐下來,她上前攤開茵席,將一塊白布鋪在席上,然後退到一邊。
    這兩名女子本來連客人都算不上,此時卻是以主人自居,可自己的女主人都服服貼貼,紅玉也不敢作聲。
    罌粟女笑道:「六枚骰子都擲完了呢。」說著她打開手邊一隻匣子,「既然有紅葉,你自己挑一支好了。」
    匣中裝著各種材質的假陽具,一支支維妙維肖,但除了幾件有特殊用途的之外,其他隻有大小的區分,形製卻極為相似。
    襄城君從匣中取出一支象牙製成的陽具,半跪著係在罌粟女腰間。
    罌粟女撥弄著她乳頭的銀鈴,笑道:「妹妹真乖。」
    襄城君在她腳邊央求道:「求姊姊憐惜……」「這可是你自己擲出來的。」罌粟女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好怕的?還不趕緊躺好。」
    襄城君本來生得妖媚豔麗,此時臉上卻多了幾分忸怩,羞答答躺到席上,那條狐尾垂到一邊,然後張開雙腿,露出嬌美的玉戶。
    罌粟女笑吟吟跪在她腿間,「好個標致的粉頭,你叫什麼名字啊?」
    襄城君嬌聲道:「奴家小名壽壽……」
    「原來是壽壽埃」罌粟女雙手扶著她的膝彎,那根象牙製成的假陽具直直挺起,頂住她的嫩穴,笑道:「這陽物可是模仿老爺的,等於是主人替你開苞,壽壽,你可要仔細受用著……」「幹!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呢!你什麼時候做了這麼多?」
    小紫道:「又不是人家做的。誰讓她們喜歡你呢?」
    「這玩的什麼遊戲啊?擲了半天骰子都是幹嘛的?」
    驚理解釋道:「擲骰的賭注不用選,便是壽奴。第一枚骰子是選人,今日隻有奴婢兩人,隻用分單雙便可。若是再有姊妹在場,便按數字順延。」
    程宗揚隨便拿起一枚,「這個是什麼?」
    「這上面有桌椅幾案,坐榻欄席,擲中哪一個,便在哪裏歡好。」
    說話間,襄城君發出一聲痛叫,程宗揚扭頭看去,隻見罌粟女腰身一挺,白色的象牙棒身筆直捅入豔婦穴內。襄城君吃痛地咬住唇瓣,蜜穴中淌出一股殷紅的鮮血,在白色的象牙上分外醒目。
    程宗揚險些把眼睛瞪出來,襄城君的身子自己又不是沒用過,早就是個妖淫的婦人,怎麼可能還有處子的落紅?
    小紫笑道:「狐族最善於肉身變化,隻要她們願意,每次都能回複到還未開苞的時候,跟處子一模一樣呢。」
    「真的假的?」程宗揚半信半疑地說道:「即便她們能回複,也算是二手的吧?」
    「反正如今她下面與十五六歲時一般無二,是真是假你自己看囉。」
    驚理笑道:「誰讓她擲出紅葉呢?」
    程宗揚接過那枚骰子,「紅葉是什麼意思?」
    「這紅葉意為落紅。擲中便是破瓜之意。」
    「這是你們自己鑄的?」
    「這些骰子原本是行酒令用的,如今隻是借用。」
    「紅葉是落紅,牡丹呢?」
    「當然是銷魂穴了。」
    「這兩朵梅花呢?」
    「梅開二度。她若擲出此面,至少要泄兩次身。」
    「這菊花是……幹!肯定是指後庭。」
    驚理笑道:「老爺好聰明。」
    「這是什麼?」
    「並蒂蓮。若是擲出此面,第一擲中選的人可以邀請一名好友,兩人並蒂而入。」
    程宗揚轉著骰子,隻見上面鑄著荷花、百合、山茶、桃花、杏花、佛手、馬蹄蓮……「這是第四枚吧,第二枚是什麼?」
    「第二枚骰子是她遊戲時用的身份,這一個是倚門賣笑的青樓女子;這個是小家碧玉;這是貴婦;這是女俠,這一個是女囚……她若擲中這一幅,就不是青樓女和恩客,而是女囚和牢頭了。」
    程宗揚拿起第五枚骰子轉了一圈,上面的圖案除了紅燭,還有花前月下、刀斧繩索等等稀奇古怪的圖案。
    「若是擲出來這把刀呢?」
    驚理抿嘴笑道:「那罌奴就不會洞房花燭這麼溫柔,該換成脅迫了。」
    原來是道具……最後一枚程宗揚不用看就知道,應該是各種姿勢。他把骰子交給驚理,「你來擲一個。」
    第一枚骰子不提,驚理拿著餘下五枚骰子,分別擲出一個手拿詩卷的女子、長凳、菊花、繩索和虎步勢。
    驚理解釋說,如果擲出這樣一副骰子,就是一個優雅的女子,被人用繩索捆在長凳上,從後面奸弄後庭。
    驚理再擲,這一回擲出的是貴婦、床榻、佛手、刀和龜騰:一名貴婦在床榻上被闖入家中的盜賊拿刀架住脖子,先被人用手指戲弄,然後遭受奸淫。
    小紫道:「讓那個小丫頭擲一個。」
    紅玉戰戰兢兢拿起骰子,擲出來的是女囚、柱子、百合、錢銖和背入式。
    驚理掩口笑道:「幸好不是我擲的,這個我可來不了。」
    「百合是什麼?」
    「取百般合歡之意,隻要在場的,都可以與她交合。」
    程宗揚恍然大悟,「輪奸埃」
    小紫推了他一把,「程頭兒,你第一個好了。」
    程宗揚道:「免了吧,人家小姑娘臉都嚇白了。」他對紅玉道:「行了,你在外面等著吧。」
    紅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逃也似的離開密室。
    小紫打了個嗬欠,「好無聊。」
    程宗揚在她耳邊道:「你要嫌無聊,我們倆擲一個,願賭服輸。」
    小紫白了他一眼,「才不。」
    「要不然我們兩個拿驚理當賭注?」
    驚理連忙道:「奴婢去幫罌奴。」
    襄城君在席上扮演的名妓被客人開苞,她用的鳳翔的姿勢,高舉雙腿,敞露的陰戶被一根假陽具來回插弄著,不住溢出鮮血。罌粟女在她蜜穴中左右挺動,還不時把棒身塞到她體內,旋轉磨動,象牙製成的棒身已經沾滿落紅。
    襄城君嬌嫩的蜜穴被人這樣粗暴的開苞,早已痛得淚水汪汪,不時發出吃痛的叫聲,但她畢竟是經曆過人事的婦人,疼痛之餘,仍不時挺起下體,迎合陽具的插弄。
    她白膩的肌膚上滲出點點滴滴的香汗,眉頭顰緊,一邊承受著下體撕裂的痛楚和陣陣滿脹的充實感,一邊浪聲道:「姊姊好厲害……奴家受不住了……」程宗揚目光落在她臀側那條毛絨絨的狐尾上,不由想起蘇妲己那個擁有九條狐尾的妖婦。難道那妖婦也能回複處子之身?她可是九尾天狐,變化之術遠在襄城君之上。
    忽然門外傳來紅玉急切的聲音,「夫人!內廷的公公來了,請夫人立刻出去相見。」
    襄城君臉色頓變,內廷人來此,必定是要緊事,可她現在完全是身不由己。
    罌粟女似乎沒有聽到,仍然不緊不慢地奸弄著她的蜜穴。
    程宗揚道:「先出去見面,別讓他們起了疑心。」
    「是。」襄城君用落紅斑斑的白布抹淨下體,匆忙披上衣物,然後從奧室回到前面的房間。她顧不上梳理長發,隻鬆鬆挽了個髻,垂到一邊,接著對著銅鏡往頰上撲了些香粉,掩飾臉上的淚痕。
    沒等襄城君梳妝完,房門忽然推開,一個女子緩步進來。她容貌普通,穿的也不是府內婢仆的服色,卻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從容,顯然時常進出襄城君府。
    那女子微微一怔,然後道:「你這是什麼妝扮?」
    襄城君認出來人是太後身邊的胡夫人,暗暗鬆了口氣,她拂了拂歪到一邊的發髻,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容,「這是奴家新梳的發樣。比以前更方便些。」
    孫壽以妖豔知名,此時發髻歪在一旁,反而別有一番風情,胡夫人心下信了幾分,「這是什麼名目?」
    「就叫……墜馬髻。」
    胡夫人仔細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襄城君嬌聲道:「這是奴家新扮的妝容,叫啼妝。」
    胡夫人端詳她半晌,然後道:「你原本生得美貌,再怎麼打扮都有幾分風流韻致。隻是這墜馬髻和啼妝……名字頗為不祥。」
    「隻不過是一個名目罷了。」襄城君笑道:「原來是胡姊姊來了,都怪小婢說得不清楚,還以為是內廷的公公。」
    「內廷也有人來,我隻是先來一步。」
    襄城君眨了眨眼,「是嗎?」她一邊說,一邊用袖子遮住手指,指尖沾了些香粉,在妝台上寫著。
    剛寫了半個字,襄城君身體忽然一顫,寄存在琥珀中那道符上的一魂一魄仿佛被烈火燒炙一樣,隨時都會魂飛魄散,她立刻停住手,收起原本那點心思。
    胡夫人看了眼案上零亂的粉痕,淡淡道:「是太後要召見你。太後讓我先來問問,你是不是想讓孫家的人擔任將作大匠?」
    襄城君有些失魂落魄地說道:「如果能得到此職,自然是好的。」
    胡夫人注視著襄城君,良久微微頷首,「我知道了。回去之後,我便稟報太後。」隔了一會兒又道:「你收拾好,便入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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