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731章 如果不相見
張揚看到杜天野的表情並無異常,心不覺有些奇怪,難道也真不知道李同育向省紀委投訴他的事情?張揚道:“還好吧?”
杜天野笑道:“很好啊!”
張揚半信半疑道:“上頭沒人找你?”
杜天野道:“找了,無非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
張揚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杜天野瞪了他一眼道:“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張揚道:“東南日報社社長李同育舉報了你,同時還把宋省長給舉報了,紀委劉副書記因為抗議,已經主動辭職,可別小看這件事。”
杜天野還真不知道劉豔紅辭職的消息,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李同育和我沒什麼交集,他為什麼要舉報我?”
張揚喝了口茶道:“還記得上次朱小橋村械鬥的事情嗎?當時就是東南日報挑唆朱橋村人鬧事。”
杜天野道:“他為什麼要針對我?”
張揚道:“我看這件事不應該問,應該去問陳大爺。”
杜天野道:“你是說……”
張揚道:“我總覺著這事兒可能是從上一輩延續下來的。”
杜天野道:“很有可能,走!去清臺山!”他做事雷厲風行,說走就走。
張揚道:“我晚上還得回家吃飯呢!”
杜天野道:“現在就去,晚不了你回家團圓。”
他們趕到陳崇山的石屋的時候,陳崇山正在那兒晾曬上午採摘的蘑菇,看到他們一起過來了,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
杜天野道:“爸,我們今天過來專程問你點事兒。”張揚早就知道他們父子間的關係,杜天野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顧忌,其實現在他和陳崇山的父子關係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
陳崇山拍了拍手道:“坐下說!”
三個人搬了馬紮在石桌前坐下,陳崇山在黑陶壺內煮了野山茶,誘人的茶香隨著山風在空氣浸潤開來。
張揚道:“陳大爺,認不認識一個叫李同育的人?”
陳崇山聽到這個名字顯得很陌生,搖了搖頭道:“不認識!”
張揚道:“他的父親曾經是覲遼地委書記!”
陳崇山明顯愣了一下,他在三隻黑碗內倒上煮好的茶水,低聲道:“你說的是李朝旭!”
張揚和杜天野對望了一眼,他們兩人當然不知道誰是李朝旭。
陳崇山道:“我記得李朝旭有三個兒子,老大名叫大寶,學名是李同寶。”
杜天野道:“那就沒錯了,他現在是宣部副部長!”
陳崇山道:“我和杜山魁、楚鎮南三人是戰友,抗戰末期的時候,李朝旭是我們所在連隊的連長是我們的上級!”陳崇山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個硝煙彌漫的年代。
“李朝旭和我們這些出身農村的士兵不同,他來自於大城市,家庭條件很好,據在上海有一家規模不小的紡紗廠,後來他投身革命,因為他自身化水準很高,所以很快就在我們這些人脫穎而出,談到入伍時間,我們這些人都差不多,可是他升遷比較快,在擔任我們連長之後,他的缺點也慢慢顯露了出來,他這個人自視甚高,看不起我們這些農村兵,而且聽不得別人的意見,換句話來說,就有些剛愎自用,在一次針對日本人的軍事行動,我們連隊負責守住高地,李朝旭雖然學歷很高,可是在軍事上卻是一個外行,指揮明顯出現了錯誤,我們連隊傷亡慘重,危急關頭,老楚提出了新的作戰方案,利用地形和日本人周旋,而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身為連長的李朝旭卻不見了。”
張揚道:“他當了逃兵?”
陳崇山搖了搖頭:“他被一顆流彈打了頭盔,雖然頭盔擋住了那顆子彈,可他卻因為驚嚇過度昏過去了。本來我們這些剩下的士兵已經抱定了以死殉國的念頭,在最後關頭,大部隊趕來了。”
陳崇山端起黑陶碗喝了一口道:“最終的結果我們取得了那一次的勝利,後來在清理屍體的時候發現了暈倒的李朝旭,我們誰也沒他什麼,抗日戰爭結束之後,大家又被分配到了其他的部隊,杜山魁和楚鎮南的軍事才能逐漸顯示了出來,他們在部隊內的級別也是不斷提升,等到平津戰役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李朝旭還只是一個連長,而我們多數都已經是團級了。在大家的一次戰友聚會,李朝旭喝多了酒,他認為是我們說了他的壞話,所以他才受到了打壓。當時杜山魁,很生氣,當著這麼多的戰友給了他一記耳光。第二天李朝旭過來道歉,我知道這個人的氣量很小,一定會記得這件事。”
張揚聽到這裡心裡對李朝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當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子心眼兒,兒子也是個心眼。
陳崇山繼續道:“解放後,我們一度失去了聯絡,後來我們轉戰朝鮮,抗美援朝,戰爭打完之後,回來才知道李朝旭已經從政,完成了一個軍人到政客的轉變,我們三個除了打仗別的都不會,所以一直都呆在部隊,再次和李朝旭相聚的時候,他已經是名和縣的縣委書記,感覺他倨傲的氣勢又回來了,我們這幫人雖然粗枝大葉慣了,可別人的態度怎樣我們還能感覺到,既然人家自視甚高,我們也就不和他繼續聯繫了,再後來……”陳崇山歎了口氣。
杜天野介面道:“後來就是文革!”
陳崇山點了點頭道:“文革期間地方上率先受到衝擊和影響,我們這些自認為一直忠誠於黨和國家的軍人,在這場突然到來的政治風暴前不知所措,有多少家庭因為這次風暴而妻離子散,杜山魁的出身是最好的一個,他在京城,日子好過,我有臺灣關係,老楚有海外關係,我們想要保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可在那種情況下,我們的努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回憶讓陳崇山感到痛苦,他攥緊了拳頭:“李朝旭因為資產階級出身,是最先被打倒的一個,在審查他的時候,有人把他當年在戰場上嚇昏過去的事情舉報了上去,他認為是我們三人的一個,李朝旭舉報我,舉報楚鎮南,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解決他自身的問題,可是他的問題終究還是沒有得到解決,最後因為受不了折磨而跳樓自殺。老楚先被解除了審查,從那以後我和老楚他們也失去了聯絡,後來見面的事情們也知道了。”
張揚道:“據李同育所說,楚司令在文革期間照顧了他們一家……”
陳崇山道:“老楚的性情就是那樣,只記得人家的好處,別人哪怕對他不好,他轉眼就會忘了。”
張揚道:“這個李朝旭大概和他相反,只會記著別人不好的地方,我看他一定是給他的子女們灌輸了仇恨,所以李同育才會那麼恨你們。”
陳崇山道:“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到最後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什麼愛恨情仇,一閉上這雙眼睛,什麼都無所謂了,如果李朝旭泉下有知,他一定後悔當初說過了什麼。”的確,到了他這種年紀已經沒有什麼看不開的事情。
張揚道:“李同育現在到處在製造不利於宋省長和杜書記的謠言,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陳崇山道:“清者自清,何必在乎他什麼?無論遇到什麼事情,權當是人生的一次歷練,可以這樣想,你們的心就可以坦然了。”
老道士李信義此時尋到陳崇山的院子裡聊天,看到張揚過來,不由得驚喜道:“來了怎麼不去我那裡?”
張揚笑道:“剛剛來到,正準備去拜訪呢。”
李信義看出張揚的面色有些不對,伸手探了探他的脈門,低聲道:“最近是不是受過傷?”
張揚知道李信義是位高手,他笑了笑道:“不妨事!”
既然張揚不想說,李信義自然也不好繼續追問,他在一旁的馬紮上坐下,皺了皺眉頭,看來有些心事,陳崇山聽他們還要趕著下山,起身去收拾點曬乾的蘑菇給他們帶走。杜天野去幫忙,順便陪老爺子兩句貼心話。父親雖然嘴上不說,可是他心裡一定很擔心自己。
李信義等他們走了方才道:“上個月小妖來過,我看她情況不妙。”
張揚微微一怔,安語晨來內地他並不知道,這些日子雖然一直和她沒有斷了聯絡,可每次通話安語晨都自己很好,讓張揚不必擔心。
李信義道:“我擔心她陽壽已盡!”
這句話也說出了張揚最為擔心的事情,他抿起嘴唇,兩道眉毛凝結在一起,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看能不能說服她過來一趟。”
李信義道:“馬上就是清明,她應該會回來掃墓。”
張揚道:“我爭取回來一趟!”
李信義點了點頭,眉宇間的憂愁卻沒有絲毫減弱。李信義雖然是安家的子孫,可是他已經遁入空門,安家唯一知道他身世的大哥已經去世。
安家的這些後輩,他接觸的並不多,其中見得最多的就是安語晨,心中最疼的也是她,大哥臨終前最放不下心的那個還是她,這安家唯一的女娃兒卻患上了天生絕脈的毛病,雖然張揚幾次出手相救,可也都是治標不治本,沒有徹底解決她的病症。
李信義也能看出,張揚到目前為止還是束手無策,每次解救安語晨,他都會傾盡全力,功力不兔要大打折扣,而如今以張揚的狀況未必救得了她。
張揚的心情因為李信義的話而變得沉重,回春陽的路上,連杜天野都看出了這一點,杜天野道:“怎麼突然有些不高興了?”
張揚舒了丘氣道:“沒什麼,只是回到這清臺山,想起當年我初到這裡的情景,心中忽然生出了許多感慨。”
“什麼感慨?”
“我感覺官做大了未必真的會快樂!”
杜天野哈哈笑了起來:“只要你做事問心無愧,什麼時候都會快樂。”
張揚道:“當年安志遠老先生曾經說過幾句話,人不在於當多大的官,而在於做多大的事!”
杜天野道:“你不正是這樣做的嗎?”
張揚笑道:“我那是被你們這幫領導壓著做事,頭沒那麼大,硬找那麼大的帽半來戴!”
杜天野道:“其實你做得已經很不錯!”
兩人經過青雲竹海的時候,張揚忽然想起安老的墳墓就在附近,建議去墓前祭掃一下。
杜天野欣然答應下來,安老的墳塚靜靜躺在竹海內,張揚和杜天野來到墳前的時候,發現墓前擺放著貢品,水果是新鮮的,鹵雞還帶著香味兒,應該擺放在這裡沒有多久,張揚以為是李信義送上的,笑了笑道:“李道長對這個大哥還真是盡心。”
杜大野微微一怔,他並不知道李信義和安志遠的關係,有些詫異道:“安老是李道長的大哥?”
張揚點了點頭道:“是啊,他和安老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多嘴了,笑道:“這事兒他不想別人知道,你得幫我保密。”
杜天野笑道:“我像亂說話的人嗎?”
張揚忽然覺察到草叢中似有動靜,厲聲道:“什麼人!出來!”雖然他的功力大打折扣,可是耳目比起普通人還要敏銳許多,他一個箭步向前方竄去,卻見一隻褐色的野兔倏然從草叢中竄出,宛如一道褐色閃電般向竹林深處投去,如果在過去,張大官人一定要追上去,打下這只兔子,給晚上的餐桌添一道美味,可現在他有些力不從心。
杜天野看到張揚追了兩步又停下腳步,笑道:“你不是武林高手嗎?怎麼不把那只兔子打下來?”
張大官人歎了口氣道:“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兩人在安老的墳前祭掃了一下,然後離開,張揚並沒有察覺,竹影深處,一雙明澈的美眸正黯然注視著他,幾分柔情幾分傷楚,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安語晨。
世上的巧合本來就有很多,安語晨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張揚,她本來想清明過來掃墓,可是最近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安語晨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她害怕自己等不到清明,所以決定提前來清臺山,來到爺爺的墳前看他,安語晨很想見張揚,可是她害怕自己拖累了他,上次張揚為她療傷的情景她仍然記憶猶新,她實在不忍心讓張揚再冒這麼大的風險。
張揚和杜天野走後,安語晨來到爺爺墳前跪下,望著爺爺的遺像,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滴落下來:“爺爺,我好想你,我一個人在這世上過得好孤單……”
四周如此寂靜,只有山風應和著安語晨的傾訴,她抱著墓碑,仿佛抱住爺爺的身軀:“爺爺,你曾經說過,要盡一切努力讓我快樂,我很快樂……我活過了,也愛過了,對我來說再也沒有什麼遺憾……”說到這裡她低聲啜泣起來:“只是我不知道他愛不愛我……我知道自己沒資格這麼想,他已經為我付出了這麼多,我是不是很貪心……可是……”她劇烈地咳喘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平復下來:“爺爺,其實上天已經對我夠好,在我要走之前,還給我一次見他的機會……可是,我不想再拖累他,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安語晨對著墓與碑喃喃訴說著,渾然沒有感覺到天己經黑了,夜幕已經籠罩了清涼山,她坐在石碑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最近經常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她特別容易犯困,特別的疲乏,坐在那兒說著說著就會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