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了林有才的陪伴,我不知為什麼,心裏安定了不少。離開了林家小樓之後,
我和林老頭不一會便走到了位於鎮子西端的嚴家祖宅附近。此刻是下午,烈日當
頭。祖宅這邊便不像夜晚一般,無人敢於接近。看到祖宅大門時,還能見到數名
行人從大門前匆匆經過。
到了門前,我從隨身的提包內摸出了特意攜帶來的大門鑰匙。當初給祖宅上
鎖的是叔父,前年他去世後,這把古舊的掛鎖鑰匙便落到了我的手中。此刻我心
懷忐忑的將鑰匙插進了那把舊式掛鎖的鑰匙眼中,輕輕一扭,掛鎖隨之打開。
十多年了,日曬雨淋,這鎖居然沒有生鏽。這讓我意識到了這座老宅恐怕真
的存在某種我所未知的秘密。林老頭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見我拿出鑰匙打
開了掛鎖,便直接伸手推開了木質的門板。
" 嘎吱" 一聲,老宅四合院內的情景展現在了我和林有才的面前。
大門打開後,見到的便是院子內的天井。大門正對的是老宅正廳。正廳分兩
進,前面一進,當得是客廳。後面一進有三間臥房。大門左側是西廂房,西廂房
有兩間屋子,一間是廚房,另一間在我記憶中是儲藏室,一般都是堆放水缸、蔬
菜、柴火、煤炭這些東西。而右側就是東廂房了同樣有兩間房間,平日沒人住,
屬於客房一般的存在。
進到天井當中,天井正中擺放的石桌以及石板路面周圍堆積的空置花盆引起
了我對童年時代的回憶。祖母生前極愛盆栽和花卉。記憶中的傍晚,祖母收拾完
了餐具,我便趴在是石桌上寫作業,而祖母則忙忙碌碌的拿著水壺給花卉盆栽澆
水……
" 唉,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裏還是老樣子啊……" 林老頭想必也是睹物思人,
見到天井中的陳設禁不住感慨起來。當年因為林家老太太幫助掩飾了我叔父的真
實身世,所以他與我家的關係頗為親密,每當我父親回家,他經常都會來到我家
拉著我父親喝上幾盅。我家祖宅對他而言,也是常來常往的地方了。
我和林有才忍不住說起了我幼年時期的一些往事,一邊說著,一邊一同查看
了東、西兩邊的廂房。進了東廂房的時候,林老頭指著一張床對我說道。
" 那天要不是你機靈,藏在這邊床底下。沒準除了你爹之外,你也遭了毒手
了。" 聽到林有才提起那天家中事情,我忍不住又向他詢問起了當時的情況。
" 林老伯,我只記得我躲到這床下面之後沒多久就因為害怕而暈過去了。等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到了縣城醫院的病房裏了。所以後面的事情我都不記
得的,我聽說您老當時是最早衝進我家裏救人的……當時究竟是什麼情況啊?"
" 最早發覺你們家出事情的不是我了,是隔壁邱永發他們家。" 走出了東廂房,
林有才指了指東廂房牆後的那邊房屋。
" 你永發叔那天和別人約好了要去青石鎮那邊殺豬,所以起的很早,他和你
叔小時候關係不錯,所以想著出發前過來和你叔打個招呼。他也不知道你叔碰上
了塌方,被堵在半路上了。結果過來一看,你們家大門關了。他當時就納悶了,
咱們這守靈,從來都是不關門的。所以他就敲門,結果敲了半天都沒反應。他就
懷疑你家裏出啥問題了。然後就從東廂房這邊翻牆進來。結果一進正廳靈堂見到
你爹那樣子,當時就把他嚇了個半死。然後他就又翻牆逃了出去,把街坊鄰居一
股腦的都叫了起來。大夥一起把你們家大門給砸開,衝進來救人。唉……可惜啊,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你爹當時已經沒救了……" " 那您老?" " 我那天從你們家
離開後,去了路對面的張權家喝酒,喝的多了,直接就在他家睡了。邱永發過來
喊張權的時候,我也跟著過來了。在東廂房床底下找到你的就是你張權叔了。一
開始他以為你也遭了毒手,結果一探你鼻子,還有呼吸,他就趕緊把你從床底下
拽出來,抱著你直接送到了鎮上的衛生院。我記得你叔是中午才到的,先來這裏
看了你爹的情況,然後又跑到衛生院看你,你一直不醒,你叔著急,才又從鎮政
府那邊想辦法要了輛車,把你送到縣城醫院的。" " 那警察是什麼時候來的?"
" 唉,說起來也是湊巧。你們家出事前一天,就是你奶奶死的那天,林家鋪子那
些人和尤家屯的人因為開閘放水的事情鬧的很凶,派出所張所長和派出所裏的人
都和當時的劉書記、何鎮長他們一塊去了林家鋪子調解糾紛去了。所以張所長過
來的時候比你叔還晚了。我記得他一來就把我們罵了個狗血噴頭。說整個現場被
我們弄得亂七八糟,什麼線索都被弄沒了,好在劉書記總算幫我們說了好話,我
們又不是警察,哪裏懂那些,那種情況下救人肯定是第一的。至於張所長說的什
麼犯罪現場這些,誰還會去注意啊。" 林有才一邊說,一邊搖頭。當年我家發生
的慘案,對他而言,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我聽到林有才談起這些,心中愈發沉重了。
我們兩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的便轉到了正廳之中。當我抬頭見到正廳中那
些熟悉的陳設之時,腦袋不禁感覺到了一絲眩暈。
那個夜晚,就在這間房間中,廳上方擺放著祖母的靈柩……父親則倒在了大
廳的正中央的血泊之中……
" 阿平,沒事吧?" 林有才發覺到了我此刻的身體的異樣,連忙伸手攙扶住
了我,順著將我扶到了正廳左右擺放的椅子上。
" 沒、沒什麼了……只是想起了那個晚上的事,有點頭暈……" 我向林有才
解釋著。
林有才聽後點了點頭,說道。" 也是啊……天殺的殺人犯,殺了人不說,還
把屍體給偷走了……" " 你說什麼?偷走屍體?" 我聽到這裏猛的抬起頭瞪大了
眼睛望著林有才。
" 是啊,那個殺人犯,殺了你爹,把你奶奶的屍體扛走了……" 林有才莫名
其妙的望著我,放佛我理所當然應該知道這個事情一般。
" 我奶奶的屍體被那個凶手帶走了?" 我聽到這個情況的時候,臉部肌肉不
禁抽搐了起來。
" 難道你不知道麼?" 林有才也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我。
我連連搖頭。" 我從縣城醫院蘇醒過來沒多久,叔父就把我帶回了市裏。我
一直只知道我爹遭了毒手。你說的這些,叔叔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和阿光的。
" 聽到我如此說,林有才愣了楞,想了想後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你叔不告訴你,
我覺得他應該有他自己的考量了。你現在想想,你和你弟弟阿光那時候才多大啊?
這裏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他應該是擔心告訴你們之後,你們會害怕。所以對你
們隱瞞了這些。不過他隱瞞的這些在鎮子裏都不算秘密。鎮裏面我這輩子的人,
那個不知道了!我猜你叔可能覺得,你將來只要有朝一日回來一趟,就什麼都清
楚了,所以就沒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吧。" 聽的林有才說的有道理,我點了點頭,
接著便追問起當時現場的情況來。
想到我如今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林有才也就坐到了我旁邊的椅子上,
對著正廳指指點點,將那日他和街坊鄰居們衝進靈堂後所見到的一切對我進行了
講述。
" 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爹就趴在這地上,已經沒氣了。身上到處都是血啊
……那血流的滿地都是……聽說警察那邊後來給你爹清理身子……唉,也不知道
那殺人犯和你爹有多大的仇恨,你爹被那人前前後後捅了整整十六刀……而且是
前面、後面到處都是刀口。我們剛進來的時候,還只看見你爹,然後就手忙腳亂
的想著趕緊把你爹送到衛生院去。張權他媳婦在我們想著抬人的時候忽然發現你
奶奶的棺材蓋子掉在了地上。就跑過去看,結果一看才發現,你奶奶的屍體、哦
不,遺體不在了,那棺材空了……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沒想到那個殺人犯殺了
你爹之後,竟然連你奶奶的遺體都沒放過。然後我們才在你家裏到處尋找,結果
你奶奶的遺體沒找到,倒是張權把昏倒在東廂房的你給找著了……" 聽著林有才
的講述,我坐在椅子忍不住全身開始發抖……我蘇醒之後,叔叔便將我帶回了市
裏。後來我也曾經詢問過叔叔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叔叔只是告訴我家裏祖宅
這邊的事情都交給公安局處理了,只是案子還沒有破而已。對於叔叔那時的做法,
現在的我當然是理解的。畢竟那時我和嚴光都還是小孩子,他擔心事情的真相會
對我和嚴光產生負面的心理影響。不過此刻從林有才這邊了解到了事件的其他細
節後,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極度的恐懼感……
" 那我奶奶現在在清江縣公墓那邊的是?" " 是衣冠塚了。你爹和你奶奶的
墓地當時是你叔拜托我去公墓那邊選的。下葬的時候我也在,你奶奶的遺體我們
搜遍了鎮子周邊幾十裏地都沒找著。所以最後骨灰盒裏只裝了你奶奶生前用過的
幾件首飾和衣物……唉……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凶手幹嘛要偷你奶奶的遺體了
……也許……" 林有才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
" 也許什麼?" 我趕緊追問道。
林有才用手指敲打了一會椅子的扶手後,似乎覺得此刻告訴我應該可以後,
方才再次打開了話匣子。
" 阿平啊,你是不知道。你奶奶當初跟著你爺爺嫁到鎮子上的時候,可是在
鎮子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呢。你知道你奶奶的家世來曆麼?" " 這……" 我皺了
皺眉。祖母的家世我從叔叔那裏了解過一些。不過我不理解林有才此刻提到這個
有何意義。" 了解一點點了。我奶奶是湖南人,具體哪個地方的,我叔叔也沒跟
我說過。不過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在長沙讀中學的時候認識了我爺爺,兩
個人自由戀愛,然後跟著我爺爺來了這邊……" " 哈哈……你果然知道的少。"
林有才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奶奶何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據我了解,你奶奶可
是出身名門望族。據說你祖父和你奶奶結婚的時候,你曾爺爺曾經為了你爺爺和
奶奶的婚事跑了一趟湖南,你知道他是去幹什麼了?聽說他去拜訪了湖南長沙的
王家和茶陵的譚家,請這兩個家族的人出面同你奶奶家那邊協商兩家的婚事。"
" 長沙王家?茶陵譚家?你說的難道是長沙王闓運?茶陵譚鍾麟?" 聽到這裏我
當時就蒙了。我曾祖父雖然在曆史上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地方鄉紳。但青年時代曾
外出遊學,與那個時代的一些風雲人物有過來往。至今在我家中還收藏有曾祖父
同楊度、楊昌濟甚至是陳獨秀這些人的來往書信。尤其是陳獨秀,我曾祖父和他
是同年的秀才,一段時間之內兩人的書信來往甚至頗為頻繁。我幾年前曾經研究
過曾祖父遺留下來的一些文稿和信件,發現他青年時代的思想以及學術理念曾經
受安徽桐城學派以及湖南王氏帝王學派的影響頗深,不過到了中晚年則偏向於文
學考究之類的,不再關心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