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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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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處閱兵場已經多年沒有使用過,然而凜冽的殺氣卻仿佛滲入每一塊岩石之中,遠遠望去就令人心生惕然,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程宗揚一邊走一邊張望,廣場另一邊是一片宮闕,與蘭台遙遙相對,宮門上繪著飛舞的鳳凰,鮮豔的鳳羽五彩湛然,華麗無比。程宗揚正要邁步過去,卻被謁者拉住衣袖,「前麵可去不得——那是長秋宮。」

  程宗揚在考慮買什麼官的時候,曾經注意過官職列表中的「大長秋」一職,覺得這官職聽起來夠拉風。後來才知道長秋宮是皇後的寢宮,大長秋其實就是皇後宮中的大內總管——雖然和漢國大多數宮廷官職一樣,擔任者不一定必須是太監,但大長秋無疑是離太監距離最近的職位之一,考慮到前賢趙鹿侯的經曆,程宗揚趕緊打消了主意。

  長秋宮和西宮在阿閣以北,占據了整個南宮的西北角。謁者繞過阿閣,折而東行,一邊解釋道:「娘娘原本應該遷往北宮,但太後喜歡清靜,娘娘就留在南宮了。」

  程宗揚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說道:「天子以孝治國,自當如此。」

  這個話題顯然不宜多說,謁者隻陪笑兩聲,然後領著程宗揚穿過一道宮門,徑直來到東麵一處宮殿前,「這是玉堂前殿,徐常侍就在殿中等候。程大夫,請進。」

  殿前的廣場上不時傳來少年的喧嘩嘻笑,夾雜著弓弦震動的聲音。那些是宮中的常侍武騎:期門。以期於門下,隨時待命而得名。由善於騎射的貴戚子弟以及六郡良家子充任,是天子的親隨。

  宮殿的台階是赤紅的丹墀,墀上立著幾名執戟的守衛,雖然有謁者領路,為首的中郎將仍然仔細驗過程宗揚的符傳,一邊示意他解下佩劍。

  程宗揚掃了一眼,殿下的木架上已經放了數十把形製各異的兵刃。漢國官員無論文武都習慣隨身佩帶刀劍,隻有拜見天子時才會取下。他解下佩劍,交給殿前執戟的守衛,然後把符傳收入袖中,摸了摸那條絲帕,邁步進入殿內。

  見識過漢宮的布局之後,程宗揚對漢國宮闕的宏偉和龐大有了另一番認知。比如南宮,不僅是天子起居之地,而且也附帶了一部分官署和其他功能性建築。雲台可以視為紀念堂,蘭台是國立圖書館,還有阿閣這樣的閱兵場。

  因此能夠出入宮廷,在宮中任職的不僅有太監,還有大量的普通官員,甚至像班超這樣的抄書吏也能私留宮中。而漢宮北部的玉堂、宣德、建德諸殿作為天子寢宮,以及後妃所住的長秋宮、西宮,才是傳統意義上的內宮,外臣無詔不得進入。雖然略顯混亂,但與後世相比,漢國的風格無疑更加質樸,

  玉堂前殿是進入寢宮的門戶,天還未亮,諸位中常侍、侍中、中郎將……等等有著加官職銜的內朝官員們,都已經陸續來到殿中等候。天子尚在寢中,官員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他們有的頭戴高冠,神態肅然,舉止行禮一絲不苟,一看便是儒生出身的博士;有的戴著弁冠,身材健碩,孔武有力,流露出糾糾武夫的氣概,是內朝的武官;有的和程宗揚一樣,頭戴進賢冠,腰佩書刀,是以刀筆知名的官吏。人數最多的,則是勳貴子弟,這些人雖然年輕,但多有爵位在身,封侯者也不乏其人。

  漢國官員無論官職高低,官服多為黑色,隻憑頭冠和印綬區分。殿內官員所佩印綬大多是二千石以上的銀印青綬,位居九卿之上的金印紫綬也頗有幾位,被人尊稱為金紫重臣。像程宗揚一樣千石以下的銅印黑綬,著實寥寥無幾。畢竟與這些真正執掌漢國權力的內朝官相比,六百石的大行令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因此程宗揚入殿時,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偶爾有人目光掃來,也不以為意地移開。

  但有人一直在注意著殿門,程宗揚剛一入殿,徐璜便哈哈一笑,過來挽住程宗揚的手,親熱地說道:「程大夫來得卻早。」

  他衣冠整齊,頭戴一頂惠文冠,冠上正中佩著蟬形的金璫,右側垂著一條烏亮的貂尾,正是中常侍的貂璫冠飾。程宗揚心下暗暗衡量了一下,秦翰雖然被尊稱為大貂璫,但好像還沒有穿戴過如此正宗的貂璫冠飾。

  徐璜已經等候多時,寒喧幾句便領著程宗揚來到自己所在的圈子。程宗揚發現這一次自己吸引的目光明顯多了許多,有的漠然,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詫異,有的目光深沉,不知在想著什麼。

  程宗揚暗自納悶,等徐璜停住腳步才明白過來。徐璜所在的圈子人數不多,加上徐璜也不過四人,但在殿中都有席位,而且和徐璜帶著同樣的貂蟬冠,同樣的金璫右貂,同樣是頜下光溜溜沒有一根鬍鬚——這是閹黨啊。

  殿內不同官員的圈子雖然不是涇渭分明,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信奉儒家,以經學出身的文士;作為職業官僚,稟承法家理念的書吏;弓馬嫻熟,累世從軍的將門子弟;出身顯赫,地位超然的勳貴少年——還有就是太監。

  從殿內諸人的態度來看,此時的中常侍顯然還沒有後世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能力,程宗揚原本隻是打算當一個旁觀者,沒想到徐璜會直接把自己引到太監的圈子裏。自己如果被打上閹黨的標簽,有沒有好處很難說,但肯定不是一件光彩事。

  不等程宗揚開口,徐璜已經領著他到了為首那人麵前,笑著說道:「這位是蔡常侍。」

  程宗揚收斂心神,拱手行禮道:「蔡常侍。」

  蔡常侍憑幾而坐,拿著一頁信箋低頭細看,全副心神似乎都沉浸其中,聞言隻隨意點了點頭。程宗揚低頭時瞥了一眼,並不是想偷看信箋上的內容,畢竟相隔甚遠,一瞥之下也看不到什麼東西,然而入目的情形讓他大吃一驚——那位蔡常侍專注看著的信箋雪白一片,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程宗揚感覺像見鬼了一樣,這死太監盯著一張白紙看這麼認真,莫非是練什麼玄功?還是與徐璜不合,故意擺架子,給自己下馬威?

  徐璜卻見怪不怪,隻微微一笑,也不打擾沉浸白紙間的蔡常侍,徑自領著程宗揚去見第二位,「這位是單常侍。」

  程宗揚依禮拱手,「見過單常侍。」

  那位單常侍身材魁偉,一手憑幾,手掌筋骨畢露,猶如武夫,此時正閉目養神,聞言也隻點了點頭,眼睛都沒睜開。

  程宗揚麵上笑容不改,心裏不禁嘀咕,自己在北宮也見過漢國的太監,那些內侍對著呂冀狂拍馬屁,一點都不含蓄,怎麼南宮這兩位中常侍作派如此古怪?自己的六百石不會是買虧了吧?早知道就該出點血,買個兩千石得了。

  徐璜走到最後一位中常侍麵前,不等他開口,那人便長身而起,笑道:「昨日便聽徐常侍說過,今日一見,程大夫果然是年輕有為。」

  徐璜笑眯眯道:「這位唐常侍可是天子心腹。」

  程宗揚拱手道:「在下初入宮禁,失禮之處還請唐常侍多多指正。」

  唐衡笑道:「好說,好說。」

  雙方寒喧幾句,那位唐常侍脾氣倒是隨和得很,寥寥數語便令人如沐春風,頓生好感。唐衡似乎對程宗揚大為滿意,頻頻點頭,徐璜便道:「那幾位呢?」

  唐衡扭頭示意了一下。

  殿內一角,幾位官員正站立閑談。徐璜領著程宗揚過去,躬身道:「老奴見過幾位禦史。」

  幾人停止交談,態度客氣而冷漠地拱手道:「徐常侍。」接著目光落在程宗揚腰間的書刀上,不由停頓了一下。

  「這位程大夫乃舞都寧太守所薦。」徐璜麵帶笑容地說道:「說來也是各位的後輩。」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有人道:「既然是寧成所薦……」

  另一人麵無表情地說道:「一殿為臣,同為天子效力,何分彼此?」

  徐璜似乎對他頗為畏懼,一張臉幾乎笑出花來,趕緊陪笑道:「趙禦史說得不錯,就是這個道理。」

  看到麵前的情形,程宗揚心下雪亮,自己能從西邸買到官爵,甚至得到這位太監首領的青睞,還真不是錢的事,而是因為寧成的那封薦書。麵前這些人以禦史為主,八成和寧成有相似的背景。徐璜特意帶著自己過來拜會,隱瞞了自己拿出一千四百萬錢買官的事實,而說成是寧成所薦,無非是在這些向執掌朝廷律法的職業官僚們示好。

  無論怎麼說,酷吏總比閹黨強些,能和這些精通律例的刀筆吏結交,程宗揚更是求之不得,當即上前施禮,說道:「在下追隨寧太守時日雖然不長,但久聞諸位大名。隻是官卑職小,未曾拜會諸位,聆聽教誨,深以為憾。」

  為首一名官員審視著程宗揚,良久淡淡道:「書刀雖小,寸鐵亦可殺人。程令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可不慎。」

  程宗揚心頭微凜,恭敬地說道:「是。」

  眾人初次見麵,程宗揚又是由太監引見,諸人並未深談,隻是見個麵認識一下,便即告辭。徐璜卻大感滿意,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他辭別眾人,領著程宗揚出了大殿,在廊下一邊漫步,一邊低聲道:「寧太守在舞都大肆誅戮,雖是為天子分憂,但朝中頗有些人不滿。天子的意思呢,想召寧太守回朝。」

  程宗揚明白,徐璜這番話是送個人情給寧成,也是送給自己。天子雖然已經秉政,但想真正執掌權力,單靠一幫太監是做不到的。儒生出身的官員還能倚仗名聲和師友,刀筆吏所能倚仗的隻有天子的信任,隻要天子帝位穩固,他們就是最忠誠可靠的屬下。問題是天子的帝位究竟有多穩?畢竟在他之上,還有一位掌權近二十年的太後。漢國以孝治國,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上,太後以及其家族的權力都大得驚人。

  徐璜低聲道:「單常侍和唐常侍是自己人,以後不妨多多親近。」

  這話分明是說蔡常侍不是自己人,程宗揚索性問明白,「蔡常侍呢?」

  徐璜聲音微不可聞,「蔡常侍原在北宮。」

  程宗揚明白過來,那位蔡常侍是太後安排在天子身邊的眼線。可他為什麼要盯著一張白紙看呢?難道是暗示大家他隻是奉命而來,其實什麼都不管嗎?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古怪,正要開口詢問,忽然一行人從正前方的嘉德殿後絡繹而來。當先一人穿著中常侍的冠服,冠上佩戴的卻是銀璫,貂尾垂在左側,尤其頜下一叢長鬚一直垂到胸口,在群臣之中顯得卓爾不群。

  徐璜在程宗揚手上一按,然後鬆開手,快步走下階陛,迎向前去,恭謹地長揖為禮,說道:「奴才見過呂常侍。」

  呂常侍道:「天子何在?」

  「天子尚在寢中。」

  呂常侍皺起眉頭,「天子五日一朝,豈能高臥而誤政事?去催!」

  徐璜雖然是金璫右貂,但在這位銀璫左貂的中常侍麵前卻如同奴仆,低頭應了一聲,急忙往天子的寢宮宣德殿趕去。

  呂常侍目光掃來,程宗揚上前一步,揖手說道:「大行令程宗揚,見過呂常侍。」

  「大行令?」呂常侍道:「你來這裏做什麼?可是諸侯有事?」

  「在下名列常侍郎,奉詔隨侍天子左右。」

  呂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點了下頭算是還禮,然後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幾位金璫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來行禮,那位呂常侍坦然受之,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陸續有幾名官員過來與呂常侍一一見禮。趁著殿中眾人寒喧,中常侍唐衡踱著步子過來,柔聲道:「呂閎為人方正,性情嚴謹,是太後指定的天子輔臣。」

  程宗揚微笑道:「呂家如此多棟梁之臣,天子和太後想必都很欣慰。」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當然。」

  殿後傳來腳步聲,接著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天子啟駕!」

  殿內眾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呂閎為首,按照品秩魚貫而出,來到玉堂前殿之後,玉堂殿西側的丹墀前,恭迎禦駕。

  程宗揚悄悄抬起視線,隻見玉堂殿之後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著一匹金光閃閃的銅馬,高及三丈,幾乎與宮殿的飛簷平齊。銅馬之前,一行車駕緩緩啟行。

  比起自己見過的貴族車馬,天子車駕更加富麗堂皇,雖然隻是在宮中出行,隨行的侍衛便不下千人。隊中旗旌如雲,最高的天子的禦旗足有六丈三尺,裝在一輛大車上,旗上繪著日月升龍的圖案,下方十二條火紅的長旈一直垂到地麵。

  由於不用出宮,因此沒有動用出巡的大駕,但隊伍中的車輿仍有數十輛,其中有隻能站立的立車,可以安坐的安車,按照五行五色,各自分為青、赤、黃、白、黑五種,對應五行五色,稱為五時車,連拉車的馭馬也對應車駕的顏色,絲毫不亂。

  車駕中所有的車輪盡數塗為朱紅,車輿上繪製著金龍,座上是用獸皮切成細絲,然後編織成的席子,車廂周圍懸著十二隻金黃色的絲綢編織成的圓球。手扶的車軾上繪著猛虎,馬軛雕著龍首,衡木上雕著鸞雀,車蓋用翠綠的鳥羽編成,上麵鑲嵌著金製的花飾,每一個細節都如同藝術品般精美。

  隊伍中每一麵旗幟都有著嚴格的標準,除天子禦旗以外,還有象征諸侯的龍旗,對應東方蒼龍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征州郡的鳥旗,對應南方朱雀七宿的鶉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征軍旅的熊虎之旗,對應西方白虎七宿的參伐星宿,旗高三丈五尺。還有象征縣鄙的龜旗,對應北方玄武七宿的營室,旗幟高度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華麗的兩輛車駕,一為金根,一為玉路,都是天子禦駕,前者以金為飾,後者以玉為飾,兩車各駕六馬,馬匹通體雪白,隻有馬尾被染成紅色。更讓程宗揚驚奇的是,連馬匹都戴著金製的高冠,冠上插著長長的鳥尾。據說車駕每一處細節都有其喻義,方形的車廂象征大地,圓形的車蓋象征上天,左右車輪象征日月,車蓋的二十八根蓋弓對應二十八宿。車上所繪的雲氣星辰,更是精細絕倫。

  禦駕越行越近,遮天敝日的旗幟仿佛帶著無上的威嚴,將眾人籠罩在陰影之下。程宗揚學著旁邊眾人的動作,長揖為禮,深深低下頭去。

  忽然旁邊響起一串急切的腳步聲,一個男子道:「你不是說來不及了嗎?那車慢吞吞的,坐到什麼時候?」

  程宗揚偷眼看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行來,他冠下戴著幘巾,唇角留的鬍鬚漆黑如墨,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玄衣,寬大的衣袖垂到腳邊,裏麵卻是緊身的箭袖,步伐矯健而又敏捷。

  徐璜側著身,一路小跑跟在旁邊,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車也耽誤不了多久。雖然不遠,可這麼走過去,有失天子禮儀,萬一被官員看到……」

  「他們還能彈劾朕嗎?」

  徐璜苦著臉道:「誰敢彈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責罰。」

  年輕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給你作主……」

  話音未落,那位年輕的天子忽然停住腳步,身子向後傾去,看了看最前麵那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後趕緊直起腰,若無其事地打了哈哈,「呂常侍,今天是你當值啊。」

  呂閎一絲不苟地行完禮,然後抬起身,兩眼望著天子的腳尖,沉聲道:「今日朝會,陛下當乘鹵簿法駕麵見群臣。徒步出宮,乃近侍失職。中常侍徐璜難辭其咎,請天子下詔責罰。」

  天子笑道:「算了吧,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關他的事。」

  「君有過則諫……」呂閎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不諫者,小人也。」

  徐璜「噗通」跪下,「奴才死罪!」

  天子笑容僵在臉上,雙眼盯著呂閎的貂蟬冠,額角青筋緩緩鼓起。

  忽然旁邊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側身上前,執戟道:「堯舜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豈聞天子徒步為過?」

  呂閎看了那人一眼,見他隻是殿外一名執戟,不由皺眉,開口道:「周公製禮,乃服天下。」

  執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責備堯舜?」

  眼看兩人要爭執起來,那名剛才告誡程宗揚「書刀寸鐵亦可殺人」的官員喝道:「仔細君前失儀!」

  被禦史中丞喝止,呂閎隻好住口,伏身謝罪。

  天子盯著他,片刻後恢複平靜,淡淡道:「呂常侍諫得好。賞!」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眾內朝官員匆忙跟上去,呂閎低著頭,半晌才長長歎了口氣,勉強撐起身體,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麵。

  一眨眼工夫,旁邊的內侍都走得乾乾淨淨,那名執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揚彎腰扶起徐璜,低聲道:「呂常侍說什麼了,天子那麼生氣?」

  「君有過則諫,隻是半句。後麵還有半句——」徐璜低聲道:「反複諫之而不聽,則易位。」

  …………………………………………………………………………………
  「程頭兒,你怎麼出來了?」

  「有活要幹。」程宗揚抬起手,拿著一卷詔書在指間一轉,「去傳旨。」

  程宗揚頭一次參加朝會,原準備進崇德殿好好開開眼界,結果脫了鞋子,跟鴨子一樣小跑著入殿,剛站穩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朝會第一件事就乾淨利落的辦完了——定陶王前些日子死了,朝廷擬定諡號,確認了繼位的人選,派人前去通傳。

  大行令幹的就是與諸侯來往的禮儀差事,程宗揚躲都沒處躲,於是剛進殿就奉詔領旨被打發出來了。

  來日方長,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邊走邊道:「這地方怎麼樣?」

  敖潤嘖嘖讚歎道:「真大。」

  「哪裏大了?」

  「什麼都大!瞧這水缸,」敖潤拍了拍旁邊半人多高的大缸,「怎麼燒出來的?」

  馮源道:「不光這些。我聽說宮裏有種荷花,叫夜舒荷,是從南荒移來的,開的花比車蓋都大,有一丈多高。」

  劉詔道:「吹牛吧?哪兒有那麼大的花?」

  程宗揚笑道:「恐怕是真的。」說著轉頭對毛延壽道:「毛先生,如何?」

  毛延壽謹慎地說道:「小的在宮中所見不遠,西南這一帶大致能畫下來。」

  「改天咱們換個門進。」程宗揚道:「我不需要你畫得多好,但細節一定要準確。」

  「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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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程宗揚先去了鴻臚寺,將傳詔之事記檔,然後找了兩個懂行的屬下隨行,一同趕往定陶王邸。

  王邸是諸侯覲見天子時的住處,如今定陶王駕崩,唯一的兒子在封地守孝,王邸內隻有幾名封國的官吏。見到大行令親自前來傳詔,眾人不敢怠慢,依照禮數接待了朝廷的使節。

  漢國開國至今,死的諸侯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朝廷吊喪的禮法規矩都是現成的。程宗揚作為朝廷使節宣讀詔書,先表達了天子的哀悼之情,然後給已故的定陶王加封了諡號,最後宣布了王位的繼承人——定陶王就一個兒子,想爭都沒處爭去。

  宣讀完之後,程宗揚將詔書收起,交給隨行的治禮郎。諸侯崩殂,新王繼位是朝廷大事,按例當由朝廷派官員前去吊喪,宣讀天子的旨意。如今諸侯王都在洛都設有王邸,專門等候天子的旨意,於是規矩也稍有變通,由大行令先赴王邸宣詔,再派人啟程前往封國,兩名治禮郎負責保管詔書。當然,朝廷吊喪的正使可不是他們——別說他們隻是百石的小吏,就是大行令也不夠格,定陶王身為諸侯,起碼要二千石才能當正使。

  至於吊喪的正使是誰,就不在程宗揚的考慮範圍之內了。把詔書交給兩名治禮郎,他這大行令的頭一樁差事就算是順順利利地完成了。

  辦完差事,程宗揚又以私人身份吊祭了一番,奉上禮金萬錢。這並非規矩,而是程宗揚自作主張,他倒沒有別的心思,隻是遇到這種事,結個善緣而已。

  但程宗揚此舉讓定陶王邸的官吏受寵若驚,漢國有幾十位諸侯王,雖然漢國不禁止官員結交諸侯,但朝廷官員除非私交甚篤,極少會來吊祭一位不相識的諸侯。邸中已經派人打聽過,這位新任的大行令官職雖然不高,卻有著常侍郎的身份,算得上天子近臣,於是刻意奉迎,希望能在朝中得一力助。

  一場喪事,卻因為雙方各懷心思,最後盡歡而散。等程宗揚回到宮中繳旨,朝會已經結束。好在朝會的內容從來都不是秘密,很快程宗揚就得知,朝會中天子應重病在身的霍大司馬之請,解除了霍子孟大司馬的職權,卻保留了大將軍。

  接著天子給了呂冀一係列榮寵之極的加封:入朝不趨,謁讚不名,劍履上殿,食邑四縣。除此之外,賞賜的金錢、奴婢、彩帛、車馬、衣服、甲第……一律比照霍子孟當年,賞賜之重曆代少有。唯一沒有給的,就是大司馬一職。

  「大司馬之位非襄邑侯莫屬。」徐璜麵帶笑容地說道:「不過是早晚之事而已。」

  程宗揚知道他是說給旁邊那位蔡常侍聽的,但蔡常侍盯著那封無字的信箋,神情沒有半點異樣。良久,蔡常侍放下信箋,走到殿門處,望著外麵的宮闕,然後開口喚來一名小黃門,「備車。」

  小黃門恭恭敬敬前去準備車馬,蔡常侍拂了拂衣袖,向眾人揖手行禮,淡淡道:「告辭。」

  徐璜與唐衡起身相送,「蔡常侍慢走。」

  蔡常侍微微點頭,然後離開玉堂前殿。

  蔡常侍身影消失片刻,形如武夫的單超長身而起,一步跨出殿門。

  唐衡搖頭歎道:「何必如此?」

  徐璜道:「放心些好。」

  他們的交談沒有回避程宗揚,顯然把這個走自己門路買到官位的年輕人當作自己人,程宗揚卻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自己雖然有心參與棋局,但隻想在幕後執棋,可眼下卻似乎成了被別人操縱的棋子。

  這種感覺很不好,程宗揚權衡片刻,決定自己行棋,他挪了挪身體,忽然間「咦」的一聲,麵露詫異,接著掀開席角,從席下抽出一條絲帕,故作好奇地看了半晌,問道:「這帕子是哪裏來的?」

  徐璜接過絲帕,看到下麵繡的「玉堂前殿」四字,笑道:「多半是哪個宮女不小心忘在殿內。」

  「原來如此。」程宗揚道:「這殿裏也有宮女嗎?怎麼沒看到呢?」

  「當然有。今日朝會,宮娥自然回避了。」徐璜一邊說,一邊隨手把絲帕放在案上。

  忽然旁邊一隻手伸來拿起絲帕,卻是唐衡。他原本麵帶微笑,神態從容,此時眼角卻狠狠跳了幾下。

  徐璜原本未曾留心,看到他的異樣才意識到不妥,「這是……」

  唐衡道:「傳尚衣!」

  不多時,掌管宮中衣物的尚衣來到殿內。唐衡問道:「各郡前次進貢巾帕是在何時?」

  「上月初,合浦郡曾入貢一批巾帕。」

  「有無鮫帕?」

  「有。」尚衣回道:「鮫帕一向由合浦郡入貢,本次一共十六條。天子分賜後宮七條,庫中尚餘九條。」

  「這一條是哪裏的?」

  尚衣接過那條絲帕審視片刻,然後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繡字所用的絲線,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此帕正是合浦郡入貢的鮫帕,所用絲線當出自長秋宮。」

  「為何是玉堂前殿字樣?」

  「回唐常侍,奴才不知。」

  唐衡沉默片刻,「下去吧。」

  程宗揚在旁越聽越是驚心,長秋宮是皇後的寢宮,出自長秋宮的鮫帕卻落到一個遊女手中……難道當日在上湯的,竟然有長秋宮的人?他覺得這事自己都不敢想了,呂冀真要有那麼大本事,乾脆自己當皇帝得了,至於為一個大司馬爭來爭去嗎?

  唐衡叫來小黃門,讓他們查清今日進入玉堂前殿的內朝官員,有誰曾在那處席位坐過。至於事情原委,則絕口不提。

  徐璜與唐衡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對程宗揚道:「此事已經查明,巾帕是宮女無意間遺在席下。宮中之事,不宜對外宣揚。你自己知道便是。」

  程宗揚一臉恍然地說道:「在下明白。」

  眾人各懷心事,交談幾句便各自散去。徐璜前往西邸,唐衡收好鮫帕,入內隨侍天子。程宗揚留在玉堂前殿等候天子召見。可一直等到午後,宮裏也沒有傳來消息。

  程宗揚耐著性子,打量這座玉堂前殿。和漢宮其他建築一樣,這座玉堂前殿也極其宏偉,成排的立柱通體塗朱,上麵雕刻著金色的蟠龍。忽然他目光一閃,看到屏風後多了一個影子。

  那屏風是用極細的絹紗織成,上麵繡著一個手捧仙桃的仙女。隔著絹紗,能看到那個影子落在仙女腳邊,身高不足三尺,似乎是個七八歲的童子。

  童子搖搖晃晃走到屏風後,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然後踮起腳尖,竭力伸長手臂,想去摸仙女手裏捧的仙桃。可惜他個子太矮,再怎麼用力也夠不到。

  程宗揚本來心裏有事,但看著屏風後麵那童子天真爛漫的模樣,禁不住笑了一聲。

  聽到笑聲,童子停下手,接著那個矮小的影子慢慢挪到屏風邊緣,小心伸頭往殿內張望。

  天子至今尚無子嗣,這小家夥顯然不會是皇子。隻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一個人在宮裏亂跑,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程宗揚露出一副親切的笑容,緊接著,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背後的汗毛幾乎豎了起來。

  那童子從屏風邊緣露出來的麵孔,赫然是一張皺巴巴的馬臉,扭曲的五官看不出有多大年紀。他眉毛畫成兩個紅色的墨團,鼻子又圓又大,下巴奇寬,肥厚的嘴唇間露出兩顆八字形的門牙,頭髮紮了一個童子式的丫角,身上穿著五色的彩衣,手臂和雙腿短小無比,那模樣活脫脫就是個怪物。

  程宗揚驚出一身冷汗,一手閃電般伸入懷中,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把匕首留在家裏。傳說深宮古殿易出精魅,沒想到今日讓自己撞上了。他展臂抓住麵前的長幾,暗道這妖怪要敢過來,自己就跟他拼了。

  那怪物開口道:「你是誰?」

  程宗揚喝道:「你是誰!」

  「你為什麼在這裏?」

  程宗揚道:「你為什麼在這裏!」

  怪物拍手笑道:「真好玩!」

  程宗揚道:「有什麼好玩的?」

  怪物應聲道:「有什麼好玩的?」

  程宗揚一怔,才發現他在學自己說話,連口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你是什麼怪物?」

  「你是什麼怪物?」

  「我是宮裏的常侍郎!」

  「我是宮裏的常侍郎!」

  「我在對一個三尺高的怪物說話。」

  「我在對一個七尺高的怪物說話。」

  程宗揚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口道:「正宗好侏儒正宗小怪物還是熟悉的麵孔還是古怪的聲音正宗小怪物天然不刺激本屆漢宮侏儒大賽由小怪物集團特約播出我們麵前的小侏儒即將踏上神奇的怪物之旅歡迎投票支持參與節目互動贏取小怪物集團提供的豐厚禮品!」

  殿內安靜下來,麵前的小怪物張口結舌,半晌才道:「你娘!」

  程宗揚已經認出這小怪物其實是一個先天發育不全的侏儒,作為宮中蓄養的俳優弄臣,供天子取樂。見他發怒,程宗揚隻覺得好笑,笑吟吟道:「怎麼不學了?」

  那侏儒拍著幾案,頭上的丫角一晃一晃,怒道:「你會不會玩啊?」

  「玩什麼?」

  「我這麼矮,腸子也短,一口氣能說那麼多話嗎?」

  程宗揚笑道:「等你學會再說吧。」

  侏儒趕緊道:「等你學會再說吧。」

  程宗揚索性閉嘴,侏儒還不罷休,氣鼓鼓地纏住他,一個勁道:「再來!再來!再來!」

  那侏儒倒也不見得有什麼惡意,但像塊牛皮糖一樣吵鬧不已,讓程宗揚也不禁頭大。

  糾纏間,殿外那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執戟進來,先驚奇地「咦」了一聲,然後對那侏儒道:「你怎麼還在這裏?」

  侏儒仰臉看著他,黑豆一樣的眼睛眨巴幾下,「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吧?」執戟男子神情嚴肅地對那侏儒說道:「天子剛才說了,如今宮中用度吃緊,你們這些侏儒耕田比不上農夫,讓你們當官又不會治民,從軍又不懂兵事,一點用處都沒有,與其白白浪費衣服糧食,不如把你們這些侏儒全都殺光!」

  那侏儒見他說得認真,嚇得張大嘴巴,然後放聲大哭。

  「蠢貨!」男子訓斥道:「你對我哭有什麼用?還不趕快去找天子請罪!」

  侏儒哭哭啼啼往宮裏跑去,隻不過他腿太短,跑著還沒有常人走路快。

  程宗揚鬆了口氣,對這個替自己解圍的男子頗有好感,笑道:「敝姓程,忝居大行令一職,敢問先生貴姓?」

  男子抱著戟靠在柱子上,懶洋洋道:「複姓東方,東方曼倩。」

  程宗揚眼睛亮了起來。先遇到班超,又遇到這位名垂後世的執戟郎,剛入宮半日,就給了自己兩個驚喜,看來漢宮被埋沒的人才還真不少。

  「原來是東方先生,久聞大名!」

  東方曼倩不以為然地說道:「不過是殿外執戟的無名小卒,何來大名?我看你方才應付那矮子的手段,也非是滿腹膏腴的庸人,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明日相忘於江湖,何必大言相欺?」

  「先生詼諧多智,聲名在外,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久仰什麼?」

  程宗揚笑道:「世間英雄輩出,以先生之能,堪稱滑稽之雄,」

  「滑稽之雄?」東方曼倩大笑道:「不意今日遇一知己!」

  說話間,一名小黃門奔進來,對東方曼倩尖聲道:「又是你這個狂人!方才是你嚇唬的孟舍人?」

  東方曼倩精神一振,「可是天子召見於我?」

  小黃門沒好氣地說道:「做夢去吧!外麵送來新釀的貢酒,天子正在嚐新。若不是我攔著,讓姓孟的侏儒闖進去,打擾了天子的興致,少不了治你的罪!行了,你們先回去吧。今日天子不會再召見你們了。」

  程宗揚取了佩劍,東方曼倩將所執的朱柄銀戟交還殿外的虎賁中郎將,兩人並肩離開玉堂前殿。

  不知何時,天際已經濃雲四合,望著陰霾下的重重殿宇,東方曼倩長籲了一口氣,然後道:「程兄是剛剛入侍吧?」

  程宗揚道:「今天是頭一天。本來還等著天子召見,擔心君前失儀。結果隻在殿前遠遠看了一眼。」

  「不錯了,初次進宮便能見到天子。」東方曼倩道:「我以文字自薦,被天子特詔入宮,原本以為能攀龍附鳳,快意此生,誰知入宮多時,隻在殿前執戟而已,十有九次隻能看見天子的背影。」

  程宗揚笑道:「晨間反駁呂常侍那位是你吧?在眾臣麵前引經據典,侃侃而言,東方兄膽子真不小。以一個執戟郎的身份當眾駁斥呂常侍,替天子解圍,不是一般的有膽有識。」

  東方曼倩歎息道:「晨間之事卻是我錯了。」

  「哦?」

  東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無非是投天子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該遣人前來詢問我的姓名出身。於今不聞不問,可知天子對呂常侍那番話深忌在心,連帶的連我不願理會。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個侏儒弄臣的口舌,冀圖麵見天子?」

  程宗揚怔了半晌,東方曼倩敢在眾臣麵前駁斥呂閎,換作別的君主,至少也要私下略作撫慰,誰知天子竟然會對他不加理睬,實在出乎自己的意料。這位天子對待強項令董宣的寬厚,頗似有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賣官鬻爵,又有幾分行大事者不擇手段的梟雄之色。可因為呂閎觸了他的逆鱗,連替他解圍的東方曼倩都不願理睬,卻顯露出外寬內嫉的本色來。

  遇到這種君主,東方曼倩可是夠倒黴的。程宗揚本來想安慰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麼說來,東方兄剛才是故意嚇唬那個姓孟的侏儒?」

  「如此行事,倒讓程兄見笑了。」東方曼倩自嘲地說道:「我東方曼倩滿腹才學,難近天顏,那些倡優之輩,卻能時時麵見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月俸祿粟一囊,錢二百四十,我東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祿也是粟一囊,錢二百四。這點俸祿侏儒能撐死,我得餓死。」

  兩人出阿閣,過蘭台,一路往白虎門行去,東方曼倩邊走邊談,旁若無人地說道:「我已經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見,我就這麼說。天子若覺得我可用,就給我個像樣的職事,免得我空度時日,蹉跎歲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浪費洛都的粟米。」

  程宗揚道:「東方兄要辭官?」

  東方曼倩狡黠而又無奈地笑了一下,「當著天子的麵自然要這麼說。」

  程宗揚道:「不當著天子的麵呢?」

  「那我跟你說實話。」東方曼倩道:「假若我這番言辭仍無法打動天子,我就——做一個弄臣。」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兩人同時放聲大笑。兩人此時正在蘭台之前,作為宮中最具規模的藏書閣,來往蘭台的都是飽學的鴻儒,見東方曼倩笑得肆無忌憚,不禁頻頻皺眉,抖著鬍子遠遠斥道:「又是這個狂人!」

  東方曼倩對那些文士視若無睹,一番狂笑,幾乎笑出淚來,他扶著程宗揚的肩膀,喘著氣道:「你說,我若是做弄臣,豈不比那些侏儒強上百倍!」

  「東方兄即便作弄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程宗揚道:「這些儒生將來在蘭台抄書,還要抄寫東方兄的傳記。」

  東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笑聲雖然狂放,眼中的淚花卻暴露出他的不甘。程宗揚索性道:「咱們喝酒去!我請客!」

  東方曼倩毫不推讓,「走!」

  兩人乘車直奔小胡姬伊墨雲的酒肆,要了酒食,連敖潤、劉詔等人都湊到一起,同席而飲。

  交談間,程宗揚越來越發現東方曼倩是個妙人,言語詼諧,卻不失正道,能言善辯,又不堅持己見。對朝中公卿多有譏刺,卻跟敖潤、馮源等人很談得來,頗有些出入朝堂,遊戲市井的灑脫。

  席間談到俸祿,漢國的俸祿是錢糧各半,一半為粟米,一半折為錢銖。但所折的錢銖是按照固定價格,如今一石糧食價格是五枚銀銖,官方折價隻有二百四十銅銖。東方曼倩月俸不過兩石,隻有敖潤的四分之一,幾乎是最低一級。

  這點俸祿在洛都隻能勉強養家糊口,好在東方曼倩是宮中當值,不時會有賞賜——東方曼倩聲稱自己要當弄臣,並非僅僅隻是激憤自嘲之言。漢宮俸祿普遍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來自各種賞賜。作為天子近臣,賞賜尤其豐厚。

  程宗揚當場替東方曼倩算了筆賬,發現他的俸祿加上賞賜也不是十分菲薄,至少比班超強得多,可東方曼倩那點俸祿卻遠遠不夠花,問其緣由,東方曼倩問道:「你我年紀相近,多半已經成親了吧?」

  程宗揚笑道:「最多兩月便要成親,到時請東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續弦?」

  「初婚。」

  東方曼倩有些意外,漢國男子十五六歲成親是常事,程宗揚這麼晚才初婚,著實少見,不過他本是灑脫之人,也沒有多問,徑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兩月之後成親罷了。」

  「咦?東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

  程宗揚笑道:「你不會是要結第三次婚吧?」

  東方曼倩道:「不瞞程兄,這是我第九次娶妻。」

  程宗揚差點兒把酒噴出來,「你前麵八個老婆都死了?」

  東方曼倩大笑道:「豈是如此?我每年娶一妻,一年即盡,便出妻再娶,家中財物無論多寡,盡付於前妻,因此常患俸祿不足用。」

  程宗揚奇道:「你這是什麼作派?」

  東方曼倩抬手指著外麵的街市,「程兄且看,這洛都多少美女?滿園名花,我東方曼倩豈能隻折一枝?」

  「你可以納妾嘛。」

  「納妾最是惡事,」東方曼倩一手覆著酒樽,醉醺醺道:「我來問你,你有幾個雞巴?」

  「廢話!你難道有兩個?」

  「這不就是了。」東方曼倩道:「美女如名花,我既采擷新花,何必將前花鎖於一室之中,使外人不得見也?」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歎道:「你這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東方曼倩拍案道:「說得好!正是如此!程兄,我敬你一杯!」

  「還是我敬你吧。像東方兄這麼瀟灑的人物,我還是頭一次見。」程宗揚舉樽道:「乾了!」

  兩人舉樽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東方曼倩也是善飲之輩,兩人喝到半醉,在席間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隻覺相見恨晚。

  要論折花,自己折得也不少。但像東方曼倩這樣灑脫,程宗揚自問是萬萬不能。無論小紫、如瑤還是月霜、小香瓜,自己一個都舍不得放手,天荒地老都嫌不夠,怎麼能說棄就棄?占有欲是人類尤其是男人最基礎的本能,東方曼倩連連這點占有欲都沒有,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全無情感的非人存在,還是遊戲風塵,太上忘情的出世高人。

  程宗揚正喝得眼花耳熱,旁邊一個聲音嬌叱道:「程厚道,你又在喝酒!」

  程宗揚回過頭,隻見一個俏麗的小婢雙手叉腰站在身後。她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此時麵帶慍怒,眼底卻有幾絲怯意。

  東方曼倩笑道:「好標致的小姑娘,可惜已經非處子。」

  紅玉俏臉一紅,轉身就走,又停住腳步,「你要不想死,就趕快過去!」

  「等等!」

  程宗揚摸出一支木簡,在上麵寫了一行字,中間寫錯了兩個字,又拿書刀刮掉,重新填好,一邊打著酒嗝道:「我今晚不過去了。她要想見我,就到這個地址來……」

  程宗揚不由分說,把木簡塞到紅玉手中。紅玉隻想把木簡扔到他臉上,最後恨聲道:「你去死吧!」然後逃也似的跑開。

  東方曼倩笑道:「程兄尚未娶妻,這是哪裏來的胭脂虎?」

  「偶遇而已。」

  東方曼倩執觴道:「世間名花雖多,手中一支足矣,程兄切莫看花了眼。」

  程宗揚聽出他話中規勸之意,笑道:「多謝指點。東方兄放心,程某自有分寸。」

  東方曼倩本是灑脫之人,聞言也不放在心上,摘下頭冠往角落裏一扔,意氣風發地喝道:「誰來與我射覆!」

  「我來!」

  馮源拿出一隻帶鉤用碗扣住,讓他來猜,東方曼倩張口即中。馮源不信邪,舉觥飲了一杯,然後接著來。東方曼倩連射連中,無一虛發。馮源一口氣連輸七局,輸得臉都綠了,乾脆換成酒甕,照樣擋不住東方曼倩的連勝,讓馮大法直後悔沒有把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請來。

  敖潤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東方曼倩劃拳,劉詔攔住他,「敖哥,劃拳那麼粗俗的勾當就別拿出來獻了,你玩投壺啊。」

  敖潤一臉茫然,「啥?」

  劉詔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虧你還是射箭的——投壺都不知道?」

  「哦!哦!」敖潤想了起來,「那就投壺!老東,你敢不敢?」

  東方曼倩笑罵道:「什麼老東?我很老嗎?那就投壺,一投一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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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嘔……」敖潤抱著車輪一陣狂吐,半晌才喘著氣道:「老劉,你出的什麼餿主意……老東投壺比射覆還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慘了……」

  劉詔腦袋頂著牆,一邊「嘩嘩啦啦」的尿著,一邊吐了口酒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酒量不行,說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輸是輸,可咱輸得起啊,不就是一連輸了三十多杯嗎?咱喝完精神煥發,走路都帶風的。」

  說著劉詔轉過身,熟練地套好車馬,打開卡住車輪的車軔,一手拿起趕車的鞭子,就要上車。

  馮源趴在車廂裏,馬車一晃,醒了過來,他抬頭看著劉詔,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笑啥呢?」劉詔一臉納悶。

  旁邊的毛延壽咳了一聲,提醒道:「劉爺,你褲子濕了。」

  劉詔低頭一看,臉頓時黑得鍋底一般。

  敖潤抱著車輪哈哈大笑,「老劉,別人是解了褲子撒尿,哪兒有你爽利?撒尿連褲子都不解,難怪走路都帶著風呢。」

  劉詔強辯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著褲帶當那話兒了吧?」

  程宗揚道:「得了,你們也別回去了,和老東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讓伊墨雲給你們找鋪蓋。」

  東方曼倩雖然酒量驚人,但好漢架不住人多,此時早已醉倒,伊墨雲剛收拾停當,幾名剛送走的醉漢又轉了回來,一進門就倒成一堆,呼嚕聲響成一片。毛延壽倒是喝得不多,這會兒前後奔忙,好不容易幫著把敖潤、劉詔等人扶到席上安置下來,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揚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這間酒肆本來就不大,一下擠進四名壯漢,連下腳的地方的都沒有。小胡姬伊墨雲一邊打著嗬欠,一邊苦惱地給幾人騰地方,找鋪蓋,還要防著他們吐到自己的被褥上,還要照看外麵的車馬,不由得狠狠給了程宗揚幾個白眼。

  程宗揚也有點心虛,自己帶人來喝酒也就罷了,結果還把客人留到店裏。要不是自己那乖徒兒麵子夠大,這幾個醉漢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聲四起,敖潤和劉詔嗓門一個比一個洪亮,那氣勢聲震屋宇,連房頂的瓦片都震得亂搖。瞧著小胡姬一臉委屈的模樣,程宗揚趕緊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毛延壽溜了。

  兩人都不會駕車,隻能徒步,程宗揚隻好就近去金市旁邊那處租住的房子,準備湊合一夜。

  剛走過一個路口,程宗揚就開始後悔。下午從宮裏出來,天氣便陰沉沉的,隨時都可能下雨。此時已經是深夜,天際濃雲密布,無星無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都看不見五指。周圍的裏坊都建著高牆,但此時連牆的影子都看不見。如果不打個燈籠,這樣的夜裏根本是寸步難行。

  程宗揚的手電筒留在了遊冶台,手裏連個打火機都沒有,隻能摸索著前行。剛走出幾步,程宗揚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絨絨一片溫熱,接著「喵」的一聲,卻是一隻野貓。

  程宗揚鬆了口氣,扔下那隻野貓,說道:「延壽,我看得回去借個火把,要不然根本沒辦法走啊。」

  說完卻沒聽到毛延壽的回話,程宗揚腳步一頓,然後側著身慢慢靠在牆邊,一手握住腰間的短劍。

  身後一片寂靜,毛延壽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毫無聲息。

  程宗揚屏住呼吸,然後猛地往地上一撲。「叮」的一聲,一柄彎刀劈在他剛才所立的位置,刀鋒在牆上濺起幾點火星。

  程宗揚扳開機括,短劍悄無聲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著劍鋒一沉,刺在那人小腿上。黑暗中傳來一聲低叫,卻是一名女子。

  程宗揚猛虎般躍起身來,左手握拳揮出,打在那女子握劍的手腕上,接著往上一攀,摟住她的脖頸,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舉起短劍,朝她露出的咽喉刺去。

  那女子喉嚨被他扼住,隻能勉強吐出一絲聲音,「別殺我……」

  劍鋒落在那女子頸上,留下一道血痕,讓那女子魂飛魄散。

  程宗揚寒聲道:「你是誰?為什麼偷襲我?」

  那女子艱難地說道:「我是襄城君府裏的婢女……」

  程宗揚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自己酒意上頭,在紅玉來的時候拿木簡寫了地址,讓紅玉帶給襄城君。問題是六朝的識字率本來就不高,何況自己還裝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簡,再問明是自己在席間親手所寫,再傻的人也會起疑心。與一個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罷了,可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假扮成傻子,麻煩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後患無窮。沒想到襄城君這麼果決,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門,就要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程宗揚心念電轉,弄清了其中的緣由。一邊懊惱自己喝酒誤事,一邊暗歎這狐狸精真夠狠辣的,前一刻還著急上火地讓紅玉四處尋找自己,察覺不對,立刻翻臉無情。程宗揚一問那女子來的時間,襄城君幾乎沒有半點遲疑,接到木簡就派人來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隻匆忙派出一個心腹婢女,自己此時早已血濺街頭,還要落一個私闖宵禁,為賊所殺的名頭。

  事已至此,如何善後,讓程宗揚頭痛不已。襄城君已經起了疑心,自己即使殺了這婢女也沒有意義。襄城君不見回音,肯定會再派人來殺自己滅口。可留這婢女一條性命,襄城君立刻會知道自己不僅會寫字,還有一副不錯的身手,下次再派人來,就不會這麼容易打發了。

  襄城君是太後弟媳,呂冀的正妻,背後是太後和漢國最強大的外戚。從安全起見,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立刻離開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從馮子都口中找到徐璜的門路,花重金買來官職,洗白身份,就這麼狼狽逃躥,一大把的前期投資全打了水漂不說,還要惹一屁股的麻煩擦不乾淨,這也太失敗了。

  程宗揚找到毛延壽,發現他倒在街角,所幸隻是被那女子擊暈,並無大礙。既然沒出人命,程宗揚也收起殺意,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他收起刀,對那婢女說道:「你去告訴夫人,就說我是五原城來的。聽清楚了嗎?」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聽出她的錯愕,「奴婢……聽清楚了。」

  …………………………………………………………………………………

  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聲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這麼說的。」

  襄城君目中異彩連現,翻身從榻上下來,吩咐道:「來人!備車!」

  「夫人,」旁邊的仆婦勸阻道:「眼下已經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隻怕引起城中議論。」

  襄城君冷靜下來,她身為呂冀的正妻,一舉一動都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若是就這樣出門,天不亮可能就傳遍整個洛都。

  「你說的是。」襄城君從容道:「你們出去吧。紅玉,你留下。」

  等周圍的仆婦離開,襄城君旁邊的床榻忽然一動,整麵牆壁旋轉過來,從剛才的大廳轉到廳後隱秘的奧室。

  「你去取兩麵腰牌,」襄城君對紅玉吩咐道:「一會兒從後門走,你與我一起去。」

  紅玉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女主人這麼急於出門,有些慌亂地說道:「可是夫人,隻我們兩個人,萬一……要不要再帶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厲,斥道:「閉嘴!不該問的別問!」

  紅玉身子一顫,隔了一會兒才小心道:「出門可要拿求醫的通行書簡?」

  權貴之家自有夜間通行的令簡,邏卒雖然不會阻擋,但襄城君連夜出府的事就無可隱瞞。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裏坊出具的書簡以供查驗。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醫的通行書簡是必備之物,執此出門,遇到巡邏的士卒也容易解釋。

  襄城君點頭道:「你去取吧。」

  紅玉匆忙取來腰牌、令簡,找出兩套帶著兜帽的罩衣,與女主人扮成府中的仆婦,然後提了燈籠,從後門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兩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兩個女仆帶著襄城君府的書簡,說府中有人得了急病,前去求醫,士卒們並沒有留難,還好心地送了她們一程。

  告辭了好意的士卒,兩人藉著燈籠微弱的光芒,來到金市南門。雖然已經牢牢記住地址,可襄城君還是拿出木簡,就著燈籠又仔細看了一遍。

  裏坊的大門已經關上,但這處裏坊的住客多是外鄉人,人員混雜,裏正也不甚用心。紅玉上前敲了門,又塞了一串錢銖,裏正便權作不知,睜隻眼閉隻眼地放兩人入內。+

  素白的燈籠內燭火搖曳,映出坊中雜亂的房舍,襄城君皺起眉頭,扶著小婢繞過積水的泥坑,找到木簡上寫的位置。紅玉剛要叩門,房門已然打開,一名豔麗的女子露出麵孔,看到是兩名陌生的女子,隻嫣然一笑,便扭頭入內。既沒有問她們的身份,也沒有問她們的來意。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那女子驚人的豔色直讓紅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濃妝豔抹,妝扮得如同街頭倚門賣笑的娼女,眉眼間卻看不出半分豔俗,襯著周圍破舊的房舍,就如同一隻驕傲的鳳凰飛入雞窩之中。

  紅玉回頭看著夫人,隻見襄城君的麵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紅唇微微抿緊,似乎下了決心,接著舉足踏入門內。紅玉雖然心怯,也隻好硬著頭皮跟在後麵。

  屋內頗為狹窄,陳設倒還整潔。外間的角落裏鋪著一張草席,一名看著有幾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麵,似乎已經睡熟。裏間掛著一副半舊的竹簾,隔著竹簾能看到裏麵點著油燈,不時有氤氳的水霧從簾中飄出。

  那豔姬衣飾甚是古怪,身上隻有幾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強掩住羞處,卻極具美感,外麵罩著一層透明的黑色薄紗,白美的玉體大半暴露出來,走動時香肌雪膚在薄紗下時隱時現,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豔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淺淺一笑,抬手挑起竹簾。隻見屋內擺著一隻寬大的木桶,一個年輕的男子仰著臉靠在木桶中,他頭上的髮髻已經解開,濕漉漉的頭髮披散下來,旁邊的木幾上放著一套黑色的官服,上麵擺著一頂簪著毛筆的進賢冠。看他的容貌,正是那個叫程厚道的傻瓜,隻是此時他全身上下全無呆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眼底卻隱隱閃著寒光。

  襄城君慢慢走過去,像不認識一樣打量著他,燈光下,那張豔如桃李的麵孔充滿了謹慎和戒備的神情。她張口想說什麼,卻見那男子抬起手,漫不經心地勾了勾手指,讓她進前,然後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邊。

  木桶旁放著一隻剝好的絲瓜瓤,絲瓜子已經去掉,隻剩下金黃細密的內瓤。襄城君怔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讓自己給他擦背。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襄城君挑起眉梢,麵露慍色。她雙手握在胸前,對那隻絲瓜瓤看都不看一眼,盯著程宗揚冷冰冰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來洛都?」

  程宗揚打了個嗬欠,懶洋洋道:「你說呢?」

  忽然間襄城君嫣然一笑,神情變得嫵媚異常。她美目微微一瞥,嬌俏地拋了個媚眼,那種妖豔的媚態,讓程宗揚也不禁為之失神。與此同時,鼻端飄來一股淡淡的異樣氣息,猛然聞到似乎令人直想掩鼻,餘味卻香媚之極。

  程宗揚恍惚間想到,難道這就是狐狸精所謂的騷味?

  襄城君卻是目光數變,然後轉身就走。

  襄城君剛轉過身,就看到一隻茶盤遞到胸前,卻是方才的豔姬捧茶過來,兩人險些相撞。

  襄城君身形微閃,想要避開,誰知那女子的茶盤也同樣移來,眼看茶盤就要撞到身上,襄城君纖手一伸,翹起兩根玉指,按在茶盤邊緣。

  指尖微一用力,她卻發現那隻茶盤像遊魚一樣滑不溜手,勁力剛一吐出,就如同泥牛入海,被人輕輕巧巧的卸去,倒像是她自己伸手想去接住茶盤,卻手上一滑,幾乎要把茶盤掀翻一般。

  就在這時,茶盤往前略微一遞,動作看似極輕,但襄城君力道已經用盡,被茶盤一推,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錯愕之下,襄城君抬手擋住茶盤,勁力連吐,試圖將茶盤原封不動地推回去。可那隻茶盤被豔姬穩穩托在手中,無論她如何變招,都無法推動分毫。

  襄城君心下大怒,索性放開茶盤,抬掌往盤上的茶盞拍去。

  木製的茶盤微微一旋,茶盞停在了襄城君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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