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瑩最近幾乎每天都會和小保姆帶兒子出來散步,讓他感受一下正午的陽光,讓他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知秋園距離省委大院不遠,不到一公里的距離,柳玉瑩和小保姆推著嬰兒車步行走到這裡,柳玉瑩的心情很好,有了這個孩子,家庭才真正完整起來。
在知秋園轉了一圈之後,她們回去了,車內的小庚新已經睡看了,柳玉瑩望著熟睡的兒子,露出會心的笑容,她很小心的將毛巾被給兒子蓋好,然後放下童車的紗罩,向保姆輕聲道:“回去吧!”
李同育把車泊在知秋園的門外,靜靜望著知秋園大門口,他看到了柳玉瑩,看到了她和保姆一起推著童車,談笑著走了出來。李同育咬了咬嘴唇,他落下車窗,看到柳玉瑩又突然停了下來,那孩子在哭,柳玉瑩把兒子從童車中抱了出來,李同育清晰的看到那孩子天真可愛的小臉,小庚新的臉上還掛著兩顆淚珠兒,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璀璨的光芒,李同育望著他的小臉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受,他看到了一個鮮活的生命,這生命正如一輪初升的太陽。
張揚和梁成龍他們因為害怕被李同育發現,所以跟得很遠,他們不知道李同育為什麼會到知秋園來,當柳玉瑩出現的時候,張揚的面色不由得一變,難道李同育要鋌而走險?張揚低聲道:“不好!”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標緻轎車緩緩啟動,啟動之後忽然加速,沖著柳玉瑩母子高速沖了過去。
張揚目眥欲裂,他預見到了什麼,大吼道:“開車!沖過去!”
梁成龍已經將車熄火,此時重新啟動,再想沖過去肯定來不及了。
柳玉瑩聽到車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抬起頭,她的俏臉頓時變得煞白,她抱著兒子,根本沒可能逃過這輛高速沖來的汽車。
李同育看著眼前的一幕,他的目光中沒有欣喜,甚至他的心中也沒有感覺到任何即將大仇得報的欣快感,他的眼前晃動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李同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仿佛聽到了楚靜芝憤怒的聲音:“李同育,你變了,你再不是過去那個李同育!”
李同育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大吼,他的腳將油門踩到了最底,事實上他一直都沒熄火。
桑塔納以驚人地速度向前沖去。
柳玉瑩抱著兒子想要逃走,可是兩輛車同時向她沖來,她完全被嚇傻了,她意識到這不會是一場意外,可是這樣的狀況下,她已經不知該怎麼做,小庚新似乎也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他突然停下了哭聲。
桑塔納擦著柳玉瑩的身邊駛過,重重撞擊在標緻車的側方,將那輛標緻車撞得翻滾到了一旁,因為劇烈的撞擊,桑塔納前檔的玻璃完全碎裂了。
玻璃的碎片四散飛出,有不少向柳玉瑩的方向飛去,她用身體阻擋著這些玻璃碎片,護衛著自己的兒子。
標緻車中一個男人搖搖晃晃逃了出來,李同育也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滿頭滿臉的血,他迎向那名男子似乎想要阻止他的下一步舉動,那男子忽然揚起手,一道寒光刺入了李同育的腹部。李同育死死抓住他的手,他感到冰冷的刀鋒刺穿了自己的身軀,刺入了他的臟腑,李同育的臉上帶著微笑……他的喉頭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
那名男子想要擺脫他,可是李同育死死抓住他不放,他只能一刀又一刀的刺向李司育。
張揚、梁成龍和黃軍三人第一時間沖到柳玉瑩的身邊,張揚大吼道:“保護柳阿姨!”說完他就沖了過去,一腳將那名瘋狂刺殺李同育的男子踢倒在地上,那名男子想要爬起來,張揚出手絕不容情,抬腳踏在他的右腕之上,哢嚓一聲,那名男子的手腕已經被張揚踩得粉碎,張揚隨後一記重拳,將那名男子擊暈在地。
兩名巡警迅速跑了過來,張揚指著那名業已昏迷的男子道:“銬起來!”
張揚來到李同育身邊,李同育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裡,身下的鮮血已經流成了一條小河,張揚伸手點中他身體的穴道,想幫助他止血,卻被李同育染滿鮮血的手掌抓住:“不……要……”
“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同育望著正午的太陽,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而虛幻,他看到楚靜芝身穿白裙漂浮在空中,歷經多年,她依然容顏不改,還是那樣年輕,那樣美麗,李同育鬆開張揚的手臂,帶血的手掌伸向半空想要抓住楚靜芝:“靜芝……”
他看到楚靜芝在向自己笑,看到她溫柔的眸子裡閃爍著晶瑩的淚水,李同育的手顫抖著:“靜芝……別哭……別為我哭……不值得……”
楚靜芝沒有說話,伸出潔白柔嫩的手握住他帶血的手掌。
李同育道:“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楚靜芝溫柔的笑,兩顆晶瑩的淚水無聲飄落,落在李同育的臉上卻變成了陽光,她的影像在李同育的視野中變得模糊,整個人沙粒般隨風逝去。
“等我……”李同育顫聲道。
“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張揚大聲道。
李同育淒然笑道:“宋懷明……為什麼要吵醒我……為什麼……靜芝要帶我走了……我和她……再也不會分開……”他用盡全力緊緊抓著張揚的胸口,似乎要將張揚胸口的肌肉扯下一塊來,然而他的力量迅速的減退,沒過多久,他的手臂無力的垂落下去,癱軟在殷紅色的血泊之中。
宋懷明絕不會想到李同育以這樣的方式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歷程,其實就連李同育自己也沒有想到,因為這件事涉及到柳玉瑩母子的安危,省公安廳副廳長榮鵬飛親自接管了這個案子,柳玉瑩母子平安。如果不是李同育在緊急關頭開車沖了上去,將那輛標緻車撞翻,那麼柳玉瑩母子連同那個小保姆絕對無法倖免於難。
宋懷明聞訊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家裡,孩子沒有受到驚嚇,已經睡了,柳玉瑩顯然還沒有從驚恐中恢復過來,坐在搖籃旁望著熟睡的兒子,默默地流淚,看到宋懷明驚魂未定的趕到家中,柳玉瑩只叫了聲懷明,就撲入他的懷中泣不成聲。宋懷明小聲勸慰著妻子,聽妻子斷斷續續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宋懷明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發生的一切,仍然能夠想像到那一刻的驚心動魄,他緊擁著妻子,望著已經安然入睡兒子恬靜的小臉,李同育本可以讓他痛苦終生,可是在最後一刻,他轉變了念頭,宋懷明無法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李同育,可是他卻知道,這對他和他的家庭來說是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天。
榮鵬飛緊皺著眉頭,他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張揚道:“說!你們怎麼會在那裡?”
張揚一身血跡,這鮮血來自于李同育的身上,今天的一幕實在太突然,他歎了口氣道:“到現在我腦袋裡面前空空的,我本以為李同育要殺柳阿姨母子,卻想不到他救了她。”
榮鵬飛道:“開標緻車的人叫戚景良,過去曾經是靜安市建委副主任,因為貪污罪被判刑,當時宋省長在靜安擔任紀委書記,這件案子是他主抓的,戚景良入獄期間,他的老婆精神病發作,殺死了他的女兒,所以戚景良認為是宋省長害了他一家,出獄之後一直都在尋找報復的機會。”
張揚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低聲道:“這件事和李同育沒關係?”
榮鵬飛道:“怎麼會沒關係?李同育找到了他,兩人一拍即合,是李同育給他創造條件,戚景良剛才什麼都交代了,他想殺死柳玉瑩母子,卻想不到李同育會阻止他。”
張揚道:“我也沒有想到。”
榮鵬飛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們幾個會在現場?”
張揚這才將自己讓黃軍盯住李同育的事情說了出來。
榮鵬飛聽完之後低聲道:“照你這麼說,李同育得了絕症?”
張揚道:“應該是這樣,這也是他歇斯底里瘋狂報復宋省長的原因。”
榮鵬飛歎了口氣道:“這個人真的很難評判!”
此時他的手下將李同育的屍檢報告送來了,果然不出張揚所料,李同育得了肺癌。
榮鵬飛把這個消息告訴張揚之後,張揚沉默了很久,他低聲道:“榮局,這件案子最後會怎樣?”
榮鵬飛道:“案情已經明朗,等我見過宋省長再說。”他收起卷宗道:“張揚,這裡沒你事了,對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你們幾個千萬不要對外聲張。”
宋懷明和榮鵬飛一起漫步在省委大院內,榮鵬飛是專門過來向他彙報案情的,宋懷明聽完他的彙報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榮鵬飛道:“宋省長,案情十分明朗,李同育雇傭戚景良意圖謀害您的家人,可就在戚景良開始行動的時候,李同育良心發現,他開著自己的汽車沖了上去,阻止了戚景良的犯罪行動,戚景良認為自己受到了他的愚弄,李同育擔心他進行下一步行動所以抓住了他,戚景良在他的身上一共捅了二十七刀。”
宋懷明道:“李同育……”
榮鵬飛道:“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已經死了,失血過多。”
宋懷明道:“他的事情能不能低調處理。”
榮鵬飛道:“什麼?”他有些詫異的看著宋懷明。
宋懷明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的白雲目光不知為何有些濕潤了,他低聲道:“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怎樣,今天他拼著性命救了我的妻兒,他最後的舉動已經足以抹去他所有的錯誤,我不想他留下污點。”
榮鵬飛小聲提醒他道:“戚景良還活著!”
宋懷明道:“死無對證,如果是他故意誣陷李同育呢?”
榮鵬飛馬上明白了宋懷明的意思,他是要幫助李同育保全清白,李同育已經死了,宋懷明不想他再背負一個殺人犯的罪名。
宋懷明低聲道:“既然我們已經無法改變結局,為什麼不讓這個結局變得美好一些,陽光一些?”
榮鵬飛抿起嘴唇,低聲道:“我不會說,相信張揚也不會說!”
宋懷明道:“沒人會說!結局都是一樣,不過我想我的朋友能夠走的安詳!”說出朋友這兩個字的時候,宋懷明的內心宛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在楚靜芝出現之前,他和李同育曾經是最好的朋友,想起李同育這些年的改變,自己很難說沒有一丁點的責任,如果自己照顧好靜芝,那麼李同育或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宋懷明無法否認,李同育對楚靜芝的感情絕不次於自己,甚至他愛的比自己更深更加的執著,他的一生都在為楚靜芝而活,正是對這份感情的絕望毀去了他的一生。
宋懷明很想對李同育說句話,他終於發現自己一直都欠李同育一句話對不起,這聲對不起是因為他沒有照顧好靜芝。
張揚還是去專門看了李同育的遺體,在他的記憶中,還從沒有為一個自己憎恨過的人這樣傷心過,李同育臨終前的行為大大出乎了張揚的意料,他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黑山子鄉的鄉長胡愛民,兩個都曾經被張揚否定又否定的人,在真正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都表現出他們過人的勇氣,也許這才是他們的本性。
望著李同育那張已經完全失去生命力的面孔,張揚感到一陣難言的悲傷,他很想挽救李同育的生命,可是已經太晚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罹絕症,李同育或許不會做出那麼多瘋狂的報復舉動,可是他在即將達成自己心願的時候,卻選擇了放棄,這足以證明,他的心底還是善良的。真正讓張揚感動的,卻是李同育對楚靜芝執著的愛,一個可以用生命去捍衛自己感情的人,應該值得所有人去尊重。
張揚來到停屍房外,黃昏的陽光很溫暖,可是從他的內心深處卻泛起一絲冷意,生命永遠都是如此脆弱,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離去,張揚裹緊了衣服,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給嫣然打個電話,雖然明知道這時候會吵醒楚嫣然的美夢。
楚嫣然的聲音透著慵懶:“喂!好早啊!”
張揚笑道:“東江是黃昏!”
楚嫣然輕聲道:“看來咱們現在總是不同步!這麼早打電話過來有事?”
“沒什麼,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