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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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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這回算是開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這手筆,這可不是剽竊,這他娘
的是搶劫!
  他都懷疑那個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給弄死了。要不然他敢這麼玩?不過
看這本書冊,像是有點年頭了。
  程宗揚翻了幾頁,秘籍的材質很特殊,介於紙質與絲織品之間,封面倒是皮
的,但已經被撕掉了。至於內容,好像與靈魂有關,不但文辭古奧,而且還沒標
點,自己甚至連字都認不全。程宗揚總算明白岳鳥人為什麼只改了作者的名字,
而沒有重寫一本,估計他也看不懂,說不定連抄都抄不下來。
  程宗揚把書冊豎起來,「這秘籍你們見過嗎?」
  「移魄奪魂……魔靈……鳳體……」盧景道:「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揚又是一驚,自家岳父還是個變性人?
  斯明信沒有作聲,顯然也是頭一回見。
  程宗揚收起秘籍,冊頁間忽然掉出一張粉紅色的紙箋。他一眼掃過,目光頓
時一跳。
  紙箋第一行赫然是一個人名:武則天!
  盧景皺起眉頭,「這是誰?」
  程宗揚心下大奇,「你們沒有聽說過她?」
  盧景與斯明信同時搖頭。
  難道武則天還沒有出生?作為有史以來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現,絕對是家
喻戶曉的人物。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問,往後看去,武則天的名字後面似乎寫了
什麼,但又被岳鳥人塗抹過,畫了一個難看的墨團。
  再往後看,只見紙箋上一行一行,寫的全是人名:楊玉環、上官婉兒、太平
公主、高陽公主、安樂公主、紅拂、霍小玉、魚玄機、薛濤、樊素、小蠻、步非
煙、杜秋娘……
  程宗揚抬眼看著盧景和斯明信,這哥兒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好像勾起某些
不堪回首的記憶。
  程宗揚抖了抖那張桃花箋,「這些人,你們認識?」
  盧景抬起手,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一個,是岳帥的侍姬。」
  程宗揚低頭看去,那個名字是杜秋娘,在她名字後面標了一個朱紅的圓圈,
然後是一個對號。
  「這個呢?」程宗揚指的是「高陽公主」,她名字後面也有一個圓圈,不過
是墨色的。
  盧景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肺傷突然發作。
  「唐國公主。與岳帥有過一面之緣。」斯明信面無表情地說道:「岳帥在長
安出了些糾紛,被人追殺千里。傳言是因為岳帥夜入公主府邸——這是誣蔑。」
  程宗揚臉上笑嗬嗬,心裏暗道:真看不出來啊,四哥這麼冷酷的鋼鐵直男,
說起瞎話來連眼都不眨。岳鳥人要是跟高陽公主沒點什麼破事,自己把腦袋割下
來!沒看到他都畫圈了嗎?
  「這個是唐國宰相之女。」盧景指著上官婉兒的名字,「岳帥去長安時,曾
經探訪過。」
  「也是岳帥的侍姬?」
  盧景道:「那時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程宗揚點點頭,怪不得上官婉兒名字後面是墨叉。
  樊素與小蠻兩個人名連在一起,名字後面卻是一個墨圈一個紅圈。
  「這兩人,是唐國一個尚書的侍姬。唔……」盧五哥白眼望天,「岳帥在長安
時,略有來往。」
  「那位尚書後來……」
  「和岳帥翻臉了。」
  好嘛,堂堂白樂天,就這麼被他給綠了……程宗揚看著冊上的人名,心下感歎
:難怪岳鳥人仇家遍天下——他這是拿著名單打獵,有殺錯無放過啊。
  紙箋上一共有十六個人名,估計是自家鳥人岳父能記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
畫過圈的有五個,但打過對號被岳鳥人收為侍姬的,只有杜秋娘一個。有三個人
名後面打了叉,都是已經過世的。名字後面打問號的有六個,比如安樂公主、紅
拂、霍小玉,這些應該是沒找到的。武則天名字後面是墨團,暫且不提,唯一例
外的是楊玉環,她的名字後面綴了一個數字六。
  「這個是怎麼回事?」
  盧景又露出那種怪異的表情,他與斯明信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斟酌半晌,
才勉強開口,「這一個,是岳帥青梅竹馬的戀人。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帥時,岳
帥說過,他來長安,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初戀情人。」
  「哎喲,岳帥還挺癡情的啊。」
  盧景權當沒聽出他的諷刺,「岳帥說,他們以前在晴州是鄰居,後來岳帥遊
曆六朝,去鄉萬里。返回時才知道楊家已經移居唐國。岳帥千里迢迢趕來,要接
她回晴州成親。結果一到長安,才聽說她被選入宮中,成了唐帝的妃嬪。」
  「岳帥那天喝得大醉,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說他從小就對這位楊氏女
鍾情萬分,兩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堅。無論千山萬水,刀山火海,也要把她找回
來。他紅著眼睛問我,要是楊氏真在宮裏,要從大唐皇帝的身邊把她搶回來,我
們敢不敢去?」
  「你們去了嗎?」
  「去了。」斯明信冷著臉道:「宮裏都找遍了。沒有。」
  「岳帥又說,她可能去了道觀,改號叫楊太真。」盧景道:「我們兩個跟著
岳帥,把長安城所有的道觀也翻了一遍。人沒找到,倒是得罪了道門諸宗。」
  「到最後也沒找到?」
  「找到了。」盧景道:「我們每回到長安城,岳帥都會打發我們去找。前後
不知道找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官員家裏找到了這位楊氏。」
  「還挺不容易啊。」程宗揚乾笑一聲,指著紙箋道:「這後面為什麼寫個六
字?」
  盧景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找到楊氏那年,她才六歲。」
  程宗揚張大嘴巴。震驚之餘,感覺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一樣,說不
出來的冰爽舒暢。沒想到啊沒想到,岳鳥人還是個戲精,這麼會給自己加戲!這
下好,人家不按劇本來啊!
  他平衡了一下情緒,笑眯眯道:「找錯人了吧?」
  「沒錯。岳帥認準了,就是她。」
  斯明信目光銳利地問道:「你知道她?」
  「上輩子的事了。」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輪回轉世嘛。」
  這路數,我也會。
  紙箋裏面除了人名和岳鳥人自創的標記,並沒有留下更多線索。
  程宗揚拿起秘籍翻了一遍,裏面沒有再夾帶什麼品。他倒是發現自己錯怪了
自家岳父。岳鳥人並不是只改了人名,內容也有修整。比如有好幾頁都被他用墨
筆畫了個大叉,還貼心地加上備注:「這頁不要看」,「這個不用看」,「看了
也是白看」,「有毒」,「大毒草!」……
  接著書冊內出現了一些小字的批注,越往後越多。那些字跡娟秀雅致,與岳
鳥人的狗爬體截然不同。內容是對原文作的注解,雖然自己看不懂,但能看出來
批注的人很細致。
  翻到最後一頁,程宗揚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體。他在書頁的空白處寫著: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的寶藏在書裏,叫聲爸爸就給你!
  程宗揚鎮靜地攤開秘籍,好讓大家一同觀賞,「你們岳帥——平常就是這麼寫
詩的?」
  「一董二腫三講四紙,」盧景拍案道:「好韻!」
  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弄死你信不信!
  「咱們先不說押韻的事,這種口水詩,他怎麼好意思寫在上面?」
  「寶藏。」盧景指了指那兩個字,提醒他重點。
  程宗揚把秘籍往盧景手裏一塞,「歸你了。」
  他對岳鳥人的寶藏已經絕望了。瞧瞧自己這一番千辛萬苦,最後找到的都是
什麼東西:魔尊,改過臉的;秘籍,改過名的;帝陵,被人挖過的;天子,燒成
灰的。就一份名單,還差不多都是被他打過靶的。
  「收好吧。」盧景嚴肅地說道:「指不定什麼時候能用上呢。」
  敢情你也拿不準啊?
  尋寶的結果一點驚喜沒有,倒是收獲了一堆驚嚇。程宗揚意興闌珊地打了個
嗬欠,疲憊感席卷而來。他出來之後才知道,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兩天,再晚一
點,只怕連自己的婚禮都錯過了。
  程宗揚打起精神說道:「明天是小弟的婚期,四哥五哥,我專門給你們安排
了一席……」
  「醒醒,醒醒哎!」盧景道:「我說,你是不是忙昏頭了?」
  程宗揚茫然道:「怎麼了?」
  「月姑娘還在江州,你這邊就要成親——你說,我是當知道呢,還是當不知道
呢?」
  程宗揚一拍腦門,趕緊解釋道:「盧五哥……」
  「甭解釋。什麼兩頭大,平妻啥的,你覺得跟我說有用嗎?」盧景翻著白眼
道:「得了,我也不為難你,就當不知道吧。」
  程宗揚轉頭道:「四哥……」
  斯明信沒作聲,只是抬起臉,對他不理不睬。
  程宗揚自己也是心虛,一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二來時間還早,一直沒有跟
江州那邊說自己娶親的事。等再想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這會兒眼看著生米已經成了熟飯,程宗揚只好道:「等這邊忙完,我去江州
親口跟月姑娘說吧。」
  「我們倆就算了。其他兄弟你可別漏了。」
  「啊?」
  盧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們都退役了!」
  「哦!明白了!」
  …………………………………………………………………………………
  程宗揚拿到秘籍出來,秦檜已經在外面等候良久。
  見到主公,秦檜提醒道:「明日便是婚期。」
  「沒忘。」程宗揚歎道:「剛還在說呢。」
  秦檜鬆了口氣,「屬下只怕主公誤了時辰。」
  程宗揚打起精神,「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新邸已然備妥,還剩些瑣碎細務,今晚便能收拾停當。」秦檜道:「大致
就是這些了。」
  「朝廷裏面就有沒有哪個搏出位的,跳出來當忠臣?」
  秦檜笑道:「主公身為平叛首功之臣,匡扶帝室,功績彪炳,豈有這等不開
眼的蠢人,做此仗馬之鳴?」
  劉驁秉政不過數月,根基不深,所謂的帝黨早在劉驁駕崩之前,就被清洗過
一遍。洛都之亂中,失去靠山的帝黨成員大多阿附劉建,成為叛臣,隨著劉建兵
敗身死,或死或囚,幾乎掃地無遺。僅剩的帝黨成員,除了董宣和失蹤的寧成,
恐怕就要數曾經的大行令程某人了。
  橫行多年的呂氏外戚一朝覆滅,被劉建下場嚇到的宗室噤口無言,一邊是朝
中群臣對劉驁無感,一邊是皇後賜婚,重臣捧場,如此不合禮法之舉,竟然在朝
野中沒有激起半點風浪,婚事順利得異乎尋常。
  負責處置逆黨財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一接到宮中諭旨,便把整座襄城君
府,連同府內的奴僕全數移交給舞陽侯,還很識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賀儀。這些
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討好舞陽侯,只不過洛都城內殺得人頭滾滾,誰也不想去觸這
位新貴的黴頭。
  相對而言,朝中群臣還是頗有分寸的,親近而不失之於親熱,釋放出足夠的
善意,又不至於顯露出阿諛奉承之態。洛都城內的商賈就沒有官員那種矜持了,
他們在程鄭的遊說下,在洛都之亂中大多選擇站在長秋宮一方,為定陶王上位出
錢出力。而程宗揚也不負眾望,不僅當初承諾過的廢止算緡令做到了,甚至連他
們想都沒想過的廢除商人賤籍,將商賈列為良家也做到了。
  漢國抑商已久,好不容易出來一個能為商人出頭的功臣,商賈們無不歡欣雀
躍,把這位炙手可熱的新封諸侯視為領頭人。聽聞程侯大婚,原本就有利益往來
的商賈自然不甘人後,那些當初沒有趕上雪中送炭的,眼下的錦上添花機會可萬
萬不能錯過。程鄭出面放出消息,商賈們一呼百應,爭相效力。
  最賣力還是雲氏,雲家當初盤出產業,一堆掌櫃、執事都聚在雲氏在城外的
別院中,城中打得天翻地覆,他們則幸運地避開戰亂,毫髮無傷。眼下給自己家
裏辦事,又有雲蒼峰親自坐鎮,這些賦閑的掌櫃、執事們悉數上陣,各自分派活
計,全力操持婚事。
  有這麼多人情練達的熟手相助,以秦檜的能力,自然是諸事順遂。他笑道:
「紫姑娘已經前往主公的新邸,主公此時若有閑暇,不妨一去。」
  程宗揚被他說得心動,「走!去看看。」

第六章  完璧堪憐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車馬便來到襄城君府——如今已經是自家的產業,舞陽侯
府。
  秦檜辦事俐落,短短數日間,便招募好人手,一邊清理舊日主人的痕跡,一
邊張燈結彩,張羅各項迎親的布置。從正門到主殿的道路上,數以百計的工匠、
雜役往來奔走,將帶有「襄城君 孫」字樣的燈籠、匾額等物,全數取下,更換
為剛趕製出來的「舞陽侯 程」。
  正廳前用巨大的楠竹搭起喜棚,四周張掛彩縵,沿途布設著鮮紅的錦幛,兩
側擺放著一人多高的銀燈、熏爐,連樹上也纏滿各色絲帛,營造出喜氣洋洋,普
天同慶,豪奢鋪張的熱鬧景象。
  「原有的僕役我留了一批忠厚可用的,在府中處理雜事。其他俱已遷往對面
的襄邑侯府,因喜期在即,為免生事,暫未遣散。」
  「這邊是女賓所在,專設有盥洗室、淨室和湯室。」
  「筵席的安排,外面分為六處,爵、職、武將、文士、商賈、還有市井間的
布衣,各用錦障隔開。另有兩處備用。自家人分為兩處,自家兄弟的筵席設在後
廂房,另一處是主公的家眷,設在內院。另外在街巷中設了流水席,不拘生疏遠
近,盡可入席……」
  秦檜一邊走一邊解說,一邊還要處置各項瑣事。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地趕來,
或是回話,或是問事。虧得奸臣兄才幹優長,某事某物的所在、數量、找誰交接
洽談,無不爛熟於心,每每三言兩語就處置停當,應付得遊刃有餘。
  「正廳左右兩側,我準備擺放兩株三丈高的燈樹,枝條綴滿金銖。」
  程宗揚仰頭看著原本就富麗堂皇的主殿,想了想那金光耀眼的畫面,一絲尷
尬油然而生,「這也太俗氣了吧?」
  秦檜道:「還有什麼能比金銖更能彰顯實力的?」
  程宗揚還是覺得有些太張揚了,「會不會太暴發戶?」
  程鄭正在府中,此時匆匆趕來,聞言笑道:「若是把永安宮的金鳳搬來,倒
是不俗。」
  「大哥也來開我玩笑。那就太囂張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第二個呂冀。」程
宗揚看了孫壽一眼,「你說是吧?」
  孫壽作為府邸的原主,也被遣來幫忙,她戴著面紗,免得被人認出身份,回
話道:「主子英明果毅,豈是呂逆那種鄙夫可比?」
  程宗揚隔著面紗在她臉上捏了一把,「還挺會說話。金樹就金樹吧。雖然俗
氣了些,好歹讓人知道我不差錢。」
  程鄭道:「我那邊還有些上好的沉香,一會兒讓人送來。」
  「勞煩大哥了。」
  程鄭一臉嚴肅地說道:「身為主公家臣,自當效力。」
  「那我是不是應該賞大哥點什麼?」
  秦檜正容道:「襄邑侯府那班歌姬就不錯。」
  「使不得!使不得!」程鄭連連擺手,「老朽可經不得這調調。」
  「拉倒吧,」程宗揚道:「咱們頭回見面的時候,你也沒閑著啊。」
  三人說笑幾句,程鄭道:「兩府僕役極多,將來如何處置,還得你拿個章程
出來。」
  程宗揚想了想,「我原本想著一並遣散了事,但大哥專門把這事提出來,看
來我想的簡單了。不知有什麼緣故?」
  「一來是那些死士。呂冀伏誅之後,他門下豢養的死士或死或逃,頗有些漏
網之魚。其中若是出幾個鋌而走險的刺客,不能不防。二來是呂氏僕役。那幫僕
役昔日奔走公卿之門,往來諸侯之間,雖是僕從,也不可小覷。」
  「那些狗仗人勢的家夥,打發了就是。讓他們回家吃自己得了。」
  「此等小人,成事或有不足,敗事尚且有餘。」
  程宗揚聽明白了,程鄭原本也在呂氏門下混過,對這些僕役慣用的伎倆並不
生疏。自己隨手遣散,很可能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三來,兩府童僕數千,全數驅散,往後的生計也是難事。眼下我跟會之商
量,暫時收容,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這樣吧,告訴他們,願意走的,一律發遣散費。每人
的基數為半年的薪俸,另外根據在府中勞役年限,每年加發一月。」
  這是現代資方解雇勞工的慣例,但放在六朝,可是罕見的仁德之舉。他說的
簡單,程鄭卻是越想越覺得高明,感歎道:「賢弟思慮周全,更難得的是這份仁
者之心,愚兄佩服之至。」
  秦檜道:「不願意走的呢?」
  「先查一下,沒劣跡的不妨留下來。無論是此地,還是七里坊,將來都需要
人手,盡可安置。有劣跡的一律遣散,絕不收留。至於那些為非作歹,甚至夠得
上犯罪的,全交給董司隸處置。」程宗揚冷笑道:「我處死了呂冀,也不在乎再
處死幾個不開眼的刁僕。」
  聽到主公並不是一味仁慈,毫無原則地向呂氏舊僕示好,秦檜才放下心來,
撫手道:「剛柔並濟,此舉大善。」
  「還有。」程宗揚道:「宅子有一處就行。對面的襄邑侯府,你們替我辭了
吧,免得太招搖。」
  秦檜聞言應下。
  過了正殿,一條青石板路通往左右廂房,中間一道粉牆便是內院所在。
  秦檜與程鄭同時止步。秦檜說道:「兩邊的廂房有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們和劉
詔、老敖等人值守。內院只有家眷可入。」
  程宗揚笑道:「這還用避嫌?」
  秦檜壓低聲音,「義姁和那位,在裏面。」
  程宗揚明白過來。內院還藏著友通期。友通期懷著劉驁的遺腹子,雖然劉驁
血脈可疑,但此事關乎天家顏面,絕不會公開,因此友通期懷胎的消息也必須隱
瞞下來,不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你們去忙吧。我去院子裏看看。」
  …………………………………………………………………………………
  除了明顯的標誌被摘下之外,內院大致保持了原貌。相比前殿建築的嚴整劃
一,內院的建築更加自如一些,樓閣依照地勢鋪陳開來,館台參差,錯落有致。
院中遍植花木,景物幽深。
  不過程宗揚知道,這些參差錯落的布置,不僅是為了居住方便,更是為了掩
藏真正的內宅。
  孫壽引路,帶著主人來到設置隱秘的奧室。那條自己走過的暗道仍是往日的
模樣,不過身處其中,心情卻與當日有著天壤之別。那時自己還是一個初到洛都
的小卒子,在襄城君這種聲勢煊赫的權貴面前,渺小得就像螻蟻一樣。
  然而轉瞬之間,局勢天翻地覆。自己一躍成為擁立天子的大功臣,皇后的主
心骨,擁有實封的舞陽侯。不僅這座宅邸成為自己的私人產業,連這座宅邸昔日
高高在上的尊貴女主人,也不得不隱姓埋名,淪為自己的私奴。
  穿過暗道,便是別有洞天的內宅。孫壽建造府邸時,正值呂氏權傾朝野,聲
勢最盛的時候,整座府邸不惜工本,一草一木都費盡心機,比如這處只有通過暗
道才能進入的內宅,就是一處極為隱秘的園中之園。
  踏進內宅,仿佛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外界工匠們施工時嘈雜的聲響完
全被隔絕開來,周圍一片靜謐,甚至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洛都的冰雪已經融
化大半,此處卻還保持著最初的雪景。幾株傲雪寒梅迎風而立,沾在蕊上的細雪
飄落下來,傳來一絲幽淡的香氣。
  穿過回廊,面前是一座精巧的兩層暖閣。朱紅色的閣門洞開,閣內樹著一面
巨大的七寶屏風,兩旁擺著高大的熏爐,屏風前面的階陛上擺著一張錦榻,眼下
榻上空無一人,倒是屏風後面傳來陣陣笑聲。
  程宗揚繞過屏風,只見裏面花枝招展,罌粟女、蛇夫人、阮香琳、卓雲君、
何漪蓮、尹馥蘭……諸女聚在一處,不時發出歡笑,一片鶯聲燕語。
  「都在這兒呢。」程宗揚走過去,「樂什麼呢?」
  「奴婢見過主子。」
  眾女紛紛俯身施禮,露出中間一個香豔的美人兒。大冷的天,她卻只披了一
襲輕紗,雪膚花貌,體態妖嬈,程宗揚看著似乎有點眼熟,可一下子竟然沒認出
來。
  「新來的?」程宗揚很是納悶,這些賤奴竟然會主動招人進來?
  蛇夫人掄起竹鞭,朝那美人兒臀上抽了一記,訓斥道:「還愣著幹嘛?」
  那美人兒俯身跪下,媚聲道:「賤奴情兒,叩見老爺。」
  「你是……胡情?」這賤人怎麼又換了張臉?
  何漪蓮笑道:「我們閑著沒事,想看看情奴的幻術,才把她叫來,讓她幻化
形貌。好了,變回來吧。」
  胡情直起腰,再抬起臉時,已經回複了本來的相貌。
  程宗揚失笑道:「你們還真是閑的。」
  蛇夫人慫恿道:「不若老爺今晚就收用了她吧。這賤婢還是處子呢,雖然是
個不濟事的狐女,好歹也能消遣一番。」
  胡情露出一個妖冶狐媚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畏懼,暴露出她的膽戰心驚。身
為狐族女子,她的元紅也許能瞞過別人,可絕對瞞不過面前的主人。
  狐女無法用作鼎爐,採了她的元紅也無助於丹田的異狀。倒是那個溫柔謙恭
的小美人兒還須得自己疼愛。程宗揚看了一圈,「合德呢?」
  罌粟女道:「她和驚理在宮裏,陪皇后娘娘呢。」
  她們姊妹在一起,想必會說一些私密的話語。想到合德訴說時嬌羞的神態,
程宗揚心頭一陣蕩漾。他趕緊收斂心神,「大小姐呢?」
  何漪蓮笑道:「主子怕是忘了,明日迎親,大小姐趕回雲府去了。」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你們紫媽媽呢?」
  阮香琳道:「紫姊姊在後面。相公,奴家陪你過去。」
  出了暖閣的後門,是一道沿湖的回廊。盡頭一座廊橋跨過結著薄冰的湖水,
通向湖中一座小島。島上矗立著一幢臨水而建的兩層小樓。誇張的是這道並沒有
多大用處的廊橋,竟然與回廊一起建成複道,上下兩層,分別連著暖閣和小樓的
二樓。下面一層是能觀賞風景的長廊,上面一層則是精致的廂房式樣,使得暖閣
與小樓隔水相望,各自獨立,同時又聯為一個整體。
  夜色漸深,一鉤冷月映在冰面上,淒清的月光寒意徹骨。阮香琳本來想說些
什麼,看到如此月色,卻仿佛觸動心事,有些失神。
  「在想什麼?」
  阮香琳慌忙道:「沒什麼。」她掩飾地扶了扶鬢側,露出一個笑容。
  「她們是不是又招惹你了?」
  阮香琳唇角含笑,眼角卻禁不住發紅。過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奴家以前
想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心氣頗高,嫁了那樣丈夫,總覺得明珠暗投。後來從了公
子,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家原只是井底一隻小蛙兒……」
  「相公身邊那些女子,不光比奴家美貌,比奴家年輕,修為還比奴家好,甚
至連身份奴家也比不過……」阮香琳說著淌下淚珠,她一邊拭淚,一邊哽咽道:「
她們說奴家是殘花敗柳,奴家本來氣得要死,可仔細想想,也怨不得她們看不起
奴家。奴家沒讓相公開苞,偏還做了妾室,本就是奴家高攀了……」
  「胡扯什麼呢?」程宗揚道:「你是殘花敗柳,那幫賤奴算什麼?哪個賤婢
敢這麼說,你就啐她!大膽點,別虛!有我給你撐腰,你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程宗揚摸著下巴尋思道:「說起來好幾天都沒和你歡好
了,瞧你哭得跟花貓似的。去收拾收拾,一會兒過來,好好讓老爺爽一下。」
  阮香琳破涕為笑,嬌聲道:「是。」
  撩起門口的輕紗,一股濃鬱的藥香撲面而來。樓中一廳兩廂,東側的廂房珠
簾卷起,友通期躺在錦榻上,身上蓋著一條輕雲般的絨毯。她臉色雪白,秀髮散
在枕上,像具木偶般一動不動。
  榻旁放著一隻丹爐,爐中藥香四溢,帶來融融暖意。小紫坐在一邊,正在看
義姁研磨藥物。見程宗揚進來,她豎起手指,輕輕的「噓」了一聲。
  程宗揚老實閉上嘴巴,在小紫身旁坐下,先提起雪雪的耳朵扔到一邊,然後
拉住小紫微涼的小手,合在掌心裏。
  義姁研磨藥物,一磨就用了小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等她研磨好,將藥材投入
丹爐,程宗揚才開口問道:「怎麼樣?」
  義姁冷著臉道:「脈象已經穩住了。」
  程宗揚一陣火大,「你一個拿來送人的禮物,擺這臉色給誰看呢?笑著給我
說一遍!」
  義姁怔了怔,然後擠出笑容,「回主子,期夫人的脈象已經穩住了……」
  「行了。」程宗揚打斷她,一邊得意地朝小紫擠了擠眼睛。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後指了指耳朵,「她這會兒應該能聽見了。程頭兒,你
最好說點好聽的。」
  友通期六識被禁,即使能聽到,也只是恢複了一個並沒有什麼卵用的聽覺。
不過能解開禁製,總是個好消息,說明義姁沒有胡吹大氣,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程宗揚傾了傾身子,對友通期道:「你能聽見嗎?」
  剛說完,程宗揚就發現這個問題太蠢了。他拿起小紫的小手,在自己額頭上
拍了一記,然後道:「我來說,你安心聽著就好。有兩個好消息,第一個呢,暗
害你的呂冀,已經被我們幹掉了,而且還死得挺慘!第二個也是好消息——」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微笑道:「你肚子裏有寶寶啦。雖然還不知道是男孩還
是女孩,但一定會和你一樣漂亮……」

  友通期靜靜躺在榻上,連睫毛也沒有一絲顫動,眼角卻忽然滾出一滴淚珠。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盡量放緩口氣,微笑道:「你現在是被呂翼那狗賊
下了毒,身體暫時不能動。不過不用擔心,我們有辦法給你治療。只需要一點點
時間,你就能恢複健康……」
  友通期眼角的淚珠越來越多。小紫道:「一直哭的話,對寶寶不好呢。」
  少女眼角的淚水奇跡般的停了下來。小紫拿起巾帕,幫她拭去淚水,然後笑
道:「看來不僅是耳識,連意識也恢複了。光明觀堂好厲害呢。」
  義姁低下頭,打開丹爐,一股熱氣升騰而起。她將藥汁斟到一隻尖長口的銀
壺裏,然後搖了一下鈴鐺。
  一個女子悄然進來,捧起銀壺,放在一隻盛滿清水的銅盆裏,小心給藥汁降
溫。
  「她怎麼在這兒?」
  「因為她最聽話啊。」
  「她?」程宗揚一臉「你在說笑」的表情。
  那個像小丫鬟一樣的女子正是成光。她身為諸侯太子妃,卻慫恿劉建作亂,
反叛漢國;作為黑魔海的禦姬奴,又與晴州商會勾結,背叛主人,活脫脫一個三
姓家奴。
  不過反過來說,她被漢國朝廷列為逆黨,又被黑魔海所不容,連晴州商會也
在事敗之後將她棄若敝屣,可以說舉世皆敵,比孫壽還慘。只有委身為奴,才有
一條活路,由不得她不乖乖聽話。
  程宗揚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小紫敢讓這個劣跡斑斑,沒有半點信義可言的
禦姬奴在身邊伺候,還是有些大膽了。
  成光倒是很聽話,她涼好藥汁,然後乖巧地捧起來,遞給義姁。義姁托起友
期通的玉頸,然後將銀壺尖長的口器插到友通期口中,將藥汁灌入她腹內。
  「這也太粗暴了吧?都不提個醒?」
  「她身識還沒有恢複呢。什麼知覺都沒有,提醒也沒有用。」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這是什麼藥?」
  小紫道:「安胎的。」她對成光道:「剩下的給對面送去。」
  「對面是誰?」
  小紫道:「凝奴啊。」
  程宗揚大吃一驚,「她懷孕了?」
  「沒有啦。」
  「沒懷孕喝什麼安胎藥?」
  「熬得藥多了,倒掉太浪費,讓她喝點好了。」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有點不放心,起身去對面的廂房看了看。
  阮香凝的修為連平常都算不上,偏又習的瞑寂術,對精神損耗極大,身體向
來柔弱。在與董卓軍的交戰中受傷,到現在都未能恢複。哪像自己,短短半天時
間,胸口被銀簪劃出的傷口已經癒合,連肩後的劍傷也好了大半。
  阮香凝留在宮裏,傷勢一直沒有起色。義姁在治療外傷上面頗有一手,因此
將她一並送來,由義姁診治。
  等義姁給友通期灌完藥,小紫攬起雪雪,走到對面的廂房。卻見程宗揚正摟
著阮香凝,兩人唇舌相接,親吻得如膠似漆。
  小紫笑吟吟看著,一邊伸出手指在俏臉上刮著羞他。
  程宗揚鬆開嘴巴,一臉鄭重地說道:「好些了嗎?」
  阮香凝紅著臉搖搖頭。
  「一點效果都沒有嗎?要不我給你補點陽氣?」
  看到阮香凝虛弱的樣子,程宗揚終於還是忍住,沒有下手,「算了。你再養
幾天吧。」
  阮香凝垂下眼睛,柔聲應是。
  「大笨瓜。」
  程宗揚嫌樓內藥味太大,拉著小紫沿著湖岸漫步,他辯解道:「我的生死根
以前很厲害,能把死氣轉為生機,還散的到處都是,你月霜姊姊就是被我給治好
的。凝奴也太沒用了,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因為你把生機轉為真元了啊。這要還是散的到處都是,你可就一點都留不
住了。」
  「可不是嗎!」程宗揚一拍大腿,「你要不說我差點兒都忘了。這回吸收的
死氣太多,到現在還有好多雜氣沒有清理乾淨。剛才真要那什麼了,說不定凝奴
不但沒治好,反而傷上加傷。」
  「你就是想親她。」
  程宗揚笑道:「那我也親你好了。」
  「不要!」
  兩人笑鬧一會兒,程宗揚道:「那誰……咳,留下的信,還有東西……」
  沒等程宗揚說完,小紫便道:「不看。沒興趣。」
  程宗揚有些訕訕的,同時還有些心酸。說來自家的鳥人岳父還真不是對女兒
不聞不問的人渣父親,他在太泉留下的遺物裏面,對幾個女兒也頗為上心。問題
他壓根兒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越是對其他女兒上心,就越顯得小紫這個不存在
的女兒多餘。
  「這本功法你幫我拿著。太厚了。」程宗揚把那本武穆秘籍交給小紫,「有
空你幫我看一眼,說不定能找到那誰的墳,把他挖出來鞭屍呢。」
  小紫拍了拍雪雪,小賤狗張口把秘籍吞了下去。
  程宗揚忽然停住腳步。湖邊一塊石上,坐著一名黑衣雲髻的女子,她一手探
入湖中,正在結著薄冰的湖水裏洗著什麼。
  程宗揚走過去,臉色不善地說道:「幹嘛呢?」
  呂雉提起濕淋淋的衣袖,將一隻陶罐放在旁邊,然後兩手指尖相對,按在石
上,俯身將額頭貼在手背上,安靜地施了一禮。
  那隻陶罐裏面原本盛放著她丈夫的骨殖,不過此時被洗得乾乾淨淨,本來就
不多的骨灰連個渣都沒剩下來。
  「你這是……把你老公喂魚了?」程宗揚道:「多大的仇啊?」
  劉奭那個倒黴鬼都死多少年了?還是死在她手裏的。有多大的怨氣也早該化
解了。結果連點骨灰都灑了喂魚。她這心腸未免太狠毒了。
  呂雉淡淡道:「主人婚期將近,不祥之物,留之不吉。」
  「說得挺好聽……」程宗揚打量著她,「可我怎麼總有點不信呢?你一個太后
,還真願意給我當奴婢?」
  呂雉沉默半晌,良久吐出一個字,「是。」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我還是有點不信。」
  「舍弟生死,呂氏存亡,盡在主人手中。」呂雉道:「奴婢一人的榮辱,又
何足掛齒?」
  小紫笑道:「既然這樣,今晚讓程頭兒給你開苞好了。」
  呂雉一直舉止自若,聽到這句話,卻是身體一僵,臉色瞬間變得雪白。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太后娘娘殺伐果決,怎麼輪到自己開苞就嚇成這樣?
不就是後庭嗎?習慣了就好。」
  呂雉渾身都顫抖起來,神情間充滿了強烈的羞恥,無比的憤恨,還有永遠無
法擺脫的屈辱……
  「她是怎麼了?」
  小紫挑起唇角,輕笑道:「人家也是剛知道,這位秉政多年的太后娘娘,居
然還是處子呢。」
  …………………………………………………………………………………
  小樓的二層是兩間連在一起的寢室,窗上鑲著淡綠色的玻璃,地板上鋪著猩
紅的地毯。室內掛著一道丈許高的帷幕,上面繪製著踏雲而行的仙人,操蛇執斧
的力士,群山聳翠,險川飛瀑,令人猶如身臨其境。程宗揚坐在幕前一塊白狐座
墊上,目光森然。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體態妖嬈的美婦跪在他面前,眉眼含笑,面帶媚意,身子卻禁不住微微
戰慄。
  呂雉仍是處子的隱秘是胡情交待的,程宗揚怎麼都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種違背
常識的奇葩事。他一手憑在几上,「你家太后有點過於激動,差點兒連舌頭都咬
斷了。她一個太后,居然還是處女——你們在玩什麼呢?」
  聽說呂雉還是處子,程宗揚第一反應,就是胡情幻化成呂雉的外表,利用狐
族女子隱藏元紅的天賦,騙過那個倒黴的天子。但事實證明,他遠遠低估了深宮
掖庭之間的奇葩程度。
  胡情小聲道:「當初娘娘被立為皇后,極受恩遇。聖上賞賜的財物不僅比慣
例多了一倍,還將娘娘兩個未成年的弟弟一並封侯,倍加恩寵……」
  「那時聖上待娘娘極好,差不多有一半時間都宿在娘娘宮裏,只不過娘娘的
肚子一直沒動靜,娘娘想了許多法子,也服了不少藥,也未能奏效。」
  「這不廢話嗎?你們太后還是沒開苞的處子,去哪兒生呢?」程宗揚微微傾
了傾身體,「你們那位天子,不會是閹人吧?」
  「不是……」胡情猶豫了一會兒,咬牙道:「直到有一天,娘娘與聖上歡好之
後,痛楚難當,喚奴婢幫忙用藥,奴婢才知道,聖上一直用的娘娘後庭……」
  程宗揚冷著臉道:「他很會玩嘛。」
  「我跟娘娘說了,娘娘還不信。娘娘說,是聖上告訴她的,男女歡好原本就
是如此。」
  「哈!」程宗揚冷冰冰大笑一聲,「這個蠢貨!怪不得劉驁是個雜種呢。」
  「當時最受聖上寵愛的,除了娘娘,還有一位潘妃。沒過多久,傳言潘妃有
喜。當時聖上尚無子嗣,娘娘聽說聖上終於有後,很是高興,還專門備了禮物,
去看望潘妃……就是那天,娘娘聽到聖上與潘妃私下的說笑。」
  即使時隔多年,世事變遷,胡情說起當日之事,仍難以平靜,她深深吸了口
氣,「他們在笑話娘娘。」
  程宗揚抿緊嘴唇,盯著面前狐媚的美婦。
  「聖上說娘娘是個傻瓜。他因為呂氏勢大,才特意挑了娘娘這個呂氏的支係
立為皇后。為了避免娘娘生下龍子,外戚愈發勢大難製,聖上才在歡好的時候,
故意只用娘娘的後庭。娘娘未經人事,還以為男女歡好本就如此,每次都乖乖服
侍。」
  「聖上說,他對娘娘的寵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平常歡好,都是在拿娘娘
取樂。他還故意弄傷娘娘的後庭,看娘娘吃痛的樣子。還私下說,只有外面最低
賤的娼妓,才會讓客人用她們那個不正經的地方。」
  「聖上還說,娘娘只配讓他用屁眼兒,就跟那些最下賤的娼妓一樣……」

第七章  之子於歸
  程宗揚舉樽一飲而盡,然後「呯」的一聲,將酒樽砸在窗戶上,把窗上一塊
玻璃砸得粉碎。
  「太他媽的混蛋了!」
  胡情已經退下,程宗揚仍然思緒難平。他起身在室內了走了幾圈,只覺心裏
憋悶得像要炸開一樣。呂雉不是什麼好鳥,但她還是一介少女的時候,被人如此
糟蹋羞辱,未免太過分了。
  程宗揚越走越快,最後猛地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帷幕上的仙人。那仙人腳踏
雲霧,手握星辰,馮虛禦風,矯矯不群,淩駕於俗世凡塵之上,根本看不到世間
有如此多的混帳東西。
  程宗揚抬手撩起帷幕,裏面一個麗人橫臥在紫檀榻上,早已經淚流滿面。她
手腳的穴道都被製住,為了防止她咬斷舌頭,還用布條勒住了她的嘴巴。
  看著她的神情,胡情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耳際,「那天
之後,娘娘的心就死了……」
  哀大莫過於心死。程宗揚原本覺得呂雉對她老公的嬪妃處置太過狠辣,可這
會兒倒覺得,呂雉沒把她們全部殺光,已經夠克製了。至於劉奭,被她抽血活活
抽死,只能說活該。
  默默看了片刻,程宗揚放下帷帳,然後喚道:「琳兒。」
  房門微響,阮香琳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她換了一襲輕盈的紗衣,白玉般的
胴體時隱時現,重新妝扮過的嬌靨猶如桃花,媚態橫生。
  程宗揚攬住她的腰,笑道:「打扮得這麼漂亮,不怕別人說你像窯姐?」
  阮香琳嬌聲道:「只要相公喜歡,奴家才不怕別人說。」
  「真香。」程宗揚在她耳根下親了一口,笑道:「琳兒喜歡我幹你前面,還
是後面?」
  阮香琳聲音甜膩得像蜂蜜一樣,「相公喜歡哪個,奴家就喜歡哪個。」
  「那我們今晚換換花樣,好不好?」
  「討厭,又要弄奴家的後庭。」阮香琳笑著啐了一口,然後道:「相公開心
就好。」
  「真的嗎?」
  「奴家的身子都是相公的,隨相公怎麼擺弄都好……」阮香琳說著,如水般俯
下身子,解開夫君的衣帶,張口含住陽物,細致地吞吐起來。
  片刻後,阮香琳吐出已經含濕的肉棒,然後伏下身子,拉起臀後的輕紗,露
出雪滑的圓臀。她主動用雙手掰開臀肉,綻露出紅嫩的肛洞,帶著柔媚入骨的韻
致道:「奴家的後庭花已經開了,等著相公來采……」
  程宗揚揉弄著她白膩的臀肉,突然道:「你跟你以前那個老公做過嗎?」
  阮香琳身體一僵,以有夫之婦給人作妾,一直是她被那些奴婢嘲諷的痛點,
被相公突然提起,尷尬之餘還有些狼狽……
  「閨房之私,裸裎相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只要說實話。」
  阮香琳聲如蚊蚋地說道:「拙夫倒是未曾。只是……被旁人佔過便宜……都是奴
家的不是,求相公恕罪……」
  程宗揚笑道:「我們那時候都不認識,難道誰還能讓你去給一個不知道的人
守身如玉?」
  「是奴家不好,第一次沒能留給相公……」
  「行啦。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的破事。」程宗揚道:「既然收你為妾室,
說明我不介意你的過去,只要你往後給我當好小妾,別去勾三搭四就行。」
  「相公……」阮香琳感動幾乎要哭出來。
  「聊得太久了,」程宗揚指了指下面,「好像有點乾了。怎麼辦?」
  阮香琳展顏笑道:「奴家專門帶了瓊芳妙玉脂,請相公賞用。」說著她拿出
一隻精美的細頸瓷瓶。
  「什麼東西?」
  「大內秘製的香脂。淨如水,滑如油,妙用無窮。奴家專門帶來,還沒來得
及用呢。」
  阮香琳打開塞子,將裏面的東西在手心裏倒了少許。那是一種透明的汁液,
猶如玉髓,但略顯黏稠。阮香琳攤開手掌,將脂液抹在臀溝內,用指尖抹勻。透
明的油脂塗抹在雪滑的臀肉上,肌膚愈發柔潤滑膩,被體溫一蒸,散發出淡淡的
玫瑰香氣。
  「喔……」身下的美婦低低叫了一聲。
  那香脂果然不錯,經過潤滑的屁眼兒滑軟得仿佛一團膩脂,怒漲的陽具帶著
令人戰慄的火熱擠入肛洞,除了肛洞本身緊致的彈性,進入時沒有半點滯礙,感
覺就像絲綢一樣順滑。
  「相公……」阮香琳撒嬌般嚶嚀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真論起來,奴
家更喜歡後面。」
  「為什麼?」
  「以前奴家也不覺得,還是有一回,被相公用了後面……」
  「哪一次?」
  「那回奴家和幾家相熟的夫人、小姐在庭前賞燈,相公喝醉了,讓人把我叫
到房裏,不由分說就扯開衣裳舞弄……偏偏相公醉中眼花,不小心弄錯了洞,入了
奴家後面。奴家怕驚動了旁人,也不敢作聲,只能由著相公盡興……」
  阮香琳嬌喘息道:「外面那些都是體面人家的小姐、夫人,隔著窗子都能聽
到她們的笑聲。奴家生怕被人撞見,緊張得心都要快跳出來了。偏生那天相公力
氣大得要命,幹起來還特別粗魯……幹得奴家三魂出世,六魄升天,淫水流得兩腿
都是……」
  隨著美婦的嬌聲軟語,程宗揚的動作愈發狂暴起來,粗大的陽具猶如怒龍,
毫不憐憫地在她柔嫩的肛洞裏狂抽猛送。
  程宗揚笑道:「原來琳兒喜歡粗暴的。」
  「啊!啊啊!啊……相公……」
  身下的美婦浪叫連聲,被幹得嬌軀亂顫。
  一輪幹完,阮香琳身子就像癱了一樣,伏在地上嬌喘不已,她臀肉不停抽動
著,鬆開的屁眼兒仿佛張成一個無法合攏的圓洞,塗過香脂的肛肉紅豔欲滴,裏
面冒出帶著玫瑰花香的嫋嫋熱氣……
  程宗揚還未盡興,索性把阮香琳抱起來,放在几上,兩手抓住她的臀肉,將
屁眼兒拉開,挺著陽具又是一輪猛幹。
  「相公饒命……」阮香琳連聲求饒,「爹爹,饒了琳兒吧……」
  好不容易相公停住抽送,阮香琳已經泄了身子。
  程宗揚把她摟在懷裏,一邊把玩她濕答答的嫩穴,一邊笑道:「怪不得說女
人都有強暴幻想。光想像自己被人強暴,都會高潮。」
  阮香琳面色潮紅,圓聳的雪乳不停起伏,身子戰慄著,下體早已淫液橫流。
  …………………………………………………………………………………
  雪亮的銀剪探入焰中,剪去燈花,滲著龍涎香的燭芯跳了一下,重新變得明
亮起來。
  榻上,呂雉淚痕已乾,那雙幽暗而深黑的眸子靜靜注視著他。
  程宗揚放下銀剪,在榻旁坐下,先鬆開她勒口的布條,然後解開她手腳的穴
道,「當奴婢就要有當奴婢的樣子。你現在是我的奴婢,你的身子就是我的私人
財產。我讓你咬舌了嗎?主子的財產是你能隨便損壞的嗎?」
  「是,老爺。」
  「明天是老爺我大婚的日子。小心伺候,給夫人留個好印象。免得夫人不高
興,隨便指個小廝,把你配了。」
  呂雉輕輕笑了起來,「奴婢是在老爺房內伺候的,即使惹惱了夫人,頂多被
打發到偏房,不讓服侍老爺。總不會配給別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你是非要顯擺你有多聰明是吧?」
  「不是。」呂雉忽然抱住他的手臂,「我想伺候你。不管你是把我當奴婢,
還是當成玩物,我都不怕。只要你別看不起我,別把我當成傻瓜,別挖空心思防
備我……」
  呂雉聲音顫抖著,無聲地慟哭起來。
  …………………………………………………………………………………
  晨曦剛至,冬日的薄霧還未散開,一列衣飾鮮明,喜氣洋洋的車隊從煥然一
新的舞陽侯府絡繹而出。
  程宗揚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他穿著朱紅鑲邊的玄黑色吉服,為示低調,他
沒有佩戴象征諸侯身份的七旒冕冠,而是用了一頂黑色的遠遊冠。按照漢國的風
俗,手上捧著一隻作為聘禮的金雁,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秦檜、程鄭、敖潤、馮源、韓玉、鄭賓……數十位親朋好友左右隨行,文士氣
宇軒昂,武者龍精虎猛,方士道骨仙風,引得路人無不駐足以觀。中間是迎親的
車隊,但乘車的唯有王蕙和延香——那些侍奴身份低微,不夠迎親的資格,只好請
她們兩位充當迎親的女眷。這讓老敖臉上大有光彩,甚覺與有榮焉,連胸膛都挺
得比平常高了幾分,全然不顧自己跟延香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
  車隊後面,是捧著各色聘禮的婢女、僮僕。漢國風俗厚婚喪嫁娶,秦檜和程
鄭又要借主公的婚禮彰顯自家的財力,聘禮更是極盡華美,各色珠玉、寶石、粳
米、美酒、絲帛、鹿、羊、錢銖……數不勝數,甚至還有兩張貴重的白鹿皮,被放
在最顯眼的位置。
  車隊前後各有一班鼓樂,操持著琴、瑟、笙、竽,鼓、角、簫、笳的樂師們
列隊而行,伴隨著洛都商賈們邀請來的最頂級歌舞伎,且歌且舞,清音滿路。
  程氏商會的自己人不過數十名,全用上也難以撐起場面,秦檜和程鄭不得不
選用了大批原府的奴婢,襄城君當日聲勢煊赫,府中僮僕足有數千。秦檜與程鄭
經過甄別,挑選出來一批性子本分,無甚劣跡的家奴。讓程宗揚意外的是,孫壽
的貼身侍婢紅玉居然也在其中。她似乎還不知道府中新換的主人是誰,此時神情
忐忑地混跡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捧著禮物,目光絲毫不敢斜視。
  張燈結彩的舞陽侯府內,曹季興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誡,「詢哥兒,自家孩子
成親,你咋能這樣呢?本來都說好了的,小主子爺臨行前過來磕頭,主子爺給他
賜酒,圓圓滿滿把事給辦了。你倒好,躲到湖裏摸蛤蟆……這大冷的天,到底哪兒
來的蛤蟆?」
  朱老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個太監,懂個啥?我剛才要是出面,紫丫頭將
來咋辦?雲家那丫頭雖然不壞,可咱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紫丫頭那是親的!」
  曹季興絕望的伏在地上,一邊拍著地面,一邊慘叫道:「我的親娘咧!主子
爺,你是弄岔了吧?是讓你給小主子爺當長輩,跟我親親的紫媽沒關係啊!」
  朱老頭吹著鬍子道:「咋沒關係?」
  「可不是嘛。」蔡敬仲摸了摸小鬍子,「關係大了去了。」
  朱老頭立馬得意起來,「瞧瞧!我說的吧!」
  曹季興眨巴著昏花的老眼,「一碟兒啊。」
  蔡敬仲把茶盞往案上一墩,「你叫誰一碟兒呢?」
  「不是小蔡嗎?」曹季興道:「主子爺這回給小程當爹,下回給紫媽當爹,
兩邊不挨著,多合適?再說了,主子爺好不容易回來,總得擺擺身份吧?」
  「得了吧。」蔡敬仲翹起蘭花指,「你家主子爺的名聲,早就臭大街了。亮
出去不光招災,還得招禍。」
  「嘿你個一碟兒!」朱老頭捋起袖子道:「雖然你說的有道理,可大爺還是
想揍你!」
  「別急。」蔡敬仲道:「我是覺著你做得對。讓我說吧,這邊沒長輩出頭也
怪好,那邊也是沒爹沒娘,就幾個哥。大夥兒算扯平,誰也佔誰便宜。」
  三個人靜了一會兒,曹季興道:「詢哥兒,你真不打算露面了?」
  「我這把年紀,還要那些虛名幹啥?」朱老頭拍了拍曹季興的肩,「行啦。
外面的事辦完,讓他們過來給我磕倆頭得了。有些事,心裏有就行。認祖歸宗啥
的,用不著都放明面上。」
  老太監肩膀耷拉下來,「成!聽你的。」
  蔡敬仲從容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府裏人多眼雜,令人放心不下。我去瞧
瞧禮金……」
  曹季興一把拽住他,摁回座墊上,冷笑道:「小主子爺交待了,他最不放心
的就是你。錢的事,萬不敢讓你沾邊。萬一瞧眼裏,拔不出來咋整?」
  「小人之心!」蔡敬仲嗤之以鼻,然後淡淡道:「分你三成。」
  曹季興都想啐他,「三成你都有臉說?」
  「還有四成,是給君侯的。」蔡敬仲腿一彎,以一個標準的五體投地大禮,
匍匐在朱老頭腳前,「請笑納。」
  …………………………………………………………………………………
  整個迎親的隊伍前後綿延數里,披紅掛彩,鼓樂齊鳴,雖然比不上昔日的襄
邑侯,但也排場十足。尤其是還未卸任洛都令的董宣奉長秋宮詔諭,特意派出差
役為舞陽侯淨街,各處路口一律禁止通行,使得道路兩側聚集了不少路人看客。
  一名身披羽氅,仙風道骨的方士立在一輛翠蓋華車上,他伴隨著鼓樂舉起雙
臂,高聲吟唱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聲音宏亮洵美,響徹長街。這首《出其東門》是漢國婚慶中常用的詩歌,眾
人都不陌生,當即便有路人應聲歌道:「有女如雲!」
  車上載著成筐的錢銖,一個肥嘟嘟的小胖子叫了聲好,抄起一把錢銖,往應
合處拋去,頓時激起一片喝彩聲。

  匡仲玉打扮得跟神仙一樣,白鶴般揮舞著雙袖,且吟且唱,聲振金石,「雖
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鼓聲大作,更多人應合道:「聊樂我員!」
  錢銖雨點般拋灑而下,裏面還夾雜著銀銖,甚至金銖。主人如此豪闊,街道
兩旁更是歡聲雷動。
  匡仲玉揚聲道:「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滿街路人齊聲應合道:「有女如荼!」
  高智商與富安一起動手,錢銖落地的脆響密集得連成一片,震耳的歡呼聲此
起彼伏,連綿不絕。
  匡仲玉雙手舉過頭頂,鼓掌高歌,「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
與娛……」
  伴隨著歌舞鼓樂,迎親的車馬行至雲家位於城外的別院。雲家一眾僕從在正
門前雁行排開,早已恭候多時。
  程宗揚下馬奉上金雁,雲家一名長者接過聘禮,親自將新郎引到廳前。
  看到階上眾人,程宗揚吃了一驚,「六哥、五哥,你們怎麼都來了?」
  雲秀峰道:「舍妹出嫁,我們這些兄長豈能不出面?」
  「我知道,可是雲五哥……」
  雲棲峰冷著臉道:「我在舞都已經等了半月。哼,新郎倌好大的架子。」
  程宗揚知道這是娘家人來給如瑤撐腰,專門給自己擺臉色的,他老實低頭,
陪著笑臉道:「都是小弟的不是,一會兒好好敬三位哥哥一杯。」
  「雲五爺別來無恙?」秦檜大笑上前,挽住雲棲峰的手,「建康一別,已然
經年,五爺風采不減當日,想來加官進爵,一帆風順。今日是令妹大喜的日子,
恭喜恭喜啊。」
  程鄭上前向雲秀峰作了一揖,然後呈上一疊大紅的禮單,笑道:「六爺,這
是家主備下的聘禮,還請過目。」
  雲秀峰哼了一聲,接過禮單,看也不看便隨手交給下人。
  程鄭又呈上一份禮單,「家主的封地在舞都西北,與六爺比鄰而居。為了往
來方便,家主特意在舞陽河畔劃出良田萬畝,以為聘禮,還請笑納。」
  萬畝土地,面積幾乎接近半個舞都城。如此手筆,讓雲秀峰也不得不為之動
容,終於收起慍色,鄭重接過禮單。
  王蕙與延香領著幾名抬著箱子的奴僕上前,向雲蒼峰行禮,笑道:「這是宮
裏賞賜的衣飾,眼下時辰已然不早,我等去服侍瑤小姐更衣如何?」
  雲蒼峰笑嗬嗬道:「去吧去吧,辛苦兩位。」
  敖潤、馮源、高智商捧著紅綢串好的錢銖,口裏說著吉祥話,四下發放,只
要前來觀禮的賓客,見者有份,廳內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妝扮一新的新娘出來,在一眾女眷的簇擁下向三位哥哥一一拜
別。雲如瑤身著吉服,滿頭珠翠,纖柔的身形愈發顯得嬌弱。看著這個命運多舛
的幼妹終於嫁得良人,雲蒼峰、雲棲峰、雲秀峰三人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一時間
都紅了眼眶。
  程宗揚留意送親的人群,按說雲如瑤出嫁,雲丹琉作為晚輩,完全應該隨行
送親,這會兒卻不見人影。
  雲蒼峰勉強笑道:「瑤兒,你如今嫁為人婦,當勤謹持家,將來相夫教子,
做個賢妻良母。且不可……不可累著了……」
  雲如瑤原本還能噙住淚水,聽到最後這句頓時泣下,「妹妹知道了。哥哥,
你也保重……」
  廳前鼓樂齊鳴,程宗揚上前與三位兄長作別,然後將新娘送到車上。
  秦檜等人前去迎親,府中事務由班超主持。此時舞陽侯府早已車馬盈門,賓
客雲集。首先前來道賀的是洛都一眾商賈。以田家的田榮為首,執掌糧行牛耳的
邊家,壟斷木料生意的許家,甚至連依附孫氏的吉家也出現在人群中。他們手中
大都握有程氏商會發行的鈔票,程少主一躍成為實封的舞陽侯,讓這些掏出大半
身家的商賈一顆心終於落回肚子裏。不過隨著漢國局勢日益平定,尤其是取消對
商賈的各種限製之後,這些精明的生意人心思都活動起來,想著該如何借機擴張
自家的生意。
  另一批賓客則是鴻臚寺的官員,作為昔日的同事,他們雖然與這位大行令相
處不久,但也紛紛前來捧場。而且有人私下傳言,侯國方面有意招攬一些屬吏,
開出的俸祿足以令人眼紅。
  身份最高的則是代表各諸侯、世家前來道賀的賓客。舞陽侯雖是新貴,但破
例擁有實封領地,已然可與這些頂級權貴相提並論。不過比起洛都之亂前,已經
少了許多赫赫有名的貴族世家,比如昔日權傾朝野的呂氏、孫氏,以及諸侯中的
趙王、江都王和定陶王。
  其餘賓客來源紛雜,有當日在長秋宮經曆過血戰的期門武士、殿前執戟、兩
廂騎士,也有臨陣投誠,立下戰功的北軍將領。有太學中學富五車的文士,也有
文字森嚴險刻的書吏,甚至還有一批出身市井的遊俠少年。
  有些賓客自持矜貴,對那些遊俠兒大皺眉頭,但接待的侍從小聲說一句:這
些都是平亂有功的義士,這些貴人們也就收斂起來。好在府中安排周到,各方賓
客的筵席都用錦障隔開,倒也相安無事。
  大亂方定,人心思安,即使以往有所嫌隙的舊識,此時相見也多了幾分劫後
餘生的親近與慶幸,彼此互道一聲平安,雖不至於前嫌盡釋,倒也其樂融融。
  吉時將近,外面樂聲大作。平常極少開啟的侯府正門洞開,載著新人的車馬
迤邐而入。去時帶的聘禮,回程帶的則是新娘的嫁妝。只見抬箱挑擔的奴僕綿綿
不絕,饒是舞陽侯府地方廣大,送來的嫁妝也幾乎擺滿了殿前的空地。
  匡仲玉當年離開星月湖大營,獨自闖蕩江湖,以卜算為生,精通各類紅白喜
事,而且匡神仙的排場相貌也很拿得出手,於是由他主持婚慶。
  披著羽氅的匡仲玉在殿前站定,朗聲唱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
於歸,宜其室家……」
  一曲《桃夭》,拉開婚禮的序幕。新郎揖著新娘的手,在待者伴隨之下來到
殿前鋪好紅毯的陛階上,先向賓客揖手施禮,然後躬身互拜。
  接下來叩拜父母,女方由雲蒼峰出面。有道是長兄如父,雲家幾位兄長也著
實是把如瑤當女兒來養,這一拜合情合理。不過男方的長輩,卻是一個其貌不揚
的糟老頭子。他翹著山羊鬍,彎腰塌背地坐在榻上,受了新人跪拜,賜酒時也有
氣無力,一副剛讓霜打過的蔫樣。
  賓客們私下裏交頭接耳,都弄不清這糟老頭子到底是什麼身份。能認出來的
全都閉口不言,只是看著新郎的目光頗為微妙。陽武侯公然露面,這位舞陽侯身
份已經昭然若揭,即使沒有改姓歸宗,也有足夠的資格裂土實封。甚至有人暗中
猜測,是不是宮中以分封為條件,才換取陽武侯一系放棄回歸宗室。
  程宗揚滿臉堆歡地接過酒樽,低聲道:「八八爺,你不是不來嗎?」
  朱老頭道:「你這沒爹沒娘的,大爺怕你讓人欺負嘍。」
  「說實話。」
  蛇夫人道:「朱大爺跟人偷主子的禮金,被紫媽媽當場逮到,吩咐奴婢把大
爺押送過來。」
  朱老頭吹著鬍子道:「誰偷錢了?誰偷錢了!」
  「蔡公子親口對紫媽媽說的,還能有假?」
  朱老頭老淚縱橫,「小程子,姓蔡的那可是個大大的奸臣啊!他連大爺都敢
騙……」
  雲如瑤笑道:「大爺受委屈了。待飲過這樽酒,瑤兒替大爺出氣。」
  朱老頭很懷疑,「你行嗎?」
  「瑤兒為夫君管賬,蔡公子要用的錢銖,都是從瑤兒手裏撥付。」
  朱老頭頓時來了精神,「好兒媳,大爺可全指望你了。哎呦,你量窄,這酒
大爺替你喝了吧。」
  蛇夫人早有防備,一把攔住這個沒溜兒的老家夥,提醒道:「合巹酒呢,大
爺。」
  賓客們遠遠看著幾人交談,只見長者慈睦和藹,中間幾度灑淚當場,新人溫
文恭順,一副父慈子孝的完美景象,絲毫沒看出來老頭是被人捉賊捉贓,強摁到
席上來的。
  新人將樽中喜酒各飲一半,然後手臂繞過對方的頸子,交頸共飲。
  喝彩聲中,匡仲玉揚聲道:「合巹而飲,共牢而食!」
  漢國慶典祭祀上,以豬、牛、羊各三隻,謂之三牢。侍從將三牢之一切下一
塊,盛在碗中,由新人持箸共食,意為食則同牢,居則同室,生則同衾,死則同
穴,生死相依,福禍與共。
  「解纓結髮,白首不移。」
  程宗揚解開如瑤鬢角一縷紅纓,然後彼此用銀剪剪下對方一縷髮絲,一同編
織在一起。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匡仲玉聲音抑揚頓挫,洋洋盈耳,「歡娛在
今夕,嬿婉及良時……」
  婚禮進入尾聲,門外樂聲大起。就在此時,以單超為首,三名中常侍聯袂而
至。單超手捧詔書,徐璜與唐衡各自捧著金冊、玉牒,在一眾賓客矚目之下,正
式冊封雲如瑤為舞陽侯妃。程宗揚當初花錢給雲如瑤買的舞陽縣君,也晉為實封
的舞都君。
  場中靜了片刻,隨即恭賀之聲四起。舞陽侯的封地原本只到七里坊,這樣一
來等於將整個舞都城都納入封地範圍。食邑大城,可謂意義非凡。倒是那些知道
底細的諸侯宗室並沒有太過驚訝,以陽武侯的身份,這樣的封賞其實還有些委屈
了。
  長秋宮女傅江映秋帶來侯妃的正服,親自陪同新妃入內更衣。
  新娘更衣出來,侍奴奉上一隻五彩同心結,由新人共執,一同步入殿內。殿
中已經設好彩帳,兩位新人同坐帳中,侍奴們捧著金盤,一邊唱著賀辭,一邊將
盤中的金錢、花果往帳內撒去。
  程宗揚與雲如瑤一道拉開衣裾,一邊盛接拋來的金錢、花果,一邊小聲道:
「累不累?」
  雲如瑤笑道:「不累。」
  「一會兒入洞房,你先歇歇,吃點東西,我去敬酒。今天來的賓客太多,恐
怕一兩個時辰都敬不完。」
  雲如瑤柔聲道:「是,夫君大人。」
  看著她柔美的嬌態,程宗揚心神一陣蕩漾,周圍的鼓樂聲仿佛遠去,眼裏心
裏似乎都只剩下雲如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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