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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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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程宗揚慢慢拂平一張寸許寬的紅紙條,這是明慶寺祈福榜上取來的字條,上面寫著:「君子福履,東方有慶」,落款是「便門瓦張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個綫人的文字內容都是以「君子」二字頭,來接頭的才能從近千張祈福字條中分辨出來。重點在落款:接頭的地點是「便門瓦」,時間是「二月十九申時「,綫索是「張官人」。
   程宗揚放下字條,用銅箸撥著燈蕊,半晌才道:「薜團長想見我?」
   憑源點了點頭。「分舵的兄弟說,薜團長半個前到了臨安,他的背上中了一掌,經脈重創。仇家還在追,不敢待在城裡,現在躲在西湖旁邊的一處農居。敖隊長跟他見了面,說江州的事。薜團長聽完,說想見你一面。」
   「什麼時間?」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時間就在西湖見面。」
   「好。」
   憑源走後,秦檜開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薜延山這個仇家的來頭不小,我若代星月湖替他出頭,恐怕會惹出大麻煩。但這個面,不能不見。」
   雪隼傭兵團實力不弱,雖然江州之戰傷了元氣,但經過這一戰,留下的都是精銳。無論是從星月湖擴張的角度,還是從自己培植勢力的角度來說,都必須將這股人馬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薜延山重傷之餘,無力支撐雪隼團,但自己想順理成章地接過來,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實力。這是一筆交易,畢竟世上沒有白撿的午餐。
   「屬下的意思是……」
   秦檜壓低聲音,比了一個手勢。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發現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檜神情從容地抹拭著手指。「屬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
   程宗揚一口回絕。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時常敲打,免得他彻底沒了底綫,不過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優選擇。以他的惊魔指,要幹掉一個受傷的薜延山費不了多少手腳,既能順   順利利地接過雪隼團,也不用替薜延山頂雷頂著風險,小鳯注。招惹他的仇家,稱得上是一舉兩得。
   程宗揚甩開這個誘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團,這種事絕不能做。奸臣兄,我若說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說個小道理:這次殺了薜延山,把雪隼團拿過來,下次是不是要殺了雲三爺,把雲家搶過來?」
   秦檜沉吟半晌,似乎認為未嘗不可。
   程宗揚苦笑起來:「你下次干脆把我殺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檜一驚,「屬下不敢。」
   程宗揚道:「我是不是該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殺了?」
   秦檜揖手道:「屬下明白了。」
   「我的底綫也不高,但底綫再低,也不能沒有底綫。有些事無論如何是不能做的。」
   程宗揚搖了搖手指,「我不會把你們當炮灰,你們也不要把我當成一擇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過就不好回頭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揚曾說過,秦檜長揖一禮:「公子今日之言,屬下定當牢記在心。」
   程宗揚笑道:「行了,明天還要去吏部,早點休息吧。喂,老秦,你這麼幹挺著怎麼樣?要不要給你找個妞?」
   秦檜笑道:「他日公子尋花問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掛名完全是走過場。六朝爭相招攬各國人才,都設有客卿,有的客卿位高權重,比如唐國的李林甫曾在宋國擔住樞密副使,與名相寇準并稱於世。出身漢國的飛將軍李廣更是在秦國當到大庶長的高位,受封為長信侯。但一般客卿的官職只是榮銜,井沒有具體職事。
   程宗揚的工部屯田司員外郎也是如此,好處是有了一身官袍,見到官員不必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養家糊口的俸祿,可以向朝廷上書,有時還能用用官方的驛站,其他就沒有什麼。沒有公事也就沒有辦公室,沒有上司,也不用上班。這曾經是程宗揚做夢都想要的工作,但現在落到自己頭上成了無可無不可的選擇。
   歸結底,客卿是各國納材養士的一種手段。發放一、兩千份不高的俸祿對六朝來說算不得什麼,一旦從中選出人才,所有的投資就值得了。
   但這個過場卻走出一場意想不到的麻煩。程宗揚填完籍貫、驗明正身,正彬彬有禮地說幾句閑話,等著領官袍,卻遇到從禁軍調入皇城司,此時到吏部調閱卷宗的林沖。
   雖然雙方只打了個照面,程宗揚立時感應到這個正宗的豹子頭起了疑心﹣﹣昨日自己在明慶寺演得太過火,天知道會在這裡撞見;忘了掩飾,也怪不得他生疑。
   程宗揚領完告身并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名書吏,暗中遞了幾枚金銖過去,果然那書吏悄悄告訴他,皇城司的林教頭剛才來取卷宗,把他剛填的籍貫、出身等檔案一并調走。
   程宗揚的心裡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糧食生意并沒有刻意隱瞞身份,雖然六朝信息交流遠不如自己的時代發達,但如果有人下決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難發現自己在晋國出風頭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風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侯爺,如今的江州刺史蕭遙逸。
   程宗揚一陣頭大。兩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這個特務不夠專業,但皇城司的手也著實伸得太長。這趟臨安之行,自己不會栽到皇城司手裡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幹掉林沖……
   程宗揚心頭的殺機一閃,又否決這個念頭。如果林沖突然死於非命,皇城司只要把他這兩天所辦的公事拿出來一對比,自己就無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皇城司的刀鋒上送。
   「不能殺之,何妨用之?」
   秦檜從容道:「金銖動人心。」
   「拿錢收買林沖?嘿,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試?」
   程宗揚搖了搖頭:「奸臣兄,以你的思維方式,很難理解林教頭是個什麼樣的人。」
  程宗揚撫著膝蓋,片刻後說道:「靜觀其變。林教頭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調查也沒那麼容易,快則兩個月,慢則三個月。到時我們早走了。」
   秦檜幾次建議都被程宗揚否決,仍然神情自若,顯示出第一奸臣極佳的心理素質。
   「便依公子吩咐。」
   馬車轆轆行往西湖,敖潤背著鐵弓,策馬在前引路,虎目警覺地看著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戶農家,程宗揚見到雪隼傭兵團的團長薜延山。敖潤曾經說過,他們團長是個威風的壯漢,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無敵手。這話當然有吹噓的成分,但見到薜延山,程宗揚還是無法把眼前的人和腦中的印象聯系起來。
   敖潤口裡那個威風的壯漢,如今只剩下皮包骨頭。薜延山卧在榻上,渾身精血彷彿被人抽走,血管從枯瘦的皮膚下一道道凸起。
   「坐。」
   薜延山一開口便吐出一團淡淡的白氣。
   程宗揚臉色大變,一把扣住薜延山的脈門。旁邊兩名雪隼團的漢子搶過來,卻被薜延山喝退。
   眾人沒有再說話,房內靜得針落可聞。程宗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盞茶時間後,他鬆開手指:「那人是誰?」
   「不知道。」
   薜延山吃力地說道:「薜某自負修為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襲,連對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著了道。嘿!時至今日,薜某還在疑惑,對方究竟是人是鬼?」
   程宗揚猶豫一下,從背包取出一件東西:「薜團長見過這個嗎?」
   薜延山打了個手勢,旁邊的漢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起來。薜延山端視良久,然後搖了搖頭。
   程宗揚拿出的是那顆蕭遙逸送給他的鬼牙。雖然沒有任何証據,但程宗揚很疑心小狐狸十幾年前撞見的「鬼」,便是打傷雲如瑤的凶手,甚至與月霜的寒毒也有關。薜延山的傷勢,自己再熟悉不過,赫然是與雲如瑤、月霜身上相同的寒毒!
   雲如瑤和月霜體內的寒毒糾纏於經絡之間,無論是王哲卓絕蓋世的修為,還是雲家富可敵國的財力,對於這種寒毒都束手無策。好在兩女的寒毒只是糾纏不去,薜延山所中的寒毒卻酷烈至極,彷彿一頭貪婪的怪獸,時刻吞噬他的精血。
   「在晴州過完年,薜某帶著團內二百餘名兄弟趕往江州。」
   薜延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直截了當地說道:「為避免引起宋國人的警覺,我們沒有走沅水,而是分乘三條大船,走了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間,船只行至太湖中央。丈餘小船突然圍了上來。」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討生活的水匪,水性極好。不到半個時辰,雪隼團的三條船都被他們派出的水鬼鐅沉。」
   薜延山停頓許久,回想起當時慘烈的一幕。二百名僱傭兵在湖中血戰,最後無一幸免。他在混亂中被人印了一掌,好在他當時穿著雲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手下拼死相救,才能從冬季的湖水中逃脫。但寒毒不久便即發作,每次那種吞噬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薜延山拼盡修為抵御寒毒才勉強支撐到現在,如今已經油盡燈枯。
   程宗揚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夠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種方法,而這種方法顯然用不到薜延山身上。
   「仇家是誰尚且不知,報仇也無從談起。」
   薜延山倒是十分豁達,「薜某別無他念,小敖說先生有意收納敝團,這些兄弟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們衣食無憂,薜某死亦瞑目。」
   「薜團長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
   程宗揚道:「有件事我想問一下薜團長」等房間的人全部離開,程宗揚才問道:「石團長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處窺視,他說是有人委托他調查小弟身邊的一個女人,薜團長可知道嗎?」
   「是我讓他查的。」
   薜延山毫不隱瞞地說道:「陶氏錢莊的陶五找上我,委托我調查公子身邊的姬妾。」
   「陶夕敏?」
   「薜某看來,陶五對先生并無惡意。他們陶家在晴州的勢力極大,每年都會在晴州內海的島嶼組織宴會,參加的都是六朝俊彥。看他的舉動,多半是想招攬先生。」
   「我有什麼好招攬的?」
   「只有問陶五了。」
   薜延山說完這些已經力竭,呼口寒氣,沉沉睡去。這一覺不知能不能再醒來。
   馬車上,秦檜反復推敲,半晌才道:「薜團長這番話挑不出什麼漏洞,但屬下總覺得有些不妥……」
   「因為夢娘的身份吧。」
   程宗揚道:「他要是受委托調查雁兒,我沒什麼好緊張的。陶夕敏……難道他想對我用美人計?」
   秦檜道:「陶公子若施此計,必是正中公子下懷。」
   程宗揚突然坐直身體,低聲道:「美人兒來了!」
   程宗揚跳下馬車,爽朗地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師師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馬車緩緩停下,接著車窗半卷,露出李師師如花似玉的容顏。一日不見,她眉宇間的焦慮都化為濃濃的憂色,顯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程宗揚,訝道:「是你?」
   程宗揚笑道:「在下正好來臨安做生意,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師師小姐。」
   程宗揚腦很清楚,理智告訴他現在絕不是招惹李師師的好時候,下半身卻告訴他:有花堪折直須折,免得好白菜都被豬拱了。尤其是李師師這樣歷史上被不少豬拱過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車內傳來一個細柔的聲音:「師師,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車帘,露出對面一個美婦。她穿着一襲朱紅色的窄領錦襖,露出修長如玉的頸子,一張玉臉艷如海棠。此時她挽着車帘,袖口滑下數寸,一截白滑的皓腕戴着一只碧綠的玉鐲,袖中彷彿逸出一縷暗香。
   程宗揚心旌微動:「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
   李師師對那美婦道:「凝姨,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我師門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過錢的。」
   那美婦微微頷首,向程宗揚一笑,然後放下車帘。
   看到程宗揚身後的獸蠻人,李師師的眼珠微微轉載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個明艷的笑容,開口道:「相逢便是有緣……程宗揚可有閑暇陪奴家走走?」
   程宗揚立刻道:「當然有!師師小姐要去哪兒?」
   李師師垂下眼睛,柔聲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過,結果去了才知道,原來雷峰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檜拼命咳嗽。這位家主真是昏了頭,滿口胡說八道,看來再有人對家主施美人計,千萬要小心提防。
   程宗揚也許回過神來,乾笑兩聲。李師師滿腹心事,沒有留意他剛才的話,倒是她對面的美婦隔着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揚幾眼。
   雷峰塔位於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來,山勢連綿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座孤峰,號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層,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掛着銅鈴銅馬,飛檐斗拱,氣勢恢宏。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4-13 04:3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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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夕陽西下,雷峰塔下霹光萬道,水天交映,塔身彷彿鍍上一層耀目的金輝,在葱蘢的林木間絕世獨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遠處淨慈報恩寺的晚鐘悠悠傳來,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揚無心賞景,看到這樣的景色,心胸仍不禁為之一暢。悄悄看了旁邊的小美人兒一眼,程宗揚還記得李師師精通琴橫書畫,很有文藝品味。據說這種文學女青年最容易對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傑作,立刻能把她的芳心俘虜過來。
   程宗揚低咳一聲,吸引李師師的目光,然後沉聲吟道:「西……」
   開口之前,程宗揚覺得歷代寫西湖的詩沒有十萬首也有八萬首,自己吟不出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讓李師師拜倒在自己的木襠褲下。誰知張開嘴才發現自己實實在在沒記得多少。一個「若把西湖比西子」還熟點,可死奸臣昨天就吟過。六朝有唐國、宋國,估計唐詩、宋詞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鸚鵡學舌被人揭穿,不但鎮不住這丫頭,還會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師師秀眉微顰,似乎想着什麼心事。程宗揚剛開口的時候,她并沒有留意,但程宗揚只念了一個字就卡住,反而引來她的目光。
   沒了唐詩、宋詞,可以挑選的餘地就沒多少。程宗揚越是想,腦子越是一片空白這回臉可丟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來,程宗揚改口道:「山……」
   一個「山」字又卡住了。關鍵時候還是秦檜夠仗義,站出來替主人兩肋插刀:「西塞山前白鷺飛,柄花流水鱖魚肥……好詩!好詩!」
   李師師沒有露出什麼表情,眼睛卻漫不經心地轉開。倒是旁邊那位凝姨唇角挑土人山口,露出一絲溫和鼓勵的笑容。
   「山後青山樓外樓!」
   程宗揚面無表情,口氣近乎咬牙切齒地念道:「西湖歌舞幾時休!」
   兩句一出,秦檜的眼中透出驚訝的神色,凝姨也嬌軀一震,神情愕然,沒想到這個只懂數錢的商人真能念出兩句詩。
   隔了片刻,李師師扭過臉:「下面?」
   「沒了。」
   再念下去就該露餡了。謝天謝地,這個宋國和歷史上的不一樣,這句「錯把杭州作汴州」,終未有人寫出來。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續兩句,完此佳作?」
   讓妳們看我狗尾續貂的笑話嗎?程宗揚一臉掃興地說道:「難得與師師小姐和夫人賞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詩博師師小姐一笑,結果被這伴當一攪,詩興全無。見笑見笑。」
   秦檜惶恐道:「屬下該死。」
   凝姨將那兩句詩吟咏幾遍,悵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師師的玉指繞着髮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這兩句確是佳作。昔日潘大臨作『滿城風雨近重陽』,忽聞催租人來,遂敗詩興,留此一句而成名篇。程公子此二句當不讓先賢。」
   和李師師見過兩次面,唯有這一會兒,程宗揚才發現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實的情感……看來真是個文學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樓上來,遠遠向程宗揚使了個眼色。程宗揚笑道:「失陪片刻。會之,你也來一下。」

第八章
   離開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經打聽出來。威遠鏢局年前失的鏢是太尉府衙內的貨物,單是珠寶價值就不下十萬貫,而且裡面還有一條御賜的玉帶。威遠鏢局如果討不回這批貨物,恐怕連鏢局都保不住。」
   秦檜插口道:「誰動的?」
   「沒有消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誰劫的鏢。」
   一般江湖蟊賊很少敢動鏢局的貨物,敢動的大都是稱覇一方的勢力。江湖走鏢,武功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人緣廣面子大,通常丟了鏢,鏢局討不回來都會找人說和。有時候甚至會出貨物幾倍的價錢把鏢贖回來,為的就是顧及鏢局的名聲臉面。像這種一點綫索沒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內?不會是高俅高太尉家裡的高衙內吧?」   
   「沒錯。」
   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無子,因兄長早逝,過繼了本家侄兒當螟蛉子,對這位小衙內萬般寵溺。這廝生就橫行霸道,專愛淫妻女,有個渾號叫花花太歲……公子,你怎麼了?」
   程宗揚表情怪異:「宋國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宋主看上,後來從軍,算起來執掌兵權已有二十年。」
   太師賈師憲、太尉高俅、大將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檜這兩個宰相,宋朝的奸臣敗類就湊齊了。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爛成這樣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混過來的。
   「原來是這位高衙內啊……」
   程宗揚在六朝混了這些日子,早不是當初的小白。李師師主動開口邀請自己來雷峰塔,怎麼都透着一股蹊蹺的味道。李師師千里迢迢趕赴臨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遠鏢局失了趟鏢。自己原本猜測她是找到動鏢的匪徒前來討鏢,拉自己當打手。但這種事更應該由她老爸、威遠鏢局的總鏢頭出面,沒道理讓兩個女人出頭,何況那個凝姨看起來完全不諳武功。現在看來,她要對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傳說的高衙內……
   俞子元繼續說道:「屬下剛才找了鏢局幾位趟子手,據說高衙內開出價碼,要不送還貨物,要不把總鏢頭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讓他享用一年。」
   程宗揚「嘖嘖」道:「這廝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結此事李總鏢頭夫妻說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對夫妻還真捨得。」
   「李寅臣名頭雖響,修為其實不怎麼樣,威遠鏢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見風使舵、巴結官府和各大宗門,碰到硬茬就沒轍了。」
   「也不至於把女兒扔火坑裡吧?」
   秦檜道:「若能用一個女兒保住自己的家業,李總鏢頭為何不做?何況真要告上官府,別說個女兒,他的鏢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高衙內的車馬,多半是與師師小姐約好在此見面。公子,一會兒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什麼都不做!」
   程宗揚道:「給個笑臉就想讓我替她頂雷,這丫頭也太精了。咱們旁邊看笑話。哼哼,光明觀堂的弟子哪輪到咱們星月湖出頭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說話間,一行車馬越過西湖的長橋,朝雷峰塔馳來。前面十幾名少年錦衣怒馬,有的拿着彈弓,有的拿着吹筒,有的舉着黏竿,還有的架着蒼鷹、牽着黃犬,一路車喧馬騰,氣焰囂張。
   程宗揚讓俞子元、青醳獸先避開,自己像沒事人一樣和秦檜回到塔上。李師師與凝姨正輕聲私語,見他上來,李師師攏了攏秀髮,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明知道這丫頭在利用自己,但她嬌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揚一陣心動。光明觀堂的弟子,自己也見過幾個,論美貌論修為,李師師不見得穩居鰲頭,但論起心思精明、擅長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李師師絕對要超過潘姐兒和小香瓜一大截。這種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計着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師師斂衣施禮,然後道:「今日奴家請公子游湖,其實另藏了一番心思,還請公子恕罪。」
   程宗揚笑呵呵道:「沒關系沒關系,妳說。」
   「奴家是明州虎翼國隨軍醫官,家卻在臨安。家父開了一家鏢局,年前失了趟鏢,貨主趁機勒索……」
   李師師面露淒然,「那廝是臨安有名的惡少,花花太歲高衙內。他不知從何處聽說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納奴家為妾……」
   為妾?人家說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揚頓足道:「這個敗類!」
   李師師淒婉地說道:「奴家若是不從他,家父便要被送官問罪;若是從他,又豈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請公子拿個主意。」
   程宗揚愕然道:「啥主意?」
   李師師眼中閃過一絲慍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憐地說道:「敢問公子,奴家該從了高衙內,還是不從?」
   「這……妳可難住我了。」
   程宗揚抓了抓腦袋,「按說高衙內不是啥好人,妳嫁給他當妾着實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內的親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權,他要把妳調到太尉府當值只是道手令的事。高衙內沒有借助他老爹的權勢,而是丟了貨物後才提出納妳為妾﹣﹣師師小姐,小生倒覺得高衙內對妳是一片真心。」
   以李師師的聰明,聽了這番話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勸自己去給高衙內當妾?他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嗎?
   程宗揚心裡冷笑。沒有一點好處,空口白話就想讓我替妳火中取粟?我就算長得一副包子樣,也不能由着妳們亂啃吧?
   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個小商人,平常想把結太尉府的衙內都巴結不上。師師小姐,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妳千萬要把握住了。」
   李師師的玉臉時紅時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們走!」
   凝姨柔聲道:「這位公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師師,妳即便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妳爹娘多想幾分。」
   李師師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凝姨,連妳也這麼說!難道爹娘生我、養我,就是讓我給花花太歲作妾嗎?」
   凝姨輕聲道:「姨媽嫁給一個小武官,這些年雖然夫妻和睦,但看着他被人排擠,一身好功夫卻怎麼也不得升遷……這種辛苦,妳怎能體會?」
   李師師退後一步,淒聲道:「要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我寧願從塔上跳下去!」
   凝姨驚惶地說道:「師師小心!」
   「有事好商量!」
   程宗揚道:「師師小姐,不要因此尋死覓活!」
   車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腳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揚低聲道:「冷靜點兒!」
   然後滿面春風地過去道:「哪位是高衙內?」
   為首一個少年錦衣華服,一手轉着兩顆玉球,一手挎着腰帶。他看來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四月支肥短,體型活像小一號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難看,但一張胖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處,讓人望而生厭。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把他放在眼裡。旁邊一個少年搶着道:「你是誰?」
   程宗揚笑嘻嘻道:「在下是個商人,偶然來此一游。各位一個個玉樹臨風,一看便是年輕有為的俊彥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這不算十分說謊。說良心話,少年時代程宗揚的偶像就是高衙內,有錢有勢有個貼心的它爸,還不用上學,無聊就帶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歉男霸女,簡直是神仙日子。
   說卜咶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們是臨安城有名的十三太保!這位便是我們老大,花花太歲高衙內!」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長齊,學人家古惑仔嗎?程宗揚抱拳連聲說道:「幸會!幸會!失敬!失敬!」
   高衙內腆着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來這麼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經由侍女扶着回避。李師師卻不忌諱,款款走過來,一雙美目冷冷看着高衙內。
   高衙內一見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個少年連忙扶住,用足做戲的本領,失聲叫道:「老大!」
   高衙內喘着氣道:「哎呀呀呀,這個小娘子……本公子一見之下,身體就酥了半邊。這滋味……爽!」
   另一個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邊?這可麻煩了!萬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還要兄弟們代勞?」
   那些少年彷彿說到趣處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一邊打量李師師,一邊在高衙內耳邊窃窃私語,一個個面露淫笑,似乎已經把李師師看成自己盤裡煮熟的鴨子。
   高衙內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這便跟本少爺走吧!今晚本少爺就給妳開……嗷!」
   李師師一把擰住他的手掌朝後彎去;高衙內胳膊被擰得後轉,「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頓時大嘩,搶過來就要拼命。程宗揚冷眼旁觀,李師師的修為比南荒時候的小香瓜強不了多少,但對付這群惡少已經夠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寬度只能容兩人并行,這群惡少一擠,反而一個都擠不過來。紛亂中,忽然一條身影橫空掠過,那人拿着高衙內的手腕輕輕一拖,從李師師的手中拽出,然後扶着高衙內退回人群。
   高衙內痛得幾乎飊出眼淚,暴跳着尖叫着:「陸謙!把這個小賤人擒下來!本少爺要好好教訓她!」
   程宗揚心裡一動,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三十來歲年紀,穿着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沖不遜色多少,只不過臉盤較窄、雙眉低垂,看起來氣量略顯狹小。程宗揚心裡嘀咕:原來這就是害得林沖家破人亡的陸謙陸虞侯啊。
   陸謙眼鋒一掃已經看清局勢。遠處一個文人倚欄而立,眼前只有威遠鏢局的小姐和一個外地商人,這樣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過螻蟻,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只不過李師師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輕易冒犯。
   陸謙抱了抱拳:「師師小姐。令尊丟了敝主十萬貫的財物,今日之事想必令尊已經和小姐姐說過。」
   「欠債還錢。十萬貫的財物,我們家未必拿不出來。」
   陸謙溫言道:「威遠鏢局的家底,令尊比師師小姐更清楚。何況丟失的財物還有御賜玉帶一條,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鏢局丟失貨物,例須賠償。我家衙內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沒告上臨安府。不然哪裡還有威遠鏢局?就連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獄問罪。師師小姐,我家衙內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緊。」
   李師師倔強地抬起頭:「不過是丟失貨物,只要我清出師門前輩,定能討回財物。」
   陸謙看了李師師半晌,莞爾道:「妳以為令尊沒有求過嗎?李總鏢頭年前便已親赴明州,求見幾位仙長。只不過鏢局丟了客戶的財物,自該全額賠償;貴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會偏幫門下弟子,何況是弟子的家眷。貴宗已經明示,光明觀堂例不參與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長跪數日,只能無功而返。」
   程宗揚心頭微動。看來這丫頭早已經知道了,否則不會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自己這個陌生人來幫忙。
   李師師胸口起伏,臉色卻漸漸發白。
   程宗揚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鏢局大小姐、光明觀堂的弟子,卻因為一樁意想不到的禍事,被人當成貨物一樣送出去。她活了這麼大,可能頭一次發現父母和師門竟然都靠不住,這種打擊恐怕比把她送給高衙內更讓人難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會是李總鏢頭親自轉告,我家衙內已備好香車。」
   陸謙溫文爾雅地伸出手,「師師小姐,請。」
   陸謙說的是「請」, 一出手卻毫不客氣地抓向李師師的手腕。李師師那點修為,對付幾名惡少不在話下,跟禁軍高手相比根據本不值一提。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已經蒼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紅暈。
   「陸虞侯何必強人所難?」
   聽到家主開口,秦檜露出一絲苦笑。本來信誓旦旦,事到臨頭又心軟了,家主這作風還真是不敢恭維……
   秦檜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點水般的在陸謙虎口處一觸。陸謙臉色頓變,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他一指按下,真氣頃刻間數次驚變,自己整條經脈都被震得發麻。這般怪異的指法實是自己生平僅見,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當場就要出醜。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這會兒露出懶洋洋的笑容:「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師師小姐今天跟我約好游雷峰塔,高衙內不如改日好了。」
   「媽屄你算哪根葱!陸謙!打死他!」
   程宗揚臉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這麼對我說話!哪兒輪到你這個小兔崽子!」
   程宗揚這一喝貫滿真氣,雷峰塔檐角懸掛的銅鈴被震得錚錚作響,連高衙內都一下子被他鎮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個個呆若木雞,雷峰塔頓時安靜下來。
   雖然是冬季,陸謙的額角也不禁滲出冷汗。像這個年輕商人般敢大模大樣喝出高太尉名諱的,整個臨安沒有幾個。況且不論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名伴當顯露的修為,陸謙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4-14 09:46 PM 編輯 ]

great.... tq

Thanks a lot ... more pls... thx

搞咩鬼,點可以會沉底架,推推推:smile_38:

頂頂頂!

正 :smile_o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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