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收藏  |  訂閱
699  247.7k

【第七章】
   木屋的房頂塌了半邊﹐另外一半也千瘡百孔﹐破舊不堪﹐但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灰塵。木屋一側堆著落葉﹐昨日剛下過雨﹐屋裡還有雨水的痕跡﹐可那些落葉片片乾爽﹐顯然是剛換過的。
   落葉間鋪著一張白色的皮褥﹐一個婦人躺在褥上﹐她蒼白的臉上蒙著一層不祥的青氣﹐此時卧地不起﹐髮髻仍梳理得整整齊齊﹐鬟腳露出幾莖白髮﹐雖然衹是一身布衣﹐神情間卻流露出一番別祥的威嚴。看到一個陌生男子跛門而入﹐她竭力想撐起身﹐但剛才擲出的烏木簪已經耗去她所有精力﹐身體搖晃幾下﹐便昏厥過去。
   程宗揚鬆開手﹐少女扑過去﹐卻不敢動她﹐只連聲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喚醒。
   「這是妳婆婆?」
   少女點了點頭。
   「她怎麼了?」
   少女淒然道:「婆婆被壞人打傷啦……」
   「哪裡來的壞人?」
   少女忽然想起來﹐這個男子也是壞人﹐立刻警惕地閉上嘴巴。
   程宗揚放緩口氣﹐「告訴我﹐鎭上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別害怕﹐我姓程﹐不是壞人。」
   少女露出一臉的不信。
   「我是路過的﹐今天天氣不錯﹐那個……妳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著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揚無奈之下﹐衹好叫道:「驚理!」
   驚理已經趕來﹐聞聲悄然入內﹐在程宗揚身後並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禮﹐然後直起腰﹐柔聲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猶豫了一下﹐微微傾身﹐向驚理還了一禮。動作雖然稚嫩﹐卻能看出她的莊重。
   驚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禮﹐尚請海涵。」
   少女玉頰一紅﹐側過臉小聲道:「妾身什麼都沒看到。」
   程宗揚一愣﹐這女孩年紀不比小紫和樂丫頭大多少﹐一看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用的卻是已婚婦人的口氣自稱﹐難道她已經成親了?
   婦人昏厥中發出幾聲低咳﹐乾啞得讓人懷疑她體內再沒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來的水也灑了個乾淨﹐只能用還沾著水跡的手指輕輕碰觸她的嘴唇。
   程宗揚打開腰包﹐拿出一衹水壺遞了過去。少女吃了一驚﹐那衹水壺像水晶一樣透明﹐能清楚看到裡面盛的是水。頂部有一個蓋子﹐那男子輕輕一按﹐蓋子彈開﹐裡面一衹壺嘴也隨之竪起﹐精巧得令人難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揚施禮﹐低聲道:「謝謝。」然後匆忙接過水壺﹐放到那婦人唇邊﹐小心喂她喝下。
   「咦?」驚理詫異地說道:「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奪命掌嗎?」
   程宗揚道:「妳認得?」
   驚理搖了搖頭﹐謹慎地說道:「奴婢衹有三分把握。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氣血逆流﹐五臟如焚﹐死時苦不堪言﹐最多衹有……敢問﹐這位婆婆什麼時候受的傷?」
   少女道:「已經有七天了。」
   「是了。」驚理神情鄭重地說道:「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最多衹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說道:「妳能救救婆婆嗎?」
   驚理輕輕咳了一聲﹐「這要問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壺﹐雖然滿心憂急﹐仍鄭重其事地向程宗揚行禮﹐然後細聲道:「敢問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揚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規矩森嚴﹐舉止多禮的小美女﹐看她一絲不苟行禮的優雅之態﹐實在是很養眼。尤其是她衣袖揚舉間﹐輕香四溢﹐讓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揚一恍神﹐然後挺起腰﹐俠氣十足地朗聲道:「「扶弱濟困﹐是我們遊俠的使命!當然要救!」
   「啊?」少女驚叫一聲﹐「原來公子是遊俠?」
   「偶爾。」程宗揚一點都不臉紅地說道:「其實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謝公子。」少女顧不得太多﹐無論是遊俠還是商人﹐此時能慷慨施救已經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揚﹐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聲道:「合歡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經成親了嗎?」
   少女臉上一紅﹐「……是。請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揚看著驚理﹐「妳來。」
   「奴婢衹有三分把握﹐衹能勉強一試。」驚理道:「不過此地太過荒僻﹐須換個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連忙收拾東西﹐程宗揚向驚理使了個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妳幹嘛呢?」
   驚理詢問日期的時候﹐程宗揚心裡已經跟明鏡一樣﹐什麼追魂奪命掌﹐全是她胡謅的﹐無非是想讓那個小姑娘亂了方寸。
   驚理低聲道:「主子看到那張皮褥了嗎?」
   「那個婆婆躺的?怎麼了?」
   「那是一張白鹿皮。」
   程宗揚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貴?」
   「昔日漢國以白鹿皮為幣﹐一尺值四十萬銅銖。」
   驚理這麼一說﹐程宗揚立刻想了起來﹐白鹿幣啊。他當時還在奇怪﹐這東西價錢虛高﹐怎麼防偽呢?
   「雖然後來漢國廢除了白鹿幣﹐但世間仍以白鹿為珍。因為這等通體如雪的白鹿﹐衹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絕美的姿容﹐拘緊的禮節﹐重傷之餘還能彈出烏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揚像是被火燙了一下﹐猛地想了起來﹐他心裡大叫一聲:不會吧!
   「無論如何把她救過來!」程宗揚說完﹐又有些懷地問道:「妳行嗎?」
   「奴婢雖然無能﹐但……」驚理輕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遠﹐想必她會有些手段。」
   程宗揚一拍腦袋﹐自己眞是糊塗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觀﹐觀主與程某相識﹐不若我們先送妳婆婆往觀中救治。」程宗揚怕她擔心﹐補充道:「上清觀是太乙眞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觀中……」
   合德驚喜地說道:「是卓雲君教御嗎?」
   程宗揚有些意外﹐「妳認識她?」
   合德連忙道:「不是。妾身衹是聽說過﹐對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雙手合在一起﹐幾乎要喜極而泣﹐「婆婆終於有救了。」
   ………………………………………
   將合德主奴二人安頓下來﹐卓雲君風姿綽約地走進來﹐對主人道:「她是被人擊傷心脈﹐療傷時又出岔子﹐以至於重傷難復。奴婢剛給她調理了經脈﹐性命已經無妨。衹是傷勢拖延太久﹐要想復原﹐尚須時日。」
   程宗揚摟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懷裡﹐「她修為怎麼樣?」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揚有點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級的修為﹐「能看出她的來歷嗎?」
   卓雲君搖了搖頭。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對妳崇拜得很呢。」
   卓雲君笑道:「奴婢已經問過她了。她幼時遇到一位奴婢門下的女徒﹐傳授了她一些養氣的法門和一點遁形術。倒沒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麼遁形術?」
   「遁影移形而已﹐雖然可以瞬間移形﹐但需要行氣才能施展﹐論起來比走路也快不多少。」
   「她的來歷呢?」
   「她不肯說。」卓雲君道:「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奴婢也沒有多問。」
   「不急。留她們在這裡慢慢調養﹐慢慢來……喔……」
   良久卓雲君抬起頭﹐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驚理的味道呢。」
   程宗揚苦笑道:「算了﹐別折騰了﹐我還得去鎭上呢。」
   整個鎭子突然間空無一人﹐這種怪事程宗揚當然不會忘到腦後。但卓雲君問過觀中的弟子﹐都無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車馬路過﹐似乎是有事發生。
   卓雲君帶著一絲醋意道:「讓驚理那賤婢去好了。」
   「還有四哥呢﹐妳不會想讓他找過來吧?」
   卓雲君道:「往後奴婢陪在主子身邊﹐總瞞不過他們。」
   程宗揚聽出她話中的意味﹐是想放棄一切﹐跟自己走了。他點了點頭﹐「也好﹐妳到時就退隱吧。」
   卓雲君眼中露出一絲感動﹐一個太乙眞宗的教御和一個供主人尋樂的侍奴﹐這兩種身份的價值不啻於天壤之別。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風﹐主人就答應下來﹐寧願選擇一個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強她留著教御的身份為己謀利。這個選擇無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間來麼?」卓雲君伏在他膝上﹐柔聲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讓主人開心……」
   「難說。」程宗揚對她也沒有什麼隱瞞﹐坦然說了他們對呂氏兄弟的疑心﹐準備潛入穎陽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雲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嗎?」
   卓美人兒的修為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程宗揚苦笑道:「妳還眞不怕被四哥他們認出來啊?」
   「即便被人恥笑﹐奴婢也不在乎。況且以幻駒、雲驂兩位的眼界、見識﹐未必便會恥笑奴婢。」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去﹐打扮漂亮一點。眞要被他們認出來﹐我也好有面子。」
   卓雲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還有﹐.程宗揚鄭重地說道:「好好照顧合德姑娘﹐別欺負她。」
   「那位小夫人堪稱國色﹐難怪主人心動。不若奴婢收她為弟子﹐讓她給主人侍寢好了。」
   「別亂來。」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身份一點都不簡單……」
   ………………………………………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揚沿山路一路走來﹐眼看小鎭已然在望﹐忽然皺了皺眉﹐心裡升起一絲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程宗揚腳下微微一擰﹐把鞋子的後跟踩脫﹐然後彎腰裝作去提鞋子﹐不動聲色地往四周張望了一下。
   用黃土鋪過的道路空空蕩蕩﹐看不出任何異樣﹐兩側的山林一片幽靜﹐前面不遠就是那座鎭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揚提好鞋子﹐然後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間的短劍﹐若無其事地往鎭中走去。
   小鎭仍然一片死寂﹐連山中常見的鳥雀也不見蹤影。程宗揚越走越慢﹐突然間腳步一頓﹐右手拔出短劍﹐頭也不回地往後刺去﹐同時抬起左臂﹐斜身一個肘擊。
   那柄短劍早已換成眞貨﹐程宗揚蓄勢已久﹐一出手就凌厲無匹。但他的短劍其實只是虛招﹐眞正的殺著是左臂的肘擊––他左手早已握著珊瑚匕首﹐刀身緊貼肘部﹐如果有人擋格﹐必然會吃上大虧。
   短劍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著肘後一沉﹐被一衹手掌按住。七首銳利的鋒刃穿透衣袖﹐帶著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誰知那人反應奇快﹐匕首鋒刃剛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經鬆開﹐隨即閃身往後退去。
   程宗揚轉過身﹐不由鬆了口氣﹐「原來是四哥﹐嚇我一跳……」
   斯明信臉色陰沉﹐竪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搖了搖。
   程宗揚警覺起來﹐旁邊眞的有人!他用口型問道:「誰?」
   斯明信一言不發地躍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後招了招手。
   兩人並肩伏在屋脊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從他們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視外面的大路。遠處一列隊伍正從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車馬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隊伍最前方是一隊黑甲朱衣的騎兵﹐他們一手執旗﹐一手提著長戟﹐火紅的旗幟上寫著一個醒目的「呂」字。
   程宗揚低聲道:「穎陽侯不在這個方向﹐車上會是哪位侯爺?」
   斯明信默不作聲﹐只微微示意。
   程宗揚一愣﹐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車隊旁邊﹐一個蓬頭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著白眼﹐拿著一根破竹竿﹐摸索著前行。不是盧景還會是誰?可他應該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麼跑到山裡來了?
   隊伍越行越近﹐一隊甲士縱馬馳來﹐搶先守住鎭口﹐警愓地望著四周。
   程宗揚稍微往後退了些﹐避開騎手的視線範圍。
   隊伍裡的車輿不下數十乘﹐最華麗的一共五乘﹐位於車隊中央。前後兩乘是普通的敞開式馬車﹐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門客﹐他們不時拱手﹐向主人祈福。裡面兩乘用硬木做成車廂﹐外面包著厚厚犀牛皮﹐車窗垂著帘子﹐車輛馳過時﹐隱約傳來女子的笑聲﹐似乎是襄邑侯的姬妾的車乘。最中間一輛四輪大車﹐寬及丈許﹐車身用檀木製成﹐車窗包著黃金﹐周圍鑲嵌著各種珠玉﹐車頂裝飾著一株通體赤紅的珊瑚樹﹐在陽光下寶光四射﹐華麗無匹。
   程宗揚讚嘆道:「四哥﹐咱們把這車搶過來﹐可就發了。」
   他衹是開玩笑而已﹐車輿四周簇擁著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後是兩排徒步的侍從﹐外圍還有數隊遊弋的鐵騎﹐就是一衹兔子﹐闖進車隊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揚的意料﹐這世上還眞有不要命的。就在車輿前駛過鎭子﹐戒備的甲騎放鬆下來準備返回的時候﹐一輪弓弦疾響﹐數支利箭飛出﹐射翻了幾名甲士﹐車旁的侍從立刻大亂。接著從兩邊的溝渠躍出幾名大漢﹐他們揮舞著長刀闖入車隊﹐往中間的車輿殺去。
   隊伍中慘叫連連﹐卻是車輿旁一名軍官大聲下令﹐那些甲士立刻舉起長戟﹐將周圍亂跑的侍從不分男女一律刺斃。
   剩餘的甲士則往後退去﹐牢牢守住車輿。那些大漢的長刀顯然敵不過甲士的長戟﹐他們原本準備趁亂引開甲士﹐然後圍攻襄邑侯的車駕。但那些甲士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收縮隊型﹐寸步不離車輿﹐頓時讓那些刺客的謀劃成了泡影。
   與此同時﹐周圍遊弋的鐵騎迅速衝上去﹐他們在途中已經展開隊型﹐將來襲的刺客包圍起來。

支持下..

   那名侍立在車輿旁的軍官拔劍大喝﹐「前!」
   守衛的甲士同時向前邁出一步﹐長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敵﹐不多時就或死或傷﹐無一逃脫。
   即使遇襲﹐馭手仍沒有勒住馬匹﹐車輿在甲士的簇擁下緩緩向前﹐似乎對周圍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顧。
   車官回劍入鞘﹐對車內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誅。」
   片刻後﹐車內有人說道:「很好。」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動﹐一片車輪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萬鈞雷鈞之勢從車廂底部狠狠斬入。斷裂的車軸從殼脫出﹐一衹車輪迸飛起來﹐撞翻了兩名甲士。車廂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隨著巨大的慣性將路面劃出一道深溝。
   潛伏在地下的壯漢劈開車底﹐宛如一頭猛虎﹐帶著紛飛的木屑闖入車廂。剎那間﹐車內慘叫聲便響成一片﹐鮮血像泉水一樣從破碎的車底淌出。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周圍的甲士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飛生了什麼事。離車輿最近的軍官反應最反﹐他一把推開馭手﹐拔劍往車門劈去﹐試圖闖進車內。但剛劈了兩劍﹐車門轟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從他肩頭劈到腰間。
   那名壯漢咆哮著掄著重斧﹐鋒刃所及﹐堅硬的檀木廂板彷彿紙片般被撕開。車頂歪到一邊﹐那株珊瑚寶樹墜落下來﹐摔成數段。不過幾個呼吸時間﹐整輛大車就被重斧劈碎﹐淌滿鮮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車內那些衣飾華麗的男女來不及反應﹐就被盡數斬殺﹐再無活口。
   那壯漢放聲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圍攏過來﹐舉戟往車中攢刺﹐壯漢旋風般闖出﹐一連砍殺數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衝殺下﹐失去指揮的甲士隊形很快變得混亂。他揮斧砍斷兩支長戟﹐順勢將一名甲士頭顱劈開﹐足不停步地往外殺去。
   甲士無頭的屍身往後倒去﹐忽然身體一震﹐一支長矛毒蛇般從他胸口刺出﹐悄無聲息地穿透皮甲﹐沒入那名壯漢的背脊。
   壯漢狂吼聲中﹐回身一斧﹐將那具屍體劈飛半邊。屍體頹然倒下﹐露出後面一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來是扶風戴霸戴大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湧﹐臉上卻毫無懼色﹐鄙夷地說道:「無恥鼠輩!」
   黑衣人獰笑道:「戴大俠自負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尋死路。今日死在我這鼠輩手裡﹐戴大俠也該瞑目了。」
   戴霸長聲道:「戴某斬殺呂冀賊子﹐為天下除害!縱死無恨!」
   戴霸揮斧力戰﹐又斬殺幾名甲士﹐終究寡不敵眾﹐被長戟接連刺中。他將兩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兩名甲士﹐然後盤膝坐在破損的車內﹐放聲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輛車輿突然有人開口﹐「退下。」
   甲士收起長戟﹐潮水般退開。接著車輿的後門打開﹐一名留著兩撇美鬚的俊俏男子從車上躍下﹐一邊吩咐侍從舉起錦幛﹐將中間幾輛車輿圍遮起來﹐一邊叫來幾名黑衣護衛﹐守在車輿旁。
   兩名姬妾撩起紗帷﹐掛在金鉤上﹐車內一個披頭散髮的肥胖男子撫掌大笑﹐「蠢貨!以為這點伎倆便能刺殺本侯嗎?」
   戴霸身上鮮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態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木吼一聲﹐掙扎著試圖站起身來。一名戴著鑄虎面具的黑衣人從後面掠來﹐一刀從他足後抹過﹐將他的腳筋齊齊切斷。戴霸轟然倒地﹐身上數處傷口同時濺出鮮血。
   呂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丟了本侯的馬匹﹐本侯不與他一般計較﹐只讓他賠償五千萬錢﹐你家主人居然衹肯出三千萬!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眞是世間少有!」
   「呂冀!你這個陰毒賊子!訛詐不成﹐竟然誣陷我家主人!」
   呂冀哂道:「看來你家主人在獄裡還沒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殺本侯﹐好大膽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舉乃是為蒼生除害﹐與家主無關!」
   「你以為本侯會信嗎?」呂冀喝道:「來人啊!廢了他的手腳﹐把他扔到牢裡!」
   「呂冀狗賊!」戴霸厲聲道:「有種殺了我!」
   「你們這些遊俠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著嗎?」呂冀道:「去告訴你家主人﹐他的家產已經被官府變賣一空﹐所得十萬金銖﹐盡數抵償本侯馬價。至於其他……奏宮﹐查出來了嗎?」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經查明﹐其母原是我呂氏婢女﹐多年前從主人庫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風﹐現已捉拿歸案﹐重新納入奴藉。其家產變賣已盡﹐尚欠白珠數斛﹐請家主准許﹐以其女償還。」
   呂冀手一揮﹐「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進戴霸肩窩﹐廢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罵﹐最後被打碎牙齒﹐強行拖走。
   …………………………………………
   車隊重新開始行進﹐程宗揚悄悄鬆了口氣﹐回頭看時﹐不由錯愕﹐本來在他旁邊的斯明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卻有一個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後十幾步的位置﹐一動不動。
   程宗揚暗道自己太過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襲﹐門下的扈從肯定會追查周圍是否還有刺客的同黨。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時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圍住了。
   程宗揚剛準備從屋上下來﹐又趕緊停住。兩名黑衣人並肩過來﹐其中一個說道:「施十三呢?怎麼還沒有出來?」
   旁邊那名黑衣人低聲道:「小心些﹐說不定還有刺客。」
   黑衣人點了點頭﹐戒備地看著四周﹐卻沒注意到他的同伴話音剛落﹐就被一柄彎鉤從後鉤住脖頸﹐悄無聲息地切穿喉嚨。
   彎鉤切入的角度冷靜而又準確﹐力道更是精細之極。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間變得灰白﹐由於鉤鋒是斜著向上﹐喉嚨鮮血沒有飛濺﹐而是順著他的脖頸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說著轉過身﹐就看到一個瞎眼的乞丐舉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門上。黑衣人顱骨盡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後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鉤﹐提起最初那名黑衣人﹐輕煙般往鎭後掠去。盧景向程宗揚打了個手勢﹐「走!」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剛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專門留的活口﹐難怪自己沒有感受到死氣。他從屋上躍下﹐三人繞了一個大彎﹐一直奔出數里﹐才停下腳步。
   程宗揚呼了口氣﹐「五哥﹐你怎麼會從山裡出來?」
   「還不是呂冀那小子。」盧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門人打聽﹐說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剛摸到地方﹐他的車馬又出門要回洛都。」
   程宗揚笑了兩聲﹐問道:「那個胖子就是襄邑侯?」
   「沒錯。」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 看到那座樓觀了嗎?」盧景用竹杖挑開枝葉﹐指向遠處山頂上一座高樓﹐「從那裡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來挺大啊。」
   「一般吧。」盧景道:「東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揚叫道:「這也叫一般?」
   「沒見識。」盧景對他的失態嗤之以鼻﹐「呂家最大的一處苑林﹐從滎陽直到弘農﹐南北三百黑﹐東西六百里。」
   程宗揚徹底無語了。南北三百里﹐東西六百里––還能叫苑林嗎?面積都趕上一般的國家了。呂氏這後族眞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將捉來的黑衣人拍醒﹐兩人搭𣛟多年﹐配合默契﹐盧景開口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清醒過來﹐隨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門下賓客!」
   盧景哂道:「什麼賓客﹐不就是狗腿子嗎?」
   黑衣人怒極反笑﹐「你們這些蠢貨!連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滅族之禍!」
   「眞猖狂啊。」盧景搖了搖頭﹐「聽清楚: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面帶冷笑。
   「我數到三﹐」盧景慢條斯理地說道:「一……二……」
   不等他數完﹐斯明信翼鉤一挑﹐劃開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後鉤鋒鉤住他肘下﹐轉了半圈。
   黑衣人牙關「格」的咬緊﹐雙眼殺氣騰騰地盯著這三個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但緊接著﹐他眼中的殺氣就變成了恐懼。
   斯明信根本沒停﹐把他肘下的皮膚淺淺切開﹐然後手指伸進他的傷口﹐扯住他的皮膚往下剝去﹐動作又快又穩﹐而且沒有絲毫猶豫﹐好像他剝的不是皮膚﹐而是一衹手套。
   黑依人眼珠險些瞪出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皮肉像剝手套一樣剝開﹐一直剝到腕間﹐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絡血管全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來。
   「三!」盧景這時才數完最後一個數。
   「施十三!」黑衣人慘叫道:「我叫施十三!」
   盧景一點都不著急﹐仍是慢條斯理地問道:「做什麼的?」
   「襄邑侯門下死士……別剝啦……嗷嗷……」
   「平常都幹些什麼?」
   「殺人!殺人!」
   「殺什麼人?」
   「侯爺的仇家!」
   「你殺過誰?」
   「宛城令!吳樹!」
   「為什麼殺他?」
   「他殺了侯爺的門客!」
   「初九夜間﹐你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張大嘴巴﹐舌頭像打結了一樣。
   盧景盯著他﹐「初九夜間––呂冀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來。
   「一……」
   「上……上湯!」
   程宗揚耳朵早已竪了起來﹐緊張地聽著他的回答。
   盧景慢慢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著﹐似乎對吐露的信息極為掙扎﹐忽然地舌頭一吐﹐牙關猛地咬緊。
   他這一下全無徵兆﹐盧景與斯明信同時出手﹐卻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經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施十三口中鮮血狂噴﹐眼睛狠狠盯著三人﹐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他舌頭已經斷﹐即使這幾個狂徒手段再毒辣﹐也問不出半個字來。
   「死士……」盧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的腦門。

【第八章】
   「什麼?你把東西放在了穎陽侯車上?」
   「嗯。」
   程宗揚目瞪口呆。斯明信潛入穎陽侯的私苑﹐正遇上呂不疑奉詔入宮﹐苑中的僕從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啟程。他索性把攝像機藏在一衹漆匣內﹐看著侍女送到車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裡面怎麼能用?」程宗揚眞想揪頭髮﹐那是攝像機﹐不是法器。
   斯明信簡單說道:「我試了。」
   程宗揚呆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由於自己對那衹攝像機的款式太過熟悉﹐潛意識中以為它和普通攝像機那樣﹐需要用鏡頭對準目標才可以攝錄。但那衹攝像機分明能實現立體攝像的效果﹐可以說它的圖像捕捉方式遠遠超過了自己的認知﹐絕不是簡單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於慣性思維﹐根本沒有想過還有傳統以外的攝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來﹐這東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夠千里傳形﹐沒道理放在盒子裡就不能用。結果誤打誤撞﹐倒是發現了它另一項功能。
   「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
   盧景對程宗揚的擔憂不以為意﹐「那就再拿回來。」
    程宗揚又想揪頭髮了﹐他實在不好開口﹐那裡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來讓人看的東西﹐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創造了六朝艷照門第一男主角的光榮歷史紀錄。但這會兒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禱那衹攝像機千萬別被人發現﹐即使被發現﹐也不要有死丫頭那種聰明到變態的傢伙﹐能摸索出來怎麼使用。
   這會兒穎陽侯的車輿多半已經駛進洛都﹐自己再著急也是白搭。程宗揚衹好拋開擔心﹐「奇怪﹐今天算是趕巧了﹐穎陽侯入宮﹐襄邑侯也入宮﹐難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盧景道:「如果有大事發生﹐遲早會傳出來。」
   程宗揚思索片刻﹐忽然道:「我們在漢國官方有沒有人?」
   盧景和斯明信同時搖頭。
   「這樣不行﹐消息太不靈通……」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然後道:「現在咱們怎麼辦?」
   三人原本計劃好分頭行事﹐結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穎陽侯和襄邑侯先後入宮﹐好不容易抓了個襄邑侯的親信﹐結果是個死士。折騰這麼久﹐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開﹐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門前都設置了關卡﹐由北軍士卒逐一查來往的行人。與此同時﹐執金吾的緹騎也四處出動﹐大肆捕拿刺殺襄邑侯的人犯。
   這樣的盤查當然難不住程宗揚等人﹐他拿出宋國官方出具的文牘﹐驗明本人無誤﹐便順利入城。盧景還是裝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煩地推搡幾把﹐倒也沒有人來為難他。至於斯明信﹐程宗揚原以為他會使出什麼神出鬼沒的手段讓自己大開眼界﹐沒想到這位晴州第一殺手老老實實取出一份路傳﹐上面的身份是陽泉暴鳶﹐一名秦國遠遊來的學子。
   「還眞有姓暴的?」程宗揚笑道:「我還以為是編的呢。」
   斯明信陰沉著臉道:「撿的。」
   盧景道:「一張紙而已。老四還拿著它去過皇圖天策呢。」
   「藝哥不也是在皇圖天策上過嗎?」
   「沒錯。他們兩個是同年。不過那時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盧景笑嘻嘻道:「老四被打得可慘了。」
   斯明信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們人多。」
   盧景一點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緣比你好。再說了﹐就算單挑你也打不過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語﹐眼中卻露出一絲黯然。接著﹐盧景笑容也變得苦澀起來。
   程宗揚本來衹是好奇﹐沒想到一時口快﹐觸動了兩人的傷心事––在星月湖剩餘的七駿看來﹐如果不是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謝藝也不會孤零零死在南荒﹐身邊連一個兄弟都沒有。江州之戰後﹐斯明信、盧景和蕭遙逸果斷交出兵權﹐也不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揚四處看著﹐想找個由頭岔開話題﹐卻看到一名書吏在街頭一塊木板上寫著什麼。
   漢國極少張貼告示﹐通常會在街頭竪一塊木板﹐由書吏當場書寫。此時書吏寫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網打盡﹐同時追捕餘犯。但程宗揚在意的是另外一塊木板。
   那同樣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剛寫完不久﹐墨跡尚新。上面用嚴厲的口氣指責有人私自闖入襄邑侯的菟苑﹐盜竊財物﹐被襄邑侯的門客人贓俱獲﹐報官懲處。新任的洛都令對於這樁自己剛上臺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視﹐下令嚴查。經過一夜的追索﹐抓獲私闖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謀、同謀、包庇者在內﹐共一百餘人﹐按律全部問斬。而事情的起因﹐僅僅是因為一名路過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一衹兔子﹐被襄邑侯的門客抓到。
   這份告示背後所透露出來的襄邑侯的飛揚跋扈﹐讓程宗揚目瞪口呆。他知道漢國的外戚勢力極大﹐卻沒想到會大到這種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厲風行﹐也讓程宗揚大開眼界。僅僅因為一衹兔子﹐就一口氣處斬逾百罪犯﹐比起寧成也不遜色。但寧成是對當地豪強下手﹐這位新任的洛都令卻是狂拍豪門的馬屁﹐既討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給自己樹威。
   他終於知道那座鎭子為什麼一夜之間人跡全無﹐除了斬的上百人以外﹐鎭上一多半居民都因為此案被關入牢中﹐嚴加盤查追問﹐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眞的是兔子嗎?」程宗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書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揚趕緊閉嘴﹐萬一惹上麻煩﹐把自己扔到黑牢裡蹲幾天﹐那可太冤了。
   書吏沒有再理會他﹐寫完緝拿刺客餘黨的告示﹐然後甩盡墨汁﹐把毛筆簪在冠側﹐叫來兩名嗇夫﹐讓他們向民眾解釋告示的內容。
   三人沒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離開。
   …………………………………
   回到鵬翼社﹐盧景與斯明信叫來蔣安世﹐佈置社中事務﹐還有萬一出事時的退路。程宗揚則把敖潤、馮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處﹐先問道:「大伙在洛都有沒有什麼門路?」
   眾人齊齊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們在漢國人生地不熟的﹐不過宋國在洛都有驛館﹐館裡的都頭是禁軍出身﹐以前當過太尉的親兵﹐在這邊多少有點門路。」
   程宗揚道:「我去見見他。老敖﹐把咱們帶的東西﹐還有錢銖都收拾一下﹐這幾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頭兒﹐你找他什麼事?我先去給他透透風。」
   「打聽一下漢國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誰敢收錢又能辦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幹嘛?找老馮啊!」
   「誰?」
   「馮子都啊。我們昨天剛喝過酒。漢國最有權的就是大司馬大將軍霍子孟﹐老馮是霍大將軍最親信的家奴––名頭有點不好聽﹐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道﹐霍家的馮子都﹐呂家的監奴秦宮﹐連一般的官員都要巴結。」
   程宗揚想起襄邑侯車輿旁那個俊俏男子﹐原來是和馮子都同樣的身份﹐「你們都混到一塊兒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帶了幾壇內府流香嗎?老馮喝得眼都直了﹐還跟我說﹐明天就跟霍大將軍告假﹐去遊治臺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麼是吹牛呢?咱們遊治臺那場面﹐絕對能把老馮給鎭住了!」迥智商拍著胸道:「師傅﹐你放心﹐我給你安排妥當!」
   程宗揚道:「都別耽誤﹐能動的關係都動起來。」
   「是!」眾人應了一聲﹐各去辦事。
   馮源留了下來﹐「程頭兒﹐你叫我?」
   「你和會之聯繫一下﹐第一件事:當初向雲氏借的三十萬金銖﹐下月初就要到期﹐讓他準備好資金﹐以銅銖為主。」
   這些天都是馮源負責與臨安聯絡﹐聽到家主吩咐﹐當即提筆記下。
   「第二件事:讓他放出消息﹐雲氏的銅山已經挖空﹐從七月初就再未出過銅礦。」
   馮源嚇了一跳﹐「程頭兒﹐這消息藏都來不及呢。就算是眞的也不敢往外說啊。」
   「放心吧﹐我跟雲老哥商量好的。」
   「為啥啊?這要說出去﹐雲氏恐怕要吃大虧。」
   「雲氏有兩座銅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馮源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記下。
   「第三件事:讓他把手邊的事辦完﹐其他交給清浦﹐然後帶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來洛都!」
   馮源一頭霧水﹐但還是認認眞眞記完﹐然後抬起頭﹐「程頭兒﹐你這是……要辦大事?要不要給老祁和長伯他們也去個信?」
   「這事老祁辦不了。長伯……就不用了。」程宗揚估算一下手頭的實力﹐「有四哥五哥足夠。」
   馮源收好紙筆﹐前往靜室等待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與他聯絡。
   程宗揚起身在室內踱步﹐又在心裡仔細推敲一遍。
   以銅銖償還雲氏借款﹐同時放風稱雲氏銅山挖空﹐是程宗揚與雲秀峰、雲蒼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揚的計劃﹐這次收購糧食的總量將超過五百萬石﹐如此大手筆的購入糧食﹐無疑風險巨大。經過去年一番炒作﹐糧價居高不下﹐如今穩定在每石八枚銀銖﹐比去年每石三枚銀銖高出近兩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現欠收﹐糧價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糧上市會對市場產生衝擊﹐程宗揚估計﹐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銀銖以上。這種局面之下﹐打壓糧價難如登天﹐一個不愼﹐很可能把自己拋出壓價的糧食也全賠進去。
   既然糧價難以下跌﹐程宗揚索性另辟蹊徑﹐讓錢銖漲價。雲氏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銅銖必定產生稀缺﹐推動其價值上漲﹐等於提高購買實力﹐變相使糧食降價。這則消息對雲氏的影響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雲氏兩座銅山本身就已無銅﹐一直是用白銀購買銅料﹐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最多引起銅料價格上漲。但銅料上漲﹐鑄出的銅珠購買力同樣提升﹐對雲氏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害。
   至於雲氏信譽的打擊﹐程宗揚也留有後手––完成收購的大體目標之後﹐程宗揚會與雲氏商會聯合宣佈雲氏入主首陽山銅礦﹐甚至自己再編出幾個銅礦來都行﹐讓銅銖回歸於以往的價值。
   在這一輪博弈之中﹐盤江程氏與雲氏商會通力合作﹐雙方盡全力以低廉的價格購入所需的糧食﹐雲氏還將得到首陽山銅礦的穩定銅料來源。而收益最大的﹐則是盤江程氏––衹要宋國信守承諾﹐程宗揚手裡等同於錢銖可以用來繳稅的紙鈔同樣水漲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鑄錢低得多。
   這些事自有兩家商會分派在各地的執事、朝奉打理﹐程宗揚衹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標﹐不需要事必躬親。他現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漢國。
   當初在臨安﹐他覺得宋主已經夠慘了﹐朝中群奸畢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還是奸臣﹐看不到半個好鳥。可到了漢國他才知道﹐還有比宋主更慘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沒有哪個臣子敢圈起縱橫數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沒有哪個臣子有馮子都、秦宮那樣氣焰囂張的豪奴。
   太后強勢﹐外戚跋扈﹐朝有權臣﹐野有遊俠﹐內則王侯﹐外則豪強﹐天子想辦點事﹐唯一能指望的衹有酷吏––這些酷吏全靠天子撐腰﹐沒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過街老鼠。本來應該是君臣相得的佳話﹐可程宗揚在旁邊瞧著﹐漢國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種相依為命的淒涼感﹐雙方略一鬆手﹐說不定就會被各路強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如果程宗揚能夠選擇﹐肯定會遠遠離開漢國這風雨欲來的是非之地。但現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為小紫在這裡。
   漢國局勢的復雜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朱老頭與漢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不是秘密––巫宗為什麼有勇氣將他們邀至洛都?
   雖然沒有任何徵兆﹐但程宗揚已經彷彿嗅到劍玉姬的氣息。漢國局勢如同亂麻﹐程宗揚不相信劍玉姬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如果衹是單純的宗門決鬥﹐小紫背後有老頭撐腰﹐再加上斯明信、盧景和卓美人兒﹐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場﹐程宗揚也絲毫不懼。可劍玉姬從來都不是衹與人決戰江湖的梟雄。在建康﹐巫宗剛剛落腳晋國﹐勢力就滲透進宮中;在臨安﹐劍玉姬大方示好﹐擺出全線撤退的姿態﹐尋求合作﹐卻有意在蔡元長處暗露鋒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經營多年﹐勢力遠非初涉晋、宋可比。這麼強的勢力﹐卻不露絲毫痕跡﹐只能說明劍玉姬暗中掌控之強。
   動手的話﹐無論單挑還是群歐﹐自己有人。可如果劍玉姬來個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這邊一群外來戶﹐加上老頭這個狗一樣被攆到南荒的喪家犬﹐不用鬥就已經輸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盧景﹐這活兒他們不專業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請來﹐星月湖八駿全捆一塊兒﹐玩政治這種活兒﹐也未必能鬥得迥奸臣兄和他家娘子這對絕配。
   程宗揚的不適感是從進入洛都開始的。當初在舞都時﹐還算順風順水﹐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現﹐打亂了所有人的佈置﹐以至於來不及對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後﹐伊闕被劫殺婢女﹐嚴君平的失蹤﹐上湯腳店引出的一連串血案﹐湖陽君、穎陽侯、襄邑侯……種種線索攪成一團﹐每根線索都似乎很長﹐每根線索都似乎沒有盡頭﹐讓他有種使不勁的無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頭行動無功而返﹐程宗揚才猛然省悟過來:這些事情也許並非某個人的陰謀﹐也許僅僅偶然的巧合﹐但無力突破﹐正說明自己在這場角逐中已經處於徹底的下風。

   在建康時,蕭遙逸本身就是頂尖的貴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雲家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這種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觸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臨安時,自己來往的是賈師憲、高俅、蔡元長……一直到太後劉娥,把握到的同樣是最核心的機密。
   在漢國,自己卻遊離於朝堂之外,奔走於市井之間。襄邑侯、穎陽侯這樣的人物都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無門可入。
   程宗揚原想在漢國低調行事,黑魔海大祭結束,就立即返回臨安。但現在他意識到,如果仍然被隔離在朝堂之外,對高層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甚至連穎陽侯與襄邑侯入宮是應太後之召還是天子之召都無從知曉,也許自己衹能狼狽逃回臨安,甚至再沒有返回臨安的機會。
   這是程宗揚第一次主動去接近權力,衹為了從那個圈子裏得到自己必須知道的信息,為自己提供生存的機會。
   小紫把卓雲君從龍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會之搬來,讓奸臣兄去發揮他最擅長的能力。既然舉目皆敵,那就把漢國這漟渾水徹底攪渾。
   …………………………………………………………………………………
   高智商行動極快--也說明他和馮子都確實有點交情。一個時辰後,他就趕回鵬翼社,說已經訂好地方,安排馮子都和師傅見個面。
   高智商道:「金的銀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沒面子,送得多了--連他都覺得多,那眞就太多了。師傅,把你的杯子給他拿兩個。一個不行,那種稀罕東西,他肯定要孝敬給大將軍。給兩個他還能得一個。」
   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物品,除了給一眾兄弟和自己女人準備的禮物,還有一堆杯子,原來打算給桓歆、張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來挺普通的塑料杯,因為輕便易帶,他各種花色挑了十幾個,這時取出選了兩隻。
   「還有那個貴賓卡。那小子本來還推三阻四,一聽說遊冶臺就是師傅開的,立刻肅然起敬,把手頭的事全推了,就等著咱們過去。」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遊冶臺的光,一時間有想法幹脆把遊冶臺搬到洛都來。不過轉念一想,以馮子都等人的肆意妄為,遊冶臺少不了天天上演爭風吃醋的大戰,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還是不搬為妙。
   程宗揚帶好物品,然後與高智商騎了馬,往訂好的酒肆趕去。
   路上程宗揚道:「那個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訂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揚笑道:「小子,現在還是外人嗎?」
   高智商一臉得意,「誰讓那妞說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著揉著,我們就滾一塊兒去了。她開始還害羞,被我哄了幾句,就紅著臉不作聲。我一看有戲,當時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辦了,嘿!那妞還是個雛兒呢。她那雙眼睛碧藍碧藍的,看順了還挺好看……師傅,我沒丟你的臉吧?」
   「幹!你眞的幹了?太禽獸了吧你!」
   「她願意我也願意,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頭搖得撥郎鼓似的,「那怎麼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她是個胡姬,我怎麼能娶她?我爹的臉往哪兒擱?納個妾還差不多。」
   「你跟她說了?」
   「我說,衹要她願意,我就帶她回家。」
   「她答應了?」
   高智商一臉鬱悶地說道:「沒有。她說還是我留在洛都,幫她打理酒肆。」
   「等會兒--你沒對她說你是誰?」
   「那怎麼能說?」高智商嚴肅地說道:「萬一走漏風聲了呢?她衹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軍的牙將。」
   「牙將?」
   「說當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沒良心了吧?」
   「師傅你別生氣!別打!別打!富安也說了,我這事兒辦的,缺了那麼一點點小德。」
   「富安怎麼說的?」
   「他讓我小心些,走的時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過來!」程宗揚勒住馬,鐵了心抽這小子一頓。
   高智商雖然渾不吝,但看到師傅的臉色也知道不妙,一臉心虛地說道:「師傅,我哪兒做錯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揚心裏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該算是為民除害了吧?
   就在這時,忽然旁邊一陣喧嘩,程宗揚抬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不小心闖到皇宮裏了。
   自己衹顧著與高智商說話,不知何時來到一條長街。整條長街寬近十丈,全以青石鋪成。兩邊是兩道一眼望不到頭的高牆,竟然是兩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條長街全給占了。其中一座大門高及三丈,單門樓就有三層。大門外立著兩座闕樓,雖然比宮城的略小,但精細遠遠過之,柱壁雕鏤,窮極華奢。
   闕樓下,一個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壯的家奴連踢帶打的趕出來。
   那文士抱著一支卷軸,一邊被打得連滾帶爬,一邊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爺獻畫的!哎喲!」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襄城君的宅邸!滾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嗎?」
   「兩座府呢!快滾!」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過那幫豪奴的拳腳,他一手緊緊抱著卷軸,一手摀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滿是鞋印,狼狽不堪。
   忽然一匹棗紅色的坐騎擋在面前,文士抬起頭,隻見馬背上一個年輕人正深深望著他,然後問道:「你是丹青師?」

21完未架



有冇師兄知道 信和大唔大機會買返之前清羽記同埋雲龍吟所有既著作

下期幾時出



22集出咗未呀!好心急,樓主努力

:smile_38: 出力推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