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收藏  |  訂閱
173  41.8k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一章】 筆勢
   「殿下您不知道﹐今天在朝上﹐我們胸中那口氣真是太順了!」竇懷貞滿面紅光地說著﹐他一下值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鎮國太平公主府﹐將朝堂上的情形詳詳細細地描繪了一通。
   雖然太平公主早已得到了消息﹐但還是興致勃勃地聽著竇懷貞再說一遍﹐因為竇懷貞插科打諢地摸彷著表情動作﹐ 很有觀賞性﹐太平公主也很願意再樂上一樂。
   竇懷貞笑道:「他們幾個老兄弟﹐那臉色紅得﹐我當時就差點樂出聲來﹐這不拼命忍住才保持住我榮辱不驚的風度啊。」
   一旁的蕭至忠也難得笑意吟吟﹐插話道:「你還說忍著﹐我明明看見你把啥都寫在了臉上﹐沒見張相公(張說)老是看你?那時候我真擔心你們會打起來。」
   竇懷貞搖頭道:「他哪敢打我?下午在議事堂裡商議『三河法』張相公不也贊同了?他就算心裡有一百個不痛快﹐可理兒在咱們這邊﹐也只有一口氣往肚子裡咽不是。」
   蕭至忠道:「這次我們完勝﹐最大的功勞自然是薛郎﹐三河法……佩服佩服;其次功勞應該算陸相公(陸象先)﹐三河法從陸相公口中出來﹐那是擲地有聲﹐名正言順。」
   太平聽別人贊揚薛崇訓﹐臉上的微笑不變﹐但心裡還是比較順的。剛才她一直沒說話﹐這時提到䒷崇訓﹐便馬上開口說話了﹐當然語氣並不像竇懷貞那樣得意忘形﹐只是淡淡地說道:「崇訓尚需歷練﹐不用太誇他﹐免得他心高氣傲……其實我以前很看重劉安的﹐哪想他畏手畏腳許久拿不出一個章程來﹐這一點他就比不上崇訓了。」
   旁邊的官僚們心裡琢磨著太平的話這句話﹐不就是在捧自己的兒子麼?蕭至忠心道:劉安哪裡來的膽子去斷太平家的財路?薛崇訓有那膽子﹐不過是憑借身份﹐他當然不怕﹐要是換作劉安的位置﹐就算理出了三河法﹐真不用擔心上面的利益關係心?
   不過蕭至忠處事說話比竇懷貞謹慎多了﹐他心裡雖然這麼尋思﹐但口上卻順著太平的心情說道:「薛郎有勇有謀﹐行事果斷﹐絕非常人可比;但殿下的信任﹐免去了薛郎的後顧之憂﹐也是很重要的啊。」
   太平又道:「陸象先當初沒有拒絕我推他入相﹐我知道他的態度還是向著我的……此人就是太清高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也沒說過來走走。」
   竇懷貞笑道:「不就是圖個名麼?」
   蕭至忠皺眉道:「從一怎麼能如此說呢?難道進出公主府會影響名聲不成?」
   從一是竇懷貞的表字﹐這個字實在很諷刺﹐竇懷貞不僅沒有從一而終﹐反而前後依附了幾個權貴……
   他聽得蕭至忠的話﹐臉色一拉﹐有點不高興地說道:「你非要和我抬杠才行?殿下是今上的親妹妹﹐地位崇高﹐陸象先這樣的人就是那麼副德行﹐你越是權貴﹐他越是不冷不熱﹐要我這麼說明白老哥你才懂!」
   太平微笑道:「不用在意陸相公﹐他一向就是那樣的人。如果他不那麼看重名節﹐今天朝上的效果也不會這麼好是不是……對了﹐你們覺得張說這個人怎麼樣?」
   現在朝中的六個宰相(本來是七個的﹐劉幽求被流放到嶺南去了﹐只剩下六個)﹐有五個是傾向太平的人﹐最後還有一個沒收攏的就是張說﹐所以太平才有此一問。
   蕭至忠沉吟道:「平常沒見張說或者他的親信進出太子府門﹐他可能心裡向著太子那邊﹐但和劉幽求那些人不同。
   太平點點頭道:「張說這樣的人﹐有底子和才能﹐文采武功雙全﹐如果能把他拉攏過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
   蕭至忠道:「恐怕很難﹐他現在已經是宰相了﹐殿下不能像推舉陸象先入相那樣去拉攏他。此人不貪財不好色﹐行事端正﹐很有骨氣﹐很難……」
   「人總是有弱點。」太平淡淡地說道。
   竇懷貞剛才在低頭尋思著什麼﹐這時忽然恍然大悟狀:「我知道張說看重什麼!」
   「你說說看。」太平很有興趣地問道。
   「權位。」竇懷貞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敢保證﹐他非常在意權位!我聽說他以前經常收受賄賂﹐但現在卻能極力克制還博了個不貪財的美名﹐因為比起錢財﹐他更看重權位;還有一件事﹐我說來殿下一聽便知﹐以前張說做過兵部侍郎﹐後來他調升兵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品級便比以前的兵部尚書高一等了﹐卻嫌人家倚老賣老對自己不夠尊重﹐因此設法逼其致仕。」
   太平公主聽罷頗為高興﹐「既然這樣就好辦﹐只要設法施以壓力﹐讓他知道如若不就範便貶出長安﹐如果他真的這麼看重權位﹐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蕭至忠忙勸道:「這個辦法不一定管用﹐張說城府很深﹐且能屈能伸﹐如果他看好的是太子﹐恐怕就算貶官也不會就範。」
   太平公主冷冷道:「能拉攏當然好﹐如若不能﹐設法將他貶出長安﹐免得他再糾集一幫御史像這次一樣給我找麻煩。」
   ……太平等人論及的張說確實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糾劾斜封官的布局其實就是出自他手﹐張說是直接參與此事的人中間品級最高的大佬﹐他和姚崇等人的私交關係並不融洽﹐卻抓住公心這一點成功地完作了三個步驟﹐不料被薛崇訓出其不意敗了個徹底。
   失敗並沒有讓張說惱怒﹐他反而極快地調整了心態﹐不僅在宰相議事堂力挺「三河法.{沒過幾天還能親筆寫了一遍文章贊頌革新。張說原本就極有文采﹐寫出的文章傳得就快……如此一來﹐張說的公心朝野皆知﹐很好地表現出了他凡事以國家黎民為重的原則。三河法好﹐他並不因為是對手提出來的貶低它。
   「法、賦之爭」張說輸了﹐但輸得並不難看。如果沒有薛崇訓的出其不意﹐張說嚴謹的布局是不可能輸掉的;而且他最後贊頌三河法的這一筆﹐簡直是妙筆生花﹐力挽頹勢。
   張說對侄兒張濟推心置腹地說道:「尊重對手,是起碼的修為;能屈能伸﹐是起碼的能耐。薛崇訓提出的『三河法』﹐絕對算得上是神來之筆﹐輸了便輸了﹐並不冤枉。」

thanks for sharing.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二章】 搭建
   長安的形勢大好﹐對薛崇訓革新漕運十分有利。他完成了制定法令等前期準備之後﹐就開始著手實施具體步驟。
   做事確要借「勢」。有勢﹐就如行船有風﹐順利多了。沿河的地方官很多差點獲罪被押解京師﹐如汝州呂刺史這些人﹐對薛崇訓是充滿了感激﹐於是諸多配合;文人屆的輿情也迫不得已地轉向﹐稱贊「三河法」利國利民﹐就連宰相張說都承認了這點。種種因素讓薛崇訓進展神速﹐順利異常。
   薛崇訓從河東(今七西)老家收羅了一批在當地有點名氣的賢才﹐開始搭建班子。薛家是河東世家﹐在當地名聲地位經歷了百年積累﹐使用河東人為班底讓薛崇訓覺得可靠得多。
   首先他在戶部行轅設立了兩大衙門﹐一個是「戶部漕運分司」﹐另一個「漕運軍衛」。
   漕運分司裡面的人有河東詩人、士族﹐甚至還雇了一些商幫的掌櫃﹐通過制定基本規則﹐薛崇訓設想把這個衙門做成有「基金」性質的機構﹐不僅要在運河沿岸徵漕運稅、調度漕運錢糧﹐還要滲透商貿、錢莊﹐用公款賺錢……當然垷在只是一種設想﹐目前這個衙門的功能是為了核算倉庫、運輸等花費﹐支取俸米等事而設立的。
  「漕運軍衛」下設四個兵募行營﹐為了防衛糧倉、押運糧船而設立。規模預算不是很大﹐不然會遭中樞忌憚﹐能完成保護轉運的目的就夠了﹐不能對朝廷重鎮有威脅力。
   但在薛崇訓心裡﹐這支軍力在非常時期或許也能用得上﹐所以他尤其重視漕運軍衛的將帥人選。
   漕運募兵的總管人選是河東人﹐名叫湯晁仁。其父輩在貞觀時期曾幾度參與唐軍的開邊戰爭﹐也算是武臣之家﹐但在後來的政治動蕩中湯家多次受到牽連﹐導致家道中落﹐大不如前。湯晁仁以前在河東薛家的地盤上做過一段時間團練使﹐因和薛家常有來往﹐說起來薛崇訓的拳腳基礎就是湯晁仁教習的﹐交情不淺。
   湯晁仁收到薛崇訓的書信之後馬不停蹄就趕來洛陽﹐薛崇訓也是十分看重﹐親自到城外迎接。
   天上下著濛濛小雨﹐薛崇訓一行人等大半個時辰﹐才見三匹馬向這邊行走過來。小雨如霧﹐雖然已經離得不遠了﹐仍舊看不清那三匹馬上的人臉﹐不迥薛崇訓還是一眼就認出湯晁仁來了。
   湯晁仁的魁梧身材是與眾不同﹐肩膀特別寬。一眼看上去﹐雖然只看見個輪廓﹐但加上他騎馬的動作﹐薛崇訓差不多就能斷定﹐中間騎馬那人就是年少時教過自己習武的湯團練。
   薛崇訓策馬從傘底下衝了出去﹐左右護衛急忙陸續吆喝「駕」追了過去。
   「湯團練!」薛崇訓喊了一聲。
   對面那人驚訝地「哈」地叫一聲﹐喊道:「薛郎!你怎麼迎出城來了?」
   薛崇訓笑道:「你沒來過洛陽﹐我怕你進了城找不著路。幾年不見﹐湯團練英氣不減啊。」
   這時湯晁仁的馬已走到了面前﹐只見他身材不高﹐但臂圓腰粗﹐寬大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很是魁梧。三十餘歲的年紀﹐臉白﹐嘴上和下巴的鬍鬚整整齊齊的。
   湯晁仁也不多說﹐直接從馬背上跳將下來﹐「咵!」地一聲﹐踩得泥漿四濺。他招了招手道:「薛郎下來﹐我試試你這幾年拳腳長進了沒有。」
   剛見面就要求打架﹐薛崇訓身邊的侍衛臉色都變得有些異樣。薛崇訓低頭看了一眼地上﹐這城外不是城內的石板路﹐路上全是稀泥﹐頓時愣了一愣﹐不過馬上他就一聲大笑﹐說道:「我這幾年沒怎麼練拳腳功夫﹐兵器倒是常常練練。不過湯團練年紀大了﹐肯定不如幾年前厲害﹐我來試試……」當下便從馬上翻身下來。
   湯晁仁才三十多歲的樣子﹐聽到薛崇訓意思是他老了﹐當下便不服氣道:「好﹐試試便知我老不老!」說罷擺開了架勢。
   薛崇訓爽朗一笑﹐一撩長袍﹐踏著稀泥伸出手掌站在了湯晁仁對面。只聽得湯晁仁說道:「讓你先手﹐來吧。」
   「哼﹐湯團練要托大﹐我就不客氣了!」薛崇訓當下奔了過去﹐一腳側踢過去?人沒踢到﹐但腳上的稀泥卻被甩得滿天亂飛﹐弄了湯晁仁一頭一臉。
   湯晁仁躲過攻勢之後﹐憤憤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罵了一句﹐揮著拳頭衝了上來﹐二人頓時打將起來。
   這時只聽得「呯」地一聲﹐薛崇訓不幸臉上挨了一拳。旁邊的侍衛驚呼一聲﹐座下的馬匹一陣騷動﹐方俞忠舉起手阻止了侍衛們的異動﹐他是薛家的老人﹐以前就見過湯團練﹐當然明白湯團練和郎君的交情。
   「打我的臉!」薛崇訓憤怒地罵了一聲﹐當下就呼呼攻出幾招快拳﹐但薛崇訓的拳腳功夫和湯團練比起來實在稀疏平常﹐沒討到一點便宜﹐不出片刻﹐腿上被撂了一記﹐一個沒站穩﹐摔了個四仰八叉﹐弄得一身稀泥﹐狼狽極了。
    侍衛們頓時面面相覻:薛崇訓平時是從來不會這般失身份的。
   湯晁仁見狀哈哈大笑:「你仍舊不是我的對手啊。」說罷走上前去伸手拉薛崇訓﹐卻不料薛崇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時一腳勾向他的下盤。
   湯晁仁的手被抓住﹐一個躲閃不掉﹐瞬間就被薛崇訓搞翻在地﹐也弄了一身泥。薛崇訓見狀心情大快﹐大笑起來。
   「竟然玩劍襲!」湯晁仁大怒﹐抓起一把稀泥扔向薛崇訓的頭臉。兩人誰也不讓誰﹐很快又打將起來﹐這回完全沒有招數可言﹐在污泥中扭打成一團。
   ……薛崇訓的侍衛﹐和湯晁仁帶來的兩個隨從只能在一旁無語地觀看著兩人扭打﹐現在根本脫離了切磋武藝的範疇了﹐就跟地痞流氓打架一樣﹐彷彿其中某人欠錢不還似乎的。
   最後兩個人變成了泥人﹐累得不行了﹐湯晁仁才喊道:「平手﹐不打了。」
   「你明明動不了﹐認輸不認輸?”
   「哎呀……好好﹐我認輸不行麼?別扯我的鬍子!」
   他們見面就胡鬧一通﹐卻因此讓關係更加近了﹐然後帶著一身污泥回到戶部行轅洗澡。薛崇訓又叫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為之接風洗塵﹐不僅親自作陪﹐還讓文官劉安﹐武將鮑誠等一起列席。
   薛崇訓如此禮遇﹐湯晁仁心知肚明﹐須得把事情幹好才行﹐席間便迫不及待地說出了自己的設想:「四條航道全靠官運﹐約需糧船兩千艘。運糧兵可仿照團練兵編制﹐十船為一綱﹐配備五『火』兵力護衛﹐由隊正負責﹐哪裡出了事就找哪個隊正。一火十人﹐一隊五火就是五十人;兩千只船需要兩百隊兵馬﹐也就是一萬人規模﹐加上幾大糧倉﹐至少得雇傭一萬二千名兵募。」
   「要這麼多兵力?」劉安驚訝地說道﹐看了一眼薛崇訓。意思是組織上萬的兵力﹐朝中會不會有麻煩?
   薛崇訓沉吟道:「全國的糧賦押運﹐是多大的工程﹐需要一萬名兵募也是情理中的事。劉使君估摸一下﹐招募一萬二千名官兵﹐要配合糧草馬匹軍械﹐要發軍餉﹐大約需要多少錢?」
   劉安掐指一算:「每年少不了三十萬貫恐怕拿不下來。」
   薛崇訓笑道:「你們分我那七成的錢﹐何止三十夢貫?以後就讓州縣地方官向符合富戶標準的家庭加徵漕運稅。他們就不必被征發出遠門押運糧賦了。”
   「向富戶加徵漕運稅倒不是什麼因難﹐原本他們就該被征押運糧賦﹐現在免去了徵役﹐只是出點錢﹐並沒有加重負擔……」劉安道。
   薛崇訓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說道:「劉使君有什麼話只管說。」
   湯晁仁聽罷微微笑了一下。
   劉安這才說道:「吏治確實是個大問題……如果免征﹐改為收稅﹐地方官極可能會趁機收刮百姓。到時候好事辦成壞事﹐百姓怨聲載道豈不是十分不妙?」
   薛崇訓道:「吏治沒有辦法﹐咱們現在管不過來﹐一動就牽連甚廣。這次不是我為那些斜封官爭取了好處﹐保住他們的官位﹐現在咱們的辦事能這麼順利麼?」
   劉安皺眉道:「去年我被調下來疏通河漕﹐也是苦於吏治﹐地方上買官的人﹐很多都是在當地有一方人脈勢力……除非朝廷明文下詔斜封官不合法﹐不然很難篩選他們。」
   薛崇訓看了一眼列席的幾個人﹐接過話來說道:「現在我們手裡的這筆錢﹐就是斜封官謀私分紅的七成利﹐他們得三成﹐我們得七成﹐就這樣分還算合理。以後徵運稅也讓他們分一些﹐但如果誰頂風犯了規矩﹐咱們一個個收捨。」
   劉安點點頭道:「唯有如此了﹐咱們只要不是和全部地方官作對﹐只是單獨對付一些不守規矩的人﹐也不會遭來太大阻力。」
   幾個人又商量了一通﹐這件大事確實十分繁瑣復雜……薛崇訓想到﹐自己下來的主要目的可不真是為了整頓漕運﹐他不能一直陷在裡面耽擱了大事。
   於是在散席之前﹐他便口頭上透露了人事安排:讓湯晁仁辦兵募的事﹐劉安負責籌款以及各利益分配﹐而倉庫、支席等事由「漕運分司」衙門的河東文人運作。

thanks for sharing.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三章】 歡宴
   莊稼地裡黃金一片﹐秋收的季節就要來臨;城裡的街巷上落葉也越來越多﹐每天清晨﹐人們走到青石板路上能聞到打掃街道的雜役燒樹葉的煙味。薛崇訓早上起來又加了一件衣裳﹐春秋輪迴﹐到了下半年天氣只有越來越冷﹐偶然在院子裡的雜草上還能看見薄薄的白霜。
   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他心裡掛著事兒﹐眼看天兒轉涼﹐年底將近﹐一翻過年就是景雲三年﹐他記得歷史上沒有景雲四年這個年號……那就意味著劇變將在景雲三年這一年發生﹐具體在哪一月﹐上半年還是下半年?他實在弄不清楚﹐只隱約記得大名鼎鼎的李隆基登基是因為一個天象﹐李旦就傳位給他了。
   所以改革漕運根本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再怎麼搞﹐要是被人弄死了﹐一切都會失去意義;權力鬥爭才是他最牽掛的﹐說服章懷太子李守禮參與政變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標。
   但現在薛崇訓依然等在洛陽﹐還沒有動身去幽州﹐他在等待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宦官﹐名叫魚立本﹐職位內給事。完全是個默默無聞的人﹐甚至他是哪邊的人都不為人所知。
   月前大明官派了採訪使揚思道下來﹐代天子考察漕運線。隨同楊思道一起到地方的宦官便是魚立本﹐魚立本是皇帝身邊的內給事﹐此人平時十分低調﹐大伙也弄不清楚是什麼來頭……但採訪使身邊有個宦官﹐多半就是皇帝的人了;倒是這個朝廷命官楊思道的陣營很清晰﹐太子那邊的人﹐官場上的﹐一個圈子裡的人都心知肚明。
   這兩個人一路走到洛陽﹐洛陽城的官員自然要迎接款待。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埿時﹐薛崇訓也去了﹐雖然楊思道和薛崇訓不是一路人﹐從深層關係上說還是敵人﹐但是大家都是京裡來的官﹐面子上還是要客客氣氣的﹐當官的又不是地痞﹐總是需要禮節。
   一眾官員在官妓坊裡擺上宴席﹐珍饈佳肴陳列得食之不盡﹐還有歌舞妓載歌舞尋歡作樂﹐穿梭於席間斟酒的女子都是衣著艷麗﹐酥胸半露﹐氣氛甚是歡快。
   官兒們並不拘謹﹐一副肆無忌憚地和歌妓們頑笑﹐一面互相吹捧﹐歡笑聲不絕於耳。這種逢場作戲的場面薛崇訓經歷得不少﹐表現得也自然大方﹐並沒有因為楊思道是太子那邊的人就擺出什麼臉色來。
   楊思道吹捧薛崇訓的「三河法」在京師反響如何如何好﹐薛崇訓卻笑道:「今日相逢甚歡﹐不言公事﹐否則豈不辜負了美女心思?」說罷笑著伸手在斟酒的美女臉蛋上捏了一把。
   薛崇訓根本就沒把楊思道看在眼裡﹐不過就是太子那邊的一個小角色而已……而宦官魚立本才是他等待的人。
   薛崇訓一面和楊思道說話﹐一面用餘光注意著魚立本﹐因為薛崇訓以前也沒見過這個宦官﹐後來他的母親引荐﹐他才知道有這麼個人。
   只見那宦官頭髮花白、身材瘦而陰柔、皮膚很白﹐一雙桃花眼加上白晳削長的臉型﹐倒有八分俊美。不幸的是唐朝的審美傾向並不是這種類型﹐唐人崇尚健康大度﹐對病態美沒有啥好感﹐特別魚立本又是個不男不女的人﹐如此陰柔的形象不可能得到人們的褒揚。
   他的身上非常乾淨﹐衣服上還有折叠的筆直壓痕。也不怎麼說話﹐只是微笑著偶爾附和兩句﹐對旁邊的女人也是不聞不問﹐那些歌妓知道他是太監﹐也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於是魚立本看起來有幾分寂寞的樣子。
   魚立本注意到薛崇訓在看自己﹐便轉頭微微點了點頭。薛崇訓沒搭理他﹐繼續和楊思道以乃那些風塵女子說著廢話。
   就在這時﹐那個被薛崇訓捏了臉蛋的妓女媚聲道:「薛郎一心拯救百姓於水深火熱﹐博得了好名聲﹐什麼時候也花點心思拯救一下我們這些可憐女人啊?。」
   於是薛崇訓轉過頭笑道:“妳們也水深火熱?不會吧?”
   那女人趐起塗抹了厚厚胭脂的嫣紅嘴唇﹐撒嬌道:「郎君以為呢?」
   薛崇訓道:「我以為啊﹐妳們比我們過得好﹐都是吃皇糧﹐妳們錦衣玉食只需要陪我們玩樂就行﹐什麼心都不用費。哪像我們﹐吃完酒﹐操心能把頭髮熬白了﹐魚公公你說是不是?」
   魚立本聽到薛崇訓當眾叫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吃驚﹐隨即便微笑道:「雜家的頭髮就白一半了。」
   女人不服氣道:「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這些姐妹﹐對郎君們巴心巴肺的侍候﹐你們走了﹐還得守著空房思念好一陣;可你們呢﹐哼﹐轉背就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
   薛崇訓笑道:「無情不似多情苦啊﹐誰叫妳如此多情呢?」他心裡卻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老子會信妳記得我﹐就真是活見鬼了﹐蒙小雨那樣的歌妓又有幾個?
   旁邊的幾個人聽到薛崇訓這般說又是笑了一陣。這時魚立本轉頭對採訪使楊思道說道:「楊使君還記得雜們去過的上清觀否?」
   楊思道放下筷子﹐看著魚立本道:「記得啊﹐不就是昨晚的事兒麼?對了﹐昨晚你眞聽到那陣『女鬼』唱歌了?」
   魚立本道:「雜家要說的就是那陣歌聲。」
   這種場合說公事不合時宜﹐就是要聊這種誌怪奇聞才有意思﹐魚立本一說出來﹐男男女女都來了興趣﹐有人看者他追問道:「你們昨晚遇到女鬼了?那女鬼漂不漂亮啊?」
   楊思道笑道:「你就瞎吹吧﹐昨晚我就住你隔壁﹐我怎麼沒聽到﹐多半是你聽幻了。」
   魚立本一本正經道:「雜家不開玩笑﹐今一大早就問你聽見沒有﹐可你睡得太死﹐怪不得我﹐那曲子十分別緻﹐我還記下來了……來人﹐拿琴來。」
   反正是玩樂﹐見魚立本要較眞﹐眾也樂得附和道:「原來魚公公還通音律﹐我們可要好好聽一聽。」
   一個侍女給魚立本抱來一把琴擺在他的面前﹐魚立本又在銅盆裡洗了洗手﹐用白毛巾仔細擦乾。薛崇訓見狀倒是九幾分期待﹐他自己也是十分愛好音律的。
   魚立本裝備妥當﹐對旁邊的妓女說道:「我彈﹐妳和。」
   「有詞兒嗎?」
   魚立本道:「用哼的﹐不用詞﹐聽好了。」說罷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神情一變﹐指下就滑出一段高低悠揚的琴聲來。
   頓時大廳裡安靜了不少﹐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這段琴聲吸引。薛崇訓也是一個激靈﹐心中的浮躁彷彿在一瞬間就被滌蕩乾淨了一般。琴聲清而悠揚﹐還帶著一種美好的憂傷﹐彷彿就在述說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薛崇訓不禁又多看了幾眼魚立本﹐倒沒想到這樣的琴聲出自一個太監的指法。
   邊上那歌妓臉上有些為難﹐但見魚立本投來的目光﹐只得硬著頭皮「啊……」地和了幾聲﹐可惜和琴聲的意境相差甚遠﹐她也就紅著臉住嘴了。
   就在這時﹐魚立本的指法嘠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覻﹐問道:「很好聽﹐怎麼突然停了?」
   魚立本閉上眼睛﹐回味著琴著琴聲中的意境﹐喃喃道:「後面漸行漸低﹐雜家沒聽清﹐所以彈不出來。」
   楊思道笑道:「瞧你說的﹐還眞是偶然聽來的?」
   魚立本道:「雜家可沒有打胡亂說。”
   這時薛崇訓忍不住沉吟道:「聽這格調﹐怎麼有點像李龜年作的曲子?」
   經薛崇訓這麼一提醒﹐一些通音律的官員頓時恍然道:「薛郎說得不錯﹐眞有像李龜年的痕跡。魚公公剛從長安過來﹐莫不是帶來了李龜年的新曲﹐沒事糊弄咱們?」
   李龜年是個有名氣的樂工﹐經常出入長安富豪之家表演。在座的一些官員是從長安外放的﹐所以不論是不是聽過李龜年的演奏﹐都說相像﹐表示自己聽過……那是在炫耀自己在長安做過京官﹐見過大場面。
   薛崇訓琢磨了一下他們的心思﹐便帶著一些惡作劇的心態改口笑道:「但仔細一尋思﹐又不像是李龜年的﹐他一般在豪門之中演奏﹐曲子都比較大氣﹐剛才魚公公彈的曲子卻有幾分脂粉味﹐作曲像是出自婦人之手。」
   先前附和是李龜年作品的官僚頓時有些尷尬﹐便打著哈哈﹐似是而非地評頭論足了幾句……因提到李龜年﹐薛崇訓突然想起一首詩來﹐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這首詩詞句簡潔﹐內涵深厚。所以薛崇訓記得清楚明白﹐不過他當然不能吟誦出來﹐因為此時完全不合時宜﹐在座的客人會覺得很突兀……那是首寫在安史之亂後的反應現實情感的詩﹐現在大唐雖然政治動亂﹐但國家仍舊強勢﹐完全不到衰落的地步﹐所以沒必要吟哦如此淒涼意境的詩。
   魚立本道:「雜家一直在宮裡頭﹐如果是李龜年作的曲子﹐雜家會沒聽過嗎?有空雜家還想去上清觀住一晚上﹐再聽一次﹐莫非真是神鬼之曲?」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薛崇訓。
   薛崇訓注意到魚立本投來的眼色﹐當下就在心裡琢磨其用意。
   一旁的眾人玩笑道:「聽說女鬼是要掏心挖肺的﹐魚公公可得小心應付。」

thx for sharing.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四章】 長街
   廳中諸公宴飲方晚﹐杯盤狼藉之際﹐眾人借著酒興玩得就更有花樣了。其中有人要選個官妓今晚侍寢﹐他喜歡體態輕盈的女人﹐於是就叫人在榻上撒上金粉﹐叫幾個歌妓挨個走上去﹐沒有留下腳印的女人便中選。
   此時有的明公已經喝得搖搖晃晃﹐有的乾脆趴在酒桌上打起呼嚕來﹐於是大家便說酒已盡興﹐建議各人選好女人回房休息。薛崇訓對官妓沒啥興趣﹐正欲離去時﹐那個被人捏了一下臉蛋的歌妓面有失落地說道:「沒良心的﹐把人家逗得動情了就撂下不管麼?」
   薛崇訓愕然﹐隨即想明白了其中關節:這官妓或由國家財政撥款豢養﹐或由地方官府養著﹐待遇優渥,平時都有例錢。但地方官為了讓她們服侍好作客的同僚﹐為了自己去尋歡作樂時熱情一些﹐是有賞罰規矩的﹐如果侍寢就有額外的獎賞……官妓不接待民間客人﹐但她們也想多賺些錢﹐等人老珠黃之時有個積蓄。所以和薛崇訓說話的這個歌妓想方設法要留宿他。
   本來就是逢場作戲﹐薛崇訓本打算不予理睬﹐但忽然想到:剛才魚立本彈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提到了上清觀﹐是何用意?他想了解一下上清觀是什麼樣的地方﹐這東西只有洛陽本地的人才知道﹐何不順便向這歌妓打聽一二?
   魚立本到洛陽來﹐是受了太平的密派﹐但薛崇訓不想別人知道魚立本和自己這邊的關係﹐所以他們二人不便特意地單獨見面……或許魚立本提到上清觀﹐就是暗示薛崇訓去上清觀見面?
   這時採訪使揚思道已經選好了一個胸大臀肥的女人﹐要留宿在官妓坊內。魚立本則起身告辭……他是太監﹐實在不好留宿此地。
   洛陽府的官吏便為魚立本安排住所﹐因為他是跟著採訪使下來的﹐於是安排他到東都御史館。但魚立本卻搖頭道:「我身上還帶著今上的差事﹐不能留太久﹐不兩日就要繼續東行﹐今晚正好再去一趟上清觀﹐把那首曲子聽全了。」
   諸公笑道:「魚公公小心那女鬼﹐別被她把魂兒勾了去。」
   魚立本陪笑道:「我只為音律﹐無欲則剛﹐就算是女鬼我也莫法。」
   諸公心中定然在想﹐一個太監自然無慾則剛了……魚立本彷彿也猜到了他們的鄙夷﹐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抱拳道:「告辭。」
   薛崇訓聽得明白﹐魚立本今晚是要去上清觀﹐於是他更不能急著走了﹐凡事還要謹慎一些﹐免得招人疑竇……或許是薛崇訓有點多慮﹐他們設計在幽州的事﹐知道的沒幾個人﹐誰會想到他和一個內給事有什麼勾當?
   這時薛崇訓對旁邊的歌妓笑著說道:「妳說得倒輕巧﹐我還眞不信妳就動了情了呢。這麼多同僚﹐如果見一個就動情一次﹐那不得腸子都斷了呀?」
   歌妓眨了眨眼睛﹐「討厭呢﹐這麼多人你說什麼呢!」
   薛崇訓爽郎一聲大笑﹐携了她的手便叫她帶路。還未離開的諸公都執禮相告﹐面有笑意。
   他們從大廳內側門出去﹐沿著朱漆廊廡走了一遭﹐便來到了那歌妓的房間﹐走進房門時﹐薛崇訓有感而發﹐不禁吟了一句詩:「鈿頭銀箟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歌妓討好地贊了一句﹐但沒說到點子上﹐薛崇訓立刻看出了這個女人文學修養並不高……也不是所有的官妓都通文墨﹐這時他才想起來這個女人是在一旁斟酒的﹐恐怕檔次有限﹐不過他也懶得計較﹐名字也不想問了。
   那歌妓關了房門﹐便開始脫衣服﹐立刻讓薛崇訓十分反感。這麼玩只能越玩越空虛﹐身份高了口味也叼﹐對於完全肉慾的東西實在提不起興趣。他當下就制止道:「你陪我說說話就行﹐一會有人問我會說你侍寢了的。」
   「怎麼了﹐郎君嫌棄奴家麼?」歌妓有些尷尬﹐不過隨即便靠了上來討好。」
   薛崇訓笑著搖搖頭:「我要固本培元﹐不能縱情聲色……對了﹐剛才那個宦官叫什麼來著﹐他說的上清觀離這裡遠不遠?」
   「不就在洛陽城西麼?魚公公﹐他還真會挑地方﹐這道觀是掛羊頭賣狗肉﹐不過是個窯子!哼!」歌妓一臉的鄙夷﹐彷彿想說做婊子還立牌坊﹐這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差。
   「道觀怎麼成了窯子了?」薛崇訓好奇地打聽道。
   「裡面那個女道士﹐假裝清高﹐玷污道名﹐專門勾引達官貴人。」
   薛崇訓笑道:「女道士出家了竟然做如此醜事﹐當真稀奇﹐不過你也說了﹐她勾搭達官貴人﹐沒點背景的人可犯不著去找她麻煩。」
   兩人這麼閒聊了幾句﹐薛崇訓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便完全對這低等官妓失去了興趣﹐當下便找了個借口從這裡溜了出去。
   出得坊門﹐薛崇訓先是回到行轅﹐然後帶了三娘、方俞忠兩個侍衛坐一輛黑色的氈車從後門出來。此時天色已晚﹐但街上仍有行人﹐很多店鋪都還沒有關門﹐燈火依舊絢麗。洛陽的宵禁比長安要鬆一些﹐長安城實際上有防御外族的功能﹐是一座半軍事化的要塞。
   剛出戶部行轅之時﹐人流尚密﹐因為行轅挨著東都官城﹐洛陽的明堂就在這個區域﹐所以這邊更繁華一些。馬車一路向西﹐行人就逐漸減少了﹐過了一陣﹐長街兩旁已是關門閉戶。
   今晚有些小霧﹐籠罩在昏暗的古色長街當中﹐讓薛崇訓回想起那些古代鬼片﹐不禁拉了拉衣服﹐感覺立刻多了幾分寒意。
   不過偶爾能聽見誰家的狗「汪汪」叫幾聲﹐倒是一個好兆頭﹐聽說鬼是怕狗的。其實薛崇訓根本不信鬼怪之後說﹐但人就是那樣﹐會受氣氛影響﹐無法完全理性。
   走到了一座單院獨戶的道觀門口﹐薛崇訓從馬車窗上抬頭一看﹐黑漆漆陰森森的古典建築﹐他又想起魚立本說的那半夜歌聲﹐怎麼想怎麼像鬼片裡的東西﹐當下也有些惡寒。
   他們從車上走了下來﹐薛崇訓左右一看﹐一個人都沒有﹐周圍也沒有住戶﹐黑燈瞎火的﹐只有這所院子大門口掛著兩盞燈籠﹐泛著冷幽幽的光輝……別進去看見幾排棺材﹐爬出來一些蹦蹦跳跳的僵屍才好。
   回頭看三娘和方向方俞忠時﹐他們兩個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臉色很白﹐手都摸著兵器。
   「叫門?」三娘冷冷問道。

thanks for sharing.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五章】 道觀
   回頭是幽長的長街﹐籠罩著淡淡的薄霧﹐偶爾有一陣微風吹得木樓上的旗幡輕輕搖曳。地面上還有菜葉破紙竹簽等被丟棄的雜物只待次日凌晨雜役來清掃﹐現在一個人影都沒有。
   薛崇訓轉身看著面前的黑漆大門﹐門方上有三個字「上清觀」正待想叫人敲門時﹐牆角出現了一個人影﹐穿著灰色的布服﹐那人說道:「郎君這邊請。」
   說話尖尖的﹐不男不女的感覺﹐薛崇訓頓時猜測可能是個太監﹐他們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向說話的那個人走過去。
   「魚公公恭候多時了。」那小太監又說了一句﹐便帶著薛崇訓等人沿著圍牆走了一陣﹐轉過牆頭﹐側邊還有一道小門。門口站著一個穿葛衣的小生。
   這時薛崇訓回頭對方俞忠道:「你在外面瞧著﹐有什麼狀況好有個接應。」
   於是薛崇訓便帶著三娘﹐跟著那小太監進了門。葛衣小生伸出腦袋在牆外左右瞧了瞧﹐這才「嘠」一聲關上院門﹐上了門閂。
   院子裡光線暗淡﹐正中間有座二層的歇山頂式廟宇﹐四人並沒有去那裡﹐而是沿著廊廡從一道洞門走了進去。越走越荒蕪﹐薛崇訓心裡莫名有種緊張感﹐走了一陣帶路的葛衣小生也告辭離開了。
   這時他們來到了一楝木樓前面﹐只見魚立本正站在那裡﹐抱拳為禮道:「友人來訪﹐幸會幸會。雜們樓上說話。」
   「請。」薛崇訓也不多言語﹐只待關起門來再說。遂與三娘一起﹐還有魚立本三個人進門上樓﹐而那個小太監則留在了下面。
   「這是客房﹐不過道觀一般不留宿客人﹐所以整楝房子裡都沒有其他人。」魚立本一路走一邊說道。
   薛崇訓好奇地問道:「魚公公在這裡有相熟的故人?」
   魚立本道:「故人已去。要說雜家和此間主人的交情﹐那是則天大聖皇帝時候了﹐那時候皇帝常住東都﹐雜家因此認得上清觀的主人﹐相交甚歡……唉﹐可惜人已逝去﹐空餘這間道觀。」
   薛崇訓心下有些感觸﹐便沉吟道:「煢煢白兔﹐東奔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三人一起進了一間客房﹐房中擺設簡陋﹐有張床﹐竹子做的胡床和桌案﹐都沒上漆﹐顯得十分粗糙。魚立本請薛崇訓二人入座﹐薛崇訓坐於是上位﹐三娘卻不坐﹐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薛崇訓起想官妓裡那歌妓說的事兒﹐忍不住說道:。聽說此間道觀有個女道士……」
   「哈!」魚立本搖頭道:「多屬謠言﹐薛郎不必當眞。」
   聽他稱呼起姓來了﹐說明這個地方是可以說話的地兒﹐不然就容易暴露薛崇訓的身份。於是薛崇訓心下也放鬆了一些﹐他好奇道:「何以有這種謠言?」
   魚立本道:「別人說的那女道士﹐定然就是指『玉清』道姑﹐那是她的道號。她便是我那故人之女﹐其先父亡故之後便繼承了此地。後來東都有個官吏聞得她的芳名﹐欲納之﹐但玉清要他辭官做道士……自然就沒談攏﹐又因東都官場上有人和我那故人有交﹐偶爾也會來求丹﹐謠言便由此而生。」
   「這麼說是那個欲納玉清的官員造出來的謠?」
   魚立本沉吟道:「這個雜家也不甚清楚﹐也許真有留宿官員之事?這幾年雜家一直在長安﹐許久沒有和東都有往來了。」
   兩人聊了一會女道士﹐不再那麼生分了﹐薛崇訓這才起身走到後面窗戶前﹐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也沒有欄杆樓臺﹐窗戶孤懸在這樓閣上。
   魚立本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三娘﹐這個侍衛被薛崇訓隨身帶著﹐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也便沉聲道:「殿下吩咐見了薛崇﹐一切都聽您的安排。雜家應該做些什麼?」
   薛崇訓關上窗戶﹐走回屋中間﹐拉了拉自己坐的那把胡床﹐移到魚立本身邊﹐低聲說道:「我要去幽州找李守禮﹐但為了事兒更穩妥﹐我到幽州之前你先去那裡。你這樣辦……」於是薛崇訓在魚立本的耳邊耳語了一陣﹐魚立本時不時點點頭作為應答。
   魚立本聽完之後皺眉道:「他會相信麼?」
   薛崇訓道:「魚公公是正兒八經的內給事﹐印信一樣不缺﹐而且東都和地方官府也會發公函到幽州知會﹐身份沒有差錯﹐有什麼能讓他們懷疑的?再說如果沒有上方授意﹐你魚公公敢對唐宗親這般作為?放心﹐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以後事成之時少不了你的功勞。瞧瞧太子身邊的高力士當紅﹐不就是去年唐隆大事時出了力?」
   魚立本沉吟許久﹐臉上一冷﹐說道:「既然殿下交代一切聽薛郎吩咐﹐雜家便這樣辦!」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三娘沉聲喚了一聲:「郎君!」薛崇訓忙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三娘用手指指了指地板﹐薛崇訓忙側耳靜聽﹐卻什麼也沒聽到。這時三娘輕輕向門口走去﹐低聲說道:「魚公公﹐你那個隨從﹐剛剛恐怕已經被收拾了。」
   薛崇訓和魚立本頓時面面相覻﹐面有驚訝之色。這時薛崇訓實在沒想出會出什麼樣的狀況﹐是哪邊的人?他顧不得多想﹐左手立刻按住了腰間的佩刀﹐拇指放在鑲嵌了寶石的機關上。
   三娘站在門邊﹐薛崇訓和魚立本還站在原地﹐細細地聽著動靜。
   過了許久﹐忽然聽得「噼」的一聲輕響﹐那紙糊的鏤空房門上破了一個小洞﹐一根竹管輕輕伸了進來。就在這時﹐三娘突然伸手輕輕一拍那竹管﹐外面頓時「啊呀」一聲痛叫。
   「呯!」整個門板頓時被掀翻了﹐寒光一閃﹐一個身穿寬大葛衣的人影提一把三尺長劍奔了進來。三娘從懷裡拔出短劍﹐也不打話﹐直接攻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噹」地一聲讓人牙酸的金屬撕咬之聲﹐三娘手裡的武器竟然一下就被削斷了﹐半截掉到了地板上。
   「住手!」魚立本忽然喝了一聲﹐「玉清﹐雜家與你們家的交情豈是一日兩日﹐妳這般做是為何意?」
   這時另一個道士已經奔襲了進來﹐從左翼夾擊三娘﹐一招還未使老﹐就被三娘一腳踢得貼著地板倒滑出去。
   薛崇訓聽得魚立本的話﹐便打量了一下剛剛衝進來的那女人﹐可惜臉上蒙著厚紗﹐頭上戴著道冠﹐除了看見一雙深邃一般幽黑的眼睛﹐什麼也看不到。她身上那道袍很大﹐但空蕩蕩的﹐她的身材應該比較瘦才是。
   「茲!」隨著一聲厚厚的金屬聲響﹐薛崇訓一按機關﹐腰間的橫刀彈出半截﹐他右手握住刀柄抽了出來﹐雙手抓住長柄﹐說道:「三娘到這邊來﹐我來討教幾招。」
   三娘後退兩步﹐丟掉手裡的短劍﹐從衣服裡又摸了一把短刀出來﹐這才回到薛崇訓身邊﹐護在他的旁邊。
   魚立本急道:「怎麼回事?先說明白再動手不成?」
   薛崇訓笑道:「要先讓她明白勝算多少﹐她才願意談吧?」說罷提著長刀緩緩走了過去。
   那玉清道姑見薛崇訓逼將過來﹐也不多少說﹐輕斥一聲﹐身形飄逸﹐一劍便刺了過來。劍善刺﹐看似緩慢的一招﹐劍鋒卻不知怎地來得非常之快﹐薛崇訓盯緊她的肩膀﹐小心應付著劍招。
   片刻之後﹐門外又進來了三個道士﹐讓薛崇訓有點分心﹐被玉清一劍劃破了衣襟。果然是寶劍﹐綢緞輕輕一觸劍鋒便被割斷﹐一片紫色的綢子飄到了空中。一旁的三娘看得緊張﹐但不敢呼喚影響薛崇訓﹐得目不轉睛地盯著打鬥。
   薛崇訓身形一轉﹐「絲」地一聲﹐衣服劃出更大一個口子﹐裡面白色的褻衣都暴露了出來。他利用這個時機一刀橫劈了過去﹐大開大闔﹐刀勢威脅範圍非常之廣。「哐」地一聲碰撞﹐只見火花飛濺﹐玉清道姑跳到一邊﹐手裡的寶劍在不住地顫抖﹐發出陣陣龍吟。薛崇訓不由得贊道:「好劍聽音。」
   玉清冷冷地盯著薛崇訓:「你是官場上的人?外面那些人是你招來的?」
   「這是個誤會!一定是個誤會!」魚立本急道﹐「這位郎君是雜家的朋友﹐妳要是信不過雜家﹐也不會允許雜家深夜帶人來到此地吧?」
   薛崇訓抱拳道:「這位道姑脾氣好大﹐手段也不甚光彩﹐不問青紅皂白就想往屋裡灌迷藥。」
   玉清眼色有些尷尬﹐確實下三濫的手段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行為﹐當下說道:「情況急迫﹐我懷疑是你有所圖謀﹐只想捉了你讓他們投鼠忌器。」
   薛崇訓快速地說道:「魚公公也說了﹐是個誤會﹐他和你先父起碼是十幾年交情了﹐他不可能謀害妳……妳再問問他﹐信不信得過某人。」
   魚立本道:「這位郎君沒事管妳一個道觀的事做什麼?外面是些什麼人?」
   就在這時﹐一個道士走到門口﹐低聲說明道:「那些人說咱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交人就放過上清觀﹐否則沒完。」

thanks for your hard work & share this with us.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