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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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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啊!

【第三十八章 燈光】
   水路上的船原本就比馬行得慢﹐加上薛崇訓行走前特意交代自己的人盡量緩行﹐於是他的那艘南下江南道的官船一路上磨磨蹭蹭十分緩慢。等薛崇訓一眾人等從幽州都回來了﹐去追那船時﹐它還沒行出很遠﹐前後都花去二十來天時間了。
   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上官船﹐自然需要船上的家丁配合﹐所以薛崇訓還沒到就派人聯絡過來。這時他獲悉洛陽那邊出了點狀況﹐劉安來報太子正血新機構和兵募將師中安插人員。
   看來不能繼續下江南了﹐不過薛崇訓原本就不想去江南﹐去那邊幹嘛?這時正好有個借口掉頭回洛陽去處理公事﹐但是得到先上船露個面才行。
   追上官船時﹐船已行到了江淮一帶﹐大概在楚州境內﹐離揚州也不遠了﹐楚州南邊就是揚州。黎明時分﹐大部分正睡得熟的時候﹐薛崇訓等人便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船。
   汴水仍舊靜靜地流淌﹐大家上船之後個個都風塵僕僕的樣子﹐面有疲憊﹐薛崇訓便下令道:「休息一天﹐船上買的那些妓女﹐你們愛找誰就找誰﹐就說是我的意思。」
   眾侍衛一聽都十分高興﹐這算是一種福利呢。
   薛崇訓到船樓上的船艙裡安頓下來﹐同樣是倍感疲憊。這二十來天﹐大部分時候是在馬上日夜兼程地趕路﹐在幽州停留的幾天也沒休息好﹐身處不熟悉的地方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他比侍衛們還累﹐他們只是身體乏﹐薛崇訓最累的還是心。
   用漆講究的光滑軟木桌案上有一面銅鏡﹐薛崇訓坐到椅子上休息時﹐偶然間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的臉﹐也是微微吃驚﹐雖然成像模糊﹐不過看起來更黑了﹐而且面頰也消瘦了幾分。舟馬勞頓﹐確實挺虧人。
   想著在船上最多歇一天﹐就應該繼續趕路﹐一種倦意驟然襲上心頭。這時候他眞想暫且放下煩擾﹐在船上好好放鬆一段時間……可是﹐轉眼初冬欲至﹐還是堅持一下﹐能多做一點事就多做一點罷。
   他明白:大凡能成事者﹐並不一定比普通人厲害多少﹐也不一定比芸芸眾生熱情多少﹐其實大家都是凡人﹐只不過有些人能夠堅持﹐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做出實際行動……很多人是可以痛下決心的﹐但苦在無法堅持﹐扛不住了就尋找各種借口拖拖拉拉﹐這就是許多人無法成功的原因?
   薛崇訓想了想﹐船上的妓女和一些船夫終究不是自己人﹐他半個多月沒露面﹐會不會有人心存疑惑?
   這時正好有一個家奴進來送茶﹐薛崇訓便問道:「那玉清道士和白七妹下船了沒有?」
   家奴忙答道:「回郎君的話﹐她們倆仍在船上﹐整天呆在船艙裡不露面﹐好像是在修煉什麼仙道。」
   薛崇訓點點頭﹐不再說話﹐心道:我一會在眾人面前露面﹐如果和她們倆一起出來﹐那麼下邊那些不明眞相的人會猜測我這半個多月都和那倆女人呆在一起日夜淫樂罷?
   他看了一眼船艙外面的光景﹐天還未明﹐不過天邊已開始泛白了。他不再猶豫﹐便起身出了船艙﹐沿著走廊向白七妹她們的房間走過去。
   但見小窗戶上還有燈光﹐薛崇訓心道:沒想到她們起得這麼早﹐那麼突然造訪便不會那麼突兀了。
   薛崇訓敲門之後﹐裡面傳來白無常的有些生氣的聲音:「誰呀?一大早的﹐不是交代過你們﹐沒事別煩我們麼?」
   「是我﹐有事找妳商議。」薛崇訓道。
   白無常的聲調頓時一變﹐變成了嬌嬌的聲音:「薛郎呀﹐你先等等﹐馬上就來開門。」
   過了許久都不見開門﹐也不知道她們在裡面搞什麼東東。好不容易門才「嘠吱」一聲打開了﹐只見身穿白衣的白無常站在門口﹐臉上微紅﹐笑嘻嘻地說道:「薛郎﹐怎麼好些天沒見你呢﹐該不會悄悄下船做什麼壞事去了吧?」
   薛崇訓沉聲道:「讓我進去再說。」
   白無常一面讓開﹐一面依舊帶著可愛輕鬆的笑臉:「人家房裡住的是女人﹐天還沒亮呢﹐你這麼進來想做什麼壞事?」
   薛崇訓的心情本來有些沉重﹐挺嚴肅的﹐但見白無常那張和無常樣子毫不相似之處的可愛清純的臉上的笑容﹐就如一個純潔的少女那般……雖然表面和內在是有區別的﹐不過薛崇訓下意識地受到了影響﹐想了想也開了個玩笑。進門時和她擦肩而過﹐他便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我能幹什麼壞事﹐壞事我們的不是都做過兩回了?」
   白無常的臉上一紅﹐輕輕拽了薛崇訓的衣襟一下﹐翹起小嘴看了一眼房間裡面﹐瞪大美目道:「玉清在呢﹐不准亂說!」
   薛崇訓忍不住又笑道:「妳們……是不是也幹了壞事?」
   白無常嬌嗔道:「眞是一肚子壞水!早和你說了﹐玉清非拉著我修仙﹐沒你想得那麼齷齪!」
   薛崇訓心道:白無常還呆在船上沒敢走﹐估計就是因為有玉清在﹐玉清不善於行走江湖﹐白無常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讓他有點疑惑的是﹐如果白無常以前勾搭玉清只是為了避禍﹐現在她為什麼不拋下玉清﹐自己脫身?
   這時只見玉清道姑也在房間裡﹐她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臉色不太好﹐應該是聽到薛崇訓的玩笑話了……玉清那張清脆的臉上冷冰冰的﹐她雖然向薛崇訓執禮﹐但臉色還是那樣:「薛郎此時造訪﹐恐怕別人閒言碎語。」
   薛崇訓搖頭道:「這條船上﹐除了我的人﹐就是些妓女和不相幹的船夫﹐管他們作甚?」
   玉清又冷冷道:「凌晨時分正是天地靈氣最盛之時﹐我與白七妹正修煉結丹﹐你一來我們就沒法修煉了﹐下回薛郎如果造訪﹐請另外挑個時辰吧。」
   結丹?薛崇訓頓時無語﹐聽她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莫非眞能修得騰雲駕霧升天不成?他回頭看白七妹時﹐只見她吐了吐小舌頭﹐輕輕搖頭﹐看來也是很苦惱。
   薛崇訓見這女道士一臉道貌岸然冷若冰霜﹐心下就忍不住想逗她一逗﹐想罷便說道:「那日在洛陽碼頭上﹐玉清深情款款﹐我還以為妳對我有意思……」
   玉清柳眉一軒﹐冷然道:「只要你放棄榮華富貴﹐辭官罷爵﹐緇衣修道﹐我便許你又如何不好?」她頓了頓﹐又冷笑道:「恐怕衛國公不是為了美色願意放棄權位的人﹐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心存幻想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薛崇訓強笑道:「我只聞小姑娘嫌郎君錢財不多權位不高的﹐今日卻是開了眼界﹐還有人嫌郎君做官的?」
   玉清道:「我不是嫌人做官﹐如果是那市井小子﹐一無所有﹐妄想娶我﹐還能得到一個道觀﹐以及房產、土地幾處﹐我也不願意。讓你辭官﹐是想看你究竟看中的是什麼?只要你做得到﹐還有什麼好說的?」
   「原來是考驗……」薛崇訓沉吟良久﹐說道﹐「如果為了和那燈火闌珊處的佳人簡單廝守﹐可以放棄手中權位﹐我也是願意的。只是﹐想當初章懹太子捨宅為寺﹐乾脆做了和尚﹐也不免一死……身在其位﹐豈是說退便能退的?」
   這時薛崇訓的臉上不輕意間露出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之感來﹐頗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似的。
   白七妹見狀﹐輕咬了一下嬌唇﹐嗲聲道:「薛郎﹐你這些天去哪裡了﹐人都瘦了﹐人家好心疼呢。」
   玉清一聽﹐不禁憤憤地白了她一眼﹐檀口輕啟卻是無言以對。薛崇訓饒有興緻地觀察著倆女人的神情﹐笑了笑說道:「貪官污吏歉上瞞下﹐如果靠地方官陪同考察﹐別人肯定不會讓你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所以我只能沿途微服私訪……此事事關公務﹐我待妳們也于薄﹐還望妳們不要亂說話。」
   玉清淡淡說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心裡有數﹐不然魚公公怎麼放心讓你和他在上清觀私會?」
   薛崇訓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吁了一口氣:「不知怎地﹐覺得和妳們在一起心情很放鬆呢。怎奈身不由己﹐不然眞想和妳們多相處一些日子……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啊。」
   白七妹聽出口風﹐不禁問道:「薛郎是來和我們告別的?」
   薛崇訓點點頭:「明天就走﹐洛陽出了點事﹐我不能再去江南了﹐得盡快趕回去處理一下……船太慢﹐我走陸路﹐妳們要去哪裡?船可以借妳們﹐載妳們一程。」
   白七妹聽薛崇訓不是開玩笑﹐也收住了笑意﹐眉頭輕蹙﹐喃喃說道:「現在已經出了洛陽﹐雖然仍在江湖﹐但我隨時可以找機會擺脫那些人的眼線﹐只是……玉清跟我﹐多有不便﹐我怕連累她。」
   玉清道:「我和妳一起罷﹐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孩童凡事需要人照顧﹐說不定遇到意外我還能幫上忙﹐妳的身手並不比我強多少。」
   白七妹苦笑道:「人在江湖﹐眞不是靠身手。武功再高﹐難敵人多﹐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是蠻來﹐很快就完啦。」
   「這……」玉清關切地問道:「我對妳來說是拖累麼?」

【第三十九 告別】
   正好順風﹐高大的樓船風帆鼓脹﹐華麗而壯觀。河水兩岸是綠意盎然的水田﹐本來水稻已經收了一季﹐水田裡只剩下穀樁﹐但是南邊的氣候溫暖﹐收割後穀樁還能發芽﹐深秋季節還能再收一次。
   兩邊是莊稼地﹐河上卻行駛著一條巨型大船﹐在這古樸的鄉間﹐文明的對比產生了極強的視覺反差﹐兩岸的農人無不好奇地駐足觀看那條華麗樓船。
   大船乘風破浪﹐浪花拍在船舷下方濺起陣陣白浪。
   風浪不止﹐人心也是這般起伏﹐頗不平靜。玉清很受傷﹐很困惑地看著白七妹:「我對妳只是一個拖累麼?」
   如此口氣﹐縱是薛崇訓對感情反應遲鈍﹐也聽出些許味道來了。他默不作聲﹐只看那白無常如何處理。
   白七妹平時總是笑眯眯的裝可愛﹐彷彿一個純潔的少女﹐但是她的心思卻多﹐並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少女。不開玩笑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是極其豐富的﹐撲閃撲閃的富有靈氣。白無常沉默了很久﹐變得嚴肅起來:「那日妳突然追到碼頭﹐我看見妳哭了﹐那眼淚肯定不是為了薛郎吧……」
   薛崇訓苦笑著看向玉清﹐答案很明顯﹐她和自己剛認識不久﹐既沒有發生過什麼讓人額外感動的事﹐他又不是叫女人一見便生情的翩翩公子﹐人家不可能多情成那樣啊!
   玉清低頭道:「只是我們以前說得好好的﹐一起修仙升極樂之境﹐妳突然要離我而去﹐我自是不捨……」
   白七妹正色道:「不是如此簡單!妳不要騙自己了﹐我承認當初答應妳的那些事多半是出於無奈﹐那時我沒地方可容身了﹐如果出了上清觀﹐馬上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但是﹐我也不是眞想利用妳﹐如果不是放不下妳的痴心﹐我早就可以獨自脫身從這船上離開……」
   「妳不要再說了!」玉清突然打斷了白七妹的話﹐看了一眼薛崇訓﹐她又是害臊﹐又是自責﹐喃喃說著﹐「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妳不必有心結﹐這種事兒我在宮裡見得多了﹐沒什麼好見不得人的﹐要不我先到艙外等等﹐妳們先說完我再進來。」
   他說罷便站起來﹐正欲告退﹐卻不料白七妹突然抱住了他的胳膊﹐薛崇訓十分吃驚地看著她﹐不明所以。
   白七妹咬著小銀牙﹐盯著玉清道:「江湖險惡﹐難得玉清姐姐一片眞心﹐我自是應該小心珍惜﹐所以我才沒有不辭而別。但是﹐我實在不想和女子那樣。我也說不上來原因﹐比如……我更願意和薛郎親近﹐我喜歡他說話的聲音﹐粗曠的嗓音又有種別樣的感覺﹐我喜歡他身上的味道、結實的肩膀、高大的身軀讓我心裡很歡喜……玉清姐姐﹐我喜歡男的……我們不要再這樣糾纏下去了﹐要不妳也試試﹐薛郎比我好多了。」
   玉清的眼眶裡頓時滿是淚水﹐削肩在微微地顫動。
   薛崇訓忽然不合時宜地笑了一下。玉清頓時瞪著他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你笑什麼?」
   「沒有!」薛崇訓忙道:「不好意思﹐剛才我走神了﹐因為你們說的事兒原本就是小事﹐所以我沒認眞聽﹐想起他事兒去了。」
   玉清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想什麼了?」
   薛崇訓嘆息道:「我想妳還能糾纏於這樣的情事﹐可見日子是安穩而無憂的。哪天我也能像妳這樣﹐成天只是為了愛恨而動容﹐那就太好啦!」
   玉清的注意力被轉移﹐眼淚不掉了﹐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好奇地問道:「薛郎出身高貴﹐位高權重﹐要什麼沒有?為何要這般說話?」
   薛崇訓重新坐了下來﹐淡淡地對她說道:「因為總是有人想置你死地而後快﹐稍不留意﹐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官位權力都是浮雲﹐妳說命都沒有了﹐愛啊恨的還有什麼用?」
   雖然他說得這麼難過﹐但是說出來了他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快感﹐特別是傾述的對象是美女﹐她還富有同情心地眼巴巴看著自己﹐薛崇訓就覺得心裡一下子好受了﹐他不願意承認:郎君也需要關愛?
   白七妹也嬌聲安慰道:「薛郎最厲害了﹐不要怕﹐你會戰勝對手的﹐我相信你哦。”
   薛崇訓露出了笑臉:「哎呀﹐妳還是跟我得了﹐我身邊現在正缺人手﹐妳又這麼可愛﹐我定然不會虧待妳的。」
   白七妹一半撒嬌一半狡黠地說道:「我覺得薛郎這樣的郎君好厲害﹐好讓人仰慕﹐但是又讓人有些害怕呢……萬一哪天你為了成大事需要犧牲我這樣的女子﹐就怕你毫不猶豫就把我賣了﹐性命還在其次﹐可是一想到死前會多麼絕望、多麼肝腸寸斷﹐我就好害怕。」
   薛崇訓愕然道:「我是那樣的人麼?」
   白七妹冷笑道:「我發現你和宇文孝有很多相似之處。」
   「什麼地方相似。」
   「只是我的感覺……」白七妹的眼裡露出一種異樣的憂鬱來。
   薛崇訓搖頭嘆息﹐心道:這女人終究是放不開一些東西﹐不然上次在城隍廟她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放過我?那我是不是就能夠放開了﹐做到完全理智了?如果眞的可以那樣﹐也不知是一種強大﹐還是一種悲哀。
   三人都一起陷入沉默﹐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想法都不相同。這時玉清打破沉默﹐她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還是回上清觀吧。」
   白七妹頓時抬起頭來﹐她張了張小嘴﹐不知想說什麼﹐但看後卻一個字都沒有出口﹐哪怕是一句挽留。
   玉清眼巴巴地看著白七妹:「妳還會來上清觀看我嗎?」
   白七妹的美目頓時笑成兩條彎彎曲線﹐使勁地點頭:「等風頭過去﹐一定去看姐姐﹐我們永遠都是好姐妹。」
   「哦……」
   白七妹對薛崇訓說道:「薛郎明日要回洛陽﹐再幫個忙嘛﹐帶上玉清姐姐﹐一路上好有個照應。」
   薛崇訓呵呵一笑:「幫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獎勵妳可別忘了﹐不然不幹。」
   白七妹嬌嗔道:「你眞是壞死了!」

【第四十章 飛虎】
   薛崇訓在楚州上岸﹐帶著衛隊車隊走陸路回洛陽。白七妹沒有和薛崇訓一道走﹐離別之際﹐他不禁生出些許不捨之心﹐畢竟前後相處了好些日子了……他試圖猜測白七妹的心思﹐最終還是猜不透。按理江湖險惡﹐跑江湖本就不是什麼好日子﹐何況現在她是危機四伏﹐薛崇訓可以給她提供保護﹐可是她竟拒絕了。
   薛崇訓對她說了一聲保重﹐讓她好好活下去。她露出笑容﹐純純地笑道:妳也是﹐我相信妳會戰勝對手的哦。
   玉清倒是隨同薛崇訓一道回洛陽了﹐上清觀才是屬於她的地方﹐。薛崇訓在路不禁想到一個問題:上回離開洛陽時﹐玉清當著那麼多的面表白﹐眾人都以為她的情意是對我﹐如果明年不幸太平公主倒臺﹐我也跟著玩完﹐東都官場垂涎於玉清道姑美色的官吏﹐到時候會不會以此為借口牽連於她﹐借機強取豪奪?
    世間事﹐把握自己的命運已經比較困難了﹐何況他人?
   ……
   士農工商﹐唯士不視生產﹐卻是在爭鬥﹐為利益、為權力。薛崇訓回到洛陽之後﹐少不了又是一番爭權奪利。按照他的想法﹐新的漕運體系完全是他規劃建立起來﹐為什麼要讓李隆基的人插一手?糾集河東士人集團和依附太平的官員﹐排擠空降到洛陽等地的人﹐事在必行。
   在漕運體系內﹐薛崇訓提拔拉攏的人先入為主﹐已經佔據了各種重要位置﹐爭奪到大部分權力是容易﹐可是仍然無法避免有司衙門被安插各種眼線﹐形成各種制肘……實在沒辦法﹐因為太子監國﹐所有五品以下的官員他完全有權力不請示皇帝就直接任命。如果是在長安﹐五品以下的官吏並不是很重要的﹐但是地方官員則不同﹐中、下州的刺史才正四品下﹐五品以下的官員也能擔任比較重要的職務。
   特別是正在招募訓練的一萬二千名糧賦護衛兵裡面的官吏、將帥﹐很快就被安插了大量親太子的人﹐薛崇訓想控制這支軍隊﹐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如意算盤就此落空。
   護運軍隊他沒法掌握﹐但預料到將要開始的暴風驟雨﹐薛崇訓必須想方設法地培植自己的力量﹐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勝算。於是他收集了各種劫船盜賊的信息﹐以組織兵力剿滅山賊為理由﹐下令湯團練選拔組建一支三百人規模的募軍。
   人數少﹐事情就小﹐不容易引起長安的注意……只是三百副陌刀和盔甲是個問題。他們只能從人選上下力﹐力圖選出最勇猛善戰的將士。
   湯團練想了個招﹐讓薛崇訓一起到校場上觀看選兵。
   洛陽城南有塊空地﹐有三四個馬球場那麼大﹐湯團練集結了一千多人河東籍的士兵。又叫人在百步之外竪了一排半丈多高的靶子。
   薛崇訓應邀騎馬到校場觀察﹐見到這副情形不明所以﹐回頭問道:「湯團練﹐你這是要做什麼?」
   身材魁梧的湯晁仁說道:「此法先祖父用過﹐有一次他隨唐軍出擊吐谷渾﹐皇帝傳旨派遣一支騎兵深入敵軍腹地實施襲擾﹐此戰凶多吉少。先祖父為了挑選出視死如歸的猛士﹐便叫人站在箭靶之下﹐再讓神射手對著箭靶射箭﹐箭靶之下的人如果沒有閃躲﹐便中選……此法甚是管用﹐最後先祖父率領這支兵長軀直入﹐所向披靡﹐戰罷皇帝嘉獎﹐官升三級!」
   薛崇訓一聽大喜﹐點頭道:「此法甚妙﹐至少中選之人頗有膽量。」
   但這時湯晁仁又無不擔憂地說道:「我們這樣做﹐只恐東都的文官上書讒言薛郎私植死士﹐居心叵測……」他回顧了一下左右﹐又低聲道:「這批人全是咱們河東的人﹐鮑誠、張五郎等三個旅帥不是自己人就是河東故人﹐且軍費全由薛郎籌措……如上以來﹐這三旅兵力便完全握在薛郎之手!太子的人想插手也沒縫。」
   薛崇訓聽罷心下一動﹐默然片刻﹐皺眉沉聲說道:「如果老是畏首畏尾﹐能幹成啥事?就照你說的做!別管那些御史﹐到時候我自有辦法應付。」
   湯晁仁抱拳道:「有郎君這句話就中﹐我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他說罷策馬上前﹐從隊列前面奔過﹐大聲說道:「為肅清山匪挑選勇士﹐是騾子是馬﹐溜溜便知!隊正聽令﹐按列試箭﹐畏懼者可以退出。」
   喊罷﹐湯晁仁奔到靶子前﹐從馬上跳將下來﹐站在一個箭靶下面﹐揮手喊道:「張五郎﹐試靶!」
   只見一個面如刀削的青年將領策馬從隊列中出來﹐正是上回在黃河三門砥柱開始追隨薛崇訓的張家五郎﹐算來名士張九齡還是他的親戚。張五郎一夾馬腹﹐座下戰馬便飛馳而走﹐他於馬上張弓搭箭﹐伏低身體﹐將弓弦拉得猶如滿月一般﹐幾乎沒有片刻猶豫﹐只聽得「呯」地一聲勁氣十足的弦響﹐那箭羽便向湯晁仁疾飛而去﹐正中靶心﹐力透箭靶﹐從中間穿過。
   「好箭!」眾將見張五郎身形瀟灑﹐動作嫻熟﹐又准又快﹐頓時不約而同地贊了一聲。
   湯晁仁吁了一口氣﹐大笑道:「我第一個試箭﹐過關!以後我便兼任三旅校尉。」
   他笑罷拉住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下令其他人以隊為次序選兵。這時校場另一頭幾十個精挑細選的神射手也排成了一排﹐各帶箭壺﹐搭箭上弦﹐先是對著地面﹐準備射那箭靶。
   神射手都是挑選出來的﹐幾十步之外射個靶子﹐基本不可能離譜地偏得射到人的腦袋上……但是見到別人用弓箭對著自己﹐眼睜睜那箭羽迎面飛來﹐心理壓力可想而知﹐大部份人臨陣之時會忍不住低頭閃躲﹐還有人更誇張﹐幹部嚇得撲倒在地。
   不過這些兵募既然來吃賣命這口飯﹐還是有不少膽大不怕死的﹐每火(十人)中多則有一半人不會躲﹐少則二三人。如此一選﹐選滿三百人便停止﹐再登名造冊。
   只忙乎了半個時辰﹐這事兒就算辦成了﹐武將辦事果然比文官要乾脆爽快﹐沒那麼多繁文縟節。這時湯晁仁一拍腦門﹐說道:「忘記了一件事﹐薛郎要不要為這三旅勇士選個名兒?」
   這麼一提醒﹐薛崇訓心道取個名兒確實比較給力﹐但取什麼好……薛家軍?那不是成心要讓中樞提防麼;虎賁?更扯淡﹐那是宮廷禁衛才敢用的名字﹐取這樣的名估計立馬就有官員上書說薛崇訓那廝想當皇帝﹐要謀反!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一個有意思的名字﹐脫口笑道:「叫飛虎……團吧。」
   按唐軍慣用建制﹐左右兩個旅為一團﹐三個旅編成一團雖然不倫不類﹐不過他要這麼幹﹐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薛崇訓自小便有名士教習讀書識字﹐他取個名字﹐湯晁仁想也不想﹐當下便嚷了出來:「薛郎給的名兒﹐飛虎團﹐兄弟們記住了自家名字了!」
   眾將士笑著起哄鬧了一陣﹐覺得名字倒是挺帶勁的﹐飛翔的老虎﹐該是多牛逼的玩意啊!
   ……
   但是很快他們就有麻煩了﹐不出所料﹐馬上就有官員上書彈劾薛崇訓。如果其他京官下去辦事﹐臨時雇傭幾百個人剿匪﹐並不會引起人們注意;可是薛崇訓的身份特殊﹐好多人盯著﹐於是有任何異常舉動都瞞不過去。
   太子李隆基也是大為火光﹐想他堂堂太子﹐親衛部隊才三四百名騎兵﹐那薛崇訓算哪根蔥﹐竟然私自拉起三百人的私兵﹐這是逾制!是謀逆!
   更有正直之士疾呼薛家培植死士、居心叵測﹐應當削去爵位以儆效尤;太平公主卻樂得兒子鬧騰﹐於是授意朝中官僚替薛崇訓找諸多道理﹐反正和稀泥。
   李旦也納悶薛崇訓在搞什麼﹐不過三百人還能造反不成?他倒是沉得住氣﹐依舊先問。問過太平否……問過三郎否?」然後採取了個中庸的辦法:這批人只能用於地方防衛和剿匪﹐任何時候不得進京;不得裝備盔甲、長兵器﹐否則按律以謀逆論處。
   薛崇訓收到兵部咨文之後﹐自然不敢私藏甲兵﹐只得叫工匠用硬竹和老藤編織盔甲﹐聊勝於無﹐然後裝備橫刀。
   陌刀在唐朝是管制兵器﹐櫹刀倒是不怎麼管。府兵士兵的短兵器都是自備﹐自己找鐵匠鍛造橫刀﹐國家只發陌刀長矛等長兵器。
   於是薛崇訓組建的那「飛虎團」看起來眞是搞笑極了﹐身上穿著竹子﹐頭戴斗笠(頭盔也是管制甲兵)﹐腰掛刀鞘……乍一看上去﹐就跟劍南那邊的土著似的﹐好在每人配備有六匹騾馬﹐這才和精銳有點關係了。
   好處就是一個個身輕如燕﹐不似一般的府兵﹐作戰時身上負重至少好幾十斤。
   這是薛崇訓的第一股力量﹐他十分看重﹐便好魚好肉養著﹐督促湯晁仁每日訓練。俯卧撐等手段他倒是沒有提﹐因為湯晁仁武將世家出身﹐自有一套訓練方法﹐薛崇訓犯不著瞎指揮去胡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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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河治】
   飛虎團訓練了月餘﹐第一次跟薛崇訓出洛陽﹐是去陝郡。陜郡大倉庫剛剛建成﹐洛陽漕運衙門的文官前去驗收﹐薛崇訓也去了﹐飛虎團便出營作為衛隊相隨。
   一群身披竹片﹐頭戴斗笠的壯漢顯得很是碍眼﹐因為官員們穿的官袍大多都是團花綾羅﹐還有其他府兵衛士也是披明光甲、手執大傢伙陌刀﹐威風凜凜﹐兩廂一比﹐裝備簡陋的飛虎團尷尬軍容可想而知。
   府兵相當於服兵役的義務兵﹐原本到京師及東都「上番」只負責軍事駐防住務﹐但是吏治一壞﹐早已是弊病叢生。長安、東都等地的權貴和官僚經常性地派遣服兵役的人到上司家中站值﹐甚至幹苦力。還有大官出巡﹐府兵將帥為了巴結權貴﹐也會調遣兵員做衛隊。薛崇訓從洛陽到陝郡﹐就有當地的府兵將領派遣的衛士相隨。於是那詩中官僚「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的情形﹐早在唐朝已然相符。
   陝郡上的地方官自然隆重迎接﹐大家校檢新建成的倉庫時﹐變得熱鬧歡樂。不過這樣的場面薛崇訓見得慣了﹐並沒有被他們的熱情蒙蔽﹐依然督促漕運官員仔細檢查用料、花費等數目。
   應酬罷﹐薛崇訓想起剛從京師出來那會去過的黃河三門砥柱﹐便問陝郡官員:「幾年前陝郡太守在三門山北側開鑿了一條人工航道﹐今日尚可一觀?」
   陝郡官僚躬身答道:「因彼地全是岩石﹐勞民傷財結果只能開鑿出一條淺道﹐河床太高﹐平時無法行船﹐只有漲水季節才能使用。」
   薛崇訓回顧劉安道:「陝郡大倉建成﹐往後粟米便可先行存入陝郡倉廩﹐待到漲潮之時﹐走新航道﹐避免三門水險﹐無謂損耗。」
   劉安附和道:「薛郎所言極是﹐漕運新法的好處便在於此﹐以倉庫為緩衝﹐官府可以統籌協調﹐在最佳時機轉運。」
   眾官聽罷﹐少不得又大拍馬屁﹐讚了一番薛崇訓的高屋建瓴牛逼無比。
   薛崇訓興起﹐便要帶人去三門北側實地觀測新航道的境況。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到地方時﹐果見此時新航道上的河水甚淺﹐薛崇訓叫侍衛涉水﹐竟可徒步而過。有官員說道:「再過幾月﹐待黃河一漲﹐便可通船。」
   就在這時﹐薛崇訓偶然看到了黃河邊上有艘破船﹐那船夫人很是眼熟﹐突然想起來了﹐從長安過來之時﹐考察三門就是坐的那個老船夫的船啊。因那老船夫曬得黝黑﹐比薛崇訓還黑﹐他便有些印象﹐此時一見﹐竟還認得。
   那老船夫見到這麼多人馬﹐正好奇地站在岸邊看熱鬧。薛崇訓便騎馬走了過去﹐招呼道:「老丈﹐你可記得我?數月前我坐你的船﹐可是給的雙倍佣金。」
   那次薛崇訓穿的是一件麻衣;但這時他穿的是官服﹐紫色的大團花綾羅。所以老船夫想了一會﹐才恍然喊道:「想起來啦!明公讓老夫兒看那金魚袋﹐老頭兒開了見識哩!」他有些怯場地回顧薛崇訓身邊的眾多官吏和兵丁﹐顯得手足無措。
   薛崇訓大笑道:「老丈說那國姓太守撂了活在在黃河上﹐不信治不了這河﹐但沒有成功;數月之前﹐我也把活撂下﹐今日如何?」
   老船夫愕然道:「明公治了這河?」
   薛崇訓轉身指著李太守以前開鑿的新航道:「國姓太守挖了這條道﹐但沒用上﹐因為他只治河﹐不治人。今日我在陝郡建了一處倉庫﹐將粟米先存入其中﹐待到潮漲﹐再用新河﹐可算治了這河?」
   老船夫笑道:「不見明公征勞百姓﹐竟治服了這鬼門關﹐待歸到鳳池﹐天子定然誇讚哩!」
   眾官聽罷一樂﹐不由得小聲議論道:「這山村老丈﹐還挺會說話的呢……張太守﹐這人不是你派來蹲點的吧?」
   那陝郡新太守大呼冤枉:「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諸同僚冤枉我也!」
   就在這時﹐有人又看到了一個熟人﹐一個長安下來的官員遙指山坡道:「諸公請看﹐那邊騎驢的人﹐可是李鬼手?」
   薛崇訓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麻衣的老頭子騎著一頭驢子﹐正在遠處的一個小山崗上看著這邊﹐經旁邊那位官僚一提醒﹐他再仔細一看﹐還眞有幾分像李鬼手的儀表。
   他當下便喊道:「山上的可是故人?」
   果然是李鬼手應答:「原來是薛郎在此﹐因見諸多公門人馬﹐我是來看熱鬧的﹐哈哈。」
   李鬼手的名氣在文人屆那是響噹噹的﹐眾官頓時嘩然﹐陝郡太守無比自豪地吹噓道:「陝郡人傑地靈﹐俊傑輩出﹐李鬼手李玄衣的故里便是陝郡﹐諸位可否聽說?」
   薛崇訓便向老船夫告辭﹐策馬向那山坡上過去。就在這時﹐劉安提醒諸公道:「薛郎和李鬼手交情甚厚﹐今日偶然相見﹐讓他們敘敘舊。咱們熱鬧別湊一塊兒了﹐就在山下等著罷。」
   眾官一聽﹐心下了然:大家這麼多人都湊上去﹐那李鬼手的面子也忒大了!禮遇竟然蓋過衛國公﹐別人心裡會怎麼想?李鬼手雖然名氣很大﹐終究不是官場上的人物﹐犯不著這樣啊﹐對他再怎麼熱情﹐有嘛好處?
   薛崇訓帶著兩三騎親衛策馬上山﹐從馬上下來才抱拳道:「故人別來無恙?」
   李鬼手也不托大﹐忙爬下驢背﹐這才和薛崇訓相互見禮。
   兩人登高望遠﹐只見那黃河之水和新航道的淺水在山嶺之間匯入一處﹐向東而去﹐形成了一個人字形。李鬼手翹首迎風﹐輕輕擼了一把下巴的鬍鬚﹐微笑著說道:「恭喜薛郎﹐你這回總算做了一件大好事。每年在這鬼門關觸礁出事的人﹐無可勝算﹐治河那是救命啊。」
   薛崇訓發現﹐這次李玄衣和自己說話的態度﹐都和氣多了﹐恐怕就是因為自己幹了一件造福百姓的事。他也不過於謙虛﹐當仁不讓地說:「李先生還記得上次我說的嗎?治國比治病管用。河運數月而治﹐因此脫離水深火熱的何止千百人?李先生治病﹐就算每日救治一人﹐一年才三百六十人﹐方之天下億兆生靈﹐不過九牛一毛。不如出仕為官吧!」
   李玄衣沉吟道:「不得不承認﹐薛郎的功德比我大……只是﹐我能治好病﹐不一定能當好官。況且如今歲數已不小了﹐何必再去官場折騰?事有不順﹐徒增煩惱耳。」
   這是委婉的拒絕﹐求賢若渴的薛崇訓心裡頓時有些生氣﹐憤然道:「如果是李三郎三顧茅蘆﹐你會不會出山?」
   想來李玄衣是那心口合一之人﹐不善撒謊說好聽的話﹐當下便沉吟不已﹐沒有立刻回答。薛崇訓心中更是添堵。
   冷場了許久﹐薛崇訓才調整好心態﹐悵然道:「李先生既不領情﹐我亦不過多為難……咱們認識到現在﹐算是朋友了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李玄衣淡然說道﹐他頓了頓﹐又說道:「方才薛郎問我﹐我想了許久。如果太子下禮﹐我或許會出仕﹐正如薛郎所說﹐手握國器之人﹐一言一行可以造福眾生、也可以置萬千人於湯鑊﹐如果我出仕為官﹐不時進言勸諫一二﹐也是有些作用的罷。」
   看來李玄衣不是一定當隱士﹐之所以不想跟薛崇訓﹐大約是不看好太平一黨的前程﹐出來做官很快就被打倒﹐實在無甚意義……薛崇訓被人這麼對待﹐心裡自然不爽﹐不過想通之後也就沒什麼了﹐李玄衣雖然不給面子﹐但至少能待人以誠實話實說﹐總比那口蜜腹劍之人要讓放心。
   薛崇訓沉默良久﹐嘆道:「李先生此生抱負便是濟世救民?」
   李玄衣笑道:「名氣太大﹐也是無奈﹐其實我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人罷了。只是自小本性向善﹐每見民生多艱﹐不由生出側隱之心﹐平日便能做一分是一分﹐以慰本心。」
   薛崇訓聽罷又是一陣感嘆。神醫、名士﹐任是哪一個身份都可以為他帶來極大的利益﹐但是李玄衣拒絕了將資源最大地轉化為利益﹐世間上的人眞是無奇不有﹐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為欲望奔波啊。
   此刻他不禁仰望蒼穹﹐喃喃說道:「夜觀星辰﹐明年將有次引人注目的天象﹐也不知是福是禍﹐李玄衣對天象可有研究?」
   李玄衣忙道:「布衣不敢擅論天機﹐否則有不臣之嫌……薛郎對日月星辰也有涉獵?明年可有什麼異象?」
   薛崇訓故弄玄虛道:「明年應驗﹐你便知曉。」說罷他又沉聲道:「你看好的李三郎﹐表面上是國家之福﹐但宮廷權力鬥爭﹐誰正誰邪誰好誰壞﹐關眾生百姓何事?若論天機﹐那李三郎掌權﹐數十年之後讓國家陷入戰亂﹐生靈塗炭、十室九空﹐導致此後藩鎮割據軍閥混戰﹐活人充為軍糧﹐妻女任人奸淫殺戮﹐如此人禍﹐方知太平二字的好處……」
   李玄衣變色道:「薛郎這重了。」
   薛崇訓冷笑道:「言重?五胡亂華尚且不遠﹐有前就有後。人心不滅﹐悲劇還會重演﹐與人為善只是李先生心中的一個念想罷了。」

                   第三卷 決戰禁城之巔
【第一章 白雪】
   「下雪了﹐瑞雪兆豐年哩!」院子裡的丫鬟喜悅地嚷嚷著﹐清脆的聲明音就像喜鵲報喜一般﹐讓人聽著心裡額外舒坦。
   薛崇訓披上大衣﹐拉開房門一瞧﹐只見鵝毛般的大雪正鋪天蓋地撒將下來﹐院子裡、屋頂上﹐彷彿轉瞬之門就蒙上了潔白的一片。這是洛陽今歲的第一場雪。
   他額外地注意到﹐轉眼已是臘月間了……景雲二年﹐就要這樣過去了嗎?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擔憂、有惶死、有畏懼﹐還有消沉與迷茫?當還處在景雲二年的時候﹐他起碼有個時間概念﹐變故不會在今夫發生﹐今年是沒有事的;可是一旦進入了景雲三年﹐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在預見與無法預見之間徘徊﹐在確定與不確定之間徜徉﹐命運那雙看不見摸不著的手﹐讓人如芒在背。
   我能做什麼?一個凡人﹐面對歷史的大潮﹐就像只身立於波濤洶湧的大江之中﹐撲騰幾下能讓江水倒流?
   但是﹐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絕不認命!
   傷春悲秋只會讓人軟弱;長吁短嘆只會讓人消沉;左顧右盼只能讓人遲步不前!唯有保持力量與自信﹐才最是有用。
   「老天沒有愛恨分別﹐把萬物當成草扎的狗﹐命運靠自己去掌握!」薛崇訓自言自語﹐聽說自我暗示可以調節心態。
   就在這時﹐那個臉上有個蝴蝶胎記的董氏端著一盆氣騰騰的水從廊道上過來了﹐她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薛崇訓軟軟地道:「郎君﹐外面冷﹐先進去吧﹐我侍候你洗漱。」
   這個女人非常容易滿足﹐薛崇訓只是不嫌棄她﹐給她吃好的穿好的﹐哪怕地位很低﹐她成天也是高興非常﹐眼裡就只剩薛崇訓一個人了。
   屋子裡燒著溫暖的爐火﹐暖洋洋的氣息就在背後。薛崇訓卻冷冷說道:「我不用熱水﹐端條凳子到院子裡來。」
   「郎君……」董氏無不關切地怔怔說道。
   薛崇訓大步走到院子中間﹐斥退左右的丫鬟奴婢﹐伸出手時﹐看著那雪花飄在手心裡。董氏無法違抗他的意思﹐只得依言搬了條矮凳出來。薛崇訓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邊﹐便開始拔身上的衣服。
   董氏大驚﹐初時還以為他要跳井﹐馬上又覺得不太可能﹐只得失色地看著他﹐不知他要搞什麼。薛崇訓很快脫掉了大衣和襖子﹐最後把褻衣也拔了﹐上身已裸露了出來。
   風非常寒冷﹐他的皮膚上馬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顧牙關咯咯直響﹐他回頭對董氏說道:「從井裡打水﹐侍候我洗個澡﹐以後每天早上都洗一次﹐再去煉武。」
   董氏臉色紙白﹐猶豫著說道:「要是郎君生病該怎麼辦?」
   「我叫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廢話﹐沒人會懲罰妳。」薛崇訓咬緊牙道﹐「來吧!」
   薛崇訓總是對她這麼說﹐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已經習慣聽從他了﹐雖然很捨不得讓薛崇訓平白無故地吃這樣的苦頭﹐但還是用水捅打水上來。
   薛崇訓道:「從頭上淋下來﹐沒事﹐沒事﹐挺過了一下子就好了﹐我以前也冬天洗過﹐感覺很好﹐懶散的習性一下子就不見啦。」
   董氏聽罷一咬牙﹐便將一桶涼水「嘩」地一聲從薛崇訓頭上倒將下去。薛崇訓悶喝一聲﹐笑道:「爽快!再來!」
   這時三娘剛從外面走進來﹐看到薛崇訓赤裸上身坐在那裡﹐當下也是愣了一愣﹐但她並未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屋檐下看著他沖洗冷水。
   一桶桶冷水淋將下來﹐冷水剛剛接觸皮膚時確實有點難熬﹐但挺住那一刻﹐後面感覺不出有多難受了。每一次他的腦子都是一個激靈﹐很是受用﹐因為要抵御寒冷的衝擊﹐渾身的潛力彷彿都浮上來﹐充滿了力量感。
   薛崇訓發現了屋檐底下的三娘﹐一不留神﹐又一桶冷水淋將下來﹐他不禁喊出聲來﹐隨即又大聲唱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洗罷冷水澡﹐薛崇訓進門換了身衣服﹐精神很爽﹐當下便腰俱「七事」﹐帶上家丁去校場了。
   原來以為今天下大雪﹐飛虎團會暫停操練﹐卻不料一到場上﹐三百竹甲兵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裡﹐雪花茖在他們的身上﹐讓人們變得像一尊尊雪人。湯晁仁喝道:「不動如山﹐動如餓狼!」
   用惡狼來比喻讓薛崇訓頓時有些好笑﹐但他很快發現遠處有個籠子﹐當眞有只不知是狼還是狗的東西在裡面!
   薛崇訓心下好可﹐策馬來到籠子旁邊﹐只見那畜生盯著自己﹐飢餓的目光幽冷發綠。隨同過來的飛虎團將領說道:「餓好幾天了﹐估計敢吃人!一會湯團練要它來校檢將士們的膽氣。」
   「這牲畜有點意思。」薛崇訓對視著它的眼睛「來人﹐打開籠子﹐讓我用它練練手!」
   「薛郎身貴﹐萬不可試險!」那邊的湯晁仁聽到之後急忙勸諌。
   薛崇訓自信地說道:「憑我的武藝戰勝一匹餓狼綽綽有餘。」
   眾軍都萬分驚訝﹐無不看了過來。他們都知道﹐別看那惡狼沒有老虎威風﹐餓了肚子﹐凶猛的勁頭並不會輸於野獸之王!
   都是習武之人﹐湯晁仁也不婆婆媽媽﹐沉吟片刻﹐便招弓弩手嚴陣以待﹐護在左右﹐然後才叫人準備開籠子。他回頭對薛崇訓說道:「郎君準備好了﹐我便下令開籠。」
   薛崇訓從馬上下來﹐站在籠門前面﹐緩緩從腰間把橫刀拔了出來﹐說道:「開吧!」
   旁邊的軍士打開籠子﹐但那畜牲沒有馬上衝出來﹐只是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薛崇訓﹐抖了抖灰土雜的毛﹐它身上的雪花頓時被抖成了粉末﹐飄將下來。
   它的前爪輕輕刨了刨雪地﹐慢騰騰地向籠門走了過來﹐薛崇訓雙手揚起橫刀﹐擋在門口﹐注意著那畜牲的動靜。
   眾軍大氣不敢出一聲﹐都在雪地裡看著這場別樣的「遊戲」。良久之後﹐惡狼還未發動進攻﹐薛崇訓忍不住說道:「它肯定恨不得馬上吃了我解饞?有趣的是畜牲也能沉得住氣……」
   不料就在此時﹐惡狼忽然急奔了幾步﹐好似要發動進攻﹐薛崇訓急忙停住說話﹐專心盯著它。一匹牲畜﹐彷彿有智慧一般﹐聽見人說話注意力分散﹐認為有了戰機?
   可是惡狼奔了兩步﹐又退了回去。薛崇訓更覺得有趣了﹐它那目光給薛崇訓的印象特別深﹐冰冷的、狡黠的、憂鬱的……也許這些只是人類的猜測罷了。
   薛崇訓冷笑了一下﹐提著橫刀彎下腰向籠子走了過去。將領們一看他要進去﹐忙勸道:「裡面狹窄﹐郎君施展不開﹐那畜牲勁道不小﹐不可輕視!」
   薛崇訓道:「不逼它走投無路﹐它以為可以慢慢玩什麼把戲!」
   眾軍急忙把弓箭抵在籠子縫隙中﹐紛紛對准那狼。那狼「嗚嗚」低鳴了一聲﹐還沒等薛崇訓逼近﹐就奔跑起來﹐距離幾步遠時﹐驟然跳起﹐撲了過來。眾人驚呼道:「薛郎小心!」
   「霍!」薛崇訓爆喝了一聲﹐揮起長刀﹐正欲迎戰時﹐不料只聽「呯呯……」一陣弦響﹐那狼還未衝到﹐在空中已然變成了刺猬﹐因為慣性軟軟地拋了過來。薛崇訓來不及多想﹐見東西飛來﹐立刻一刀劈了過去﹐遒勁的刀勢加上鋒利的刀鋒﹐「吱」地一聲﹐那狼叫都沒有叫喚一聲﹐腦袋便飛了出去﹐身體依然撲騰過來﹐薛崇訓腳下移步﹐側身避過。
   薛崇訓看了一眼地上的狼頭﹐鬱悶道:「都被你們射死了﹐我跟劈個木樁一樣。」
   湯晁仁道:「大家擔心薛郎受傷﹐被爪子撩一爪﹐也是不好受啊。」
   薛崇訓只得作罷。
   過了一會﹐湯晁仁便指揮飛虎團開始隊列操練﹐分成兩股﹐不斷練習變換陣型﹐然後各持木棍對衝。練了一大早晨﹐緊接著又開始練習武藝﹐兩人一組在校場上對打﹐場上便更加熱鬧起來。薛崇訓也跟著練武﹐叫人用麻袋裝了沙子練沙包﹐揍得那麻袋都換了好幾個。
   在校場鬧騰了一上午﹐薛崇訓才回去﹐至於漕運衙門的公務﹐他完全不管﹐都交給了劉安和河東招來的士人。此後的一段時間他都是這麼過﹐花大量時間練武﹐彷彿從來沒有這麼空閒過。
   風浪將至﹐他認為心態和情緒最是重要﹐保持一種積極的進攻姿態和自信心﹐比策劃謀略還要重要……實際上﹐決策權在母親手裡﹐他能做到的十分有限。
   過完臘八節﹐年關越來越近﹐到處都有鼓聲﹐因為習俗上敲鼓可以在新年之前驅除癘疫之鬼﹐期望著第二年有個好的開始﹐能夠風調雨順﹐莊稼順利收成﹐在陣陣鼓聲中﹐薛崇訓聽到的卻彷彿是戰鼓雷雷﹐是生死之戰前夕催人上陣的鼓聲。
   偶爾會想起了被自己砍下腦袋的那匹餓狼﹐那目光會縈繞在他的心頭……

【第二章 大俠】
   上到宮廷貴冑下到黎民百姓﹐都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之中﹐街巷屋頂上鋪著潔白的雪﹐屋檐下掛著紅紅的燈﹐周圍飄蕩著炮竹聲聲、佳肴濃香﹐還有孩童們歡快的歌謠。
   回家、團圓、祭祖是主流旋律。於是長安城內挨著小雁塔的一家客棧門口來的幾個操著懷州(今屬河南省)口音的外鄉人﹐就顯得額外淒涼了﹐兩架馬車停在門口﹐下來的人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樣子。大過年的﹐也不回家團聚﹐不知到來長安作甚。
   中間那個中年壯漢穿著皮大衣﹐後面跟著倆穿襖子的僕人。他的名字叫張奇﹐人稱張大俠﹐懷州河內人﹐和現在東宮「內坊丞」王琚是同鄉。
   實際上張大俠和王琚本來就很熟﹐一起在江湖上混過﹐後來王琚涉足官場﹐幾起幾落之後﹐現在又當上了官﹐二人的關係才有些疏遠了。這回張大俠進京﹐正是為了見王琚來的。
   張大俠雖然號稱「大俠」﹐但和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大俠完全不冋﹐更和那些走極端路子刺殺為生的人不同﹐張大俠幾乎不幹違法亂紀的事﹐走江湖也不是靠武功﹐而是靠腦子﹐而且在懷州有家有業的﹐並未和誰有殺父之仇奪業之恨的深仇大恨……這麼算來﹐王琚在唐中宗朝罷官也是幹過大俠行當的﹐他倒是可以自稱「王大俠」世並無不可。
   張大俠走進客棧﹐只見這裡是門可羅雀。也是﹐大過年的﹐都回家祭祖了﹐有多少人住客棧呢?小二也不曾有見﹐櫃臺後面口銪個老頭兒。老頭兒見有客來﹐便招呼道:「客官是住店呢還是打尖兒?」
   「住店﹐這會兒好像沒甚客﹐二樓上我都包了吧﹐我喜歡清靜。」張大俠出口不凡﹐直接要包樓。
   老頭兒忙放下手裡記帳的筆﹐說道:「過年生意不好﹐可咱們這裡臨近朱雀大街﹐地價可不便宜……就算現在沒客﹐也便宜不到哪裡去﹐這樣﹐老朽給你們打個八折……」
   張大俠笑了笑:「小錢﹐我一筆生意能賺你一整棟樓﹐信不?」
   老頭兒陪笑道:「信﹐老朽幹嘛不信﹐您決定了先付房費﹐二樓上的房間您就隨便挑著住。」
   張大俠對身邊的人打了手勢﹐那人便到櫃臺前去交錢去了。張大俠又回頭道:「把小娘們都帶進來﹐安頓好……掌櫃的﹐我那幾匹馬﹐你找人給喂點料﹐照看一下。」
   老頭兒正摩挲著一錠整銀﹐頭也不抬地說道:「成﹐這種事兒您放心便是。」
   張大俠見狀笑道:「不用敲﹐裡面不會灌鉛﹐咱還得在這兒住幾日呢﹐你慢慢敲開來看也不急。」
   這時馬車裡兩個著裝艷麗的小娘才下車進門來了﹐只見那倆小娘非常「豐滿」﹐下巴都是雙的﹐實在可以算是肥胖。大過年的住客棧﹐倆女人看起來乃舊很高興﹐瞧她們那副打扮恐怕是妓女﹐本來無家﹐也不計較這些了。其中一個笑嘻嘻地說道:「上回那樓船好大﹐這回張郎一來就包樓﹐咱們可是總遇到有錢人呢。」
   張大俠道:「跟著我吃香喝辣﹐虧待不了妳們。」
   說罷他便和奴僕小娘們一起上樓﹐安頓好之後﹐吩咐奴僕看好那倆個女人不要到處亂走﹐然後帶著一個隨從出門去了。
   張大俠出門徑直去了王琚府上﹐來到王府﹐只見門上有新帖的對聯和門神﹐看來王琚在京師官當得很是舒坦呢﹐特別是過年祭祖﹐官宦的規格較黎民又為不同﹐面子上也有光不是。
   叫門遞上帖子﹐張大俠等了一會﹐就見王琚親自迎出來了……開的是角門﹐雖然按照禮節開大門只能對同級或者上級的官員才開﹐張大俠的身份說到底就是個草民﹐這樣做完全是合乎禮儀的﹐但張大俠心裡依然感到有些涼意﹐比過年住客棧還涼。
   「張哥!」王琚滿面熱情地喊了一聲﹐驚喜道:「你怎麼來長安了?」
   和身材矮小的王琚比起來﹐張大俠的儀表更有氣勢。笑意頓時浮上了他的臉:「哎呀﹐我怎麼受得起您一聲『哥』呢?」
   王琚正色道:「去年王某落拓江湖﹐不是張哥帶一把﹐生計都很困難﹐咱們可是患難之交啊!快裡邊請﹐咱們坐下好好敘敘情誼。」
   張大俠皮笑肉不笑:「言重言重﹐出門大家都得靠朋友﹐一點小事不足掛齒﹐不必再提啦。官民有別﹐我眞不能受呢。」
   「咱們只說兄弟情﹐不論地位官職。」王琚堅持道﹐「還是像以前那般﹐你叫我四郎﹐我叫你張哥﹐聽著舒坦。」
   張大俠笑呵呵﹐不置可否﹐便與王琚進府去了。走進客廳﹐王琚少不得寒暄一陣﹐問著家鄉情況﹐懷念著過往交情。
   張大俠心道:姓王的既然自持起身份來﹐好聽的話之餘盡打官腔﹐我要是眞還把他當所謂兄弟﹐不是自找沒趣麼?反而會弄得關係別扭﹐不如直接說利益算了。
   想罷張大俠便道:「人有得意失意﹐原不足怪﹐以前那些都是小事﹐算不得什麼……不過這回我眞能幫您一把﹐郎君要久我一個人情呢。」
   「幫我?」王琚脫口說道﹐語氣裡頗有一點輕蔑之意﹐但隨即又不動聲色地問道:「張大俠如何幫我?不妨說來聽聽?」
   張大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要眞幫上了郎君﹐說好了﹐您到時候也得幫我一次﹐還我這個人情啊﹐哈哈……」
   王琚笑道:「你我同鄉﹐還怕我抵賴不成?以後回家說起也不好聽啊……就看張大俠這個忙值多少﹐王某不會讓你吃虧的。」
   「那是那是。」張大俠又哈哈一笑﹐這樣就對了﹐大家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多好﹐省得扯些不靠譜的兄弟情﹐別扭。他沉吟片刻﹐便說道:「我就說說這事兒的過程﹐郎君應該是懂的……上回接了單生意:江湖上有個不講義氣的人(白無常)出賣同道﹐引起了公憤﹐幾個在商幫之間討生活的幫派都想懲罰此人﹐不料她攀上了太平公主的兒子薛崇訓﹐上了薛郎的官船南下。您是知道的﹐那些幫派都有各自的活動範圍﹐彼此聯絡也不甚方便﹐這長途跋涉的要走幾個州縣﹐就不好跟蹤到那叛徒的行蹤了。
   ……張某在江湖上也有點微名﹐大伙兒都知道我認識的朋友多﹐地頭上好找人﹐於是就把這事托付給我了﹐讓我盯住那叛徒的蹤跡。這事兒原本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我卻有了個額外發現……」
    張大俠隨即左右看了看﹐把頭靠向王琚那邊﹐低聲說道:「一天半夜﹐薛郎帶人下船向北悄悄走了﹐去的是幽州﹐將近一月才回來。就這個事兒﹐多的我就不說了﹐也不懂﹐郎君應該懂。」
   王琚的眼皮頓時一跳﹐忙沉聲問道:「確有此事?」
   張大俠微笑道:「薛崇訓乘船南下時﹐買了一幫妓女﹐到了楚州後便遣散了。我差人查了她們的口風﹐其中有兩個恰好那天晚上看見薛崇訓下船的﹐然後二十多人從未在官船上露面……這兩個妓女我買下來了﹐帶著呢;薛崇訓去幽州方向的消息﹐是我們的人跟到的﹐我的那奴僕也帶來了。」
   「我說完了﹐郎君看這消息 值得幾何?」張大俠微笑著說。
   王琚頓時不由得對這張大俠刮目相看了﹐這江湖大俠對宮廷局勢也能把准脈?王琚沉吟片刻﹐說道:「那兩個妓女和你的那個奴僕﹐我想買下來﹐不知買三個人要多少錢呢?」
   張大俠笑道:「三個賤籍的人﹐能值幾個錢?郎君看著辦﹐您說值多少﹐就給多少吧……我相信您最看重同鄉之誼﹐朋友之情﹐應該會給個實誠價﹐我也不會講價的。」
   王琚有點為難地低頭沉思﹐心道:他說得倒是輕巧﹐可所謂大俠不也喜歡利益?如果我不能給出滿意價錢﹐他完全可以把證人賣給薛崇訓去!薛崇訓肯定願意出高價買過去!
   剛當官不久的王琚﹐而且還是個七品官﹐俸祿自然沒有多少﹐這時他一咬牙﹐心道:別捨不得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目光要長遠!當下便狠心道:「我這宅子是太子賞的﹐臨近朱雀大街﹐上朝和方便﹐多少同僚都艷羨呢﹐定能賣個好價錢﹐我把它低給你﹐換那三個人如何?」
   就在這時﹐張大俠突然哈哈大笑。王琚疑惑地看著他:「少了?」
   張大俠搖頭道:「多了。您還眞是出手大方呢﹐宅子給我了﹐您住哪兒?君子不奪人所愛……三個賤籍奴婢﹐怎地值得起長安的一處房產?這樣﹐您幫個忙﹐我們就算扯平了。」
   「你說。」王琚道。
   張大俠道:「有個江湖豪傑﹐名叫令狐仲﹐被弄到刑部大牢裡去了﹐好像要被以江洋大盜論處。但是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平時很講義氣﹐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論的事﹐你想辦法把他弄出來﹐我便把那三個人送你……至於金銀這種身外之物﹐不必計較﹐令狐兄多半會謝一些禮﹐能買個酒喝就行啦。」
   王琚想了想道:「成!這人我想法給放出來﹐你見人之後再把那仨人送我府上便是。」

【第三章 彗星】
   這幾天薛崇訓覺得很奇怪﹐眼皮跳、心神不靈﹐還失眠總是有總不祥的直覺﹐甚至擔心上回去聯絡汾王李守禮的事兒辦得不夠好。原本他是不信這些玄乎東西的﹐或許是處在古代環境下﹐受了環影響?
   一日他微服出門﹐正巧遇到個算命的方士﹐那方士上來就說道:「你面有黑氣﹐不如讓我給你算一卦。」
   薛崇訓不由得嘲笑:「幸好你沒有說完骨骼奇異﹐是練武奇才﹐要兜售武功秘籍給我……」
   方士聽出嘲弄的味道來﹐生氣地說道:「我本好也﹐你不聽便罷﹐何必折辱於人?時運者﹐天與人。昨夜災星(彗星)入西天﹐天象有異﹐正應你的面相﹐信不信由你!」
   算命的玩意﹐薛崇訓完全不信﹐但是聽到方士說天象﹐他不由得驚訝道:「昨夜出現了災星?」
   方士煞有其事地說道:「正是﹐我夜觀天象﹐正巧看見掃把星現於西天﹐天象有異啊。」
   薛崇訓聽罷回顧左右﹐問身邊的侍衛看見沒有﹐但都是些習武的人﹐誰有空研究天象?他們都說沒看見。薛崇訓也不管那方士﹐忙轉身趕去漕運衙門﹐問那些文官﹐卻不料當值的官吏們說昨晚太冷了﹐睡得早﹐沒注意看星辰。
   也不知是不是那方士隨口胡謅說的騙人鬼話。不過天上出現彗星對朝廷來說是件不小的事兒﹐如果眞有此事﹐過不了多久就會聽到的人說了。此時的皇帝稱天子﹐信奉的就是君權天授﹐每年還有幾次國家祭祀﹐所以有些鬼神之說也能拿到廟堂上說事。
   讓薛崇訓比較動容的不是彗星﹐而是記憶的預知:他記得歷史上李隆基當皇帝之前出了一個天象。但究竟是什麼天象﹐具體發生了什麼﹐他記不清楚了﹐這知識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看到的﹐反正只是隱約記得。
   難道彗星就是天要李隆基登基的預示?薛崇訓心裡著急﹐卻不便向其他不熟悉的官吏打聽彗星的事﹐這些玄妙的東西是比較忌諱的﹐私下裡議論至少影響不好。這時一個文官說道:「聽說上清觀的道士修煉時要觀測日月星辰﹐以此參悟仙機﹐薛郎何不去間問那玉清道長﹐她肯定知道。」
   上回玉清在洛陽碼頭一番表白﹐已弄得洛陽官場上人人皆知﹐那文官如此說﹐也是想著薛崇訓和玉清比較熟的關係。
   薛崇訓一聽有些道理﹐也等不及了﹐當下便出了衙門﹐坐車去了上清觀了。
   玉清道姑平時不怎麼見外人﹐道觀裡的事務都是其他道士在打理﹐但薛崇訓一來﹐她倒是給面子﹐親自到星樓見面來了﹐大約是上次回洛陽的路上薛崇訓多番照顧以禮相待﹐讓她有些感激罷。
   只見玉清身穿寬大緇衣﹐頭戴道冠﹐除了清麗的面孔﹐儀態舉止已和其他道士無異﹐她神情冷淡﹐只是說了幾句客套話。
   薛崇訓沒空想其他事﹐便直接問道:「我聽說昨夜出現了彗星﹐但不確定﹐想問問﹐妳們看到了沒有?」
   玉清淡淡地說道:「確有此事。薛郎今日登門﹐就為這個?」
   薛崇訓心下咯噔一聲﹐又忙說道:「我對天象不甚了解﹐玉清道姑解說一二……彗星又叫災星﹐它是什麼預兆?是預示今年有天災人禍?」
   玉清搖頭道:「雖說不是什麼好預兆﹐但從星相上講﹐還有一層意思﹐有除舊布新之意﹐我的看法是要換一種修煉之法﹐舊的內丹修煉進展不大﹐應當順應天意﹐換一種新的外丹之法……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新的一年﹐有新的開始﹐適當調整心緒和為官之道﹐可以順應天意。」
   「除舊布新?」薛崇訓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
   ……
   那顆彗星在大半夜出現﹐也不是誰都看見的﹐但是司天臺的官員肯定觀測到了。掌候天文﹐教習天文氣色﹐掌寫御歷等等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當值。司天臺少監次日一早就急忙將天象稟報了皇帝李旦﹐並進言說:「天兆除舊布新﹐陛下應做出應對﹐方能避免災禍。」
   李旦問道:「朕當怎麼做出應對?」
   司天臺少監猶豫了一番說道:「微臣不敢擅論﹐請陛下召司天臺監賈公進言。」
   李旦遂召賈膺福覲見﹐這個賈膺福完全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人﹐聽到皇帝召見﹐在趕去麟德殿的路上就冥思苦想應對之策。
   他是很想借機讒言﹐好在太平公主面前邀功﹐但又擔心此事事關重大﹐沒有請示太平便擅自做主張可能會有麻煩。左右舉棋不定之時﹐已跟著宦官走到龍尾道上了﹐魏峨的宮殿就在眼前了。
   有時候人就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哪怕是個文官﹐也需要當機立斷﹐因為可能會沒有時間深思熟慮。昨晚才出現的天象﹐今天一早就覲見皇帝﹐機會就在瞬息之間: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以後再專門到皇帝面前進諌﹐可就會招人懷疑了﹐而且等太平公主商議決定之後﹐立功的事不一定會落到賈膺福的頭上。
   賈膺福眉頭緊皺﹐心道:「殿下既然讓我做司天臺的最高長官﹐我就當應拿出獨當一面的能耐來﹐如果錯過了機會﹐誰說不會被殿下責罵毫無主見?
   猶豫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大殿上﹐皇帝正坐在臺階上的寶座上﹐一旁的司天臺李少監垂手而立。賈膺福急忙叩拜行禮﹐高呼萬歲。
   肯定是李少監把擔子撂上來的﹐他不敢亂說﹐所以把上司弄出來做擋箭牌。
   李旦道:「李愛卿奏天有異象﹐朕最敬畏上天﹐你們給朕說說﹐朕應當怎麼做才能避免災禍?」
   賈膺福沉住氣﹐一面琢磨著遣詞﹐一面慢吞吞地說道:「微臣來之前﹐為了準備回答陛下的詢問﹐特地查了一下司天臺的備案﹐上一次彗星出現在孝皇帝(中宗)時﹐當時的司天臺官員也有上書﹐並有備案。」
   李旦好奇道:「以前的官員是怎麼諌言的?」
   賈膺福低著頭﹐鐵青著臉道:「他上書讓孝皇帝禪讓帝位給天子(李崇俊)﹐當時孝皇帝大怒﹐將那官員發配到嶺南了﹐自然是沒有採納諌言……
   賈膺福說起那事﹐實在是居心不良﹐因為李崇俊後來發動了政變。他這麼說﹐意思就是李隆基會有謀逆之心?
   李旦瞪眼道:「那……朕也應該禪位給三郎才能免災?」
   賈膺福有點緊張地說道:「天子春秋鼎盛﹐太子只是皇儲﹐哪裡有儲君就急不可耐要舉而代之的道理?」
   李旦內心深以為然﹐他才當上皇帝不到兩年﹐這樣就退了﹐怎麼感覺有當墊腳石的味道?不如當初直接讓李隆基坐上皇位算了。
   賈膺福趁機說道:「彗星有除舊迎新的預示﹐陛下另立太子﹐也可以隨應天命。」
   李旦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平時挺和氣的﹐但心裡仍然很明白:要換李隆基﹐牽扯太多……當初李旦就不太想立李隆基做太子﹐感覺威脅太大﹐但是李隆基有大功﹐李旦的性子也比較軟﹐拉不下臉來﹐於是叫大臣商議﹐結果支持李隆基的人占多數﹐於是太子就給他了。
   或許﹐現在借天說話是個機會?而且目前支持太子的大臣很多都被發配出去了﹐姚崇在洛陽﹐宋璟在楚州……沒有分量足夠的人為李隆基說話了﹐確實是個大好良機!
   但是李旦又有另一個隱憂﹐他擔心妹妹太平公主!雖然現在看來﹐正是有太平公主在﹐李旦的皇位才更加隱當﹐太平公主的勢力是皇權有力的臂膀﹐可以平衡鋒芒太盛的太子……但是﹐如果太子完了﹐太平公主勢力會不會尾大不掉﹐反過來威脅李旦家的皇權?這個李旦也看不明白。
   李旦原本就沒有殺伐果斷的勇氣﹐左右為難之際﹐便依著老性子說道:「這事兒還是先問問太平和三郎﹐再讓大臣們商議。」
   賈膺福剛才那番話已經很大膽了﹐現在更不便多言﹐便只是應了一聲。
   李旦揮手讓他們告退﹐自己卻久久坐在寶座上不忍離去﹐他的手撫摸著旁邊那赤金打造的扶手﹐觀賞著上面雕琢精細的紋路﹐帝位、確實是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
   他只是納悶﹐自己是兩代皇帝的嫡子﹐名正言順的﹐這帝位怎麼就老是覺得不穩當呢?
   實際上在如此形勢下﹐他們一家子沒人覺得很安全﹐無論是太平還是太子﹐算來不都是一家人麼?特別是太子﹐各種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裡之後﹐眞是覺得屁股上點著火﹐腦袋上頂著油鍋。
   甚至那「天命在我」的自信﹐都已經開始產生動搖。無他﹐形勢實在太危險了!朝廷裡的六個宰相(劉幽求被流放之後還沒有補缺)﹐只有一個張說還算是支持他的人﹐但是張說既不是李隆基提拔的人﹐更沒有表示過死忠﹐陣營有點模糊﹐在廟堂上說話的分量也完全不夠﹐到時候一堆人都說他李隆基的壞話﹐這事兒還怎麼辦?
   前段時間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一輪爭奪下來﹐李隆基已完全處下風﹐勢力正在低谷﹐一切都十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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