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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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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幫惡少哄笑起來,都道這阮女俠着實淫賤。
   阮香琳似乎對那些惡少的訕笑毫不在意,她喜滋滋地看着指上的戒指,目光裡充滿沉醉的喜悅。
   對於這個年紀比眾都大的美婦,一眾少年本來就沒有半點憐惜,何況又是這樣淫賤的婦人。
   幾只手同時伸來扒開美婦雪的的臀肉,梁公子挺起陽具,從她後面用力幹進去。
   望着阮香琳臉上的笑容,程宗揚心裡沒有半點出手救援的衝動,眼神變得冷靜如冰。
   阮香琳也許有一點虛榮和貪圖富貴,但不至於淫賤至此。從一個總鏢頭的夫人變成一個可以為一枚戒指出賣肉體、人盡可夫的淫婦,這種轉變太不正常了。
   那些惡少絲毫沒有察覺到阮香琳那一刻異樣的轉變,在他們眼中,身份地位不及自家的女人,本來就是能被自己隨意淫辱的娼婦,何況這賤人家裡連個官人都沒有。
   梁公子卻是個快槍手,沒討得幾貫的債就一泄如注,在眾人奚落聲中爬下來。
   高衙內笑罵幾句,然後道:“大伙按次序一個一個來!看誰能先把這婊子搞得泄出來!”
   哄笑聲中,高衙內拉着另一毎少年對阮香琳道:“這是蔡公子,十三太保排行第一丁。你們兩個親近新近!”
   阮香琳已經幹過兩次,容顏卻倍顯艷麗。
   她在春藥的刺激下,玉頰帶着醉人的潮紅,下體春潮湧動,淫水四溢的蜜穴淋淋漓漓淌出濃精,嬌滴滴道:“蔡公子。”
   蔡公子揪下一枚紅寶石戒指:“賞妳了!”
   阮香琳握住戒指,騷媚地說道:“這是公子給奴家的定情之物,奴家會仔細戴在身上,從今往後,奴家與公子情比金堅……”
   “騷貨,給爺來個倒澆蠟燭!”
   阮香琳光着身子爬到那少年身上,張開腿,扶着他的陽具送入自己體內,一邊扭着雪臀,賣力地用蜜穴套弄他的陽具,一邊媚致地說道:“蔡公子,切莫忘了奴家……”
   燈火通明的水榭中,美婦白艷的肉體猶如一株柔美的豐潤的玉海棠,敞露着誘人的花蕊,引來一只又一只的狂蜂浪蝶在她的蕊中採香探玉。
   她淫浪的叫聲和惡少們放肆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在西湖無星無月的水面上遠遠傳開。
   程宗揚推開門,吸了一口冷洌的空氣,然後走下台階,在庭院裡活動一下手腳,這才負着手朝前院走去。
   七個月的時間,從一只菜鳥躍升為踏入第五級坐照境的高手,即便有生死根的輔助,這個速度也夠驚人。
   程宗揚不知道其他有生死根的人是不是有自己的運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接連趕上數場戰爭,其中兩場都是傷亡以萬計的大戰。
   充足的死氣提供源源不斷的真陽,使程宗揚的修為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突飛猛進。
   對於尋常人來說,第五級的修為意味着五十年的修煉。資質卓異者即使修行倍進,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僅僅用了七個月。
   雖然因為王哲的告誡,他沒有流露什麼得意,但心裡不免為這種速度沾沾自喜。直到離開江州之前聽到殤侯的提醒,才警醒過來。
   依照殤侯的指點,程宗揚重新審視一遍自己的修為進度。
   也許是因為修為的提升、也許是因為這次足夠耐心,程宗揚終於注意到自己丹田內那些組成氣輪的細微白光,并不是想像中純淨的光芒,而是伴着許多看不清楚的微小暗色物體,蘊雜着大量雜質。
   生死根性質特異,溝通生死根之際,化死為生。往好處說,自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身懷絕世奇珍,死老頭說的天命之人,舍我其誰!往壞處說,這種只存在傳說中的東西,根本沒什麼人見過,也沒有能給自己指點。
   殤侯的提醒只是出於身為宗師級人物的推斷;想把生死根弄明白,只怕要把自己剖開研究個十年八年才好說。
   程宗揚只能猜測,這些雜質可能與死者的魂魄相關。生死根在吸收死亡氣息、轉化為生命之源的時候,把大量雜質一并吸收進來。
   大部分親質在修煉時清除出去,但還有一部份留在體內。這些雜質少的時候還好說,但現在吸收的死氣不是幾百幾千道。而是以萬計累加起來是個很可怕的數字。
   真氣駁雜不純的惡果,一般修煉者都能說個一二來。總之就像蓋樓一樣,根基不穩,蓋得越快、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性也越大。
   因此離開江州之後,程宗揚不再刻意追求修為的提升,而是每天用兩個時辰凝聚真元,去除真氣中的雜質。
   但去除的進度比自己想像中要慢得多,畢竟自己吸收的死氣不下萬道,想彻底煉化乾淨,恐怕要十年八年。
   程宗揚倒不是很急,十年八年自己也等得起,問題是有人等不起。
   自己出現在六朝,至今還不足一年,托岳鳥人這個便宜岳父的鴻福,結下的仇家已經一大把了。
   而且程宗揚很清楚,這只是岳鳥人遺產的冰山一角,能把這鳥人搞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的大仇家恐怕還在後面。
   目前的修為用來對付惡少不在話下,若撞上真正的高手﹣﹣能把這鳥人搞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的大仇家恐怕還在後面。
   想自保起碼得有第六級的修為,打不過也逃得過。現在一方面急需提升修為,一方面又要避免修為疾進,帶來難以承受的後果,這兩者的平衡還真不好拿捏。
   程宗揚晃到門口,又轉身回來。前些天他還有心情去門外散散步,和街坊們打個招呼,見識臨安的市民生活。
   但這份心情在自己的屯田司員外郎身份傳開之後,被迅速破壞了。
   想想,一大早出門散個步,一票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見面就客氣行禮,恭恭敬敬稱呼一聲“程員外”,對一向以現代都市死白領自居的程宗揚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不過在院裡散步也沒有躲開,自己剛折過身就有人過來,抱着拳粗聲大氣地道了聲:“員外!”
   程宗揚一早的心情都被這聲“員外”攪了,黑着臉道:“狼主,你羊肉吃多了?”
   金兀術粗聲道:“秦師吩咐過,見到官人,要叫官稱!”
   “打住!你這聲官人把老子的汗毛都嚇得竪起來了!”程宗揚道:“有什麼事,趕緊說!”
   “瘦子憑來了。”
   “憑源?”
   金兀術道:“天沒亮就來了,老秦給他療傷,沒有驚動員外﹣﹣家主。”
   程宗揚趕到客房,秦檜、俞子元和林清浦都在,卻沒看到溤源。
   “怎麼回事?溤大法怎麼受傷了?”
   秦檜道:“雪隼團出事了。”
   程宗揚心頭一緊,“哪邊?”
   “城外,薜團長在西湖邊的藏身處。”秦檜道:“凶手是衝着薜團長去的。溤大法昨晚出去買東西,回來發現已經沒有活口,薜團長的首級也被人取走。老溤倒沒有受傷,只是一路跑回來脫力,又受了風寒。”
   薛延山傷勢漸愈,自己有心把溤源替換回來,將薜延山送給到江州,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實行,就撞上這件事。
   程宗揚邊走邊道:“其他人呢?”
   “敖潤去分號打探消息,有社裡的兄弟跟着,這會兒差不多該回來了。”
   程宗揚進到內室,看了看溤源。溤大法的臉色又青又白,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性命卻無碍,這會兒熬了藥,剛服下入睡。
   程宗揚悄悄退出來,埋怨道:“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叫醒我?”
   秦檜道:“公子昨晚從瓦子回來已經晚了,屬下擅作主張,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公子責罰。”
   程宗揚一陣尷尬。自己昨晚從西湖畔的別墅回來,在橡樹瓦子消磨兩個時辰,回到住處,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說來自己也夠慘的,本來身邊不缺女人,別說死丫頭和夢娘那種絕色,就是卓賤人拉出來就能把橡樹瓦鎮了。
   自從離開筠州,他就跟一群光棍漢子混在一處。這一個月來除了偶然遇到游嬋,大家出於友情臨時搞了搞,其他時候過得比花和尚還素。
   昨晚那幕活春宮只要是個男人都受不了,他沒有當場跳下去把那幫兔崽子踢倒,幹翻阮香琳那個大淫婦,已經很有克制力了。
   但這些理由實在不足以為外人道,程宗揚只好拍了拍秦檜的肩。
   “你做皂冸錯,但碰見這種事還是叫我一聲,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們在外面拼死拼活,我在裡面睡大覺,這說不過去。”
   秦檜拱手道:“是。”
   程宗揚坐下來思索半晌,然後道:“出事的雖然是雪隼團,但雪隼團出事之前正準備趕往江州,很明顯,下手的人是衝着江州來的。我對薜團長說過,雪隼團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分責任我來擔!會之,你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找找有什麼綫索。”
   “是。”秦檜領命而去。
   程宗揚對俞子元道:“那處別墅打聽出來了嗎?”
   俞子元道:“打聽出來了。那園子叫翠微園,是高太尉的別業,與黑魔海應該沒什麼關系。”
   看來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論起與岳鳥人的血海深仇,黑魔海恐怕還在賈師憲之上,可自從在晴州交手之後,黑魔海就全無動作,這種反常的舉動更讓自己疑神疑鬼。
   上次與游嬋見面,雖然知道凝玉姬的存在,但她來臨安做什麼,程宗揚卻一無所知。
   如果說黑魔海平白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卻輕輕放過去,不加報復,他們就不是黑魔海了。
   程宗揚想着,隨口道:“高太尉這人怎麼樣?不會是個大忠臣吧?”
   高俅奸賊的名聲惢秦檜差不了多少,但在六朝這個變形的世界裡,天知道他會不會變成聖人。
   “高俅,奸賊耳。”俞子元不屑地說道:“那廝沒什麼長處,不過踢得一腳好球,投了前任宋主所好,不知如何從了軍,就此青雲直上。自從他當上太尉就拼命聚斂錢財,掌管的禁軍不光給朝中的官員牽馬守門,有些當官的起樓造屋還讓禁軍去做苦力,直把禁軍當成自家僕役,自己賺得盆滿鉢滿,還討好朝中官員。”
   林清浦笑道:“這等好官,千萬不能讓他倒臺了。”
   程宗揚也笑了起來。“會之說咱們那位綫人低得上數萬精兵,我看這位高太尉起碼也能頂一個軍。宋國有這樣一位寸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動靜嗎?”
   程宗揚也笑起來。“會之說咱們那位綫人抵得上數萬精兵,我看這位高太尉起碼也能頂一個軍。宋國有這樣一位太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動靜嗎?”
   “林教頭家宅不安,顧不上公務,皇城司那邊暫時沒有人手理會咱們。”
   “狡兔三窟,看來咱們的得再準備一窟了。”程宗揚道出:“臨行前孟老大吩咐過,皇城司盯得緊,大營留在臨安的人手無論明暗都有走漏消息的風險,能不接頭盡量要接頭。你去找個僻靜處悄悄安排一座宅子。薜團長出事,咱們該子心點,萬一這邊被人盯上也有個落腳處。”
   “是。”
   俞子元離開後,林清浦才道:“公子這幾天四處奔忙,會之是想讓公子多休息一會兒。”
   程宗揚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道:我沒有懷疑過會之的忠誠,更不是因為猜忌他擅權。你將來會知道我敲打他,其車是為了他好。唉,為了咱們這位奸臣兄別走上歪路,我也是很費力啊!“
   林清浦笑道:“我和會之相識不久,“但看得出他雖然八面玲瓏,內裡也是有骨梗的,不至於當了奸臣。”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明道:“林兄,這事我不想和你賭。江州聯系上了嗎?”
   “慚愧。在下多次施術都未能進入江州。”
   “這怪不得你,是我慮事不周。其實有祁老四在筠州,傳訊給他只晚個三、四天,也不妨事。”
   “在下已經與祁先生聯絡過。”
   “做得好!”
   林清浦拿出一份卷宗,他已經將宋軍設置法陣的消息告知祁遠,讓他派人向江州傳統訊,警告孟非卿等人秦翰準備利用和談行刺的計劃。另外一部份則是祁遠對筠州近期情形的回報。
   程宗揚透過和談制造糧價波動的一着,彻底將筠州的糧商打垮。程氏糧鋪如今成了筠州糧商的眼中釘,但程氏糧鋪背後有滕甫撐腰,吳三桂又放出謠言,說程氏糧鋪其實是滕大尹私下的產業;消息一出,那些有心告發程氏的糧商立刻偃旗息鼓。
   祁遠沒有斬盡殺絕,而是以相對優惠的價格收購各家的餘糧,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如今筠州包括周圍州縣,七成可交易的糧食都控制在程氏糧鋪手中,市面上的糧價已經逼近一貫五。
   看着林清浦遞來的卷宗,程宗揚才明白文澤以法師的身份,為什麼能在星月湖大營與八駿一同擔任少校,在武軍又成為王哲的左膀右臂。
   一個優秀的影月宗術者是情報恊調核心的不二人選,說他昃指揮體系中最重要的中樞神經也不為過。
   “老吳這一手夠狠,把滕大尹都拉下水了。”程宗揚笑道:“看來滕大尹的位置還穩得很,挪用軍餉這麼大的事也不了了之,沒了下文。”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5-3 07:5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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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有傳言說,宋國財政緊張,滕知州在筠州這些日子頗有理財手段,宋主有意召他回朝中任職。”
   “竟有此事?”程宗揚心頭一動,如果滕甫能回朝擔任戶部尚書,對自己的生意百利而無一害。
   “還有一事。”林清浦道:“雲六爺剛剛傳訊,下什可至臨安,邀公子到梵天寺一晤。”
   “太好了?”程宗揚心裡頓時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其實是雲家出事。自己的盤江程氏集團羽翼未豐,江州物資供應全靠雲家的船隊。
   雲家當家人雲秀峰遍歷六朝,路上風險極大,一旦途中出什麼事,江州失去雲家的支撐,立刻成了一座孤城。現在終於得到雲秀峰安全抵達臨安的消息,自己多時的擔心總算是放下了。
   “雲六爺這一趟不容易。”程宗揚笑道:“怎麼選到廟裡了?”
   “雲六爺原本準備進城,但聽說薜團長出事才改在梵天寺。”林清浦道:“雲六爺與薜團長是莫逆之交,薜團長藏身之處就是雲六爺安排的。”
   程宗揚一驚,連忙道:“梵天寺安全嗎?”
   林清浦道:“梵天寺在內城,又是十方叢林的上院,安全無虞。”
   “既然是下午到,那麼定在申時,我在梵天寺恭候雲六爺。”
   敖潤去過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號,沒有發現異狀,接着趕往湖畔的藏身處,正與秦檜見面。兩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綫索,直到午時才回來。
   有價值的綫索很少,秦檜只能從現場的蛛絲馬跡推斷,凶手只有一人,所有死者都是一掌斃命,身上看不出任何的外傷。
   “屬下部開一名死者胸腹看過。那人心臟破裂,但胸前沒有受傷的痕跡。”秦檜道:“屬下仔細查看,才發現那人心臟是是由內而外撐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打進他的心臟之中,然後向外迸開。據屬下所知,有幾門功法可以力透骨肉,專傷腑臟,但落掌處都有脈絡可尋,這種全無外傷、迸碎心臟的功法,着實古怪。”
   “沒有什麼古怪的。”程宗揚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類功夫, 一掌拍到胸口,心臟瞬間凍轡,心室裡的血液凝結成冰,體積膨脹,導致心臟破裂。你們去的時候,那些冰已經化開,當然看不出痕跡。”
   秦檜撫掌道:“原來如此!難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凍裂。”
   程宗揚手指敲着桌面,心裡已經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可能就是雪隼團在太湖遇襲時撞到的那名高手。
   前兩天自己遇到游嬋,她說來臨安的事情已經了結,當時自己沒有在卜廿心;現在想來,很有可能黑魔海掌時已經找到薜延山的下落,隨即痛下殺手。
   現在的問題是,黑魔海是否察覺到自己也在臨安?游嬋臨別時,給自己留了一個聯系方式,也許該設法與她見一面,再套些情報出來。
   溤源這會兒已經醒了,他除了一點蹩腳的火法,其他功夫稀鬆平常,一見到出事立刻舍命逃回,了解的綫索還沒有秦檜和敖潤找到的多。
   敖潤雙目發紅,他是個重情義的漢子,兩位團長先後喪命,雪隼團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讓這個把傭兵團當成家的漢子心如刀絞。
   “別顧着難受了。”程宗揚道:“凶手雖然是衝着薜團長去的,但斬草除根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團總部和臨安分號,找鵬翼社的車馬行、船行幫忙,把家眷移往建康。願意跟我幹的兄弟,分批趕往江州,接受吳戰威和易彪的訓練,想另找門路的也不阻攔。另外從臨安分號挑幾個精幹的,和我一道去梵天寺。”
   敖潤也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振作精神大聲道:“是!”
   秦檜道:“公子這會兒可是要出門?”
   “我去一趟司營巷,然後去梵天寺。”
   程宗揚把雲秀峰要來的消息告訴秦檜,吩咐他先帶人去迎接雲家的車隊。
   皇城司、黑魔海,還有那個不知名的凶手,使得臨安城一罞山雨欲來的架勢,程宗揚可不想讓雲秀峰出什麼意外。
   秦檜也知道其中的分量,當即不辭辛苦,領命而去。
   梵天寺位於臨安西南的鳳凰嶺,由於從城中行走需要穿過宮城和大內,因此馬車先出了臨安西北的門,再沿錢塘江西行,然後上山。
   缺乏減震系統的車廂搖搖晃晃,自己雖然坐過不少次,照樣不習慣馬車的顛簸。要不是駕車的星月湖老兵技藝夠好,真不如騎馬舒服。
   李師師將車帘拂開一綫,望着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話有什麼用意?”
   程宗揚笑道:“寶物動人心,林教頭得了這把寶刀,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當然小心些為好。”
   接李師師出門時,程宗揚終於沒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強烈欲望,故作深沉地告誡林沖,屠龍刀這樣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輕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長期官要看也不可隨便拿出來。   
   雖然林沖當時對他的話深以為然,但能不能做到就不好說了。
   程宗揚一臉憂鬱悶地想到着:可惜一場名留青史的好戲看不到了。
   林沖買下那把倒霉的屠龍寶刀,緊接着該被高太尉招見誤入白虎節堂,然後才有花和尚大戰野豬林、火燒草料場、雪夜上梁山的戲碼。可惜誤入白虎堂這樣的經典的一刻,自己無法當個目擊者。
   既然讓自己碰見林沖,絕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程宗揚不打算讓林沖等到火燒草料場的時候才醍悟。花和尚在野豬林沒說服林沖,是因為林沖還存有幻想;自己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夠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節,林沖被陷害刺配之後,該是林娘子遭高衙內逼奸自盡。
   程宗揚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這位林娘子會吃虧,他只擔心李師師無意中受到池魚之災。敖潤說得對,自己吃不到也該把她藏起來。總之這顆鮮桃,無論如何不能被人先啃了。
   雖然自己對屠龍刀的來歷很好奇,更有心見見高太尉那個大奸臣,但自己來臨安最重要的事是與雲秀峰見面,與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戲這種純屬私人興趣的小事,只能放在一邊。
   李師師玉容無波地望着車外,心裡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平靜。
   父母的背棄、師門的冷漠,使這個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惡少惡毒的嘲諷,使她感受到生平從未有過的恥辱。
   自己的母親竟然拋開貞潔和基本的道德,成為臨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歲又一個玩物。她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卻為了錢財和榮華富貴,委身給一個年紀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內。這種恥辱令李師師一想起就羞憤欲絕。
   直到現實殘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師師才發現即使有身為總鏢頭的父親、有受人尊敬的師門、有一個英雄豪傑的姨父,自己卻無法改變什麼。
   寸尉府的權勢和地位就像一張龐大的蛛網,使她無法逃避、無力掙扎。自己只能像困在網中的蝴蝶,等待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過,如果想逃脫束縛似乎只剩下一個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今年不過十八歲,美好的生命才剛剛開始,無論如何不肯這樣結束。
   讓李師師意外的是在山上偶遇的那個年輕商人。最初自己沒有把他放在眼裡,論起相貌,他雖然不算難看,但和自己想象中的俊朗帥氣沾不上邊;論起談吐的文雅和博學,他也比不上身邊姓秦的伴當。
   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個滿身銅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師師當然知道白樂天“商人重利輕別離”的名句,然而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商人,不僅給了她一綫希望,而且他的所作所為也使她越來越看重他。
   在雷峰塔,這個姓程的年輕商人明知道高衙人等人的身份之後,仍然挺身而出,阻止那些惡少。在小瀛洲,同樣是他出手趕走梁衙內,保住自己沒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護國節度使梁師成……這些顯赫的名字和官位讓搶棒無雙的姨父英痽氣短、讓身為總鏢頭的父親不敢做聲、讓母親甚至甘願拋棄名節,只為了能討好他們。
   然而這個外地來的年輕商人嘴上說着受寵若驚,下手卻沒有一絲猶豫,似乎不把那些顯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師師曾經以為他是個不知深淺的傻瓜,心裡為了利用他而存有一分歉意,但漸漸的卻發現他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邊的伴當秦會之滿腹才華,八面玲瓏;姓俞的管家看似商賈,但眼中時時流露的精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為;護衛頭領敖潤雖然喜歡吹牛,手底的功夫卻極扎實;姓林的帳房生生不顯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見到他袖中的瑩光,李師師才驚訝地發現他是一名無論官府還是民間都萬金難覓的影月宗法師。甚至那三名獸性難馴的獸蠻人和駕車牽馬的殘痴漢子,也不是普通的僕從。
   不僅這些人都對他以家主相稱,“盤江程氏”的名號同樣透着古怪。
   如果沒有記錯,第一次聽到“盤江”這個地名時,是聽偷偷跑去南荒的樂師姐提起。
   李師師不知道一個商人為什麼會不惧太尉府、護國節度使的赫赫權勢。直到昨天他送來那套書,才真正讓李師師感到驚訝。
   沒錯,就是悅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許不知道悅生堂的《金瓶梅》意味着什麼,性好讀書的李師師卻知道悅生堂在臨安城的地位。
   悅生堂的主人廖群玉是進士出身,先後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從不赴任,只醉心於刻書藏書。
   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宋國權臣賈師憲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夠影響這位權臣的幾個人之一。
   想拿到悅生堂用來厭勝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師成都沒有這等面子,這個年輕商人卻絲毫不當回事的拿來轉手送人。
   這個年輕商人究竟是誰?他做的是什麼生意?身邊為什麼會有如此多的人才?
   他與悅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賈師憲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他不惧高俅、梁師成的權勢?他和潘師姐、樂師姐是怎樣相識的?
   與程宗揚接觸越多,李師師越發現他身上有太多的謎團,連他這個人都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小時候母親曾經帶自己算過命,那個白鬚飄飄的匡神仙斷言自己十八歲時會有一場大難,同時得遇貴人。
   如果自己選擇貴人,可以遇難成祥;相反,如果拒絕貴人的相助,不但自身將遇到極大的危險,甚至將禍及父母。
   這些母親從小就對自己講過。當事情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母親認定自己命中的貴人是高衙內。李師師也曾這樣想過,但現在命中的貴人似乎多了一個可能。
   悄悄看了他臉上的不怎麼正經的嘻笑一眼,李師師的心頭一片迷惘。難道他真的就是那個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嗎?
   “能和師師小姐同車出行是程某幾世修來的福份,不過這一回師師小姐不用擔心馬車會墜崖了,哈哈……”
   李師師對他拙劣的笑話只有一個苦笑。如果沒有在烈山的墜崖,兩人也許擦肩而過,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禍?
   馬車忽然一顛,李師師坐立不穩,一下子歪到程宗揚的懷中。
   “姑娘小心!”
   程宗揚說着,一把摟住李師師的腰身。
   

   溫香軟玉入懷,嬌嫩的胴體柔若無骨,讓程宗揚心頭舒服得幾乎融化掉。自己雙臂輕輕一摟,對她的身材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李師師是個嬌小的少女,整個人如同一枚精致玉墜。身材䊹巧輕盈,腰身盈盈一握,顯然有着和她母親一樣䊹美的腰肢。
   她的胸部發育得甚至比她母親還好,也許是光明觀堂獨特的飲食,無論小香瓜還是潘姐兒、李師師這些師姐妹,都有一對分量十足的好奶。
   嗅着少女身上如蘭似麝的體香,程宗揚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
   那個與她有八分相似的美婦人赤裸着雪乳粉臀,像娼妓一樣嬌笑着敞露出花蕊,任由那些狂蜂浪蠂鑽入她的蜜穴中肆意探榨。
   如果沒有自己出現,李師師不久之後也將面臨同樣的一幕,從虎翼軍的醫官論為那些惡少的玩物,最後成為青樓的名妓,無法自主地任人採擷。即使她因為出眾的才色被皇帝臨幸,也無法擺脫娼妓的身份。
   隔着厚厚的冬衣,無法感覺到她的體溫,但李師師脹紅的耳垂卻顯示她對自己的氣氛息不是沒有感覺。
   程宗揚別的膽子不算大,們膽卻不小,張嘴朝她的耳上親去。
   突然間,前面駕車的漢子嘿了一聲,接着揮起馬鞭,發出一聲銳響。
   一陣沉重的響聲帶着樹木折斷的聲音從高處滾滾傳來。馭手馬鞭落下,拉車的兩匹健馬同時嘶鳴,奮蹄向前衝去。緊接着像被重物擊中,嘶鳴聲猛然一頓,然後一股大力湧來,馬車頓時飛了起來。
   駕車的獨臂漢子側肩撞碎車廂,叫道:“有敵!”接着被幾枝木羽短箭射中,栽倒在樹叢中。
   程宗揚心頭猛地一緊。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過,是宋國禁軍配發的神臂弓。
   如果只有一、兩張還可能是從軍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張,襲擊者必定有官方背景。
   襲擊者先從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馬車,然後動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程宗揚立刻做出推斷:襲擊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國軍方。
   馬車正在山路上行駛,襲擊者選的伏擊處雖然不是懸崖,但旁邊就是一道險坡,下面是一條滿是碎石的澗溪。
   據說別的穿越者往往會有好運氣,墜崖之後不但活蹦亂跳,還能撞上什麼奇遇。但程宗揚不相信自己會有這種好運氣,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肯定是逃不過。
   程宗揚顧不得思索自己哪裡漏了馬腳,引來宋國軍方的襲擊。他一把抱住李師師從破碎的車廂躍出,弓起背脊重重地撞在一棵松樹上。
   那顆不知生長幾百年的松樹沒擋住自己的墜勢,拳頭粗的樹身卡的一聲折斷。
   程宗揚撞得背痛欲裂,幾乎吐血,卻眼睜睜看着自己朝山澗的碎石上跌去。
   俞子元一聲高呼,抖手扔來一條繩索。他坐在車廂後擔任警戒,遇襲的第一時間就躍下車,還摘下車後懸的繩索。
   繩索纏在腰間立刻繃得筆直。程宗揚感覺腰像被勒斷一樣,急忙長吸一口氣,丹田氣輪痴轉,穩住身形。
   憑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着李師師借勢掠出,越過數丈的距離跪在俞子元的身旁。
   李師師臉色雪白,舉止卻沒有多少慌亂。她從懷中拔出一把短劍,“奪”的釘在樹幹上,順勢從程宗揚的臂間脫出。
   俞子元將身上華麗的絲袍脫下,翻過來變成一件灰撲撲的長衣,顏色與山石有個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
   馬車的殘骸滾入山澗,發出一陣巨大響聲,接着山上出現十幾個人影。
   俞子元伏在樹叢中抬眼看去,然後狠狠罵了一聲。
   “為首那個方才見過,當時在巷口賣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們在司營巷就盯上我們,屬下這時才察覺!此番遇襲都是屬下的責任,請公子責罰!”
   “責任的事悄後再說!這些是什麼人?能認出來嗎?”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們雖然穿着販夫走卒的服色,身手卻極為精幹,而且十幾人就隱隱排成陣形,應該是禁軍的精銳。”
   李師師低低驚呼一聲:“為什麼會是禁軍?”
   “可能是看我不順眼吧。”程宗揚咬了咬牙,帶着一絲猙獰道:“十幾個人就想要我的命,這幫孫子的算學一定學得不好!子元,損失怎麼樣?”
   “老桑、老夏中了箭,這會兒就算沒死,恐怕也動不了。”
   程宗揚大感後悔。自己只顧着雲秀峰的安危,卻忽略自己面臨的危險。
   秦檜去接雲家的車隊,敖潤去處置雪隼團的善後事宜,金兀術那三個粗胚看守帶到臨安的錢財,無水去脫身。
   程宗揚自己只帶了三個人,如果身邊再有幾個人,不至於這麼狼狽。
   “離梵天寺還有多遠?”
   俞子元道:“難說。我沒去過。”
   “我知道。”李師師道:“如果是馬車可以通行的大路,還有十五里,但山澗對面有一條小路,可以節省一半路程。”
   看着程宗揚訝異的眼色,李師師道:“我小時候去廟裡上過香。”
   “子元!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過來!”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們引走﹣﹣程少校,我們兄弟加入大營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的性命關系着營裡的幾千名弟兄,請你立即趕往梵天寺!這邊的事由我來處理。”
   說着俞子元向他敬了一個軍禮:“無論如何,請你保重!”
   事情的輕重緩急,程宗揚還分得清,現在不是表現有多仗義的時候,他也不廢話:“我到寺裡就讓人回來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頭按了按,“一定要活着回來,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聲震響,弓弦撕碎空氣。程宗揚在戰場上已經聽過無數次類似的聲音,立即抱着李師師扭身躲在樹後。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長嘯一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然後如獵豹般躍出,攻向最前方的一名禁軍高手。
   程宗揚拉住李師師,趁神臂弓重新絞弦的時機,沿着險坡朝山澗掠去。
   李師師心裡的訝異越來越甚。
   少校、大營……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有禁軍襲擊他,而且那些禁軍還換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為什麼不走了?你的輕身功夫不錯啊!難道這便撐不住了?”
   李師師望着他。“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禁軍來襲擊你?”
   程宗揚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正當李師師以為會聽到答案的時候,他突然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
   “不瞞妳說,我也納悶呢,但不用擔心!抓個活口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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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揚所火木卜十一,沿小路走了不到兩里就遇上三起敵人。每一起都至少有五人。以他現在的修為,用不着李師師幫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敵人,但想辦得乾淨利落,恐怕還要多修煉多年。
   否則一旦引來群敵圍攻,程宗揚倒是有七分把握殺出重圍,可李師師連三分的把握都懸。
   眼看敵人的搜索越來越嚴密,程宗揚不得不帶着李師師腿進山林深處。
   伏在樹後看着那些剽悍的漢子,程宗揚腦中不禁浮現出自己臨行前拜會林沖的一幕。當時自己敁開林宅的大門,報了身份,不多時林沖便迎了出來……
   看到林沖兩眼帶着血絲,宿醉未醒的樣子,程宗揚不禁笑道:“林教頭昨日得了寶刀,喝的一場好酒。”
   林沖搖頭嘆道:“與魯師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魯師兄量宏,林某卻是喝得多了,直到現在還宿醉未解,慚愧慚愧。”
   兩人分賓主坐下,林沖道:“程兄此來,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揚道:“師師小姐剛回臨安沒幾日,聞說城南鳳凰嶺景極佳,難得今日天氣正好,在下想請師師小姐往鳳凰嶺一游。”
   林沖微笑道:“不合適吧?”
   林沖口氣中多少有些責怪的意思。李師師再怎麼說也是未嫁的姑娘,一個半點關系都沒有的男人幾次三番上門來,確實不大合適。
   程宗揚咳了一聲,厚着臉皮道:“久聞教頭是位豪傑,不至於要做男女授受不親的醉腐文人吧?”
   林沖一怔,然後大笑道:“來人!去請師師姑娘,就說程公子前來拜訪。”
   婢女錦兒上樓去請李師師,老僕端上茶來。林沖讓過茶,撫膝嘆道:“林某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辱了‘豪傑’二字。”
   程宗揚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當着八十萬禁軍教頭,說聲豪傑那還不是響當當的?”
   林沖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萬禁軍教頭不過說着好聽,論職分,只是從九品的小武職,在禁軍車載斗量。”說着林沖長吁了一口氣,“人道‘英雄豪傑,人中龍鳳’,林某卻被‘豪傑’二字誤了終生!”
   魯智深與林沖雖然都是義薄雲天的英雄好漢,性格卻大相逕庭。魯智深為人豁達,好酒好肉,佛門的清規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當了和尚也豪放自若。
   林沖的性子卻是穩重內斂,在禁軍困頓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也許今日是宿醉的緣故,程宗揚頭一次看到他內心壓抑的一面。
   程宗揚有心與林沖攀談,拿着茶碗在手裡慢慢轉着,“林兄何出此言?”
   “豪傑……”林沖自失地一笑一,“程兄可見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被人稱為豪傑嗎?”
   “是嗎?”程宗揚來了興趣。
   “林某十二歲那年,被一個大人物稱為豪傑,自此誤我終生。”
   林沖拿起茶碗,一口飲盡,然後抹了抹鬍鬚上的水跡。
   “當年家父也是禁軍教頭,林某去校場給家父送飯,正遇上前來練兵的岳帥。岳帥一聽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將來必是豪傑!”
   聽到“岳帥”二字,程宗揚就一陣火大,岳鳥人啊岳鳥人,怎麼又是你?
   林沖道:“岳帥只是隨口一言,於林某卻是終生負累。數年之後,岳帥殁於風波亭,林某從此蹉跎官場,每次升職,主官都道:‘林教頭豪傑難得,且去練兵為是。’十餘年間就此再無寸進。”
   林沖說起往事口氣中有三分自傲,卻有七分鬱氣。“林某到現在都不明白,當年聲名赫赫的岳帥,為何會對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這你可問對人了,其中的原因,整個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揚充滿同情看着林沖﹣﹣但我肯定不會告訴你的,林教頭。
   林沖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鵬舉的一句贊語成了他的原罪,在官場中屢被打壓,造成他的深沉內斂。心裡這口悶氣鬱已久,此時借着未解的酒意向程宗揚吐露出來,不禁有些難以自持。
   帘外腳步輕響,林娘子捧着一只木盤進來。她仍穿着昨天的織錦小襖,髻上戴着一枝澄金的鳳釵,只是眉眼間少了那分若無的嫵媚,多了幾分淑雅嫻靜的氣質。只聽她的腳步,便知道她確實是不諳武功。
   阮香凝將木盤放在桌上,捧起裡面的湯碗,柔聲說道:“妾身剛做的醒酒羹湯,官人趁熱喝了,不然又該頭痛了。”
   林沖接過湯碗,一面對程宗揚道:“讓程兄見笑了。”
   程宗揚笑道:“嫂夫人這麼賢惠,小弟羨慕還來不及呢。”
   林沖喝了幾口,對妻子低聲說道:“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妳身子弱,做湯的核桃仁還要去皮,雖是好看了,但耗神費力。一般揉碎了,哪裡就不能吃?”
   程宗揚贊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還要去皮,這也太細致了。”
   “卻也不難。”阮香凝望着丈夫,柔和地說道:“用滾水燙過,再仔細剝去就是了。核桃仁那層皮入湯味道苦澀,要剝了才合口。”
   “真羨慕林教頭好福氣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別無所長,只能在衣食上多照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揚知道阮香凝的底細,本來是暗含諷刺,但看到湯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細去過皮,然後再碾碎,一顆顆晶瑩如玉,不禁頭微動。
   能為一個男人如此細心,阮香凝難道僅僅是利用林沖嗎?會不會是自己一開始就錯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細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揚更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阮香凝雖然玉容姣麗,有着成熟女子的迷人風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對比就能看出異樣。
   同樣成婚十幾年,阮香琳那種成熟婦人的話風情沉浸到骨子裡,阮香凝更多是用脂粉描抹出熟艷的氣質。
   從兩人的舉止也能看出,林沖與阮香凝之間雖然親密,卻沒有多少夫妻間的親匿﹣﹣當然,可能是人家不好當着自己的面流露出來。
   程宗揚不敢多看,只裝作無意地掃了幾眼,拿起茶盞喝茶。
   片刻後,一個䊹柔的身影從樓上下來。程宗揚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李師師,但每次見到仍不禁為之心動。
   這個未來的名妓仍然穿着護士顏色的白衣素裙,雙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無儔。同樣的白色,叩人穿起來也許中規中距,李師師穿在身上,非但沒有被白色遮掩,反而愈發鮮明。
   嬌嫩的肌膚白裡透紅,吹彈可破,整個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鮮活的蘭花,在一片素潔的白色顯露出蓓蕾初綻的柔艷。
   自己昨天贈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謂十足。如果是別的女子,多半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冒犯而憤然恚怒,像月霜那樣拿刀追殺自己幾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揚相信李師師不是這種女子。
   她對人際關係有種天生的直覺和敏感,絕不會因為自己擺出一副大灰狼的面孔就被嚇到。她應該是那種有能力自己每項優勢都發揮到淋漓盡致,在烈火中曼舞而不會被火焰觸到的女子。
   李師師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她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向姨父、姨母行禮如儀。
   喝過醒酒湯,林沖的精神好了很多,不過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點後悔自己剛才說得太多。他捋了捋鬍鬚,溫言道:“師師,程公子請妳往鳳嶺一游,我喚妳來,想問問妳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中些事,”李師師輕輕道:“師師哪裡會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揚一愣。這丫頭什麼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好的好不好?誇我還覺得妳有直覺,夠敏感呢。
   林沖無奈地朝程宗揚一笑,正待問口替她拒絕,李師師又道:“不過姨娘的身子尚需調理,有一味藥產在鳳凰嶺,師師正要去採。師師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一妥,程父子若是無事,還請勞煩一二。”
   程宗揚心裡狠狠向李師師竪了根大拇指,這丫頭確實有一套,換作潘姐兒、樂丫頭,肯定不會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這下子沒了孤男寡女同車出游的名聲,變成家中親眷和好友一道給女主人採藥治病,放到哪兒都能拿得出手、說得出口。
   阮香凝柔聲道:“姨娘的病已經讓師師操心了,哪裡好再勞煩程公子?”
   程宗揚訝道:“嫂夫人身體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還認識幾個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請來給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臉微紅,扭過臉去。
   林沖起身道:“拙荊只是體弱,多謝程兄弟有心。師師,這幾天臨安城中不是十分平靜,妳與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師師斂衣行禮,“師師知道了。”
   林沖一路送兩人出門,程宗揚隨口道:“林兄剛才說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林沖點了點頭,“聞說有一名巨寇潛入城中,皇城司已經知會六扇門,着力查找。”
   程宗揚心裡怦怦跳了幾下,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還是另有他人?會不會是擊殺薜延山的凶手?
   程宗揚問了幾句,林沖也不知詳情,只道皇城司已經全力戒備,長安的六扇門總部也派人前來協助。
   長安六扇門……程宗揚心想:如果是針對自己,泉玉姬怎麼也該給自己傳個消息。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泉玉姬返回長安就和自己斷了音訊,她現在究竟怎麼樣?
   鄭九鷹的事有沒有暴露?六扇門會不會清理門戶?這些事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臨安,有魂丹的關係,她一踏入城中,自己應該會感應到她的存在。這樣看來,六扇門派來的應該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頭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從袖中取出絲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跡。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沖顯然也習慣她的服侍,夫妻間雖然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那種相敬如賓的氛圍卻做不得假。
   程宗揚被自己的發現搞得糊塗起來。阮香凝身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沖身邊潛藏十幾年,至今還保持處子之身已經是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歉騙丈夫,為什麼頗有情分?況且林沖也不是傻瓜,成親十幾年的老婆到現在還是處女,他難道會不知情?
   程宗揚覺得自己像陷入迷霧裡,這一切究竟隱藏什麼秘密?
   離開林沖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程宗揚頭暈目眩的感覺仍在,在林家所留下的疑問畫面,至今仍清晰在腦中盤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樣也想不出與李師師一起離開林家後,為何會遭到伏擊?
   山林間,一名漢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樹下,他包着青布頭巾,一副腳夫打扮,但腳上的軍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國禁軍。
   程宗揚在樹下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一個落單的便衣禁軍。情形遠比自己想像的惡劣,這半個時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隊。
   這已經不是襲擊,而是圍捕。
   那軍漢的口鼻鮮血直流,性子卻堅韌得緊,無論程宗揚怎麼逼問都不回答,一有機會就試圖呼救,惹得程宗揚一陣光火。
   審訊的手段程宗揚也不是沒有,但這會兒群敵環伺,萬一驚動搜捕者,他的手段就白費了。
   最後還是李師師出面,從隨身的藥箱裡拿出紗有繃帶,為軍漢擦去血跡、包扎傷口,然後溫言詢問。
   李師師不但醫術精湛,而且容貌過人,被這個如花枝般的少女溫柔細致地診治裹傷,便是鐵人也要軟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軍的隨軍醫官。”李師師柔聲道:“不知道尊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殺奴家?”
   那漢子似乎被她的舉止打動,啐口血沫道:“告訴妳也無妨!我們是上四軍的拱聖軍!接到太尉府的軍令,禁軍教頭林沖與匪類勾結,圖謀不軌,所有出入林家的匪類均當場格斃!”說着他看了看李師師,又加上一句,“女眷除外。”
   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揚奇道:“林教頭勾結匪類?你們怎麼不去抓林沖?”
   “好叫你知道!林教頭半個時辰前已經被帶進府中面見太尉。“
   程宗揚與李師師面面相覻,過了會兒才道:”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們這幫缺心眼的禁軍也真聽話,要你們殺人,你們就殺人啊?”
   軍漢怒目而視:“我們接的是軍令!”
   程宗揚本來以為自己走漏風聲,這些禁軍專門來對付自己的,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根本是受了無妄之災。
   “軍令是陸虞侯給你們下的吧?”程宗揚冷笑道:“你還以為自己在為國分懮,其實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看上人家姑娘,不僅設計暗害林教頭,還要殺人滅口。幹!小兔崽子這麼毒,這是升級版的高衙人吧?”
   “你胡說!”那軍漢聽到自己成了幫凶,不禁大為恚怒,“陸虞侯親自拿來高太尉的手令,哪裡有假?”
   “陸謙!果然是這傢伙!”
   程宗揚懶得跟那漢子廢話,一掌把他拍暈,然後道:“帶隊的很有可能就是陸謙,那傢伙是高衙內的得力爪牙,有他在,這條路恐怕不大好走。”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5-7 02:36 PM 編輯 ]

   李師師臉色時紅時白,過了會兒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是我連累妳還差不多。”程宗揚笑道:“人家對妳是抓活口,對我可是格殺必論。妳若跟着我,恐怕會有風險。”
   李師師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寧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願被他們抓到太尉府去。”
   程宗揚乾笑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
   李師師玉臉微微一紅半是羞惱地說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揚壓低聲音笑了幾聲,然後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這會兒妳只肶跟着我走了。”
   程宗揚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嘻笑自若,李師師不禁奇道:“你不怕嗎?”
   “怕什麼?怕這些禁軍?”程宗揚擺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樣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們,就不會來臨安了!”
   李師師抱着膝蓋,把下巴放在膝上,一雙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太尉你不怕,梁節度你不怕,這些殺人的禁軍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麼人呢?”
   程宗揚笑嘻嘻地道:“就是個商人,不信妳聞聞我身上的銅臭味。”
   李師師啐了一口。
   程宗揚一肚子的疑惑,據那名軍漢說,陸虞侯拿來的寸尉手令稱,林沖勾結的匪類可能是有極端危險的巨寇,負責追捕的禁軍一旦生命受到威脅,允許當場格殺。
   像高衙內這種惡少歉男霸正常,搞到殺人滅口就很古怪了。誰能想到肥頭大耳、像只發情小豬仔一樣的高衙內,突然會變得這麼暴力?
   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頭成功,無論阮香凝還是李師師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沒必要搞這麼大,連進出林家的外人也殺。即使要殺,他也應該去殺花和尚吧?何必找自己這個小商人的麻煩?
   但不排徐另一種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動手的詳情被高衙內知曉,為防止節外生枝,才派禁軍來對付自己這個外地商人。
   但這個可能性如果落實,自己也算倒霉到家。其實自己不僅都沒有替林娘子出頭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內能趕緊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僅崎嶇難行,而且鋪滿落葉。論修為,李師師比以前的小香瓜還差幾分,雖然能勉強跟上自己的腳步,但潛蹤匿形是不用想了。
   程宗揚甚至懷疑,禁軍裡如果有高手,隔着半里地就能聽到兩人踏葉而行的動靜。
   忽然李師師腳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揚一把拉住她,卻是一塊生滿青苔的岩石被落葉覆蓋,被她不好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師師雖然被他拉住,卻沒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撫着腳踝,而露痛楚。程宗揚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傷了腳。
   “我來背妳。”程宗揚蹲下身,一邊安忍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們好看!”
   屋漏偏逢連夜雨,程宗揚話音未落,旁邊便傳來一聲冷笑。一名穿着軍服的武官從林中出來,冷冷道:“賊子!還不快放下師師姑娘!”
   “小心。”李師師低聲道:“陸謙是禁軍的刀法高手,修為比我父親還高出一籌。”
   程宗揚點了點頭,提聲道:“陸虞侯!你身為禁軍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是男兒就該在戰場一刀一槍搏個功名,何必自賤身份,給高衙人做鷹犬?”
   “論功夫,林教頭槍棒無雙,這十幾年可有熬出頭的日子?”陸謙一手按住刀柄,充滿諷刺地說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要蹚這渾水,未免不智。”
   “陸虞侯的消息倒靈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程宗揚壓低聲音,“陸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條生路,六尺長的象牙立刻送一對到府上,怎麼樣?”
   “陸某身為朝廷命官,豈能接受你的賄賂?”陸謙面無表性地拔出佩刀,寒聲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記莫再如此魯莽。”
   挑撥不成、財物沒用,程宗揚收起剛才的奸商嘴臉,故作驚詫地說道:“陸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有。”
   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拔出一柄鋼刀,接着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還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為商人卻私藏利器,圖謀不軌。陸某不才,此番當為國效力,替吾主分懮。”
   雙刀在手,程宗揚膽氣頓時壯了幾分,他把李師師擋在身後。“甭廢話了,陸虞侯,你的大名我自小就聽過,你老人家說得再冠冕堂皇一點,說不定我這會兒就吐出來了。”
   陸謙露出一絲困惑,“你從哪裡聽說過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個英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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