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早就在李長宇的預料之中,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李長宇仍然感到有些失落,他抿起嘴唇,從桌上拿起煙盒,張揚眼疾手快,走過去,搶先拿起打火機,給李長宇點上,這打火機還是當年張揚送給他的。
李長宇抽了口煙,接過打火機在手中把玩著,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方才道:“東江的局面要比咱們這邊複雜得多。”
“我知道!”
李長宇又道:“你的工作調動牽動了省裡的注意,按理不會如此,領導們的很多想法,咱們現在是看不出來的,等你明白過來,可能已經身在局中。”
聽到李長宇對自己推心置腹的說話,張揚的內心中一陣感動,李長宇對他是真真正正的關心,他們之間長期以來已經建立了亦師亦友的感情,李長宇是他政治上的啟蒙導師,張揚認同李長宇的這句話,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有些奇怪,自己一個小小處級幹部的調動居然牽動了這麼多省領導的注意,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尋常,官場上最不缺乏的就是陰謀家,一切的行為準則都要以政治利益為標準,正因為如此,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變得複雜多變,不可捉摸。張揚道:“我是個簡單的人,很多事情懶得去費腦子,別人轉一圈還是兩圈,我喜歡呆在原地不動。”
李長宇搖了搖頭道:“你不是那種人,你沉不住氣,看來你直到現在都不瞭解自己。”
張揚咧開嘴笑了起來:“你瞭解我?”
李長宇道:“不瞭解,你做事過於隨心所欲,所以摸不清你出牌的規律。”他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眯起眼睛道:“文副總理明天上午確定會到嗎?”
張揚點了點頭道:“九點半抵達南錫機場,十點經貿會剪綵儀式開始,他的預定行程在南錫逗留一個小時,然後前往上海。”
李長宇道:“真是倉促啊!”
張揚道:“能來就很不容易!”
李長宇笑了笑,其實張揚這次請文國權過來,搞得他頗為尷尬,省委書記喬振梁來南錫參加省運會期間,並沒有提起這件事,喬振梁不可能不知道,李長宇在這件事上還是相當為難的,知道文國權要來經貿會的消息之後,他通過張揚和省裡打了一個招呼,目前確定前來的只有省長宋懷明,省委書記喬振梁對此沒有任何表示。
李長宇總覺著文國權這次的到來並不是那麼簡單,作為政府副總理,國務院最有實權的人物之一,他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眾人的眼球,國內政壇正處於新老交替的時候,文國權很有可能在明年實現政治上的一大跨越,登上他人生的又一個權利高峰。
張揚看出李長宇正在思考問題,所以沒有打擾他,在一旁靜靜等待他說話。
李長宇道:“宋省長今晚過來嗎?”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來就是為了向你彙報這件事,他臨時改變了計畫,明天上午九點左右抵達南錫機場,迎接文副總理一行。”
李長宇道:“看來明天我們要早點去機場,做好迎接領導們的準備工作。”
張揚道:“李叔!”
李長宇抬起頭,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的詫異,張揚在公開的場合,尤其是在辦公地點從不這樣稱呼他。
張揚道:“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意義,李長宇明白,他笑了起來,張揚也笑了,很多話不要說出來,明白就好,李長宇道:“你始終是你,從沒有改變過!”
文國權在平海的逗留時間很短,他來平海一是為了給LT經貿會剪綵,更重要的一個目的還是為了見平海省長宋懷明,在外人的眼裡,他們兩人之間走得很近,因為張揚和楚嫣然的關係,他們已經成為牢不可破的姻親聯盟。
文國權抵達南錫機場的時候,宋懷明的專車已經在那裡等候,文國權和前來接待的官員簡單的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坐進了宋懷明的專車,不過文國權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讓他自己的隨身安全人員李偉代替宋懷明的司機開車,這樣一來車內就只剩下他們三個。
宋懷明知道文國權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他笑了笑道:“文總理,看起來氣色不錯,身體應該恢復得很好。”
文國權點了點頭道:“全好了,感覺最近的身體狀況還要勝過過去。”緊接著文國權就切入了正題:“平海的變化很大啊,振梁讓平海改觀了不少。”
宋懷明仍然在微笑,可笑容中不免流露出些許的尷尬,自從喬振梁來到平海之後,對權力表現出強烈的佔有欲,他和喬振梁在管理的理念上存在著一些不同,喬振梁看重的是政治本身,而宋懷明看重的是政治和經濟齊頭並進,事實證明,喬振梁果然是個政治鬥爭的高手,在他和宋懷明的權力爭奪中,宋懷明節節敗退,至少從目前來看,宋懷明已經處於絕對的下風之中。
文國權道:“虎父無犬子,喬老在位之時就看重政治,這一點在振梁的身上體現無遺。”
宋懷明道:“喬書記的管理水準很高,在他的領導下,平海一定可以穩定發展。”
文國權道:“我們這些國家幹部必須要保持與時俱進,步子邁得太快就是激進派,如果過於謹小慎微就是保守派,把步伐掌握的恰到好處的確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宋懷明道:“文副總理認為我屬於哪一種?”
文國權看了宋懷明一眼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的話含義更深:“我始終認為,你的步調和我很一致。”
宋懷明沒說話文國權給他了一個強烈的暗示。這句話即是示好,也是一種提醒。在政治上不可能沒有方向,無論你情不情願,你都會牽涉到某一陣營中去,絕對的中立派是不存在的,宋懷明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喬老一度很賞識他,宋懷明屬於新法家的代表,他認為社會發展法制為先,這一點也得到了喬老的認同,可是宋懷明並不古板教條,他在經濟發展上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是幹部隊伍中不多的能夠掌握好兩者平衡的一個。
宋懷明認為喬老是自己的恩師,但是並不認為自己屬於喬老的陣營,他有自己的政治理念,他有自己的信仰,他認為只有堅持自我才能夠保證自我價值的最大實現。然而女兒楚嫣然和張揚的戀情卻讓他和文國權聯繫在了一起,於是在很多人的眼中,他從喬老的陣營又倒向了副總理文國權的陣營,宋懷明卻知道自己不是,他承認自己在治國的理念上和文國權有著太多的共同點,但是這並不能說他的步伐和文國權保持一致,只能說,他和文國權在某一段路上保持一致。
文國權道:“任何時代,任何社會,政治鬥爭無法避免究其原因,是因為人對本性的堅持,任何人都會有自以為是的時候,在認為自己正確的同時,就會忽略別人的看法,即使你的看法再正確,再可行,他也未必會去採納,想要證明自己並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就必須要通過政治途徑,鬥爭就隨之而產生了。”文國權從廣義上談論政治鬥爭,其實他所針對的是平海的問題,他看出喬振梁的強勢完全壓制住了宋懷明,讓他的政治抱負無法得到施展,文國權對喬振梁很瞭解,喬振梁是個政治高手,但是他在經濟上的修為並不如政治手腕那麼厲害。
宋懷明道:“近期平海的發展還算穩定。”
文國權微笑道:“經濟增長的速度呢?和自己比,你們超過了往年,可是和南部沿海省份相比,你們的發展速度已經開始滯後,過去平海的經濟發展始終居於全國前列。”
宋懷明對文國權的這句話並不完全認同,他平靜道:“任何的發展不可能始終保持高速度,起點越低,增長的勢頭越猛,初步階段發展的速度也就越快,從整個世界上來看也是如此,發展中國家的GDP增速要遠遠超過那些發達國家。”
文國權呵呵笑道:“平海和南部沿海的幾個省份,經濟基礎差別不大吧?懷明啊,政治和經濟要兩手抓啊!”
宋懷明點了點頭。
文國權道:“嫣然在美國事業進行的怎樣?”
宋懷明道:“她事業上的事情我從不過問,貝南財團這麼大,交給她一個女孩子扛,我開始的時候的確有些擔心,不過現在看來還好,可能她繼承了我岳母那邊的經商天賦,老人家經常誇她是個經商天才呢。”
文國權笑道:“嫣然這孩子,我很喜歡!”說到遠裡,他話鋒一轉道:“中央最近重提制止高幹子女經商的問題,有些事還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宋懷明微微一怔,他當然知道這件事,在一九八九年夏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專門提出了幾件群眾關心的事情,其中包括清理整頓公司,制止高幹子女經商,取消對中央首長的食品特供,中央首長一律使用國產車等等。其中有幾項的確得以貫徹執行,可是制止高幹子女經商這件事並沒有得到切實的推行,非但沒有,進入九十年代之後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宋懷明考慮過女兒經商的事情,不過楚嫣然的情況很特殊,作為瑪格麗特的合法繼承人,她前往美國繼承了這筆巨額財富,而且為了便於對貝南公司的經營和管理,如今嫣然已經入了美籍,無論是女兒進入商界之前還是之後,宋懷明沒有給她任何特殊的照顧,其實就算他想給女兒幫助,她也不會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最近才有所緩和。宋懷明道:“文總理,我會謹慎對待這件事。”
文國權歎了口氣道:“現在高幹子女經商的事情層出不窮,其實制止這一群體經商,也是我們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市場經濟需要一個公平的環境,他們本身就具備著別人所沒有的優勢,依靠父輩的影響力,他們擁有比普通人多得多人脈,有些事不查則已,一查肯定會查出問題,大問題。”說到這裡文國權停頓了一下,輕聲道:“振梁同志的一對兒女都在經商,生意做得都很紅火吧。”
宋懷明聽出了文國權這句話的含義,難道他是在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喬鵬舉和喬夢媛都在經商,喬夢媛一直從事實業,而喬鵬舉從事的卻是金融投資,文國權所說的不查則已,一查肯定會查出問題,是不是在給他某種暗示?宋懷明沒有馬上說話,他開始感覺到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文國權難道發現了喬家的弱點,他要主動製造事端?每當風雲變幻之前總是會有前兆的。
文國權的話到此為止,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對宋懷明的政治悟性他一向都欣賞的很,只要宋懷明認真去想,一定可以明白他今天說這番話的真正含義。
文國權望著車窗外,車隊從南錫新體育中心正門前駛過,在中心的外面仍然飄揚著許多的旌旗和彩帶,上面的標語清晰可見——熱烈慶祝平海省第十二屆運動會勝利閉幕。
文國權道:“南錫變化很大。”
宋懷明道:“發展的勢頭良好,這次的經貿會,代表著南錫市高新區工程全面啟動,他們發展的目標相當明確,南錫工業的發展方向是現代化高科技產業,這一行業的發展潛力是巨大的,經貿會的前期準備工作做得很好,不少國際知名企業都會前來參加這次的盛會。”
文國權點了點頭道:“科技發展是民族的命脈之所在,想要真正屹立于強國之林,就必須要將我國的科技整體水準提升上去,南錫的做法值得提倡!”
宋懷明道:“近期南錫取得了不少的成果,成功舉辦了省運會,這屆的LT經貿會準備充分,還和紐約市締結了友好城市的合約,提高了城市形象。”
文國權笑道:“友好城市的事情我倒是聽說了,聽說是張揚從東江手裡硬搶回來的,不知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