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六朝雲龍吟28

 
收藏  |  訂閱
33  3.2k

Good

第四章

  程宗揚把布巾覆在臉上,用力擦著,良久才把布巾扔進銅盆。他眼圈兀自發
紅,囔著鼻子道:

  「有些失態,讓兄台見笑了。」

  程鄭道:「文參軍最後一次聯絡,是發到我這裏的。他在水鏡中給出你的相
貌,所以我在舞都才能認出你。」

  程宗揚道:「你應該早點來找我。」

  程鄭苦笑道:「我不敢。」

  「說到我的身份……我只能算是師帥的仰慕者吧。我們程氏是秦國人,在北
地牧馬為業。真遼入侵,屢次毀我家園,最終身陷虜手。直到師帥北上,才將我
一家解救出來。我程氏一族感念師帥的恩德,闔族加入左武軍。只有我一人奉家
父之命移居晴州,為左武軍提供糧秣輜重。」

  「左武軍隸屬於漢國,駐地卻遠在唐塞以西,朝中對此頗為不滿,曆年提供
的糧草不足全軍所需半數。幸而唐國李藥師與師帥交好,為左武軍提供了三成的
軍需,剩下的差額就由我來想辦法補齊,而且還要瞞過朝廷。我攀上呂氏,成為
呂氏的門客,獲得了往唐國通商的權力,將貨物運至唐國販賣,再換成糧草運往
左武軍駐地。」

  「你問我做的什麼生意?戰馬,當然是戰馬!」

  「邊塞之地,一匹馬不過千餘,販到內陸,便是最劣的耕馬也要五千錢,若
是上等戰馬,更是價值數萬錢。我在晴州有一處馬場,放牧了數千良駒。左武軍
獲得的馬匹,都由我販回內陸。這些戰馬成本極低,是我獲利的主要來源。其他
還有冶鐵、糧食、皮革、布疋……只要左武軍需要的,我都會去經營。」

  「為左武軍提供資助並不輕鬆,雖然我只負擔一小部分,也幾乎耗盡了所有
的利潤。我作為呂氏門客,能進獻給呂氏的寥寥無幾,所以在呂氏門下也不受重
視。」

  「我在舞都見到你第一面,就認出了你,但我不敢冒險。」程鄭道:「我不
怕死,但我怕我死了,再沒有人替師帥雪冤。」

  「師帥,還有他的左武軍,是被人害死的!」

  程宗揚道:「是誰?」

  程鄭舉手劃了一個圈,「就在這裏。他們所有人都想讓師帥死。」

  「他們討厭他,也痛恨他,因為他在打一場看不到敵人,看不到戰果,看不
到盡頭的戰爭,更因為他是六朝中唯一無敵的存在……」

  …………………………………………………………………………………

  敖潤大馬金刀地坐在堂前,雙眼警覺地盯著四周。他身後的大堂一片黑暗,
沒有燈火,也沒有聲音。

  一只蜘蛛蟄伏在梁上,觸肢中的機械齒輪一片靜默。裝在它身體正中的龍睛
玉卻在微微閃亮,監聽著周圍可疑的聲音。在它下方,有一片肉眼幾乎看不清楚
的陰影,模模糊糊張開一個蛋形的輪廓。

  屏蔽了所有光線和聲音的蛋屋內,散發著淺白色的瑩光。程宗揚、程鄭、秦
檜三人圍著一張桌子。桌上一只木匣已經打開,裏面放著一疊各式各樣的文契。

  「洛都店鋪兩處,一處在南市,一處在馬市。南市作的是鐵料生意,馬市是
馬匹交易。」

  程宗揚道:「都是租契?」

  「原本是我程家的產業,因為左武軍用錢,都盤給他人。又簽了租約。」程
鄭撿出一份房契,

  「通商裏這處宅子是文參軍當年置下的產業,他從軍之後就交給我打理。其
他房產都賣光了,這一處我舍不得賣。」

  「這一些是股契。晴州商人為了躲避風險,有些生意會拿出來,大家參股經
營,利潤共享,風險同擔。因為風險小,所以利潤也不怎麼豐厚。」

  「剩下這些,是在其他郡縣的產業。一共六處商鋪,都在唐國邊境。」程鄭
道:

  「我在漢國的產業都在這裏了。晴州和秦國還有一些,但沒有帶在身邊。」

  秦檜一份一份看著,那些商契涉及的行當極多,但正如程鄭所言,都是與軍
務相關的,而且大都是負債經營。

  「先生一人就做了這麼許多生意,」秦檜微笑道:「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程鄭道:「這些不是我的產業,是左武軍的。自從被真遼擄走,我們程氏就
再沒有自己的產業。這些年來,我只是為師帥,為左武軍管理這些產業。」

  程宗揚道:「既然如此,為何要寄到我的名下?」

  「因為我要替左武軍保住這些產業。」程鄭道:「只要這些產業還在,師帥
的左武軍就還在。」

  「師帥在大草原覆沒的是左武第一軍,左武第二軍呢?」

  「那是漢國用來監視第一軍的。」

  程宗揚沉默片刻,「關於左武軍覆沒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文參軍告訴我,自從他們受命圍剿獸蠻人,來自後方的物資供應
就陸續減少。最開始督糧官只說道路不暢,略有延期,等左武軍深入草原,就全
部中斷了。」

  「漢國停止撥付糧草了?」

  「我不知道。我當時在晴州,按文參軍的要求籌集了一批物資,由磐石傭兵
團護送。傭兵團的人告訴我,物資如期運抵邊塞,但沒有找到左武軍的人。他們
跟漢國派駐當地的督糧官交接完畢,就返回了。事後我派人去看過,那些物資全
都不見了。」

  「督糧官是誰?」

  「聽說是新任的,事後不久他就被調走了。新來的督糧官對此前的事都不知
情。」

  秦檜道:「督糧官職卑而任重,大將軍府即使不知情,也定然有記錄。」

  程宗揚喃喃道:「霍大將軍嗎?」

  說起霍大將軍,程宗揚不由想起嚴君平,也許自己應該盡快去大將軍府探探
路,或者能找到些什麼。

  程鄭道:「我那些生意本來就是勉強維持,如今店鋪被封,用不了多久便會
債台高築。我想來想去,即使冒險,也只能找你幫忙了。」他苦笑道:「我請人
打聽你的底細,反而讓我生了疑心,剛才你別看我在笑,心裏可是一個勁兒地打
鼓。」

  程宗揚想起那份資料還是自己親手胡編出來的,不由有些訕訕的,誰能想到
自己出於戒備的小心舉措,險些就和左武軍的暗棋失之交臂了呢?

  「這些產業寄到我的名下,就能保住嗎?」

  程鄭道:「執金吾封的只是晴州商人的店鋪。只要證明那些店鋪是你所有,
應該就能啟封。」

  「你說還有批貨物在船上?」

  「二百匹馬。本來準備運往長安販賣,已經在船上走了半月,本來想在洛都
上岸休息數日,沒想到又困在洛水碼頭。」

  秦檜道:「這些產業都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不妥。」

  程鄭道:「願聞其詳。」

  「這些產業牽連甚多,逐一過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令人生疑。」

  程宗揚和程鄭互相看了一眼,都點了點頭。程鄭拿來的文契林林總總有幾十
張,逐一更易業主,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依在下之見,倒是有個簡單的法子。」秦檜道:「這些產業仍在先生名下
不動,只將先生與家主合籍。」

  程宗揚和程鄭都怔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

  程鄭想的是:此人不愧是謀臣之才,竟能想出這般主意,輕而易舉就保全了
自家的產業。

  程宗揚想的是:死奸臣果然夠黑,顯然他對程鄭還有些不放心,索性把程鄭
本人收入戶籍,那些產業說是沒動,其實連沒拿來的產業都跑不了,全被自己收
入囊中。

  「先生堪稱妙才!」程鄭笑道:「當初在舞都我便說過,一筆寫不出兩個程
字,如今合為一家,還是我們程氏的產業。若是合籍難辦,入奴籍亦可。」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道:「不就是合個籍嗎?我們程家子弟認祖歸宗,
這樣的好事誰會攔著?」

  程鄭道:「那便以賢弟為嫡支,愚兄為旁支。你我是……」

  「未出五服的兄弟。」程宗揚道:「老秦,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一天時間能
不能搞定?」

  「主公放心。」秦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主公有西邸的門路,無中生有都能
編一套戶籍出來,何況是合籍這種小事?

  程鄭道:「不知我們這一支是何郡望?」

  程宗揚笑道:「我是盤江程,大哥是秦氏程,如今合為一宗,幹脆就叫洛都
程氏。」

  「不可。當以盤江為號。」程鄭道:「我族中父兄或死於北虜之手,或覆於
大漠,只餘我孑然一身,既無家眷,又無子息,今後便以盤江為號。」

  「那麼,往後我便叫你大哥。」

  程鄭揖手道:「賢弟!」

  程宗揚笑道:「這個「大哥‘可不是白叫的——大哥如今有多少錢?都給小
弟吧!」

  程鄭笑道:「朋友尚且有通財之誼,何況兄弟乎?你要多少?」

  「二十萬金銖。」

  程鄭倒抽一口涼氣,「這麼多!」

  「十六萬也行啊!」

  程鄭哭笑不得,「你可知道十六萬金銖是多少?三億兩千萬錢!我那二百匹
馬最多也不過一千多萬錢,五六千金銖。」

  程宗揚歎道:「我是急著用錢,月底之前必須拿到。」

  程鄭苦笑道:「愚兄那些產業大都背著債務,也就這一年多才積賺了一些。
十六萬金銖……這筆巨款怕只有晴州商會才拿得出來。不過我勸你不要去借。」

  「為什麼?」

  「晴州人做生意,從來是不肯吃虧的。」程鄭道:「我在晴州多年,等閑不
敢往商會借貸。」

  「他們的利息多少?」

  程鄭道:「晴州商人最會捕捉機會,你借貸的金額既大,時間又緊,利息必
定極高。我聽說前幾日晴州商會放出一筆款子,總額不過一萬金銖,便要求以兩
萬計債,日息一分,限期一月還清,必須用實物質押,而且不許提前償還。」

  程宗揚臉一黑,「幹!」

  這不正是雲氏當初借貸的條件嗎?原來自己已經被晴州商會宰過一刀了。

  程鄭問明情形,不由苦笑,「我這些產業全加起來也不及雲氏在漢國產業的
一半,便是全部變賣,尚不足三萬金銖。若是拿去質押,最多能借貸兩萬。我把
晴州的牧場賣了,倒是能值些錢,但和賢弟一樣,遠水難濟近渴。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賣給晴州總商會,由洛都的晴州商會結款,這樣能免去途中運送的時
間。」

  這怎麼好意思?剛認的大哥,就讓人家把家當全賣了,給自己補窟窿?這是
人幹的事嗎?

  「不行。」程宗揚道:「那也太便宜晴州商會了。」

  便是賣掉晴州的牧場,離所需的錢款還差得遠。程鄭籌劃半天,看能不能從
相熟的商賈處借些款項過來,最後還是搖搖頭。實在是金額過於巨大,已經超出
了他的能力。

  程宗揚打起精神,「船到橋頭自然直,先不想了。不過大哥,你那二百馬別
往唐國送了,就在洛都販賣,真要用錢的時候也能用得上。」

  程鄭拱手道:「依家主吩咐!」

  「別叫家主!」程宗揚趕緊攔住,「叫個賢弟我都挺慚愧的。」

  「賢弟是程氏嫡支,自是一家之主。平常兄弟相稱無妨,有正事吩咐,自當
以家主相稱。」

  程宗揚再三推讓,程鄭始終堅持以他為家主。程鄭為人活絡,是個出色的商
人,這會兒程宗揚才見識到他骨子裏固執一面。若非如此,程家也不會因此闔族
加入左武軍,以至於殞身大漠。

  程宗揚笑道:「要不是太后娘娘心血來潮,大哥恐怕也不會貿然前來。說起
來我們兄弟能夠坐在此處,還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

  程鄭道:「我原本想先和賢弟混熟了,再慢慢試探。要不是被封鋪逼得走投
無路,我也不敢賭這一鋪。」他以手加額,「幸好賭對了。」

  說著兩人哈哈大笑,彼此都覺得慶幸不已。程宗揚是慶幸自己往後又多了一
個可以信賴的幫手,程鄭則是慶幸自己在左武軍覆沒之後,終於找到了文澤在遺
言中提到的:師帥的繼承人。

  「還有一件事:龍宸為什麼會找到大哥傳話?」

  「我以前從來沒有和龍宸打過交道。不過看他們那天的態度,似乎是確實認
錯了人,急於同你和解。」

  「原來是這樣啊……」

  …………………………………………………………………………………

  趙王謀逆一案風波未息,又出了江都王的事,太后接連賜下短劍、白綾、鴆
酒,讓富平侯自盡。天子為此兩度入永安宮,苦苦哀求,都未讓太后收回成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又爆出消息,徐璜與左悺私下派親信遊說穎陽侯,
誰知事情沒說下來,反而在言辭中激怒了穎陽侯。穎陽侯當即以「言語狂悖,誣
陷貴人」為名,把那幾名親信統統送入洛都獄。

  徐璜和左悺被這個耳光給打蒙了,他們本來抱的心思是有棗沒棗打兩杆子,
萬一撞上運氣了呢?怎麼也想不到素有賢名的呂不疑會這麼不給面子。若是那幾
名親信被穎陽侯趕出來,兩人為了自家體面,說不定還要上門分說一番,討個說
法什麼的。可呂不疑一改往日的溫和,直接把人送到洛都獄,這手段一出來,兩
人果斷縮了。

  富平侯此時就跟掉進油鍋裏一樣,急得焦頭爛額,可又不敢隨意出去,生怕
遇見太后派來的內侍,被他們拿著白綾給「自盡」了,整天躲在玉堂前殿不敢出
門。

  程宗揚倒是很淡定地坐看風起浪湧。呂雉和劍玉姬這倆賤人,誰贏誰負自己
都無所謂,鬥死一個最好,她們兩個要能拚個同歸於盡,那才叫個舒坦呢。程宗
揚反而有些好奇,呂雉抓住此事大作文章,逼天子與江都王一係絕裂,無論時機
還是緣由都選得恰到好處,就算最後呂雉放手饒富平侯一命,也是太后開恩,天
子與江都王之間已經生出隔閡。呂雉眼下經占盡上風,無論進退都穩賺不賠,劍
玉姬還有什麼手段能翻盤呢?

  於是程宗揚很快就見識到劍玉姬的手段。

  人命關天,尤其是自己寵臣的命,劉驁一改往日的懈怠,當天傍晚,又赴永
安宮面聖。這次他帶上江都王太子劉建。天子誠懇地向江都王表示了歉意,稱自
己一時不謹,命富平侯乘禦駕赴上林苑,導致江都王誤解,最終鑄成大錯。富平
侯得知犯下這等過失,痛不欲生,願以洛水私苑一處,白璧十雙,車十乘,駿馬
百匹,童仆五百人,金銖一萬,向江都王賠罪。

  江都王太子則代表父王接受了天子轉達的歉意,並表示富平侯勞心王事,急
於入上林苑,為王前驅,未曾留意江都車駕,也在情理之中。無心之失,哪裏不
能原諒呢?由天子痛斥一番,小懲大誡也就是了。

  兩人在太后面前上演了一出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君臣相得,其樂融融的戲
碼。最終使得太后收回成命,改為將富平侯禁足百日,削減食邑五百戶,以示懲
誡。

  「真是好手段!」程宗揚讚歎道:「江都王太子出面和解,太后要是再不退
讓,富平侯一死,天子的怨恨都由她一個人背著。此舉不但化解了僵局,還讓劉
建那小子向天子和富平侯各賣了一個好。富平侯保住性命,天子如願以償,江都
王有了面子,劉建賣了交情,連太后也不失體面。一場禍事,竟然讓她辦得八面
生光,人人都得了好處。這劍玉姬……媽的!我得趕緊弄死她!」

  「只怕是太后輸了呢。」

  程宗揚抬頭一看,竟然是秦夫人王蕙,趕緊起身去接她手裏的茶盤,「怎麼
敢勞煩嫂夫人?我來!我來!」

  老婆捧著茶出來,秦檜私下裏不知怎麼殷勤,這會兒當著外人的面,倒是坐
得穩如泰山,只擰眉道:

  「太后輸了?」

  程宗揚插口道:「你還用想?嫂夫人說得肯定沒錯!」

  王蕙莞爾一笑,「我進來時聽見後面幾句,若沒有削減富平侯食邑五百戶,
此局太后雖未竟全功,但也略有小得。加上此句,太后只怕要吃些小虧。」

  秦檜也已經想通了,撫掌道:「不錯!連江都王都不再追究,太后卻還削奪
了富平侯的食封,減下的食封又到不了她手裏,反而引來富平侯的怨恨。損人而
不利己,實非上策。」

  程宗揚道:「富平侯怨不怨恨,我估計呂雉也未必放在眼裏。倒是借此敲打
一下天子的親信,讓他們把尾巴都夾起來。」

  秦檜道:「主公說得有理。」

  程宗揚促狹地問道:「是我說的有道理,還是嫂夫人說的有道理?」

  秦檜從容道:「主公說的是正理。吾妻說的是妙理。兩者曲盡人心,入於精
微,何分高下?」

  程宗揚挑起拇指,「奸臣兄,還是你最有道理。」

  王蕙也知道自家夫君與某本雜書上的奸臣同名,沒少被程宗揚拿來開玩笑,
聞言只是一笑,便欲退下。

  程宗揚道:「嫂夫人留步,眼下的局勢太亂,下一步該怎麼走,一起參詳參
詳吧。」

  王蕙微微一怔,看了自家相公一眼,便沒有推辭。

  程宗揚道:「趙王「自盡‘,劉丹定了大辟,為首的主犯都已伏誅,說來已
經可以結案了,但看宮裏的態度,我覺得現在才是剛開始。」

  秦檜道:「主公有何憂慮?」

  「我擔心的是,這把火萬一失控了怎麼辦?」

  曆史上的巫蠱之禍,江充等人借巫蠱發難,激得太子起兵,雙方兵戎相見,
最終波及到幾乎全部的貴族、重臣,牽連被殺的近四十萬人。雙方殺來殺去,殺
到最後,敵對雙方幾乎統統被殺光,甚至連在旁邊看熱鬧的,也因為存心觀望而
被誅殺。雖然說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可六朝若是重演這一幕,程宗揚真擔心自
己會被卷入其中,無法脫身。

  秦檜道:「那主公的意思呢?」

  「我在想,能不能在這件事上裝個刹車,一旦事態失控,咱們一腳刹車,至
少能爭取到逃命的機會。」

  秦檜雖然不知道主公的擔心因何而來,但主公所提到的風險不能不考慮。沉
吟片刻,秦檜道:「主公可打算投入某一方陣營?」

  程宗揚道:「說實話,我真不看好劉驁,但現在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王蕙開口道:「最好的局面呢?」

  「最好的局面……」程宗揚一時語塞,這個問題他還沒有考慮過。對自己最
好的局面是什麼呢?

  「呂氏勢敗,天子駕崩,趙氏為太后,立稚兒為帝,親加撫養。如何?」

  程宗揚笑道:「讓嫂夫人這麼一說,我感覺就像撥雲見日,眼前一片光明。
這樣的局面,絕對超過我最好的設想了。」

  秦檜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一步一步來,首先是翦除呂氏的勢力。」

  「對!不管怎麼說,呂氏坐大,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欲為大事,無非二策,」秦檜道:「一是緩圖,徐徐侵蝕,虛其根基;二
者力取,積蓄實力,一擊致命。」

  程宗揚道:「緩圖怎麼做?」

  「選材。」秦檜道:「如今呂氏族人占據要津,朝野重臣都是太后選拔。天
子不欲掀起波瀾,唯有另擇良材,徐徐更替。」

  程宗揚想到徐璜的西邸,天子開設西邸,除了斂財之外,是不是也有這方面
的考慮,想選拔一些自己人出來呢?

  「開西邸賣官……雖然他運氣好,碰見了我,但總覺得不靠譜。」

  「主公有所不知。天子擇材之所非在西邸,而在書院。」秦檜道:「天子秉
政之初,便在雲台書院置博士,選拔博士弟子二十餘人,備為郎官。」

  「等等!選博士弟子為什麼不在太學?」

  「諸呂子弟多在太學。譬如呂巨君,便是太學博士弟子。」

  程宗揚良久才吐出一個字,

  「幹!」

  呂氏在士林中的影響不容置疑,又有呂巨君這個以文學見長的希望之星。劉
驁為了避開呂氏的影響,不惜繞過太學,從雲台書院選拔人材。難怪江充會指使
劉丹攀咬雲台書院的山長,顯然呂氏對此早就有所提防,不等雲台書院的弟子冒
出頭來,就搶先拍死。

  程宗揚說了在北寺獄的見聞,然後道:「緩圖是不行了。就好比兩人對奕,
對手比咱們更精明,棋力更深,算路更廣,而且先下了幾十手,盤面棋子比咱們
多得多,一板一眼地對下,只有輸的份。我看還是設法力取。」

  「若是力取,那便要先行蟄伏,尋找可趁之機。」

  程宗揚沉默半晌,秦奸臣這個方案自己來執行的話,也許還能成功。可是劉
驁的性格……他要有這份隱忍,也不至於被呂氏處處提防了。

  …………………………………………………………………………………

  「天子那邊,只能看他自己,他怎麼做,我們管不了,也不敢管。咱們能做
的,就是設法讓天子多保存一分實力,比如不讓火燒到雲台書院身上。」

  程宗揚這番話是在西邸說的。他先給徐璜分析了形勢,然後直截了當地提出
讓天子暫時隱忍。但這話他一個六百石小官去說,根本是找死,因此找到徐璜,
想讓他尋機勸勸天子。

  徐璜臉色陰晴不定,等聽到最後一句,頓時跳起身,像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
聲音又尖又細,

  「方才江充上奏,稱胡巫檀何望氣,見永和裏一帶有蠱氣。天子已經應允他
與執金吾去永和裏搜查——雲台書院就在永和裏!」

  徐璜繞室疾走,他吃了穎陽侯一記悶棍,這兩天都沒回過神來。這會兒陡然
聽到江充要對雲台書院下手,更是慌了神。他是天子心腹,當然知道雲台書院才
是天才的選材之所。雲台書院若是被牽涉進巫蠱案中,天子私下準備的人材只怕
會被一網打盡。

  徐璜猛地在程宗揚面前停下腳步,眼巴巴看著程宗揚道:「事已至此,該當
如何?」

  該當如何?程宗揚拚命轉著腦筋,江充已經準備好屠刀,眼看刀子就要落下
來,誰去擋刀?天子身邊就這幾個心腹,眼下哪一個都不夠份量,無論單超還是
徐璜,絕對誰擋誰死。若是以前,富平侯倒是可以出面試試,但現在他剛剛死裏
逃生,又被禁足百日,真要跑到雲台書院擋刀,江充絕不介意順手把他幹掉。除
了這些心腹近臣,朝中重臣有資格擋刀的,只有霍子孟和金蜜鏑——問題是天子
能使得動他們嗎?自己來洛都這麼長時間,就沒怎麼見過這兩位重臣。畢竟是先
帝和太后留下的老臣,即便他們兩個真是忠心耿耿,願意擋刀,恐怕天子還不放
心呢。

  程宗揚想了一圈也找不出人來,果斷道:「去找老東!」

  「誰?」

  「東方曼倩!」程宗揚道:「就說天子口諭,讓他想個主意出來!」

  徐璜不放心地說道:「那個措大?他行嗎?」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行不行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他比我強。」

Thanks

第五章

  洛都。永和裏。

  幾名軍士牽著獒犬在街巷中搜尋,雖然正值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街上卻看
不到一個行人。坊內的百姓家家關門,人人閉戶,唯恐惹上滅門的禍事。

  忽然一頭獒犬掙起鐵鏈,往側巷奔去,後面的軍士死命拉住鐵鏈,一邊敲響
銅鑼。獒犬奔到巷尾,然後圍著一塊地面,一邊繞圈,一邊狂吠。

  軍士銅鑼敲得愈發急切,不多時,數名胡巫簇擁著一名繡衣使者走到巷內。

  那塊地面色澤發暗,為首的胡巫撚起一搓泥土嗅了嗅,然後點點頭。

  江充一揮手,隨行的軍士立刻四處散開,踹開大門,抓捕居民。不多時,整
條街巷二十餘戶人家,近百居民都被押到街上,跪成一列。

  江充目不斜視,只仔細看著場中。幾名軍士正在胡巫的指點下挖掘泥土,片
刻後,一具數寸高的木偶顯露出來。胡巫仔細看過,然後從耳垂上剪了塊肉,按
在木偶上,破去詛咒,然後用白綾包裹,放在筐中。

  筐內已經扔了六七具木偶,都是從坊中各處掘出的。每一個挖掘點周圍的人
家,無分長幼,一律投入獄中。

  江充看了看不遠處的雲台書院,唇角泛起一絲冷笑。他不介意把雲台書院放
在最後,更不介意會有人出面阻擋。在他看來,主動跳出來的人越多越好,倒是
省了自己勞心費力地一一栽贓。

  前日灑在書院周圍的豬血已經被掘出來七處,還有五處,全部在書院之內。
江充又在周圍找了半個時辰,才帶著一絲遺憾,讓人叩響書院緊閉的大門。

  門內傳來卸下門閂的聲響,接著「吱啞」一聲打開,一個身材挺拔,英氣十
足的年輕書生走出來,不卑不亢地說道:「這裏是雲台書院,各位有什麼事?」

  江充笑容流露出一絲冷酷。洛都書院魚龍混雜,尤其是太學,隨便一個不起
眼的學生,保不準就是哪位重臣的子侄。但雲台書院的學生大都是平民出身。天
子想要避開權貴之族,也算是處心積慮了。

  「繡衣使者江充,奉太后、天子之命,查辦巫蠱一案。」

  「子不語怪力亂神。此地是聖賢教化之所,沒有什麼巫蠱,各位請回吧。」

  「敢問閣下尊姓?」

  年輕書生微微昂起頭,帶著年輕人的銳氣道:「河間鄭子卿!」

  江充道:「記下!雲台書院鄭子卿,河間人,拒不承認巫蠱之事。」

  鄭子卿火氣上湧,「何出此言?」

  江充訝道:「哪裏寫得不對嗎?」

  鄭子卿叫道:「當然不對!聖賢所在,諸邪辟易!我雲台書院根本就不會有
巫蠱之事!」

  「這不正是拒不承認嗎?」

  鄭子卿胸口一陣起伏,「久聞洛都刀筆吏,擅長玩弄文字以罪人,今日一見
果不其然!」

  江充不屑地說道:「破家之犬,猶在狺狺狂吠……拿下!」

  鄭子卿振臂道:「你便是有天子之命,又豈能抓無罪之人!」

  江充冷冷道:「有胡巫望見此地有蠱氣,待本官掘出巫蠱器具,便知道你是
不是有罪。」

  江充說著昂然踏上台階。就在這時,院中迎面走出一個人來,他身穿袍服,
戴貂佩璫,穩穩走到台階上方,擋住江充的去路。

  江充神情頓變,怎麼也想不到會是此人出面,他立在階下遲疑半晌,最後躬
身道:「呂常侍。」

  呂閎道:「此地是書院,豈容爾等胡來?回去吧。」

  江充道:「下官是奉太后之命……」

  呂閎打斷他,「我會親自向太后分說。」

  江充差點把牙都咬碎,如果這裏站的是別人,便是諸侯,他也敢硬闖進去。
可誰知出面的竟然是呂閎,呂氏出身的中常侍,也是太后族中名聲最好的幾個人
之一。

  江充忍了又忍,最後只好道:「下官這便回去,向太后覆命。」

  呂閎道:「讓這些人都回去。我稍後便會入宮,面見太后。」

  江充終於忍不住道:「這可是巫蠱案!事關謀逆!」

  呂閎道:「由我一力承擔。」

  太后自己家的人都這麼說了,江充再不甘心也只好閉嘴,帶上掘出的木偶,
回宮向太后覆命。

  …………………………………………………………………………………

  徐璜尖聲笑道:「咱家只知道東方那小子嘴巴素不饒人,沒想到竟能想出這
等主意。以呂氏之矛攻呂氏之盾,哈哈!真是絕妙!妙絕!」

  程宗揚也沒料到東方曼倩竟然會想到找呂閎出面,呂閎為人方正,明知道是
被人當槍使,還是以大局為重,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

  誰也不知道呂閎入宮說了些什麼,但第二天江充便偃旗息鼓,趙王以巫蠱謀
逆一案至此為止,沒有再追查下去。

  洛都大多數人都鬆了口氣,覺得這場風波總算過去。唯有程宗揚知道呂閎這
次出面,究竟救了多少人。可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真正做出大功德的,往往沒有功績可以顯示。

  巫蠱案雖然中止,但紛爭並沒有結束。這一回是天子主動出擊,他與東方曼
倩商談了整整兩個時辰,然後在一日之內連下七道詔書:詔舉明經;詔舉明法;
詔舉賢良方正;詔舉賢良文學;詔舉直言極諫;詔舉明陰陽災異;詔舉勇猛知兵
法。

  六朝任命官吏,選拔人材各有不同。昭南是世卿世祿,貴族世襲;秦國實行
軍功爵製,以軍功賜爵;晉國是九品中正,以門第、德才品評人物,授予官職;
唐國采用科舉製,一共有五十餘科,士人通過科考方可進入仕途;宋國同樣是科
舉,但最核心的只剩下進士一科,分為州試、省試和殿試三級,並且將每年都進
行的常科改為三年一科。

  漢國則是以察舉為主,征辟為輔。征辟是天子或官府征召某人為官,天子征
召向來屬於特例。察舉則分常科和特科,常科由各郡國或重臣推薦人材,定期進
行,如舉孝廉、秀才。特科則是朝中缺乏某一方面的人材,由天子下詔,臨時進
行選拔。而天子這七道詔書,全部都是特科。

  七道詔書一出,立即轟動天下。更令人驚訝的,則是負責察舉的人選:明經
:主爵都尉、散騎常侍朱買臣。

  明法:內史、大司農寧成。

  賢良方正:中常侍呂閎。

  賢良文學:博士、金馬門侍詔公孫弘。

  直言極諫:司隸校尉、洛都令董宣。

  明陰陽災異:光祿勳、穎陽侯呂不疑。

  勇猛知兵法:車騎將軍金蜜鏑。

  雖然呂氏一族占據了兩個名額,顯赫依舊,榮寵不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
七科之中,真正為呂氏掌控的,只有最不重要的「明陰陽災異」一科。而最重要
的幾科都由天子一手擢拔的近臣負責。

  與此同時,士林之中有風聲流傳:以往特科每次選拔不過五七人,這一次每
科選拔都不會低於十人,同時資格大為放寬,舉薦者不再限於三公之類重臣,而
且最高可直入九卿,最低也會授予千石的官職,絕不會有六百石之類介於官吏之
間,有辱斯文的職位。

  一時間洛都數萬學子無不翹首以待,等待朝廷公布察舉的日期,以及最終確
定的資格——要知道,以往特科很有幾科限定年齡,要求年過四十,甚至五十,
僅此一條就能刷下好幾萬人。

  不過這些與程宗揚無關,他現在忙著一件事:賣馬。

  …………………………………………………………………………………

  洛都馬市位於城東,相比於槐市的幽靜雅致,金市的繁華熱鬧,馬市的環境
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程宗揚還沒入市,就被那股濃冽的氣息薰得捂住鼻子。他一
邊在滿是馬尿的路上艱難地找著落腳處,一邊心裏嘀咕:難怪洛都的官員一直想
把馬市遷到城外。就這麼一個馬市,影響得周圍好幾個裏坊都賣不上價。

  秦檜只用了一天工夫,就將合籍的事情辦妥。如今程宗揚的戶籍上總算多了
一個人,一共兄弟兩人,程鄭比他大了十歲,算是哥哥,但戶主仍是程宗揚。有
了這份戶籍,再加上金銖開路,程鄭名下的產業順利啟封,誰知那二百匹馬卻惹
出了麻煩——那些馬匹剛一上岸,不知從哪兒鑽出個官,扔了根木簡就宣布這些
馬匹都被征用了。程鄭百般解說,也沒能見效,最後只好把自家兄弟的名頭拿出
來。結果那官一聽是個六百石的大行令,眼睛差點兒翻到額頭上,直接讓人把馬
匹趕進馬市,只留下一句話:「這些馬是霍將軍看中的!」

  程鄭阻攔不住,只好趕緊找程宗揚商量。程宗揚一聽,真是恨從心頭起,惡
從膽邊生。他對霍子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感,不管霍子孟以前怎麼權勢滔天,
他進入洛都以來的所見所聞,霍老頭還是挺低調的,很少出來攪風攪雨。即便是
那個倚依將軍勢的霍家奴馮子都,相處下來也不算十分討厭。但鑽出個莫名其妙
的小吏,張嘴就要征用二百匹馬,這個「霍將軍」未免太囂張了吧?

  馬市的建築都是些竹木、草席搭成的棚子,道路被馬蹄反覆踐踏,混著草秣
和馬尿,泥濘不堪。馬匹被係在棚內,交易的商人們用手量著馬匹的高矮,通過
牙口判斷馬匹的年齡,又扳起馬腿檢查蹄甲的磨損,最後把手藏在袖筒內討價還
價。

  程鄭的二百匹馬被趕到馬市西北角的兩個大棚內,由一名官吏看管,程鄭手
下一名朝奉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陪好話,那官吏只帶理不理。

  程宗揚使了個眼色,敖潤心下會意,上前唱了個諾。他有治禮郎的職銜,也
算吏身,倒能搭上話。

  幾句話一說,程宗揚聽明白了,那個小官原來是大將軍府的僚吏。漢國官員
權力極大,二千石以上都可以自行辟除僚屬。漢國平民想成為官員,察舉以外還
有征辟。征是天子征召,辟就是官員辟除,由主官決定僚屬。也正是因此,屬吏
對主官依附度極高,很多都出自門客和家臣。

  敖潤已經得到主人的授意,笑道:「霍將軍即便是要馬,哪裏能要得了二百
匹?老兄看中哪一匹,盡管說!我作主!送老兄兩匹!」

  那屬吏卻道:「這二百匹大將軍府全都要了!三千錢一匹,一個子兒都不會
少你。」

  朝奉開口道:「官爺莫說笑——這馬市最下等的駑馬,也不止三千錢。便是
耕馬、馱馬,也要五六千。駕車的馭馬更是上萬錢,這些都是能充作戰馬的上等
良駒,最少也要六萬錢一匹。剛才這位官爺既然說了,小的便作主,再送官爺一
匹,給官爺代步,怎麼樣?」

  屬吏眼睛一瞪,「六萬?你以為這是天馬?」

  「還真讓官爺說著了,」朝奉道:「這些馬匹就是從西域帶回來的天馬。我
家主人在晴州設了馬場,花了數不盡的錢銖,好不容易才得了這一批兒馬。別說
和耕馬、馭馬相比,就是用來當戰馬也是一等一的。」

  「你就是說破天,我也是這個價!」

  那朝奉還待再說,敖潤伸手攔住他,「我要是不賣呢?」

  屬吏冷哼一聲,「大將軍府征用!由不得你!」

  「大將軍府也不能不講理吧?」

  屬吏蹺起二郎腿,「講道理?好啊。道理我已經跟你講了。三千一匹!想敲
詐我大將軍府,你還嫩點……」

  話音未落,那屬吏屁股下面像是裝了彈簧似的,猛地跳了起來,滿臉堆笑地
說道:「少將軍!」

  一個少年騎在馬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馬棚裏那些馬匹,「這就是你說的那批
馬?」

  他跳下馬,上前熟練地拍了拍馬頸。那馬昂首打了個響鼻,然後偏過頭,在
他手上蹭了蹭。

  「還行。筋骨不錯。就是萎靡了一些。在船上待得久了吧?」

  屬吏挑起大拇指,「少將軍看得真準!剛從船上下來,貨主急著脫手。三千
一匹全賣了。」

  程鄭手下的朝奉趕緊道:「我可沒說三千!」

  少年一匹一匹看過來,不時拍拍馬頸,捋捋鬃毛。在他手下,性子再烈的馬
匹也溫順下來,有些還用鼻子去蹭著他的手掌,顯得十分親匿。

  那少年道:「三千太少了。一萬錢吧,我全要了。」

  朝奉道:「少將軍,小的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小的這些馬匹都是兒馬,沒
有一匹低於五萬的。要是販到唐國,最少也是六萬起。」

  「我剛從唐國回來,像這樣的馬匹,在長安也就是一萬多錢。」

  這純粹是睜著眼說瞎話了,可那少年偏生說得理直氣壯,倒把那朝奉堵的一
時間找不到話說。

  程宗揚正待出面,忽然間眼睛一亮,旁邊來了一乘兩人抬的步輦,上面坐著
一個頭戴貂蟬冠的內侍,一張臉像吸血鬼一樣,蒼白得毫無血色,正是中常侍蔡
敬仲。

  程宗揚連忙側過身,拚命給蔡敬仲施眼色。蔡敬仲在外人面前那張臉就跟癱
瘓一樣,沒有半點表情,這會兒也不例外。雖然明知道這家夥長著一顆七竅玲瓏
心,可光看表情,程宗揚硬是沒看出來他明白沒有。

  步輦慢慢靠近,蔡敬仲眼珠微微動了動,木然開口道:「霍少?」

  少年轉過身,一眼看見便笑道:「蔡常侍。」

  「回來了?」

  「待了三年,剛回來。」

  「有事?」

  「沒什麼事,想買幾匹馬,來馬市看看。」

  「唔。」

  蔡敬仲沒再說什麼,竟然就那麼走了。

  程宗揚看得眼裏冒火,這死太監!多說幾句會死啊!

  那位霍少也不想多待,從馬棚裏挑出六匹最神駿的馬匹,然後道:「一匹一
萬錢,二百匹一共二百萬錢。」他從鞍旁摘下一個沉甸甸的皮囊,「這是三百金
銖,剩下的明天再給。」

  說罷把錢囊一丟,騎上馬揚長而去。

  那屬吏笑眯眯道:「這些馬能被少將軍看中,是你們的福氣……」

  朝奉還待開口,那屬吏強行把錢袋塞到他手裏,「拿著!別廢話!這些馬我
們大將軍府全要了。」

  話音未落,那頂步輦又轉了回來。輦上的太監微微抬了抬下巴,像是要死了
一樣有氣無力地說道:「就這些吧。」

  兩邊都在納悶,輦旁一個小黃門跑過來道:「這馬是誰的?」

  屬吏趕緊道:「大將軍府剛征用的。公公,有什麼事?」

  小黃門跑回去道:「他說是大將軍府剛征用的。」

  「嗯。跟大將軍說,」蔡敬仲風輕雲淡地說道:「這些馬,天子征用了。」

  那屬吏臉都變了,二百匹馬啊,他一個征用就全拿走了?少將軍要是知道,
還不剝了自己的皮?

  「鞍呢?」

  那屬吏覺得自己沒聽懂。鞍?什麼鞍?

  蔡敬仲仍是那副死人臉,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理所當
然一樣輕飄飄吐出幾個字:「全套馬具。配齊。」

  啥?屬吏油然生出一種「風好大,我沒聽清」的感覺,這公公說的是啥?等
他明白過來,感覺天都塌了——再配二百副全套鞍具?要了命這是!

  「公公!」那屬吏顧不得滿地馬尿,撲通跪下,「這馬是少將軍看中的,剛
才還挑了六匹……」

  「還有六匹?」蔡敬仲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並送過來吧。」

  那屬吏伸手給了自己一個脆生生的大嘴巴子,然後叫道:「公公!這馬……
它不是我的!」

  朝奉緊緊抱著錢袋,「已經被你們征用了!錢都給了!」

  開什麼玩笑!這馬要是我的,還得賠二百套鞍具!屬吏已經捋清楚了,態度
無比堅決地說道:「那是六匹馬的錢!」

  敖潤道:「剩下的不買了?」

  「不買了!」廢話!要是買下來,還得賠鞍具錢。

  看到程宗揚暗中施的眼色,朝奉立刻道:「那好!天子征用是小的福氣。公
公,這些馬匹小的願意全都獻給天子!」

  蔡敬仲微微點頭,然後閉上眼,不再言語。

  小黃門拿出竹簡,寫了馬匹的數量和天子征用的緣由,自己留下一份,另一
份則和一支金漆令箭一並遞來,吩咐道:「走水路,送到上林苑的觀馬台去。」

  蔡敬仲乘著步輦離開。敖潤和朝奉拿了「天子禦用」的令箭,趾高氣昂地帶
著馬匹出了馬市,一路上沒人敢攔——這馬雖然還在馬市,但已經是天子的私人
財產,別看馬背上還光著,但按宮裏的說法,上面已經配好了全套鞍具,攔一匹
就要賠一套鞍具的錢,缺心眼了才會攔。

  那屬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晌才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混帳啊!我們
大將軍府征用,好歹還給一萬錢。宮裏出來的倒好,一點規矩都不講,說征用就
征用,別說給錢,還得倒貼。

  那屬吏咬牙切齒地爬起來,趕緊去找少將軍——錢沒了不算什麼,就當是花
高價買了六匹馬。問題是,那六匹馬還得趕緊送到宮裏去。宮裏這些玩意兒,不
光缺雞巴,還缺德!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對敖潤道:「打聽一下,那位霍少是誰。」

  …………………………………………………………………………………

  「霍去病,霍子孟同父異母的兄弟。十三歲入皇圖天策。上個月皇圖天策大
比,獲騎兵第一。又在結業考試中擊敗教官李牧,獲騎兵超等。」

  「李牧?」斯明信問道。

  「是。」

  「李牧?」斯明信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充滿了不可思議。對於他來說,這可
是極其少見的。

  程宗揚很確定地說道:「是他。」

  盧景也為之動容,「他怎麼贏的?」

  「聽說他一開始就拋掉所有輜重,輕騎突進,一夜奔行一百餘裏,繞到李牧
軍的背後。當晚天降暴雨,李牧軍黎明才進入戰場,剛開始布陣,他從後直攻帥
帳,突襲得手。」

  盧景訝道:「夜行?暴雨?他竟然沒迷路?還直接找到李教官的帥帳?」

  程宗揚道:「看來——這位霍少方向感很好。」

  盧景喃喃道:「這個霍少……挺了不起啊。」

  「再了不起,今晚你也見不到他。」程宗揚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就我
跟四哥去。」

  盧景沒有反對,他自己知自己事,真要勉強跟去,只會是眾人的累贅,眼下
可不是逞強的時候。

  「接應的是誰?」

  「老匡和長伯。」

  「駕車的呢?」

  「蔣安世和老敖。」

  盧景還待再問,程宗揚道:「五哥,你放心吧。四哥已經踩過點。那處別院
並不大,而且今晚霍家的人都在城中,院裏只有一些奴仆。絕對沒有風險。」

  「當心。」

  「知道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

  「只剩下最後一處了。」程宗揚在盧景面前雖然說得篤定,心裏其實還有些
忐忑,「我現在就怕霍家的別院也找不到人,線索徹底斷掉。」

  「不找就徹底沒線索。」

  「咦?四哥,你是對我說話?」

  斯明信沒好氣地說道:「這裏還有別的人嗎?」

  程宗揚幹笑兩聲,「我還以為四哥不喜歡開口呢。」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不太會聊天。」

  「聊天有什麼會不會的?」程宗揚笑道:「反正這會兒沒什麼事——四哥,
聽說你也在皇圖天策府待過?說來那位霍少還得叫你一聲前輩呢。」

  「唔。」

  「……四哥,我看你帶了一個包裹,裏面裝的什麼?」

  「有用。」

  ……

  難得斯明信開口,程宗揚可不想這麼放棄,沒話找話地說道:「霍大將軍年
過五十了吧?霍少才十六,他們兄弟兩個,年齡差得夠遠的。」

  「那是霍仲孺有本事。」

  「誰?」

  斯明信輕飄飄道:「他們的爹。」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四哥,我看你很會聊天嘛……」

  霍府別院本身並不大,但占了一處數百畝的池沼,十餘處台榭沿著池岸星羅
棋布,形成一個新月形。此時剛入夜不久,可幾乎所有建築都一片漆黑,看不到
絲毫燈火。

  不會是沒人吧?程宗揚心裏嘀咕著,說道:「四哥,你踩過點,從哪裏開始
找?」

  「廚娘。」

  斯明信熟門熟路找到一間仆役的房屋,然後推門而入。

  房內點著一盞油燈,案上放著一只花花綠綠的木偶。一個胖胖的仆婦正在對
著木偶跪拜,口裏念念有辭。

  聽到門響,廚娘回過頭,屋裏的油燈卻忽然被風吹滅。廚娘念叨了一句,摸
出火鐮,敲打著重新點著油燈。

  她無意中往案上一看,嘴巴猛然張得老大。案上空蕩蕩的,那只好不容易求
來的神偶竟然不見了。再往旁邊一看,廚娘嘴巴張得更大了,兩只眼睛跟牛眼一
樣鼓了起來。

  屋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花花綠綠的身影,顏色跟她拜的神偶幾乎一模一樣。
只不過她跪拜的神偶只有半尺長短,眼前的身影卻足有丈許高,腦袋幾乎挨到房
頂,一張臉在陰影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吾乃仙人也。」那個身影道:「汝每日跪拜,虔心動天。今天降仙人,賜
福於汝。」

  「天爺啊!真是神仙啊!」那廚娘驚得屁滾尿流,搗蒜一樣連連磕頭不止。

  「汝之所求,本仙人已然知曉。今賜汝仙符,汝藏於枕中,可保汝子娶一房
好妻。」

  說著一張金光閃閃的符菉從天而降,落在廚娘面前。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廚娘緊緊抓住符菉。

  「吾有一事……」

  那神仙還沒說完,廚娘便搶著說道:「我家老大倒是娶了媳婦,可一連生了
三個都是丫頭……」

  「再賜汝一道仙符,汝藏於枕中,可保生男。」

  又一道仙符飄下,廚娘趕緊撿起來,喜不自勝地說道:「還有我家那閨女,
過門都半年了,還沒懷上……」

  「再賜汝一道仙符,汝藏於枕中……」

  又一道仙符飄下,廚娘一把抓住,急切地說道:「還有我家二丫頭,都十五
了,還沒人說親……」

  這次仙人遲遲沒有開口。

  廚娘眼巴巴道:「求仙人開恩……」

  半空中終於又落下一道仙符,這次卻是木製的,硬梆梆有木屐底那麼厚,砸
在地上「呯」的一聲。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廚娘趕緊抱住,喜滋滋道:「我一會兒就藏到枕
頭底下,等人上門說親。」

  「錯了。」那仙人道: 「你把這道符連同前面三道一同燒成灰,加鹽半斤
,茱萸七兩,和水服下,保你諸事順遂。否則必有大禍!」

  「半斤鹽?」

  那神仙似乎也覺得有點多了,「每個人都喝。」

  「是!是!」

  「且慢!本仙人還有一事問你……」

Thanks

第六章

  程宗揚一想起斯明信方才的糗態,就憋不住想笑。四哥踩點時看準廚娘拜的
木偶,一早就準備好衣物、符菉、高蹺,出來冒充仙人。可沒想到人心苦不足,
準備好的三張符菉全部用光,還賠了一只木屐。等問完廚娘,四哥都是瘸著出來
的。

  斯明信忽然扭頭看了他一眼,陰惻惻的目光讓程宗揚背後一寒,滿肚子的笑
意都憋了回去。

  「是不是覺得可笑?」

  程宗揚老實道:「有點。」

  「想問話有幾百種手法,這一種是手尾最少的。」

  程宗揚想著,忽然明白過來。以斯明信的手段,想從一個廚娘口裏問話,根
本用不著費事。星月湖大營出來的人,無論是謝藝,還是蕭遙逸、盧景,逼供的
手段他都見過,就算是鐵人也得服軟。那些手法讓斯明信這種冷面人使出來,只
會更狠。可他寧願大費周章,準備一堆道具,自毀形象裝神弄鬼,也不願用手段
對付一個無知愚婦——這位四哥臉雖然冷了點,心腸卻是軟的。

  程宗揚停下腳步,「就是這裏了。那廚娘說,這些天她每日都要準備五份賓
客用的上等膳食,一份仆人用的中等膳食,送到此處。每次來收餐具的時候,都
吃得幹幹淨淨——看來至少有五位貴客和一個仆人。」

  斯明信沒有開口,程宗揚也習慣了,指著面前的木屋道:「如果這裏面有一
個是嚴君平,我猜他身邊有四名護衛,一名仆人。還有一種可能,那四名護衛是
負責看押嚴先生主仆的。若是這樣的話,我們闖進去之後,四哥,你負責護住嚴
先生,我來對付其他人。除了長胡子的老頭以外,其他全部打倒,但盡量不要傷
人性命,免得誤傷——四哥,你看怎麼樣?」

  斯明信沒有說話,只一腳踹開房門。

  屋內空蕩蕩的,只靠牆放著一張坐榻,地上鋪著白色的草席,裏面連個鬼影
都沒有。

  程宗揚看了一圈,這房屋平平常常,屏風、箱籠一應俱無,根本沒有能藏人
的地方。

  程宗揚上前摸了摸坐榻,上面一層薄薄的浮灰,至少三五天沒有人坐過。

  「找錯了?不可能啊?」

  程宗揚還在納悶,斯明信已經手腳麻利地揭開草席,不一會兒便在牆角找到
一個鐵蓋。蓋上的鐵環磨得珵亮,顯然經常使用。

  斯明信輕輕一提鐵環,裏面露出一絲光線,緊接著一閃而滅。顯然裏面人已
經聽到動靜,搶先吹滅了油燈。

  斯明信掀開鐵蓋,輕煙般沒入洞口。片刻後裏面響起幾道極快的風聲,接著
有人似乎張口想喊,但剛一出聲就被斯明信出手截斷。

  等了一會兒,暗室再沒有聲音傳出,程宗揚潛入其中,往地上一摸,心道不
對,地上只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絲綢衣物,肥嘟嘟跟個球一樣。另一個是
個瘦子,嘴上留著鼠須,怎麼看也不像嚴君平。

  他警覺地握著匕首,一邊防備著另外四個還潛藏在黑暗中的人,一邊沿著牆
仔細摸索。

  暗室並不大,只用摸的,片刻工夫便也摸完了,可另外四人蹤影皆無,連被
褥也只有兩條,其他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

  黑暗中傳來一個怪異的聲音,斯明信用腹語道:「還有人呢?」

  他手指卡住那胖子的喉嚨,只要微微一緊,就能捏碎他的喉骨。那胖子很上
道,沒敢放聲大喊,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雞一樣,用變調的聲音道:「沒……沒
有了……」

  「他們去哪裏了?」

  「就我自己,沒有別人……這個?這是個下三濫的奴才,根本不是人!你就
把他當成狗得了。呃——大,爺,饒,命……」

  「另外四個人,去哪裏了?」

  「我說!我說!他們剛走,好像去躲風頭了……」

  「有什麼人?」

  「有……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你想要什麼樣的?都有!」

  「老的什麼樣?」

  「老得都快死了。渾身的毛全都白了,臉上的褶子能夾死蒼蠅!」

  「等等!」程宗揚道:「這聲我怎麼聽著不對呢?」

  說著程宗揚打開手電筒,雪亮的光柱下照出一張圓嘟嘟的胖臉。

  「幹!」程宗揚大叫一聲。

  那胖子渾身一個哆嗦,然後慘叫道:「師傅!救命啊!」

  …………………………………………………………………………………

  程宗揚黑著臉給高智商紮緊傷口,「你說你遇到馮子都,被他救了?」

  「可不是嘛。那家夥沒敢對人說,悄悄把我和富安帶到山上。我讓他給你捎
個信,他說那地方成了個大坑,謠言滿天飛,讓我先養好傷再說。」

  「那五個人的飯都是你一個人吃的?」

  高智商趕緊道:「富安也吃了。」

  富安哈著腰連連點頭,「吃了吃了。」

  好不容易把他餓瘦,這孫子幾天工夫就吃回來了。但想想這也是自己交待過
讓他胖過來,這會兒也沒什麼好說的。倒是想起高智商那張瘦臉,程宗揚不由又
是一陣心顫,連忙轉過話題,

  「外面怎麼會沒有人?」

  「老馮哪兒敢跟人說啊。連大將軍都瞞著呢。再說了,富安那狗才夜裏要出
去倒屎倒尿順便透氣,外面有人也不方便。」

  「馮子都呢?」

  「老馮說天子要去上林苑,他要去守衛宮禁,順便看看情形,若是有路子,
就把我弄到上林苑放生了。」

  馮子都身為羽林郎,天子去上林苑,肯定要隨駕。雖然因為富平侯之事,天
子提前回到洛都,但狩獵並沒有取消,他仍然留在上林苑無法回來。

  雖然尋找嚴君平的事又一次落空,但能找到高智商也是意外之喜。至少程宗
揚心裏一塊大石頭算是落地了。

  聽說主宅被毀,現在另外找到住處,那些人也停止追殺,高智商便吵著要回
去,

  「這地方屁大一點,黑洞洞跟棺材似的,我都快悶出病了。整天看著富安那
狗才的馬臉,吃飯都不香。」

  「那你還吃這麼胖?五個人的份量,你吃得完嗎?」

  「我這不是愁得慌嗎?哈大叔怎麼樣?」

  「傷得挺重。命倒是保住了。」

  「我就知道哈大叔命硬!他要不折騰死我,躺棺材裏都能爬出來。」

  「你爹給你派來的那些護衛,就剩劉詔一個了。」

  高智商沒心沒肺地說道:「那些廢物,死就死吧。小胡姬呢?」

  「喲,你還記得她?」

  「那可不是嘛。我這抓心撓肝的。師傅,你不知道,我當時被砍到大腿根,
只差那麼一點就要斷子絕孫。我這幾天都在想,小雲那屁股圓圓的,倒是個能生
養的。我要是能出去,得趕緊生一個,免得跟我爹那麼倒黴,養個不爭氣的幹兒
子,氣都能氣死……」

  「抓緊了。」

  高智商腿上使不了勁,程宗揚提著他的手腕往外一拽,那小子剛露出頭就是
一聲慘叫,卻是肚子卡在洞口。

  「不是吧?」程宗揚失聲道:「你都胖成這樣了?」

  高智商呲牙咧嘴地說道:「我進來的時候……可沒這麼窄啊?」

  「廢話!你不看看你進來的時候有多瘦!」

  高智商卡在洞口進退不得,程宗揚在上面使勁拽,富安在下面托著衙內的屁
股,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推。兩人折騰半天也沒能把高智商弄出來,最後還是斯
明信把洞口拆掉半尺,才把高智商給扯出來。

  高智商腿上的傷勢不輕,折騰這麼半天,整個人都跟癱了一樣,坐在地上狂
喘。程宗揚索性把他背起來,結果手往下一撈,有他那肚子頂著,硬是摸不到他
的腿。

  程宗揚忍不住罵道:「你也真奇葩了!這才幾天工夫,就吃這麼胖!」

  高智商一臉委屈,「這地方就跟籠子似的,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
嗎?富安!富安!你個狗才死哪兒去了!趕緊來托著少爺!」

  「哎!哎!」富安給馮子都留了話,聞聲趕緊爬出來,托住少爺的屁股。

  程宗揚和斯明信來時已經安排好退路,馮子都為了避人耳目,選的又是四面
不靠的僻靜處,四人略加小心,就順順利利離開別院,一路沒有驚動任何人。

  敖潤看到家主背了個圓滾滾的東西出來,也嚇了一跳,待看清是高智商,不
由失聲叫道:「你咋胖成這樣了?」

  高智商沒好氣地說道:「腫的!」

  等上了馬車,把高智商往車上一放,程宗揚才鬆了口氣。這貨跟圓球一樣,
渾身上下都找不到使力的地方,背著要多費勁有多費勁。

  敖潤湊過來道:「嚴先生呢?」

  「沒找著。」

  「好事多磨。」敖潤寬慰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不定一會兒就撞見了呢?」

  程宗揚歎道:「借你吉言吧。」

  最後一個可能的地方也找過了,嚴君平仍然不見蹤影,程宗揚都懷疑那老東
西是不是壓根沒看到人,隨口忽悠自己的。

  蔣安世一抖韁繩,馬車緩緩啟動,在夜色下平穩地向山外駛去。程宗揚打著
手電筒,重新給高智商檢查一遍傷勢,一邊隨口道:「馮子都那天為什麼會去步
廣裏?」

  「哦,他那天去送一個老頭,說是什麼書院的山長……」

  …………………………………………………………………………………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