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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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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动。

/@文@/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人@/毛延寿小声道:“是。”

/@书@/“舌头呢?”

/@屋@/“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後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

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程宗扬还不死心,“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取出一条帕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後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

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

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

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

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

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

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

太后口气平淡地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

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

吕雉冷冰冰说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

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莫忘了。”

“阿姊放心,”

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什么力气。……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身後,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後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後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内侍发出一串尖声尖气的怪笑,对旁边的美妇道:“董昭仪,侯爷的小婢不知道什么是後媚,还请娘娘宽衣,让侯爷的小婢观赏一番。”

不等董昭仪应声,自有讨好襄邑侯的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服侍的内侍蹲下身,亲手解开董昭仪的衣带,剥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露出来。然後牵着她走到榻前,让她弯下腰,翘起雪臀。

美妇面带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虽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却在满殿婢仆的围观下光着屁股趴在榻前,名义上伺候她的内侍倒像是半个主人,殷勤地将女主人的臀肉扒开,露出臀间一个红嫩的肉孔,让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观赏。

内侍从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後放在董昭仪肛中。美妇微微颦起眉头,雪臀间,那隻红腻的肉孔像一张柔嫩的小嘴一样,含住象牙箸。殷红的肛肉蠕蠕而动,将象牙箸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後面一名侍女笑着用团扇拍了一记,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笔直插进美妇柔嫩的肉孔中。董昭仪低叫一声,肛洞收紧,紧紧夹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里好小,怎么能插进去?”

吕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进去你便知道了。”

内侍尖声道:“请娘娘给侯爷侍寝。”

“是……”

董昭仪含羞应了一声,然後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背对着吕冀跨在他腰间,一边耸起雪臀,一边扶着侯爷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间,慢慢坐下,卖力地套弄起来。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後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後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在她的胴体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後,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後,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丝毫不放在眼中。後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不谨。太后知道後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後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後,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後,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後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後面肏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後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贵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到殿後。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後,殿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雲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雲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後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

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

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

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後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幹嘛?”

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第四章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後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

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

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回那隻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後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髮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

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雲。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带到一处房屋。後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後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幹点力气活。”

“力役吗?”

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

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

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後来的迎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後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

婢女一边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後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後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来今晚只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

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

然後回头嗔道:“还愣着幹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

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後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肏了一把,最後还是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幹自己的力气活。襄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後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後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雲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隻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後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後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後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後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

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阳具。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阳具,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湿淋淋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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