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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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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道:「那个好战分子和你们碰到一块,这下算是如鱼得水了。」

  「还说呢,老大正头痛呢。」萧遥逸道:「本来说给月姑娘两个营,月姑娘
不同意,她说自己带不了,只要一个班。」

  「一个班还不简单?给她好了。」

  萧遥逸苦笑道:「她要带一个班亲自上战场。老大那么强横的人,怎么都劝
不住她。我看老大都快给逼急了,说不定把军衔一摘,把我们兄弟都给踢到她的
班里去。」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也行啊。你们这个班肯定是战斗力最强的班。一个上
校,一个少校,再加五个中校,啧啧,这阵容够华丽的。」

  萧遥逸埋怨道:「你不能在旁边看笑话啊,我还想让你劝劝月姑娘呢。」

  真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他们都不怕月霜把自己剁成馅呢?程宗扬道:「劝是
不好劝,不行你就给她一个班,到时候再看好了。」

  萧遥逸苦恼地摇摇头,显然也对月霜的执拗感到头痛。把众人送到院内,萧
遥逸停下脚步,「你们先休息吧。孟老大和月姑娘去察看地形,晚上回来再过来
见紫姑娘。」说着他小声道:「喂,今晚真不去啊?」

  程宗扬低声道:「有好的给我留一个。」

  萧遥逸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然后作了个鬼脸,打马离开。

  「公子!」一个满身是灰的人影奔过来。

  程宗扬转过身,「老四!你怎么这德性!」

  祁远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刚从工地过来。老四以前也建过房子,从来没
用过士敏土这样的,拌好料浇上,几天就好,又快又结实!要什么样有什么样!」

  「我看到你建的城堡了,好家伙,都是士敏土柱子嘛。硬梆梆戳在那儿,影子
都能压死人,宋军看着都想尿裤子。」

  「打仗用的,怎么结实怎么来,模样就顾不上了。」祁远拍着身上的泥灰,
「哎哟喂,老祁这把身子骨这回可给折腾苦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听你这口气,不会是兰姑也来了吧?」

  祁远老脸一红,「刚来了没几日……」

  「还真来了啊?哈哈,兰姑对你真够意思!怎么不一块带来?」

  「她在忙着呢。」

  程宗扬随口道:「在哪儿忙呢?」

  「东市。」

  程宗扬一怔。

  祁远道:「她在织坊待不住。听说江州来了雇佣兵,兰姑跟芝娘商量,从秦
淮河找了些想赚钱的粉头,前些日子一船来了。」

  程宗扬忍不住笑道:「刚才小侯爷还谈到呢,原来是咱们自家的产业。兰大
姊这怎么说呢……」

  祁远道:「兰姑这一行做久了,干这营生还开心些。怎么没见老秦呢?」

  「会之带了批货,直接回了建康,过些日子才来。别的兄弟怎么样?」

  「吴大刀跟彪子来过两趟,」祁远笑道:「听说吴嫂子有喜了。」

  「吴大刀手脚够麻利的啊。彪子呢?」

  「比以前好了点。听说江州打仗,我看他也想来呢。」

  「好说,会之这趟回去,带他一块来。吴大刀要当爹的人,就在家伺候老婆
得了。」

  「芝娘她们都好,听说公子无恙,都高兴得不得了。」

  祁远口头来得,连比带划,说了建康众人的情形。程宗扬沉默片刻,「那个
妖妇呢?」

  祁远抿了抿嘴,「没有消息。公子平安的音讯传来,会之去寻公子,长伯找
我问了五原城位置,第二天就自己去了。」

  程宗扬心头一凛,吴三桂一个人去五原城,胆子也太大了。

  「有音讯吗?」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在竞州的醉月楼大打出手,听情形有些像长伯。」

  吴三桂不是个鲁莽人,这点自己可以放心。只要不正面与苏妲己交手,保命
应该无忧。

  祁远刚待了一会儿,就有人找来,「祁爷!水门的城堡已经晾干了,该浇多
少水,还请祁爷赶紧去看看。」

  程宗扬笑道:「你去吧,我让萧五给你留间房,就住这边得了。」

  「成!」祁远笑着站起身,「老祁这是天生的劳碌命,到哪儿都闲不住。」

                第三章

  臧修等人直接去了军营报道,身边只剩下小紫和梦娘。客栈有的是空处,程
宗扬让萧五安置了一处房间,然后去取祁远的行李,自己把小紫送到内院。

  客栈并不大,是处前后两进的院子,唯一一处上房在内院的二楼,外面看起
来普普通通,一进门程宗扬就吓了一跳。房中摆着一座镶金嵌玉的屏风,四壁垒
垂着帷幕,榻前放着两尊三尺多高的银制熏炉,架上摆着玉器古玩,一器一物都
华丽异常。

  程宗扬打量着房间的陈设道:「小狐狸不会是把自己家里的好东西都搬来了
吧?这熊皮够大的啊。」

  天气已经是冬季,室内都铺着地毯,床榻前一张熊皮足有丈许长,头尾四肢
皆全,没有丝毫破损,看得出猎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小紫赤足卧在榻上,脸色微微泛红。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又不
舒服了?」

  「好烦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那就不说这个了。喂,你准不准备跟月丫头来个姊妹相认,抱头痛哭的戏
码?」

  小紫道:「她对她爹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人家要睡
觉了。」

  程宗扬挤到榻上,把小紫抱在怀里,「乖乖睡吧。」

  小紫枕在他臂上,像猫咪一样闭上眼,手指却在他胸口写道:「有人。」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聚起真气,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之极的气息,似乎有人正
在屋顶窥伺。论修为自己比受伤的小紫怎么也要高那么一点点,但比起灵觉和敏
感,就要差那么一点点了。

  片刻后,那股气息迅速远去。程宗扬低声道:「是谁?」

  小紫摇了摇头。

  那个窥伺者似乎并没有恶意,但程宗扬还是不放心,萧五刚离开一会儿,就
被人摸进来,看来得向小狐狸再要两个好手。程宗扬坐起身,「你先睡吧,我出
去看看。」

  房顶的枯草已经被刈除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程宗扬四处看了片刻,
忽然瞥见院侧一间小房子里有人影闪动。

  程宗扬从房顶一跃而下,闪身地闯进房内,悄无声息地一把抓出。没想到得
手这么容易,那人毫无反抗就被自己一把抓住脖颈。

  梦娘愕然张大美目,她的罗裙和亵裤都褪到膝间,裸露着雪团般的屁股,坐
在一只红漆净桶上。

  干!这茅厕怎么连标记都没有!

  程宗扬只好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还鬼鬼祟祟的?」

  梦娘柔柔说道:「主人吩咐奴婢,出入时别让外人看到。」

  当初瞒着孟老大把她从黑魔海带出来,自己原想让她和秦桧一起回建康,免
得路上被人识破。但小紫执意要带她同行,程宗扬只好告诉臧修,这是紫姑娘的
奴婢,随秦桧一同来的,晚了几日才到。

  在岛上时,臧修等人并没有见过梦娘,路上小紫与梦娘形影不离,众人也未
曾起疑。但程宗扬总觉得有点不安,梦娘的身材容貌放在哪儿都够扎眼的,身份
肯定有问题。一旦被人看见,很容易引来麻烦。好在梦娘很听话,一路没有出什
么乱子。

  这些天小紫反覆诘问过,梦娘对自己的身世确实是全无记忆,不知道黑魔海
用了什么手段,将她身世的记忆全部抹去,抹得就像一张白纸那样干净。好处是
省事不少,小紫说什么就是什么。坏处是她的来历仍然是一团迷雾。到现在也没
有丝毫线索。

  桶内传来一阵水声,梦娘很平静地当着自己的面小解,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
什么不妥。程宗扬一阵心动,禁不住在她玉颊上摸了一把。梦娘嫣然一笑,那双
桃花般的美目水汪汪闪动着,充满迷人的风情。

  梦娘小解完,取出一角丝巾,伸到下身抹拭。忽然丝巾一紧,却被程宗扬扯
住。

  程宗扬带着微笑的表情道:「我来帮你。」

  梦娘全无疑心地把丝巾递给他,程宗扬揽住她的腰,一手伸到她雪白的美腿
间。手指触到一片柔腻的肉体,脂玉般滑嫩得令人销魂。

  梦娘抬起眼睛,清澈的目光毫无杂质地望着自己,然后唇角挑起,露出一个
纯净的笑容,「是这里了。」

  程宗扬手臂插在梦娘丰腴白滑的大腿间,手指隔着丝巾,放在她下身软嫩的
秘处,心头顿时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慢慢将她微湿的下身摸拭干净,程宗扬拔出手指。梦娘含笑说:「谢谢。」

  程宗扬微笑道:「不客气。」

  说着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起初梦娘还有一些残余的惊惶和羞涩,但这段日
子下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记忆的状况,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
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如果这就是黑魔海想要的效果,那么他们作得很完美。

  梦娘的举止、气质,绝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但失去记忆的她,有时的行为就
像婴儿一样无知。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这个雍容高雅的美妇很可能就在被抹去记
忆的情形下,被黑魔海作为奴妓淫玩终生--这种结局,也许比鱼无夷的下场更
残忍。这会儿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吃到这块美肉,可自己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这么
占了她的便宜。

  …………………………………………………………………………………

  烈山东麓,一队宋军披着重甲,举着长枪,沿山路缓缓向前推进。

  忽然箭矢破空的锐响四处响起,那些箭手箭法精湛之极,专挑军士甲胄的缝
隙处入手。纵然披着重甲,还不断有军士被箭矢射倒。

  宋军沉默地向前迈步,再有十几步,这些重甲步兵就可以攻进山坳,与那些
狡猾的对手短兵相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一棵高大的杉木撞开
枝叶,笔直朝山路倒下。宋军阵形顿时大乱,逃奔的军士不断发出惨叫,被林中
飞出的箭支射杀。

  刘平放下单筒望远镜,在他旁边,捧日左厢军的几名高级将领都神情凝重。
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道:「敌军在一百人左右。但箭法精强,狡计百出。」

  刘平冷冷道:「不足五十。」

  众将为之默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早已看出敌军人数不多。捧日军
五千精锐被几十名敌军阻在山口,两个时辰还前进不到三里,传出去恐怕都有人
不信。

  都虞侯万俟政道:「这群敌寇居高临下,占了地势,强攻只怕不利。」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道:「前军已经攻了六次,相比之下,还是两个骑兵都
伤亡小一些。」

刘平冷哼一声,「两个满骑都,战死三十五人,丢了四十匹马,也敢说伤亡
小?传令!下一轮让副都头刘宜孙带头冲锋!」

  众将不敢劝阻,连忙通知刘宜孙披挂整齐,准备上阵。

  刘宜孙抹了把脸,提刀持盾走在队伍最前面。山中遇袭的消息传至大营,刘
平勃然大怒,立即降了他的军职,从骑兵的军使改为步卒的副都头,调到一线参
战。刘宜孙已经带队参加了两次攻击,但都被敌寇击退,这一次如果不能冲开敌
寇的狙击,自己也不用回来了。

  两排盾手在前列阵,接着是刀手和矛手,最后面是弓弩手。这种阵形宋军已
经用过五次,每次都在即将胜利的时候突然间溃败。刘宜孙觉得是攻击的力度不
够,如果出击的宋军再努力一点,就能突破敌军的狙击。

  张亢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他的骑兵都伤亡较小,本来可以保留原职,戴罪
立功,但营指挥使郭逵早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踢到刘宜孙手下,当了名队头。

  张亢告诉他,宋军每次在要紧关头溃败并不是军士不够拚命,更非因为运气
不好,偶然败退。那些匪寇的狡诈和悍勇都超乎想像,他们在狙击中不断退却,
造成己方进攻顺利的假象,使宋军不知不觉间拉长攻击队伍,然后抓住己方阵列
中的缝隙,一击得手。

  「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容易。」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放火烧山。如今正值冬季,天干物燥。
只需要一把火,在营中歇息两天,便可过了这烈山。」

  这会儿刘宜孙望着山间的密林,仍为张亢的大胆狠辣震惊。山火一旦蔓延,
谁都没有办法控制火势,这样一场大火烧下来,只怕烈山几十年间都恢复不了元
气,到时不但敌寇无法藏身,宋军的水源、柴火、补给……也都被大火吞噬。为
了几十名敌军,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张亢忽然往地上一扑,刘宜孙清醒过来,立即屈膝半跪下来,用重盾掩护身
体。

  「夺」的一声,箭矢射穿盾上的铁片,从内侧冒出一截箭头,强大的冲击力
使刘宜孙几乎仰倒。

  他扛住盾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宋军攻击的队伍被杉木隔成两半,刘宜孙
没有迟疑,冲在阵列最前面。忽然一杆铁矛从树后挥出,发出刺耳的风声。刘宜
孙举盾往矛上一砸,接着右手的佩刀翻出,贴住铁矛,飞快地朝敌人持矛的手指
削去。

  马鸿双臂一绞,铁矛车轮般翻飞,将他的佩刀挡开。就在这时,扑倒在地的
张亢身体一抬,胸口飞出一道乌光,却是一支弩箭。

  弩机射程越短,力量越强,马鸿猝不及防,手掌顿时被弩箭射穿,溅出一团
鲜血。他立刻抽身而退,在张亢另一支弩箭射来之前,跃入山林。

  刘宜孙喘着气把身体在盾后藏好,然后回过头,「你藏了一支手弩?」

  宋军采用的是募兵制,不需要士卒自备武器,相应地,对士卒的武器控制极
为严格,张亢不是弩手,又不是指挥使那些高级将领的亲兵,私藏手弩,已经犯
了军中戒律。

  张亢却不废话,他迅速装上一支弩箭,飞身抢到一棵树后,背贴树身,然后
抬头看着树顶。

  血的教训告诉他们,与这伙敌寇交手,最危险的攻击往往不是来自前方,而
是头顶的高处。

  十几丈外,俞子元和吕子贞短暂地商量片刻,然后决定俞子元带队撤到十里
之外,休息两个时辰。吕子贞带人一连后退,一边阻击,把宋军拖到深夜,再由
俞子元接手。

  刘宜孙的攻击终于奏效,敌寇略作抵抗便退入山林。但宋军的好运并没有持
续太久,前进两里之后,又撞上了一道狙击线。

  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不断派人讯问战况,最后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捧
日军都监黄德和,奉命亲自在前督战。

  作为前锋的宋军一共有三个军,刘平索性从三个军中各抽出两个营,采用波
浪式攻击,向前推出一条血路。同时禁用弓箭,只用弩机。

  由于弩矢比箭枝短得多,无法被敌寇借用补充,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后,林中
飞出的箭矢越来越稀少,最后终于完全绝迹。但令刘平震怒的是,付出近百人伤
亡的代价,六个营的宋军仍然没有任何斩获。

  …………………………………………………………………………………

  「程公子!老程!」外面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敖润虎虎生风地进来,与程
宗扬把臂大笑。

  程宗扬笑道:「你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我们比你早到了十几天!江州城都快混熟了!」说着敖润让开一步,「这
是我们雪隼佣兵团的石副团长!」

  石之隼身材瘦长,再加上宽松的衣物,更显得身形鹤立。程宗扬打量这位名
动一方的雪隼佣兵团团长,拱手笑道:「早就听敖队长说起过,当日在晴州匆匆
忙忙,竟然没机会见上一面。这次又让石团长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

  石之隼微微一笑,「程公子的名声,我也早从云六爷口中听到过。」说着石
之隼一摆手,多日没见的冯源捧来一件东西,一边朝他咧嘴而笑。

  石之隼道:「据说这件东西是公子的手笔?」

  那是一件皮制的衣物,手脚俱全,通体没有钮扣、系带,浑然一体,看起来
有些像潜水服。程宗扬心里一动,摸了摸皮衣背后,里面果然藏着一条拉链。

  石之隼抚掌道:「果然是程公子的杰作!寻常人见到这件水靠,都不知如何
下手,公子却深悉其妙。」

  程宗扬也有些讶异,自己只是提供拉链,没想到云氏竟然用到水靠上,还做
出成品。「云家的工匠有一手啊,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这是云六爷送给石团长的
样品吧?」

  石之隼笑道:「你可小看云六爷了。这是我一百枚银铢一套买来的。如今外
面已经卖到五百银铢一套,若不是薛团长与六爷交好,也到不了我们手中。」

  这套贴身皮制水靠成本最多三十银铢,加条拉链就能卖到几倍甚至几十倍的
高价,云家够精明的。但换过来说,这样浑然一体的水靠,完全颠覆了以往的水
下衣物,对于在水上讨生意的佣兵团来说,一百个银铢也不算贵。

  程宗扬让人献了茶,坐下道:「听说石团长带了六百名兄弟过来。这可帮了
我们大忙了。」

  「别忘了,月姑娘还是我们雪隼的副队长呢。」石之隼道:「我们雪隼团海
上生意做得多,陆上生意做的少。这次团里的好手悉数而至,一是云六爷、月姑
娘的交情,二来也是想看看武穆王名震天下的星月湖大营,学上几招。」

  石之隼倒不隐瞒,坦然说出雪隼佣兵团的目的。晴州佣兵团不下数十支,海
上生意日趋激烈,薛延山和石之隼有心往陆上发展,希望能在江州城,甚至建康
打下一片天地,因此藉着这个机会倾力而出。

  石之隼道:「听敖润说,公子来自盘江?」

  程宗扬笑道:「蛮荒之地,让石团长见笑了。」

  石之隼说起南荒的传闻,程宗扬自然是对答如流。谈到白夷的湖珠,石之隼
大感兴趣。这个时代没有大规模的珍珠养殖技术,只能靠人潜到水下采珠。比起
海珠,湖珠更容易采集,一直是晴州珠市的畅销货。

  程宗扬道:「南荒通行不便,春夏之季有瘴气,一年有四五个月无法通行。
贵团想做陆上生意,为何不贩卖马匹呢?」

  「北方几个马市都在秦国、汉国和唐国手中,等闲不易插手。」

  「还有一条路线,不知石团长是否听说过?」程宗扬道:「除了北方几个马
市,西北的五原城也有大量马匹贩卖。」

  石之隼道:「五原城?」

  「在竞州西北大概一千多里。从五原走竞州,然后转建康,再从广阳直下晴
州。路途虽然远了些,但五原马价低廉,运到晴州,就是十倍的利润。」

  石之隼道:「佣兵团做的只是护卫的生意。公子若要往五原贩马,我们雪隼
佣兵团自当效力。」

  程宗扬笑道:「多谢石团长,忙完此间之事,还要请诸位帮忙!」

  石之隼饮了口茶,「听说公子与城主小侯爷交情不浅?」

  程宗扬干笑道:「我和小侯爷只算是酒肉朋友吧。」

  「那么小侯爷笼络武穆王旧部的事,公子也知道了?」

  萧遥逸的身份并没有向外公布,名义上领着晋国江州刺史的官衔,收拢星月
湖旧部,不过是少年好事,招揽强徒,程宗扬谨慎地说道:「听说过一二。」

  石之隼道:「武穆王生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树大招风,招来宋国君
臣猜忌,冤死于风波亭。」说罢长叹一声。

  程宗扬道:「我也奇怪,岳帅又不想篡权,宋主怎么相信岳帅会谋反呢?」

  「哪里是谋反。」石之隼摇了摇头,「武穆王蒙冤多年,至今罪名不过『莫
须有』三字而已。」

  程宗扬暗道自己怎么把这给忘了?

  石之隼道:「武穆王为人虽然大有商榷之处,但战功赫赫,自高少比。当日
紫阳真人便曾面诘宋主,莫须有三字如何能服天下人?」

  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老石这段话真让人耳目一新。程宗扬道:「石团长见
过武穆王吗?」

  石之隼道:「素不相识。不过石某对武穆王仰慕已久,此番雪隼倾团而来,
倒有一半是冲着武穆王的名头。可笑石某一叶障目,月姑娘在我团中数月,都未
识得她是武穆王的遗孤。幸而当日团中未曾亏负月姑娘,今日才有面目来见星月
湖大营群雄。」

  说着石之隼指着敖润笑道:「我这位敖兄弟,对月姑娘可是仰慕得紧呢。」

  敖润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一红,「石团长别乱说。月姑娘和老程有婚约的。」

  石之隼一愕,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谈起晴州的生意。石之隼为人没什么架
子,言谈间对星月湖大营颇有好感,加上敖润和冯源这两个老相识,众人谈天说
地,攀攀交情,相谈甚欢。

  送走雪隼佣兵团的人,萧五过来道:「孟团长已经回来了,请程少校前去大
营见面。」

                第四章

  孟非卿正聚精会神看着面前一只沙盘,听到程宗扬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
说道:「过来看看。」

  沙盘是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堆成,制作十分精细。左侧是一片平原,大江从中
将平原分开,左边是宁州,右边是江州,沙盘右侧,连绵的烈山山脉纵贯盘中。

  「这沙盘做得挺不容易啊。」

  「是老七的手笔。」孟非卿道:「依你之见,破敌之处当在何地?」

  程宗扬审视着沙盘,然后将盘侧一面小旗插在烈山一处山坳中,「这里。」
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淌出,冲积成一片平原。

  孟非卿道:「理由呢?」

  「敌众我寡,只能倚仗地利。整个江州平原无险可守,一旦宋军兵临城下,
便占据主动。而且……」程宗扬笑道:「小狐狸让俞子元在前面骚扰,就是想让
宋军在山中扎营吧?」

  「不错。」孟非卿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会儿侯老二已经带着四营和五营进
了烈山。与宋军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

  「两个营吗?」两个营即使满员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精锐,
他们还真敢打。

  「三个营。侯玄带了他的直属营来。不过兵力还是有些不足。」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来,不会是让我去打仗吧?」

  孟非卿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非常不妥!」程宗扬道:「如果我领着两个营参战,等于五
个营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个营加起来一千多人,宋军五六千人,敌我比例五
比一,就算咱们星月湖的好汉都能以一抵五,也与宋军势均力敌,胜负比例各占

一半。如果打胜,宋军败的只是前锋,后面还有近十万大军,如果败的是我们,
那后面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筹码孤注一掷,赌人家百分之五的筹码,实在
太冒险了!」

  「说得好!」程宗扬一口气说完,孟非卿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
为不能这样打!」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孟非卿说:「所以这次你只能带一个排三十人,
前去烈山。」

  程宗扬叫道:「你再说一遍!」

  孟非卿一脸为难地摸着须髯,「还不是因为月姑娘?她听说三川口要打仗,
非要参战。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两个在宁州。老八这
只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来想去,只好辛苦你一趟了。」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过你!」

  程宗扬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这一个排的人手我已经给你挑好了。」孟非卿自顾自说道:「一营三名上
尉连长,赵誉、徐永担任班长,鲁子印他们都作为士兵参战。已经在烈山的俞子
元和吕子贞也归你指挥。」

  「臧修呢?三个班你才给两个班长?」

  「臧修是副班长,给月姑娘当副手。有他的金钟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几
分把握。」

  另一个班原来是月霜的。程宗扬道:「虽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带一个排去增
援,也太少了吧?」

  「谁让你去增援的?」

  程宗扬瞪大眼睛。

  孟非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
事,你只用保护好月姑娘就行。」

  「别开玩笑了!月丫头的思维模式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预料的吗!她要上阵
我能拦得住她?一上阵直冲着宋军主将的大旗杀过去,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啊
老大!」

  「所以才要拜托你。」孟非卿道:「你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岳帅的亲兵,
对月姑娘就和对岳帅一样。月姑娘真要踏阵,他们也二话不说跟着去了。到时候
只有你能约束他们。」

  「凭什么?」

  「你是一营营长,兼一团长。」

  看来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赶紧讨价还价吧。程宗扬道:「你既然要让我
去,我有三个要求。」

  「说。」

  「第一:一个排肯定不够,至少再给我二百名佣兵。」

  孟非卿道:「佣兵用来守城尚可,野战并不是个好主意。若是零散来的,二
百个陌生人,没有一个月的操练谁也指挥不了。若是成团的,未必好调动。」

  「刚才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来找我。」

  孟非卿抱起肩膀。

  程宗扬道:「他说雪隼团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给我来指挥。他绝不插手。」

  孟非卿大感意外,佣兵团独立性极强,一般应募来的,都要先说清楚守城还
是野战,愿意出多少钱,然后团中自行指挥,极少让外人插手,像石之隼这样拱
手把指挥权交出的例子极为罕见。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安排。」

  「第二:既然我是指挥官,我要绝对的指挥权。」

  「这个当然。给你的人全部由你负责。」孟非卿想了想,「六营的杜元胜和
苏骁也调去,让他们指挥佣兵。」

  程宗扬对六营这两名上尉印象极深,当即一口答应。

  「还有呢?」

  「第三:你要跟月丫头说明白,她既然要当班长参战,就必须听从命令。她
如果不答应,我这就回建康。」

  「月姑娘只是好胜,她在王哲军中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哼哼。」程宗扬冷笑两声。

  孟非卿道:「好!我去给她下命令!」

  程宗扬俯身看着沙盘,听孟老大的口气,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让月霜上
前线过过打仗的瘾,并没有太严格的任务。

  他们的原计划是用三个营在三川口击溃宋军。这也太大胆了吧?三个营不满
一千人,面对六千敌军,他们会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涧
不结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开阔地,没有什么树林好烧。

  孟非卿取出一件东西,「拿着。」

  程宗扬接到手里,不由一愣。那东西是个半圆的物体,左右各有一只闹铃,
金属的底盘上镶着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正「嘀嗒嘀嗒」
的移动。

  「这是用来计时的钟表,每格是半个时辰,一周六个时辰。最短的是时针,
中等的是分针,最细那根是秒针。」孟非卿仔细解释一番,然后道:「时间定在
后日拂晓七点,不要错过了。」

  程宗扬盯着表盘,「这是哪儿来的?」

  孟非卿道:「岳帅当年交给我的。老二手里还有一只,出发前对过时辰,比
看日头准得多。」

  「还有一只?」如果是一只,可能是岳鸟人随身带的。有两只就挺奇怪了。

  孟非卿道:「其实还有一些。有的比这个更精巧,能带在手腕上,不过现在
已经不在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你们岳帅不会是卖表的贩子吧!」

  …………………………………………………………………………………

  天际彤云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凛冽北风使气温骤降。宋国大部分疆域终年
无雪,烈山也并非高寒之地,没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迹象。

  「这鬼天气!」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风。要是下起
雪来,就麻烦了。」

  刘平浓眉紧锁,太师府对江州之战极为重视,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太师府的
堂吏翁应龙便调集了大批棉衣,随时可提供装备。但进入烈山之后,他才发现面
临的状况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箭矢耗尽之后,敌寇的威胁大幅下降,没有给宋军造成太大损失。连日来交
战十余场,捧日军死伤不到二百人。不过在那伙敌寇的袭扰下,路程严重迟误,
现在捧日军已经在山中滞留了两日。

  对于在何处扎营,众将分歧很大,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第七军都指挥使卢
政提议在山中扎营,位置就在三川口。那处营地是刘宜孙冒死探到的,刘宜孙也
因此重新升为都头,负责指挥一个都的步兵,虽然级别相等,但比起骑兵都的军
使无疑是降职了。

  郭遵曾经私下替刘宜孙抱怨过,但刘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严苛一些,
如何服众?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扎营,原因是三川口地势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贼四面
合围,对己方大为不利。他建议,大军一鼓作气杀出烈山,赶到平原再驻营。郭
遵的第六军是骑兵,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穿过烈山谈何容易。三
个军轮流作战,至今也只走了二十余里,顺利的话,也要明日才能赶到三川口。
如果不驻营休息,抵达平原便是几千疲兵。

  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尘土飞扬。接着传来讯息,几个贼寇从山上
推下巨石,由于躲避及时,宋军只伤了两三个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
个时辰才能通行。

  「传令!全军每人带五天的粮草,抛弃所有辎重。」刘平决定一鼓作气赶到
三川口,再进行休整,连日作战,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一旦降雪,恐怕会陷
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来督战的都监黄德和没有异议,即刻向主将夏用和发去文书。宋军的都监
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这些宦官颇知军事,即使像黄德和这样不知兵的,也能尊
重前线将领的指挥。

  「第六军全员休整,喂足马匹!第七军警戒,第三军继续行进。今晚不走出
十里,让王信提头来见我!」

  宋军迅速行动起来,一队又一队军士连夜投入战斗。

  …………………………………………………………………………………

  江州城,东市。

  外面北风呼啸,坊内却热闹非凡。来自晴州的佣兵挤满赌坊、酒肆,大把大
把的银铢掷上赌台,气氛热火朝天。

  水香楼彻夜挂着纱灯,楼内笙歌处处。

  萧遥逸侧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边,一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
样,把杯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冯兄干一杯!」

  旁边一个歌伎捧起酒杯,向冯源劝酒,冯大法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是法
师,不能饮酒,女色上头倒没有多少禁忌。

  程宗扬和萧遥逸都笑了起来,程宗扬拥着兰姑笑道:「冯大法既然不喝酒,
便给他找个房间乐乐。」

  兰姑笑着朝歌伎说了几句,歌伎放下酒杯,牵着冯源的衣袖去了隔壁。

  另外一席却盖着一条红罗锦被,被中不停蠕动。晋国风气如此,豪门士族的
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现场宴客,何况妓馆。程宗扬早已见怪不怪,与萧遥逸碰了
一杯,然后道:「你的六营给了我,往后怎么办呢?」

  「不给也不行啊。我还挂着刺史衔呢。」萧遥逸道:「虽然是个幌子,但对
外面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领兵,不说别人,王老头那一关就不好
过。恐怕不等宋军杀到,北府兵就该出兵平叛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萧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号,让人知道江宁二州被
一帮反贼占据,王茂弘再装昏聩,这把稀泥也没办法和,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兵。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号,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宁二州,即便是实际上的割
据,建康的世家大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程宗扬道:「一直没见到萧侯爷,身体还好吧?」

  萧遥逸道:「当日被咬了一口,身体一直不豫。这些日子在宁州。」

  萧道凌虽然击杀王处仲,但在他临死反噬下,也受了伤,江州之战只怕不会
出面。

  萧遥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个营,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另外两个是团部
直属营。每营有三个排,营长有一个班的警卫,总额是两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属
营在支撑鹏翼社,没有全调过来。现在统计的结果,每营缺员一成到一成半。」

  距离星月湖大营解散已经十几年,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斗力,这个
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给你的一营和六营里面,一营是艺哥的,状况最好,接近满员。六营损失
最严重。」萧遥逸道:「大营解散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除了萧五他们几个跟着
我到了少陵侯府,其余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军。」

  「左武军?」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萧遥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错,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军团,包括我们六营的
专职法师文泽。大草原一战,六营遭受重创,尉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除了杜元
胜和苏骁这两名上尉,只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来人数的四成。」

  这样算来,自己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来有必要补充
一些军士了。孟老大让杜元胜和苏骁带领雇佣兵,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思索间,被下一声大喝,狠狠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敖润掀开大红锦被,神
气活现地钻出来。那个歌伎半裸着身子在他身下娇喘着,脸上一片潮红,眼神浓
浓的仿佛能滴下蜜糖一样。

  「一两千人敢跟十万大军打,星月湖的爷儿们够汉子!」敖润爬起来,拿起
酒觥一口气喝光,然后一抹嘴,盘膝坐下,「我们雪隼团的兄弟也不下软蛋!两
队人马,算老敖一份!」

  萧遥逸笑道:「像敖兄这样醉笑生死,方是豪杰!」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当佣兵的跟你们不一样,有钱卖命,没钱走人,但凡
能有几个钱,能过日子。谁愿意打生打死?这两天我没少看你们操练,嘿嘿,老
实说真比不了。就冲战前不赌不嫖这一条,当佣兵的就没几个能做到。不过我们
也有好处,只要给足了钱,上了阵敢拚命!豁得出去!」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势我是见过。」

  敖润拍着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绝不给你丢脸!我们
雪隼佣兵团,讲的就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程宗扬举杯笑道:「少吹点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会挑你
们了。」

  敖润哈哈大笑。几人酒到杯干,约定明日上午点齐人手,午前出发。江州距
烈山一百余里,在路上宿营一日,六日拂晓出战。

  程宗扬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子时初刻。虽然又要了几个人在客栈守
卫,但一进城就被人盯上,小紫伤势未愈,梦娘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仍然有点不
放心,于是起身告辞。

  萧遥逸讶道:「这就走?」

  兰姑拥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

  萧遥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释,
干脆将错就错,与兰姑一道离开。

水香楼是江州唯一的妓馆,大战将临,原来的东主早已迁往隔江的宁州。这
些天兰姑带了十几名妓女来讨生意,顿时又热闹起来。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兰姑你胆子够大的,这时节还来做生意。」

  「城里都是佣兵,没有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况且那些佣兵得了
钱,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资快涨到十个银铢,我抽头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赚的快
及上建康一个月,如何不肯来?」

  说着兰姑挺起胸,用丰润的乳房磨擦着他的手臂,媚声道:「何况公子也在
这里呢……」

  程宗扬苦笑道:「兰姊儿,可别让老四瞧见。」

  兰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不是卖给他了。」

  程宗扬笑而不言。良久,兰姑叹了口气,「你对他们是真好,老祁跟着你,
是他的福气。」

  「好了兰姊儿,我自己回吧。」

  兰姑轻笑道:「急什么?既然你不肯留我,我只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

  祁远还没回来,兰姑松开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取下发上的钗
子,进了房间。程宗扬看着她将那些华丽的首饰包在帕中,一边挽起衣袖,给祁
远收拾行李,笑着朝她摇了摇手,回到内院。

  萧五站在楼前的阶上,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

  这家伙捣什么鬼?程宗扬有些纳闷,朝萧五脑袋上拍了一把,一边拉起衣角
扇着身上的酒味,一边踏进楼内。

  「呯」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扬心里一紧,三
步两步蹿上楼梯,闯进小紫房内。

  「他怎么能这样!」一个女子愤怒地说道。

  程宗扬刚踏进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发飙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月霜!

  听到脚步声,月霜扭过头,厉声道:「死男人!滚出去!」

  程宗扬连忙举起双手,赔着笑脸退到门外。心里暗自嘀咕,月丫头这是对谁
发飙呢?自己?这丫头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开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会
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发现上当受骗,来找死丫头麻烦的吧?

  程宗扬小心朝里望去,只见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着丝帕,楚楚可怜地咬着
红唇,虽然没有流泪,但那模样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痛。

  小紫细声细气地说道:「他抛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认姊姊,是怕姊姊和
他一样,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蛮荒地方来的……」

  「怎么会呢?」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
妹,姊姊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们母女!」月霜气恼地说道:「师帅以前说
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抛妻弃女,岂是英雄行径!」

  「都是小紫的错。」小紫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紫,他也不会抛弃
我娘……」

  「不要说这种糊涂话!」月霜放软声音,「你这么乖,爹爹若是见到你,肯
定会喜欢的。」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从来没见过他……」

  「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月霜说着拧起眉头,思索半晌才
道:「爹爹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个人抱过我,我娘说那是爹
爹……」说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

  过了会儿,小紫柔声道:「他肯定很喜欢姊姊。」

  月霜像想起什么一样,眉头渐渐挑了起来,接着俏脸一红,恨声道:「那个
大坏蛋!」

  「姊姊记起什么了?」

  「我刚想起来--他把我抱到一边,然后压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
什么!那个大坏蛋!」

  「他们在做什么啊?姊姊?」

  月霜满脸飞红地说:「你不要问了!」

  小紫像受到伤害一样垂下眼睛。

  月霜连忙道:「你别不高兴啊。他……他……哎呀,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紫展颜向月霜一笑,宛如鲜花初放,姣丽无匹。

  月霜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怜惜地说道:「小紫生得这么漂亮,小紫的娘一
定也是个美人儿。」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

  月霜安慰道:「你虽然没见过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时候,娘亲
就过世了,一直在军营长大,比你还惨呢。」说着她拥住小紫,「孟大哥告诉我
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我真的还有个妹妹……」

  姊妹俩拥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却是另一番表
情,程宗扬在外面看得清楚,死丫头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拥着姊姊,一边抚着
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后的穴道一一拂过。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死丫头随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伤,可月丫头全无戒
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惊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妖精。

  姊妹俩终于分开,月霜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别笑我啊。我一
直孤零零一个人,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个妹妹……对了,师帅说爹
爹的墓在临安,我从来都没去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啦,」小紫轻声道:「他可能不喜欢看到我的。」

  「你管他的呢!」月霜气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我们去给
他上坟,是给他面子,他地下有灵,高兴还来不及,轮到他挑三捡四!」

  程宗扬暗赞一声,岳鸟人,你这女儿够个性的。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宗扬靠着栏杆站好,提神戒备,免得她擦肩而过时给自己一个狠的。可月
霜对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冷着脸离开。程宗扬开始绷着脸一副严肃
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内滑动的圆臀,禁不住在背后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丫头屁
股越来越好看了。

  程宗扬溜进房内,「她怎么想起来认亲呢?」

  「孟大嘴巴告诉她的。」

  程宗扬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我还以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

  小紫笑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儿呢?」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样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别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过来,让我抱着你
睡觉!」

  程宗扬抬手拂灭灯烛。黑暗中,小紫道:「程头儿,你顶到我了。」

  「忍着!哼哼,让你挑逗我。」

  「让阿梦来好不好?」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真可怜呢。」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今天摸她了?」
 程宗扬脸上一红,强辩道:「我只是帮帮她。」
 「好羞哦。一边摸着阿梦的小嫩鲍流口水,一边又说不想吃。」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又小又嫩呢?」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

  「你别欺负她啊。」程宗扬侧过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
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走……干!这是什么!」

  「谁让你乱摸人家。」

  「咪咪都不让摸!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

  五日深夜,与宋军缠斗三日之久的敌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将落雪,刘平立即
下令,休整多时的第六军全军出动,直奔三川口。轮流作战的第三军和第七军也
抛弃所有多余的粮草辎重,全体出动。

  刘宜孙羡慕地看着那些骑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对张亢道:「看咱们捧日军的
精骑!敌寇再多十倍也抵挡不住!用不了午间,就能杀出烈山!」

  张亢没有作声,他看着天际越来越密的彤云,皱起眉头。

  第六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后,刘平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强劲的北风带着细
小的雪粒漫天飞落,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已经战斗数日的宋军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
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
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有紧急军情!」

  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
跄,险些跌倒。

  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

  「不是!」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着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
的营寨!那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

  刘平精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
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

  「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

  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

  刘平扭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大将。卢政吸了口气,然后道:「将军三思!如果
是星月湖大营……」

  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
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
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后方的援
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后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
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
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

  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

  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着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
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
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
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射鵰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
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日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
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日军是宋军上四军精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
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
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
线。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
不是不可能。

  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
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

  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
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

  「有诈!」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王信大骂一声,「无耻!」然后厉喝道:「停止前进!召回前军!」

  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

  「不可!」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
必定大乱!」

  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奸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
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

  「将军!」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
不若遣一军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后再行出动。」

  「时不我待!」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
待命,只恐胜负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日,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

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

  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
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
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刘平扭头道:「黄都监?」

  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
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

  刘平心中苦笑,奸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
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

  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色正浓,风雪正
密,无法找寻。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后,眼前出现
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于是冬季,溪水并
不宽,连日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
行迹。

                第五章

  程宗扬一手牵着缰绳,靠在一匹戴着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
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
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色。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
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后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
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
在够诡异的。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着用了。

  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
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
二十人把捧日军拖在山中三日,已经精疲力尽,一大半都带着伤,战斗力急剧下
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
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

  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
过。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
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
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
就是好的。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

  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那些佣兵
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
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
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
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
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

  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
凉了半截。结果杜元胜背对着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后走
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
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
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
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
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
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后换右眼,接着说道:
「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
达。」

  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
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
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于前锋开始踏上冰面。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
层开始破裂,军士趟着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
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

  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后立正说道:「是!」

  「别胡来!」程宗扬道:「等信号!」

  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说着向前驰去。

  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
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

  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程宗扬不动声色,正容道:「三
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
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着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
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

  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
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

  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伙
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后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

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油。」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
浸在里面。泡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

  「干净着呢!」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

  「干!你省省吧!」程宗扬一边抹着嘴唇,一边抬起眼。

  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
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有经验的探子,根
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

  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队,两队一都,五都一营,
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组成一大军。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都头、副都头
以下设一名掌旗,称旗头。

  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没有文字。颜色也不统一,
而是根据前军、中军、后军,分别使用红旗、黄旗和黑旗。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
乱,只要旗帜还在,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色找到自己的队伍。

  五面红旗之后,出现的是营旗。营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旗下乘马的将领
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都指挥使,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宋军一向
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恶评,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
而是战前临时抽调。如厢都指挥使刘平、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
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

  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但在宋人看来,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
处,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在这种军事制度下,像晋
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绝不会在宋国出现,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岳家军。

  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但他的星月湖
大营换汤不换药,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

  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由于少了八个都,第三军作为前军,兵力一
下少了四成,实力单薄了许多,三面营旗之后,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军旗。军旗高
一丈,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周围镶着黄色流苏。旗面
正中绘着一个墨色的圆圈,圈中写着将领的姓氏:「王」。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
式旗帜,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色彩。

  「是王信。」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门,自幼习武,是潞原派的大执事。当
年带着几名弟子大破连云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授神卫军指挥使,由
此从军。他的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原来是帮会出身。程宗扬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
将,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

  赵誉又测了下距离,「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钟抵达。」

  程宗扬道:「离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扬吸了口气,以宋军的速度,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
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载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战车。两丈高的旗杆
上,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禁」
字,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捧日,周围绘着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日。说明这支
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精锐:捧日军。

  另一面大旗,旗杆镶嵌着象牙,黄色的旗面上写着一个火红的「刘」字,正
是捧日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两面旗帜之后,是一杆大纛,高两丈四尺,最上
方是镏金的枪刺,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盖下垂着七条豹尾。这是战斗中
唯一的号旗,大纛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

  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一声号角声起,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

  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前一声号角未歇,又一
声号角响起,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接着号角次第响起,每一声都相距数
里,最后两声却是宋军后方。

  一名军士小声道:「都头,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

  刘宜孙呸了一声,「哪儿那么多敌人?少自己吓自己!」

  张亢眼珠四转,一手紧紧按住腰甲。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着手弩,三川口本
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会在这里发生。

  他朝前方望去,风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敌寇。

  号角声在山中回荡,纛旗下,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拿起黄铜望远镜,朝远
方了望。片刻后,他收起望远镜,然后一摆手。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

  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营旗、都旗不停摇摆,杂乱中却有着严格的规
律。接到命令,正中间的捧日军随即停住脚步,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迅速往前
推进。不多时,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

  「偃月阵。」程宗扬咧了咧嘴,「这场仗有的打了。」

  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中央凹陷,两翼前出,形成如月。主将可
以从中掌控全局,随时调度。一旦敌军进攻,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是
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

  敖润跃跃欲试,「程头儿,上吧!」

  「不用急。」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
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
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
的刀手在前,然后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后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
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后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
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着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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