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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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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

娘啊!这种事都能幹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冯源道:“他倒是想画,就是不知道程头儿有没有什么忌讳。”

“只要不画我,画谁我都没忌讳。”

程宗扬一边往东侧的厢房走去,一边扬声道:“毛先生在吗?”

毛延寿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家主。”

“毛先生,我刚听说你要画肖像?”

程宗扬道:“千万别画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寿这么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程宗扬道:“我想问问那个疤面少年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店的吗?”

毛延寿斟酌着说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时,他们刚刚安顿下来,当是午时前後。”

“没有坐骑?”

毛延寿回想了一下,“当日只有那位拳师带了一匹坐骑,但小的入店时看到一辆马车,那名老仆正在付钱,多半是主仆俩雇来代步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上汤离洛都不过三十余里,那对主仆午时就抵达上汤,完全可以在入夜前赶到洛都,根本没有理由在上汤留宿。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洛都?

第七章

程宗扬琢磨半天也没找到头绪,也许自己真不是当侦探的料吧。他与毛延寿聊了几句,然後出来找到冯源,“卢五哥呢?”

“他们让郑宾带了话,说是去了乐津里。”

冯源道:“好像是有什么生意上门。”

程宗扬感叹道,洛都不愧是六朝大都,连杀手的生意都这么好。

那宅子面朝坊内,前面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後院和西侧的内院。程宗扬来到後院,敖润已经停好车辆,正在栓马。那些临安来的禁军汉子忙了一整天,这会儿坐在树下,正抱着西瓜猛啃。敖润也不客气,栓好马过来捧起一隻,一掌拍开,掰下一块,边吃边道:“还行!程头儿,你也来尝尝!”

程宗扬接过一块,往树荫下一坐,“难得这时候还有西瓜。嗯,还挺甜。”

一名禁军汉子道:“今年天旱,这瓜才甜。”

又有人道:“听说汉国旱得厉害,街上卖的大饼都涨价了。”

众人都知道这位家主没什么架子,说话时也没有什么避讳。程宗扬吃着瓜,与众人谈笑几句,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嚎。

那声音凄厉之极,让人听了头皮都一阵发麻。敖润险些把瓜扔到地上,“咋回事了?老刘又杀猪了?”

“没事,没事。”

那些禁军汉子说道:“是哈爷,给衙内治伤呢。”

程宗扬丢下瓜皮,走到内院,先敲了敲门,然後推门进去。

只见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炕上,背上、脸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瘀青,肩膀肿起拳头那么高。独眼的老兽人一脚踩在高智商背上,一手跟拧麻杆一样拧着他的手臂。高智商惨嚎声几乎把人的耳膜震破,“哈大叔,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挨揍的时候都没这么痛……乾爹!救命啊!——啊!”

哈米蚩拧着他的手臂往里一推,肩关节“格”的一声恢复原状。接着青面兽拎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过来,一脸严肃地在高智商背上来回比划。

高智商又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哈米蚩从旁边一隻石鼎里挖出一勺还冒着烟的半凝固物质,往狗皮上一倒,用勺底抹匀,接着又挖了两勺,把狗皮抹得黑糊糊的,然後往高智商背上一盖。

程宗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兽蛮人这狗皮膏药够份量,活活是一整张狗皮全贴在高智商背上。更缺德的是青面兽不知道从哪儿偷的狗,连狗尾都没去,一条狗尾巴活灵活现地翘在高智商屁股蛋上。

热腾腾的狗皮往背上一贴,高智商的惨叫声立刻又高了八度,要不是被老兽人踩着,这会儿就该跳起来了。

程宗扬笑道:“这小子嗓子不错啊。”

高智商惨叫道:“师傅!救命啊……哈大叔要把我变成狗啊!”

哈米蚩拿勺子往高智商头上一敲,高智商不敢再叫,撅着屁股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拼命挣扎。

程宗扬道:“这小尾巴,啧啧,摇得真漂亮啊……”

高智商道:“我不要尾巴!师傅,你帮我割了吧……”

“贴膏药幹嘛还留着这东西?”

“粘得紧。”

青面兽道:“没有尾巴揭不下来。”

“哦……”

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子,还割不割了?”

“不割了!不割了!哎哟,痛死我了……”

哈米蚩张开大手,在高智商背上按着,把膏药压实贴紧,那力道像是要把狗皮种到他背上一样。

高智商面容扭曲,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忽然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停下手,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到高智商口中。

程宗扬盯着那口黑血,“跟谁打架了?怎么被人下了毒手?”

高智商费力地咽下药丸,恨恨道:“幹他娘的!那帮游侠儿太粗鲁了!”

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这事本来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高智商与冯子都分手,转头遇到义纵和舞都几个死里逃生的朋友,大喜之下,一起前往酒肆,结果遇到一群游侠儿。义纵与洛都的游侠少年多有相识,于是四海之内皆朋友,大家凑到一起畅饮。

这本来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汉国的游侠少年。高智商酒量并不算差,但刚和冯子都喝过一场,有些不胜酒力,谁知对面一个少年不依不饶,甚至扯着高智商的耳朵强行灌酒。高智商衙内出身,在酒席上从来都是被捧的,何曾受过这种气?一时酒意上涌,捅了那个少年一刀。洛都的游侠儿见那少年血溅当场,顿时都红了眼,上来跟他拼命,要不是刘诏跟着,只怕性命难保。

“你捅的是谁?”

“那小子是谁我不知道。”

高智商道:“不过听说那小子的妈,有个弟弟叫郭解。”

程宗扬顿时黑了脸,“我幹!郭解的外甥!”

高智商梗着脖子道:“敢灌我酒?反了他了!”

程宗扬沉着脸道:“老兽,再弄点狗皮贴他脸上。顺便把他嘴给贴住!”

青面兽咧开大嘴,“诺。”

程宗扬盯着高智商,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自己本来打算对那位名垂青史的郭大侠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谁知道自己这徒弟竟然把人家的外甥给捅了。

敖润伸头进来,“程头儿,该吃晚饭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开口道:“不急。你去准备点礼物,丰厚一些,明天给郭大侠的外甥赔礼道歉。”

“行。”

敖润刚答应,程宗扬又道:“不。先打听一下,那小子伤得重不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等明天了,你一会儿就去。”

敖润道:“我这就去!”

“先吃饭。”

“回来再吃。”

敖润风风火火地出门。

高智商意识到情形比他想像得更严重,小声道:“师傅,我是不是……”

“你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给我养伤。”

程宗扬道:“放心,天塌不下来。大不了让蒋安世他们想办法,把你和刘诏先送回临安。”

高智商不敢多说,“是。”

程宗扬虽然说得爽利,心里也在打鼓,那小子要是受点伤也就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就大了。敖润刚出去打听消息,现在心急也没用。他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扭头道:“哈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内院,程宗扬道:“哈爷,你见多识广,不知道狐族你熟不熟?”

哈米蚩抱着木杖,独目微微闪了闪,“狐女?”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知道?没错,是个女人,在五原城有不少生意。”

“狐族十有九雌,雄者绝少……”

哈米蚩告诉他,狐族极少聚居,往往混迹在人群中。即使有聚居的村落,也与普通人类无异。狐族与人类的体形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狐尾,但成年的狐族都有隐藏狐尾的能力,在外观上与人类无法区分。

哈米蚩特别告诫道:如果狐女在某人面前现出尾巴,如果不是她完全信任这个人类,那就是要杀死他。因为狐女绝不会放过知道她们秘密的人。作为一个以勇武和粗鲁著称的兽蛮人,哈米蚩显然对妖娆纤细的狐族女子没什么好感,声称她们是一个只在乎生存,不在乎尊严的种族,面对强大的对手,她们从来不以成为奴婢为耻,但同样也不会有什么忠诚。

程宗扬道:“她们有没有什么弱点?”

“狐族最是贪生怕死,多疑狡诈。”

哈米蚩显然对狐族没什么好感,不屑地说道:“狐族的成年男子,饮酒尚不及吾族小童。”

喝酒不行也算弱点?当然,在兽蛮人眼里这不仅仅是弱点,简直是可耻的罪行,足以令整个种族都为之蒙羞。

程宗扬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在甬道反复试过多次,那颗琥珀一靠近出口的地方就迅速发热,稍远就失去感应。这种异常反应,使程宗扬当时就在怀疑琥珀突然发热别有缘故。因此他不惜去而复返,终于在密室中确定,琥珀所感应到的并非是苏妲己,而是那位妖媚入骨的襄城君。

苏妲己曾经显露出九条狐尾,狐族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琥珀对于襄城君同样生出感应,除非她同样出自狐族,身上有着狐族的血统。差别只在于琥珀对襄城君的感应并不明显,超过二十步就失去效果。

襄邑侯的妻子竟然是一个狐族女子,不知吕冀知道真相之後会有何感受。程宗扬并没有打算说出这个秘密。襄城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对吕氏最为致命的一击。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一颗琥珀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自己有的是机会寻找证据。他不相信经过今日一番雲雨,襄城君会忍住不再来找自己,只要她敢来,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把襄城君的事放到一边,问道:“那小子的伤没事吧?”

“无妨。三日即可痊愈。”

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就好。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哈米蚩忽然道:“若是放手,此子废矣。”

程宗扬一怔,“什么?”

“此子骨骼已然长实,此时若不打熬筋骨,最多数月便荒废了。”

程宗扬道:“哈爷,我不是不想让他打熬筋骨,只不过必须要让他赶紧胖起来。原因我不能说。但我这么做,肯定是为那小子好。”

哈米蚩不再言语。

程宗扬也觉得有点可惜。但相对于高智商瘦下来可能暴露的秘密,他宁愿让那小子胖成个圆球。学武不成也就算了,即使是个废物高俅也养得起。如果自己的猜想成真,天知道会在宋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

这一夜程宗扬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宅中等待消息。敖润直到半夜才回来,接着就敲门打窗地把程宗扬叫起来。

“那小子死了。”

敖润开口就撂出来一个坏消息,“那一刀捅伤了内臟,一个时辰前刚咽的气。家里面正在办後事呢。”

程宗扬面沉如水,“郭解呢?”

“郭大侠奉命迁徙,如今在路上。”

敖润道:“不过那小子的妈——也就是郭大侠的亲姊,已经去找郭大侠了。还让人……”

“还让人做什么?”

“她让人把她儿子的尸体放在路边,不许收殓入棺,说是让人都看看名震天下的郭大侠,亲外甥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程宗扬沉着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幹!”

自己在汉国这些日子,已经见识过那位汉国最负盛名的郭大侠有着怎样的威望。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说一句:“我的外甥被某人杀了。”

就有无数游侠少年争相替他卖命,不惜生死,不计回报,甚至不需要让郭解知道。

汉国豪侠快意恩仇,血亲被杀,这事绝对小不了。程宗扬知道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摆不平此事,连夜找来卢景和斯明信,商量对策。对方与义纵相识,要找到高智商绝非难事,高智商与自己的关系,在舞都也不是秘密。从某种角度上说,如果郭解决意复仇,甚至比惹上吕家还危险。

卢景听说高智商一刀捅死了郭解的亲外甥,也禁不住咧嘴。

程宗扬道:“如果能赔礼道歉,花钱解决此事,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就怕他们咬死要偿命——那混帐小子你们也知道,偿命是不可能的。他要有个好歹,就他乾爹护犊子的那劲头,闹到六朝大战都有可能。”

“这小子还真能惹事……”

卢景也觉得头痛,就因为灌酒这点破事,居然动了刀,还把人给捅死了。

“如果剧孟出面,还有几分指望。可那孙子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露面。”

卢景翻着白眼,半晌才道:“老四,你看呢?”

斯明信沉默移时,然後道:“我去。”

话音刚落,他身影便消失了。

程宗扬一脸困惑,“四哥要去哪儿?”

“去找郭解。”

卢景道:“放心吧。四哥既然肯去,这事就有指望。”

程宗扬连他十分之一的信心都没有。就四哥那副阴森冰冷的模样,明显不是搞交际的料,他去当说客,怎么可能说动郭大侠?

不过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要不用那小兔崽子偿命,别的什么都好说。就是赔个几千万钱也没什么,大不了找高俅去报销。瞧瞧他养的好儿子。话说回来,要不是自己这个师傅,小兔崽子再横也只有挨打的份,哪里就能把人捅死呢?

卢景倒了碗酒,饮了一口,然後递过来。程宗扬喝了一口,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件事会造成的後果。

“五哥,听说你们今天接了樁生意?”

卢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问得好。这生意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猜猜我们接的什么生意?”

“杀人?”

“不是。”

“找人?”

“也不是。”

“得,我不猜了。你们那业务我不熟。”

“有人委托我们摸你的底。”

“谁?”

“程郑。”

程宗扬想起那个在游冶台见过的商人,“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跟你做生意,又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出重金来摸你的底细。”

“哈哈,还有这种事?这钱简直是白捡啊。五哥,你不会一时手软,没有狠狠宰他一刀吧?”

卢景伸出一隻手,“五百金铢。”

“够阔啊,打听个消息就出五百金铢?这钱得分我一半!”

“好说。”

卢景递来一捆木简,“你自己把你的底细写清楚吧,免得我再麻烦。”

程宗扬笑道:“你这可够省事的。五哥,程郑是什么底细,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卢景道:“打探消息五百金铢起价。凭咱们的交情,给你打个五折。”

“得,我那一半还没摸着呢,就全落你手里了。”

两人玩笑几句,程宗扬道:“先推他几日,摸清他的底细再说。”

卢景点了点头,程郑主动找人打听,肯定有事相求,倒也不用着急。

“胡琴老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

程宗扬叹道:“跟五哥一比,我才知道那些奴婢有多废物。”

卢景翻了个白眼,“拿我跟你的奴婢比吗?”

“我错了。”

程宗扬道:“我的奴婢比五哥你可俏多了。”

“找打不是?”

“说正事,说正事。”

程宗扬道:“我今天问姓毛的画师,他说那对主仆是乘车来的,问题是他们中午就到了上汤,却没有直接赶往洛都,我觉得这里面很有些蹊跷啊。”

卢景道:“他们乘的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不是幹侦探的料,竟然忽略了这么要紧的线索。他不顾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立刻叫来毛延寿,询问车辆的细节。

毛延寿睡眼惺忪,但家主有命,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摊开画纸,当场泼墨挥豪,画出马车的形制。

毛延寿不愧是丹青名手,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出现在纸上。

卢景一边看他作画,一边不住询问马车的细节。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不等毛延寿画完,便道:“不用画了。”

他打开摄像机,放出一幅画面,“是不是和这辆马车一样?”

毛延寿望着屋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正是……这……这……”

光球中,一辆马车侧翻在芦苇荡内。一名少女横尸车内,鲜血染红了衣襟。

没想到上汤这件扑朔迷离的秘事,居然与伊阙那樁无头无尾的血案相关。上汤的事发生在八月初九,伊阙血案是在八月十一。那辆马车用了两天时间,从上汤驶到伊阙,踏上一条不归路,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清楚。”

卢景说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那就拜托了。”

论到抽丝剥茧,明察秋毫的能力,一百个自己加起来也比不上卢五哥。程宗扬突然有种感觉,有了这辆马车的线索,也许谜底就在眼前。……

斯明信前去弥补高智商捅出的漏子,上汤的迷案全部交给卢景,程宗扬则安心应付自己手头的一堆事。他草草入睡,第二天一早,先赶赴西邸取了自己的履历、户籍。

徐璜果然没有吹牛,只用了一天工夫,全套户籍便都妥当地办了下来。冯源买的宅子正好派上用场,住址、身份、家世一应俱全,单从户籍上看,自己如今已经是有家有业,如假包换的洛都人氏了。

徐璜这么卖力,程宗扬少不了再表示一下心意,接着赶往尚书台,拜见主管官员任职的常侍曹尚书。那位尚书接到这封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签署,没有丞相付名,仅仅只有天子印玺的诏书,本来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看到诏书最後面常侍郎的加官,神态顿时一变,态度亲切了许多——常侍郎职衔虽然不高,却是内朝官,保不定哪天来给他传诏的,就是这位新任的中常侍了。即使诏书上只有天子的印玺,与律令不合,可天子亲政,霍大司马告病,他可不愿为一个区区六百石的官职学强项令,去顶撞天子。

尚书台痛快地加印存档,程宗扬顺顺利利办完手续,取了官员的印绶,从身份上已经是汉国数得着的中高级官员了。六百石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加上常侍郎就是天子的近臣,外面一大堆的二千石,大部分还没有内朝官的身份。

程宗扬带着印绶前往鸿胪寺,拜见了主官大鸿胪车千秋。车千秋勉励几句,便让人送他去大行令的官署。

程宗扬到了地方才知道,鸿胪寺的大行令、大行丞早已出缺,连跑腿的治礼郎也只剩了一半,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可见这个衙门油水确实不大。

下属的官吏虽然不知道程宗扬的来历,但一看常侍郎的加官就知道这位爷来头不小,而且他的大行令只是兼职,显然经常要在宫中随侍,一个月也未必能来衙门一趟。只要担负的差事能交待过去,倒不会有什么冲突,因此都十分客气。

程宗扬在宋国主管的宝钞局,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程氏商会,工部的员外郎也没有什么实际差事,连同僚都见得不多,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正而八经当官的手下,因此十分豪爽地包下一处酒肆,把属下全请了去,连与他平级的译官令也请来。双方一方说:“下官愚昧无知,请主官多加关照。”

另一方说:“本官初来乍到,诸事还要多多倚仗各位。”

在席间大家都清楚了彼此的底线,把冲突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从酒肆出来,程宗扬把一份文书连同一隻革囊扔给敖润,喷着酒气道:“不要拉倒。”

“啥玩意儿?”

敖润说着打开革囊,看到里面的印绶顿时一愣。

“给你弄了个治礼郎。二十万钱,从你薪水里扣。”

治礼郎是大行令属下的官吏,年俸不过百石,鸿胪寺的主官大鸿胪就有权力授职。按照默认的规则,大行令可以安排几个亲信作为下属,程宗扬拿出二十万钱,在席间就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程头儿,这……这……”

“少废话。明天给我上任去。”

那印章只有半寸大小,可敖润攥在手里,却似乎重逾千斤。他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紫了,才吭哧道:“程头儿,我啥都不会啊。”

“不会就学。”

“程头儿,我都不识字……”

“文盲也不耽误幹活啊。不行找冯大法帮你去。”

“程头儿,我……”

“哎哟老敖,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敖润心一横,“程头儿,你就瞧我的吧!”

敖润驭车而行,程宗扬忽然看到路边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绕过去,随即又改了主意,说道:“到前面停一下。”

马车驶过巷口,停在路旁。程宗扬对敖润说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敖润一听就慌了,“程头儿,我还想跟你学学咋当官呢。”

“回去再说。要不你就去问刘诏。”

程宗扬把外衣一脱,在车内换上奴仆的青衣,然後跳下马车,在旁边的店肆转了一圈,等马车驶远,才摇摇晃晃过去。

红玉在巷口伸着颈子张望,见到程宗扬走过来,合掌叫了一声,“天爷!”

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快走!”

红玉早就等得急了,匆忙拉着他从後门进了襄城君府,小心避开人多眼杂的主路,从小路穿过暗道,进入那处隐秘的池苑,然後才数落道:“刚拿了钱就跑去吃酒!一整天都不见影子!程厚道,你是不是想死?”

程宗扬打了个酒嗝,伸手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

红玉一下子瞪大眼睛,连忙掩住俏臀,扭头道:“你!”

程宗扬只是逗逗她,见她气恼的模样,面带憨厚地一笑,“有虫子。”

说着摊开手,果然有一隻小虫。

红玉哭笑不得,正要转身,忽然一条青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啪”的掉在她胸口。

红玉尖叫一声,坐倒在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扑过去,叫道:“我帮你逮虫子!”

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大肆摸弄。

红玉惊叫连连,那条虫子有没有逮到不知道,反正自己从双乳到腿间,都被他摸了个遍。甚至这会儿他一手还伸在自己裙子里面,揉弄自己下身那处柔嫩的肉缝。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下升起,红玉粉脸不由涨得通红。“不要……”

红玉挣扎着推开他,匆忙拉平衣衫,逃也似地在前面领路。

第八章

襄城君在密室内等着,见他进来,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气恼,“呆子!你昨天去了哪里?连夜间都没回来!”

程宗扬觉得装成傻子逗逗她也挺有趣,傻呵呵笑着说道:“玩耍。”

“讨厌,好大的酒味……”

襄城君掩着鼻子,皱起眉头,然後嗔道:“以後不管你去哪儿,都要给红玉说明白,知道了吗?”

“呃,知道。”

襄城君这才转怒为喜,翘起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呆子……过来。”

襄城君拉着他退到榻侧,然後娇媚地躺在榻上,扬起一隻玉手,朝他勾了勾纤指,“来啊……”

程宗扬没有动,只傻愣愣看着她。

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又发什么呆呢?”

程宗扬木着脸道:“我……我喝醉了。”

襄城君腻声道:“过来啊,奴家给你解酒……”

程宗扬道:“我喝醉的时候,都是窑子里的女人服侍我的……”

襄城君气得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想让我服侍你?莫忘了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你个呆子莫非是欠打!小心我……哎,你去哪儿?”

“我去窑子……”

“你个死呆子!别走!”

襄城君拉住他,看着那男子一副又醉又愣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模样,也是没辙,最後无奈地说道:“好了,呆子老爷,奴家服侍你便是。”

襄城君扶着他走到榻旁,娇声道:“呆子老爷,你喝多了,躺下歇歇吧。”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程宗扬道:“我有钱……咦?我刚得的一吊钱呢?”

程宗扬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枚铜铢,“赏你……”

襄城君接过铜铢,曲膝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谢老爷。”

“脱衣服……”

程宗扬喷着酒气道:“我喜欢光着屁股伺候。”

襄城君恨道:“你这呆子,在哪个下流娼窠学的?”

襄城君嘴上抱怨着,一边乖乖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立在榻旁,那对丰挺的雪乳饱满而又白腻,在胸前沉甸甸摇晃着,诱人之极。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襄城君柔媚地伏下身子,把一双水蜜桃般又白又大的雪乳送到程宗扬面前。程宗扬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尖。襄城君只觉乳头传来丝丝吸力,温热地舌尖从乳头划过,带来触电般的战慄感。她玉颊飞红,一双美目又湿又媚,仿佛要滴出水来。

程宗扬吐出她的乳头,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襄城君娇喘着斜过身子,把另一隻雪乳送到他嘴边,让他接着品尝。忽然乳尖一痛,却是被他牙齿咬住。襄城君低叫一声,颦起眉头。

幸好他咬的并不重,牙关一开一合,倒像是挤汁一样。半晌,程宗扬鬆开牙齿,襄城君直起腰,又白又大的双乳高高耸起,红嫩的乳头湿淋淋沾满口水,散发出妖艳的光泽。她咯咯娇笑着,神情愈发妩媚。

程宗扬确实喝了不少,汉国人慷慨豪放,这些官员也不是迂夫子,虽然只是底层官吏,但颇有几位豪壮之士,程宗扬酒量纵然过得去,可好汉架不住人多,几个回合下来也有了七八分酒意,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幹出调戏小婢女那种事。

此时一个媚艳的妇人光溜溜站在面前,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体态妖娆,举止风骚,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风情万种的妩媚之态,尤其是那对肉感十足的雪乳随着呼吸颤微微晃动着,艳态横生,让见惯美色的程宗扬也欲念丛生。

好在自己身边妖艳的妇人不少,无论是罂奴、惊奴、蛇奴这些侍奴,还是卓雲君、阮香凝这样的大美人儿,都没少这样光着身子服侍自己。平常为了讨他欢心,更是妖态百出,这会儿总算还能把持得住。

襄城君看在眼中,更觉得他果然是个呆子,换作旁的男人见到自己白生生的身子,早就大晕其浪,像公狗一样扑将上来,哪里还能这般安稳?可恨这呆子虽然不解风情,偏生的天赋异禀,昨日一番交合,自己虽然痛得不轻,但在他身下承欢时,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实是生平未有。

襄城君就像一个嗜辣的饕餮客初次尝到辣椒,对那番滋味念念不忘,到了晚间痛楚略微平息一些,便禁不住让红玉去叫那呆子过来。谁知他一走就是一天一夜,这会儿才喝得醉醺醺的出现。

如果换作他人,即便和他一样天赋异禀,敢这般不分上下尊卑,把自己当成奴婢使唤,襄城君也立刻狠下心来砍了他的脑袋,以免後患。可他只是个呆子,和一个呆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襄城君挽着一条帕子,依在榻旁,一边被他摸弄着身子,一边服侍他擦净面孔。忽然间她心里一动,觉得这呆子虽然算不上英俊少年,但眉清目朗,越看越是顺眼,似乎也不是傻瓜。襄城君转念一想,不由心下暗笑,幸好这呆子看起来不傻,若他是那种拖着鼻涕不辨牛马的傻子,自己岂能让他沾身?

襄城君刚直起腰,腿间就多了一隻手掌。她嫣然一笑,然後翘起一条美腿,放在榻上,将那隻肥滑香软的玉户展露出来,放在他掌心,任他把玩。

襄城君身为太后的弟媳,襄邑侯的夫人,堂堂封君,身份显赫,此时在程宗扬面前,却如同一个光屁股的骚媚艳妇。本来是奴仆的男子,此时醉醺醺躺在锦榻上,襄城君赤身裸体地立在榻旁服侍,还要敞露着下体任他抚弄。既像一个听话的奴婢,又像一个乖巧的粉头。

“你叫什么名字?”

襄城君娇滴滴道:“奴家闺名寿寿。”

程宗扬早已知道襄邑侯的亲家是孙氏,那么她的名字应该叫孙寿。这名字倒是平常,虽然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只是恍惚有点印象。

襄城君玉户饱满柔嫩,程宗扬握在手中,只觉一团娇腻的美肉在掌心软软滑动,阴唇间的花蒂还有些肿胀,在玉户间红艳无比。

襄城君娇声抱怨道:“奴家下面都被你弄肿了……哎呀!你做什么!”

襄城君惊叫声中,却是那呆子粗鲁地往她下身唾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捻住花蒂。襄城君的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手指吸引。

他的手上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只揉弄几下,昨日那种感觉就又一次从下体升起。襄城君不由自主地摇晃螓首,口中发出娇媚的叫声。

襄城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肉棒插入的,她像一个没有资格爬上主人床榻的低贱奴婢一样,只能伏地承欢。她背对着床榻,双膝跪地,竭力耸起雪臀。在她身後,一个男子坐在床榻边沿,背後靠着锦垫,两腿大模大样地分开。那隻白艳的圆臀就翘在他腿间,卖力地上下耸动。

这一次快感来得更快,不多时,艳妇身子一颤,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蜜穴深处涌出,顺着肉棒直泄下来。

孙寿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悸动,正待歇息片刻,谁知身後一紧,那具精壮有力的身体猛压过来,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重重捣入她蜜穴深处。

“呆子老爷……奴婢……啊!啊!”……

红玉在精阁守着,小手拧着一条帕子,在指间绞来绞去。一想起那呆子方才在自己身上摸弄的情形,小婢女不禁又是气恼又是脸红。

忽然甬道里传来夫人的召唤,“红玉……快过来……”

夫人的声音十分急切,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红玉心头一慌,连忙赶往夫人所在的密室。刚从甬道露出头来,入目的情形使红玉惊愕地掩住小嘴,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夫人赤条条跪在地毯上,那个呆子半蹲着身子,双手抱住夫人白生生的屁股,肌肉分明的小腹挺动着,不断往夫人臀上狠撞。仔细看时,他腹下还挺着一根又粗又硬的物件,像根棒子一样,直挺挺插在夫人屁股里面。夫人臀间一隻又红又艳的嫩穴被棒子塞得满满的,随着棒子的进出,一圈娇嫩红腻的美肉在穴口翻进翻出,不时吐出一股淫水。夫人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过一样,淌满淫水,连地毯也湿了一片。她这会儿不停摇着头,长髪散乱,雪臀不停扭动着,纤美的腰肢就像一条白光光的玉蛇。

襄城君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娇弱的哭腔道:“红玉……快把衣服脱了……呆子老爷……轻一些……奴婢快不行了……”

红玉咬着帕子,惊恐地瞪大美目,身子微微发颤。她作为夫人的心腹,主人什么事都不瞒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种凄惨的模样。尤其是她摇头摆臀的姿态,仿佛身体失控一样,充满颠狂的意味。

“红玉……快脱衣服……”

红玉看着那根在夫人体内肆虐的大肉棒,觉得自己两腿都是软的,乞求道:“夫人饶命……奴婢会死的……”

“贱婢!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襄城君喝斥一声,然後又乞求道:“呆子老爷……我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襄城君尖叫着,被肉棒插弄的蜜穴一阵痉挛,淌出一股淫液。

那呆子满身酒气,浑身肌肉绷紧,像魔神一样淫笑着扭头看来。红玉转身就跑,只听见身後“啵”的一声水响,仿佛从瓶口拔出一隻塞子,接着手臂就被一隻大手牢牢抓住。

“夫人救命啊……”

襄城君颤声道:“你这贱婢……居然敢背主逃跑……敢踏进甬道一步,我就杀你全家!”

红玉不敢再挣扎,一手捂着嘴巴,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襄城君回过头,娇声道:“老爷,这小婢是奴婢的贴身丫鬟,便让她代奴婢来服侍老爷……红玉,听到了吗?”

红玉小声应道:“是……”

程宗扬一指锦榻,“脱光了,爬上去。”

红玉还在迟疑,被襄城君劈脸打了个耳光,“贱婢,莫非还要本君来服侍你吗?”

“奴婢不敢……”

红玉含泪解开衣带,除去衣裙,又羞又怕地爬到榻上。

程宗扬拍了拍襄城君白生生的屁股,“过来伺候。”

襄城君殷勤地爬到榻旁,把小婢双腿分开,然後剥开她下体柔嫩的秘处。

程宗扬揽着襄城君的粉颈亲了个嘴,然後把她按到腹下,将沾满淫水的阳具塞到她口中。襄城君半是幽怨半是挑逗地抛了个媚眼,将肉棒细细舔净,然後凑到红玉下身,把肉棒吐了出来。

程宗扬趁着酒意,身体一挺,龟头没入小婢柔嫩的穴口,刚浅浅挤入少许,肉棒微微一顿,顶住穴内一层韧韧的软膜。

程宗扬身体一沉,身下的俏婢玉颊一下变得雪白,接着发出一声痛叫。

小婢娇嫩的蜜穴被阳具插进半截,穴口粉嫩的蜜肉被撑得圆圆张开,片刻後淌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小婢的嫩穴紧狭无比,仿佛一隻充满弹性的肉套,箍住龟头。程宗扬趁着酒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挺着阳具在小婢未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一直顶到蜜穴尽头,让她的小嫩穴完全被自己的阳具塞满,蜜腔中每一寸柔腻的嫩肉都被肉棒撑紧。

红玉已经痛得叫不出声来,只觉得一根烧红的铁棒从自己下体的肉洞插入,一直插到小腹深处,肉穴仿佛被撕裂一样。

襄城君粉颈还在不时摇摆,她用迷醉一样的眼神看着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下身仿佛传来刚才被它插入时的销魂快感,襄城君屁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从穴中挤出一股淫水。接着一隻手掌伸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体内,在她蜜穴中掏弄起来。

红玉与女主人并肩伏在榻上,程宗扬从後面幹着小婢的嫩穴,一手把玩着艳妇如雪的圆臀,目光在两女臀後来回比较。可除了襄城君的屁股更加成熟丰满,娇艳性感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程宗扬不禁心里暗自嘀咕,这妖妇究竟把尾巴藏到哪儿了?……

洛都九市之一的马市位于城外,但随着城市扩张,已经>><<代理墙围了起来。市中有大小马行数十家,交易着汉国最好的马匹,同样也是洛都车马行的聚集地。市中马匹的嘶鸣声,车辆的辘辘声,商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起槐市的清雅,金市的豪富,又是另一种喧嚣热闹的场面。

马市北边的一条僻巷中,一个盲眼的乞丐正扶杖蹒跚而行。忽然间他身子一斜,鬼魅般横移丈许。与此同时,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却拍了个空。

那巷子只有丈许宽窄,卢景身影微闪,已经贴上另一侧的土坯墙。他衣袖卷起,那隻破碗碎成数十片,匕首般朝身後射去。

气劲交击声连串响起,激射的陶片被一双手掌尽数拍碎,接着朝卢景颈後抓来。卢景竹杖在墙上一点,身体缩成一团,像个圆球般翻了个跟头,接着蓦然伸出一隻手掌,与身後的偷袭者对了一掌。

卢景飞鸟般退开丈许,稳稳立在地上。那名偷袭者只略微退了半步,随即稳住身形,没有再出手。

那人穿着黑衣,面容被一副铁制的虎形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却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卢景面无表情,冷冷道:“襄邑侯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沙哑着喉咙道:“试试阁下的斤两。”

“既然如此,这樁生意到此为止。告辞。”

“阁下何必动怒?”

黑衣人开口道:“敝家主只是连日不见进展,派我来催促阁下一番。”

“背後跟踪,已经坏了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卢景说道:“这樁生意我不做了,让侯爷另请高明吧。”

黑衣人抖手掷出一隻钱囊,“这一百金铢算是赔罪。方才的试探是我自己的主意,请阁下见谅。”

卢景接过钱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道:“再有人坏规矩,我们暴氏兄弟就此罢手,立刻返回晴州。”

黑衣人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等卢景身影消失,一个女子悄然现身,她年过双十,眉枝疏朗,说道:“这人身手虽然过得去,但也不是十分出色。”

“如果他只露了两成的修为呢?”

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变成女声,黑衣人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的面孔,却是太后身边那名中年宫女。

“两成?”

义姁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故意留了手,没有显露出真正的修为。”

中年宫女道:“暂时不要招惹他们,看他们到底能查出些什么。”

义姁走到那女子身後,帮她解开头上的帕子,然後从怀中摸出梳子,只几下便帮她梳了个高髻。

那女子打开银质的粉盒,一边走一边妆扮,等走出小巷,已经化身成一个雍容的贵妇。

那女子收起粉盒,双手一摆,收紧的衣袖垂落下来,几乎垂到地面。她双手挽在胸前,走到巷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那女子登上马车,一摆衣袖,双手放在膝上。义姁坐在车後,马车随即向西驶去。

穿过内城的中东门,往北便是权贵雲集的永和里。马车一路驶过燕王邸、代王邸、江都王邸、齐王邸、梁王邸、广川王邸……道路两旁的豪宅鳞次栉比,多是王公贵族之家。这些雄据一方的诸侯王虽然只有得到天子的诏书才能入京,平常住处都是空的,但在洛都兴建的王邸无不华丽非常,竞显豪奢。

满坊华宅之间,却有一座宅院仿佛荒废多年,大门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会倒塌,房顶的茅草都长有半人多高,只有一个老朽不堪的苍头守门。

那女子皱了皱眉,“胶西王还没有回来吗?”

义姁道:“听说又去了北原,只怕一两年才能回来。”

“荒唐。”

马车在一座王邸前停下,义姁下车说道:“北宫长使胡夫人,请见大王。”

後面传来一个女子娇笑,“原来是胡长使,真是巧了。”

胡夫人扭过头,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奴婢见过平城君。”

两人下了车,平城君挽着胡夫人的手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有心的话,你我姊妹相称便是。”

“主仆有分,奴婢岂敢高攀?”

“行啦。谁不知道你自小与太后一起长大,是太后最亲信的心腹之人?说起来还是我高攀呢。”

平城君不由分说,挽着胡夫人的手一起进门,一边对王邸的奴仆道:“你家大王呢?还不赶快请长使入内?”

奴仆慌忙进去禀报,胡夫人与义姁相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平城君那番话私下里说倒也罢了,当着赵邸奴仆的面说出来,让她也无法接口。

平城君却是十分高兴,胡夫人虽然名份只是宫中的低级女官,却是太后最倚重的亲信,能与她结交,自然是有益无害。

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快步出来,正是赵王太子刘丹,他向两人揖了一礼,笑道:“难得姨母光临,母后方才还提及姨母,说这次入京没见上几面,等回到赵地,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平城君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瞧瞧我还带了谁?”

“胡长使,请。”

赵太子亲自领着两人入内,平城君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胡长使可曾听说了吗?”

胡夫人不动声色,“哦?”

“就是那个……”

平城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赵娘娘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道?”

不等胡夫人开口,平城君就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吗?那位赵娘娘,啧啧,是个不会生的……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她腰细得跟柳条一样,入宫都两三年了,肚子还是平的。天子也是,只挑腰细的觉得好看,全没想过女人这腰身太细,子嗣可就难了。如今天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宫里那么多女人,偏偏连一胎半子都没生下……我昨天还去了中山王邸,哎哟,中山王都五十了,又添了个儿子。席间我们还在算呢,中山王在位这二十几年,每年最少也添一两个,多的时候月月都要喝喜酒,算上这个小的,你猜有多少?哎哟,男男女女都有一百二十几个了……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生的?”

胡夫人面带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充耳不闻,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义姁低着头,一言不发。赵太子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此时已经是如坐针毡。

平城君丝毫没有留意厅里的气氛,仍在自顾自说着,“天子如今正是盛年,後宫那么多女子,怎么也该有个一儿半女,胡长使,你说是吧?”

胡夫人道:“嗯。”

“我听人说啊……”

平城君口气愈发神秘,她小心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宫里其实有人生过……被那位娘娘派人给——”

“姨母!”

赵太子脸都白了,这会儿再顾不得礼数,匆忙开口打断平城君,“母后请姨母到後面说话。”

平城君愕然道:“是吗?”

旁边的奴仆见机得快,立刻道:“正是。王后刚才派人来,请平城君入内见面。”

平城君满面失望,但王后有请,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说道:“那我进去见见阿妹,一会儿再跟胡夫人聊天。”

好不容易支走了平城君,赵太子呼了口气,抬袖擦去额头的冷汗。

“让长使见笑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无妨。遇上这样的客人也是无奈。”

赵太子小心道:“不知长使此来,是为……”

“一是向大王道谢。当日大王送来的礼物,太后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大王,心意已经领了。二呢,是大王说的事……”

刘丹心头顿时热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如何?”

胡夫人只说了六个字:“此乃天子家事。”

立太子本是国政,不仅要天子同意,还要征询几位辅政大臣的意见。一旦变成天子家事,就杜绝了外臣插手,能作主的唯有太后。

刘丹明白过来,拱手道:“还要多多倚仗长使。”

胡夫人与义姁告辞出来,刘丹亲自捧了一隻箱子,送到车上,“这是父王和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长使笑纳。”

胡夫人也不推辞,带上义姁,一笑而去。

马车上,胡夫人淡淡道:“如何?”

义姁道:“赵太子眼青而面黧,当是媟淫无度,以至阳虚。若是细加调养,尚可恢复。”

“可有天子之气?”

义姁笑道:“半点也无。”

胡夫人冷笑一声。

义姁道:“为何不见赵王?”

“那位大王多半是在密室,听我们说话呢。”

义姁失笑道:“堂堂诸侯,怎会做出如此勾当?”

“你可不知道这位赵王。”

胡夫人道:“他在赵国这么多年,朝廷派去赵国的国相、二千石,他每次都穿着布衣徒步出迎,甚至亲手清扫官邸,恭敬异常。可那些官员任职从来没有超过两年的,或死或逐,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为何如此?”

“赵王专门派人盯着那些官员,故意设局引诱他们言语犯禁。言谈中偶有失当,便记录下来。赵王在国中幹的那些不法之事露出马脚,朝廷派去的官员要治他的罪,他便拿出来威胁。有人不肯屈从,就上书告发。大者死,小者刑,每发必中,以至于无人敢惹。”

“朝廷既然知道赵王如此行事,为何不处置他?”

“赵王身为诸侯,手里又有证据,朝廷又能如何?”

义姁叹道:“赵王竟然这么阴险……”

胡夫人望着远处的宫阙,淡淡道:“所以说,做天子容易。想做个好天子,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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