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眼皮越來越重,睡意越來越濃,舒服得只想閉眼就此睡去,不再醒來……
程宗揚猛地咬破舌尖。劇痛中,靈台恢復一點清明,隨即發現自己體內的真氣像是被那條肚兜吞噬般,正不斷流失。程宗揚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開,切膚的痛意就像是在親手剝下自己的皮膚。
程宗揚雙目泛紅,咬緊牙關撕扯著紅綢。就這麼短短一瞬間,綢面便伸出無數細絲般的觸手,與自己血肉相連。每扯斷一根細絲,劇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一陣發黑。
秦檜在漲大千倍的天魔傘間穿梭,驚魔指與傘下的骷髏、白骨間金色符文不住交擊,濺出無數微藍的磷火。金兀術與枯木妖魔糾纏在一處,來回翻滾,將地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獸蹤影全無,只有不斷突起的蟒群顯示他還在掙扎。相比之下,豹子頭最為輕鬆,他在巫術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於巫力的反噬,陷入沉睡,雖然不斷磨牙、放屁,屁聲比炮仗還響,性命卻是無憂。
西門慶那桃花眼帶著陰寒的笑意,柔聲道:“陽鈞宗那位大賢,此時不動,還待何時?”
眾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卻古怪地保持著沉默,讓程宗揚平添幾分擔心,唯恐他在黑魔海層出不窮的巫術下遭遇不測。
紅綢附到身上不過一彈指的時間,程宗揚卻感覺像一年一樣漫長,每扯斷一根細絲,都帶來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劇痛一輕,紅綢上嗜血的細絲從體內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樣,一根根蜷曲起來。
程宗揚奮力一扯,將肚兜從身上扯落,衣物?那間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他喘息著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立在亭側。
在天魔傘籠罩下,四際猶如深夜,肆虐的妖風陰寒入內,被它刮過的樹木、花草逐漸枯萎,失去生機。然而那少女指尖卻閃動著一點靈光,猶如風中搖曳的蠟燭,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師師玉臉發白,嬌軀微微顫抖,顯然心裡充滿恐懼。但她仍然鼓足勇氣,站出來面對黑魔海的巫術。
在她指尖那點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間中的巫力被淨化。離她最近的程宗揚首當其衝,那條肚兜委蛻在地,顏色雖然鮮豔依舊,卻沒有了那種嗜血的妖異。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擴散開去,正與金兀術搏鬥的枯木妖獸被白光掠過,龐大的身體像泥土一樣崩落下來,最後還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術掄成重槌砸得粉碎。
接著扭動的蟒群像潮水一樣退去,枝葉間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獸。細軟的柳條無法承受一名獸蠻武士的重量,“繃”的一聲斷裂,將青面獸甩到地上。青面獸一臉猙獰地爬起來,顧不得裹傷就猛撲過去,用額頭將那株柳樹一撞兩段,泄忿般踐踏著。
西門慶眼角露出一絲冷誚的笑意,從舌尖慢慢吐出四個字:“光、明、觀、堂!”
最後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天魔傘間六隻盤旋的骷髏頭同時昂起,然後帶著尖銳的怪嘯和濃重的黑氣,朝涼亭撲去。
李師師咬著唇瓣,眼中的緊張一望可知。黑魔海當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絕學破殺光明觀堂,雖然她沒有經歷過,但早已聽說這天魔羅正是其中一種。
秦檜也知道李師師難以抵擋黑魔海的殺著,他雙臂一展,大鳥般旋身而起,將撲下的骷髏頭盡數攔下。
西門慶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飛出,釘在西門慶的肩頭,卻沒有流出一滴鮮血。西門慶臉色迅速變得蒼白,那六隻骷髏頭卻仿佛生出一層薄薄的青色皮肉,變得愈發猙獰。
“秦會之!你身為黑魔海門下,卻與光明觀堂聯手,與我巫宗為敵!可對得起我黑魔海歷代魔宗!”
秦檜寒聲道:“巫宗當日對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殺了你!再把那小賤人擒回去煉成奴妓!”
西門慶施出血祭之術,天魔傘威力劇增,連秦檜也難以硬撼其鋒,雙方一觸即分,秦檜落葉般飄開,疾飛的骷髏頭卻六去其四,剩下兩隻朝涼亭襲去。
“鏘”的一聲幾乎令人血液為之凍結的金屬聲響起,程宗揚手中的屠龍刀終於出鞘。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凝出細霜,寒意刺骨,連程宗揚身上的血衣也幾乎凍在身上。
程宗揚肩頭微微一聳,猛虎般向前跨出,接著一招虎戰八方,屠龍刀左右疾斬,劈中兩隻烏青色的骷髏頭。那兩隻骷髏頭被秦檜化去大半煞氣,又遇到屠龍刀這樣的神兵,頓時被擊得粉碎。流蕩的黑氣被李師師指尖的白光卷過,隨即消失無痕。
西門慶臉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將一枚扇骨刺進胸口,喝道:“收!”
天魔傘應聲收攏,無數白骨雨點般崩落下來,煞氣未至,整座涼亭便像不堪重負一樣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低嘯,“開!”
一點白光緊貼著西門慶身外的光幕浮現,然後猛然迸發。?那間仿佛一輪太陽在眼前綻放,強烈的光芒蕩盡黑暗,西門慶身周已經淡若無痕的護身光幕同樣被一掃而空。接著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陽圖,印在西門慶胸前。
匡仲玉沉默多時,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陽鈞宗的明光術克制空間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門慶的護身光幕,緊接著一記乾陽真訣,打在血祭之後虛弱到極點的西門慶身上。
西門慶狂噴鮮血,身體倒飛出去,凹陷的胸口間,幾乎能看到骨骼斷裂的痕跡。
要緊關頭,西門慶終於捏碎最後一塊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體鬼魅般掠起,小玲兒穴道盡解,悄無聲息地抬起玉臂,一記掌刀,斬向李師師的粉頸。
李師師終究是光明觀堂門下,雖然沒有聽到聲息,身體卻立生感應,她正施展淨化術,雙掌合在一處,勉強旋身去擋。
小玲兒小巧的玉掌幻影從她肘下遞出,刀鋒般切在李師師肋下。
李師師玉臉雪白,一聲不響地向後倒去,指尖的靈光一閃而逝。
“混蛋!”
程宗揚狂喝著揮刀劈來。
小玲兒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鋒,卻猛地打了個哆嗦。程宗揚這一刀看似剛猛,施的卻是太一經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經本來就是至陰至柔,與屠龍刀天生的寒意相得益彰,那小賤人一出手便吃了個大虧。
小玲兒手掌仿佛凍在刀上,一時難以扯動。這小賤人雖然童顏巨乳,天生媚意,但程宗揚對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俞子元舊恨未解,又添了李師師的新仇,就算把她一刀劈成兩半,自己也沒有半點心痛。
程宗揚丹田氣輪疾轉,揮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兒嬌嫩的身體重重撞在柱上,亭柱頓時斷裂,半座涼亭都傾頹下來。
小玲兒面露痛楚,明媚的雙眼中?那間湧出淚花。雖然明知道這小賤人是故意裝可憐,程宗揚卻不由一陣心悸。同樣是嬌小柔嫩的身子,精緻媚豔的五官,豐滿高聳的雪乳,這一瞬間,眼前的小玲兒竟然像極了小紫!
就在他遲疑的一?那,小玲兒趁機脫身飛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時凝出冰塊,漸深漸遠,顯然這少女正在逼出體內的寒意。
程宗揚並沒有追趕,小玲兒只是黑魔海連奴姬也算不上的小雜魚,自己的目標只有一個:西門慶!
小瀛洲另一側的戰鬥已接近尾聲,登島的四路翻江會好手,兩路被全殲,另外兩路則各自丟下過半的屍體,狼狽退到一起,守著一處涼亭負隅頑抗。
相比于翻江會超過七成的死亡率,直屬營只有三人戰死,九人負傷。以易彪為首,剩下的軍士分成三組,輪流出戰,最大限度地保存體力,同時給對手不斷造成殺傷。
遊嬋幾次以毫釐之差死裡逃生,她長髮散亂,一隻衣袖被刀鋒劃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卻奇跡般的沒有負傷。
作為賭坊的東家,黑幫龍頭的親妹,游嬋眼光並不差。她並不明白對手為什麼會手下留情--尤其是他們對待自己同伴時的犀利和兇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早已屍橫就地。她打了個哆嗦,即使死,她也不願落到敵人手裡,成為前途未蔔的俘虜。但她還有女兒,她必須活著回去。
為了避免誤傷,馮源沒敢用手雷這樣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本領。連續幾次施法失敗之後,馮大法終於讓涼亭燒了起來。那些水上豪傑慘叫著奔出,被嚴陣以待的直屬營軍士一一格殺。
遊嬋絕望地看著這些不敗的對手,終於拋下刀,低聲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松了口氣,他一向不怎麼會和女人打交道,滿心想告訴她:別打了,我們程頭兒說了,不能傷你性命。可嘴上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悶著頭亂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為止。
易彪用繩索象徵性地把遊嬋雙手一捆,然後一聲令下,剩餘的軍士在三名班長的帶領下,迅速散開,一邊救治同伴,一邊控制住島上各處要津。
西門慶披頭散髮地在林間穿梭,身後程宗揚、秦檜、金兀術、青面獸等人窮追不捨。
程宗揚看過李師師的傷勢,發現她只斷了幾根肋骨,一時不會危及性命,便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頭一併交給匡仲玉,自己也跟著追來。
林間隱隱露出廟宇一角,西門慶一邊吐血,一邊掠上牆頭,隨即消失在屋簷下。
秦檜徑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點上,將整座廟宇盡收眼底,然後抬手一指,“那邊!”
金兀術和青面獸這兩頭猛獸雖然遍體粼傷,但一場惡鬥使兩人都凶性大發,旋風般闖進那間耳房,將門窗撞得粉碎。
西門慶遊魚般從迸飛的木屑間掠出,身法雖然快捷,但顯然已經無力與兩人交鋒。他“呯”的將旁邊一扇緊閉的小門撞得粉碎,嘶聲道:“還不出來!”
程宗揚銜尾追去,聽到他這一聲厲喝,速度突然爆發,屠龍刀帶著凜冽的寒光朝西門慶頸後斬去,要在他闖在室內之前把這狗賊斬殺當場。
“嗒”的一聲輕響,手中的屠龍刀猛然一震,程宗揚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後退了半步,才穩住身形。接著一顆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轉了個圈子。竟然是這顆不起眼的烏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龍寶刀的鋒芒。
破碎的木門間人影微動,一個小沙彌扶著一位老僧出來。看到那小沙彌,程宗揚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彌竟然不是旁人,正是當日潛入翠微園找自己麻煩的靜善!難怪上次見到自己就感覺有幾分眼熟,這時她不屑再偽飾容貌,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認出。
程宗揚心下暗罵,這保寧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據點,怪不得自己怎麼找都尋不到靜善的下落。
老僧一臉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揚哈哈一笑,“大師這麼懂禮數,一看就是十方叢林出來的吧!”
這記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僅靜善那小賊尼目露怒火,連端著架子裝成世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態地厲聲斥道:“胡說八道!”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