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山肩挑著水桶向他的方向走來,每次挑水都要走上二裡山路,陳崇山雖然身體康健,可畢竟年歲已經大了,走到中途就不得不落下水桶,一邊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汗水,一邊揉著酸痛的腰背。
杜天野慌忙迎了上去。
陳崇山望著他,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溫暖,夾雜著幾許難以描摹的感情。
杜天野笑了笑,並沒有說話,主動接過扁擔挑起了那兩桶水。他畢竟過去沒幹過這樣的活,雖然年輕力壯,可是掌握不好水桶的平衡,才走了兩步就潑出了不少的泉水。
陳崇山笑道:“要順其自然,不一定力量大了才好!”他指點杜天野把握平衡的訣竅,杜天野學得很快,一會兒就似模似樣,挑著兩桶水來到院落中,將兩桶水到入水缸中。
陳崇山道:“能讓你這個市委書記給我挑水,我真是不勝榮幸!”
杜天野低聲道:“應該的!”
陳崇山內心一怔,隱隱覺著杜天野的這番話有著別樣的含義可究竟是什麼,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夜空中一輪圓月緩緩升起,銀光灑滿了整個青雲峰,顯得有些清冷,可陳崇山的內心是溫暖的,他低聲道:“才想起來今天是元宵節,杜書記……”
“叫我天野!”
陳崇山古潭般深邃的雙目明顯泛起了波瀾,他抑制住內心的感情,低聲而審慎的叫道:“天野,晚上在這兒吃飯吧?”
杜天野笑了起來:“天黑了,您老還打算讓我摸黑下山啊?”
陳崇山也笑了起來:“我這就做飯,晚上有好多好吃的!”
杜天野點了點頭道:“我就等著嘗嘗您老的手藝,對了,水缸還沒有滿,我再去挑幾挑水來!”
陳崇山也不再跟他客氣,指了指剛才的小徑道:“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下去,兩裡多地有一處山泉,挑了水儘快回來,到了晚上,山裡還是有些野獸的。”
杜天野微笑道:“放心吧,一般的野獸我還能應付!”
雖然知道這附近山裡沒什麼危險。陳崇山還是遞給他一把柴刀作為防身之用。
杜天野擔著水桶走遠,陳崇山望著他魁梧的背影,不知為何雙目忽然濕潤了,他悄悄抹去老淚,心底默默道:“邱敏,我們的兒子終於過來看我了,他來看我了!”
杜天野挑水回來的時候,陳崇山已經做好了四個涼菜,鍋裡燉著山雞野蘑菇,香氣隨著夜風遠遠飄了出去。
杜天野一邊向水缸裡到水,一邊笑道:“真香啊,用不著這麼豐盛,咱們爺倆兒隨便吃點就行!”
聽到咱們爺倆兒這幾個字,陳崇山激動的雙手都有些發抖,他笑道:“過節了,怎麼都要多弄幾個菜,小雪前幾天才走,不然你這次還可以和她見見面!”
杜天野道:“以後有機會的!”他幫忙把凳子搬好,然後從自己隨身的背包中取出兩瓶清江特供:“咱們喝點兒!”
陳崇山重重點了點頭道:“成,喝點兒!”
杜天野在小黑碗中倒滿了酒,先將其中一碗端給了父親,他望著父親飽經風霜的面龐,內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激動,從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位生父,直到不久前他方才知道,一直疼愛自己的父母並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開始的時候他對陳崇山這位生父是有些抗拒的,可聽到母親馮玉梅說起往事,才知道其中包含著這麼多的曲折,才知道生父陳崇山也不知道還有自己這個親生兒子。
血脈相連,親情是永遠無法割斷的,杜天野在來見陳崇山之前,內心也是無比矛盾的,可當父子真正見面之後,他才發現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親切,他相信父親一定明白自己知道了真相,有些事無需說出來,父子間的這種默契是天生的。
杜天野端起酒碗道:“我敬您,也為了慶祝咱們爺倆一起度過的第一個節日!”
陳崇山跟兒子碰了碰酒碗,他將這碗酒一飲而盡:“天意弄人!”
杜天野低聲道:“我明白,很多事是無法選擇的!”
父子兩人四目相望,都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都沒有說話,同時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老道士李信義沙啞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說老陳,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
杜天野笑道:“李道長,快請進來。”
李信義拎著一壺酒走了過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沒有我這頓飯吃得都沒有詩情畫意!”
陳崇山心情大好道:“快來吧,沒有你這個牛鼻子老道,還真不熱鬧!”
張揚提前一天到達了北京,去歐洲之前,他想要拜訪一下乾媽羅慧甯。自從文玲事件之後,他和文家很少聯絡,雖然羅慧寧表示並不介意,可張揚知道,這件事始終是存在於他們之間的一個障礙。
張揚給羅慧寧打電話的時候,她在天池先生那裡學習書法,自從文玲重新長眠不醒之後,羅慧寧反倒清閒了許多,她和文國權都沒有再提起安樂死的事情。
羅慧寧掛上電話。
天池先生在一旁笑道:“誰的電話?”他在羅慧寧的對話中已經聽出張揚要過來。
羅慧寧笑道:“張揚,他一會要過來!”
天池先生欣喜道:“他也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我也很想這個小朋友!”
羅慧寧指了指桌上自己剛剛寫好的那幅字道:“先生看我這幅字寫得怎麼樣?”
天池先生看了看,然後歎了口氣道:“你心境很亂,這樣的狀況下是寫不出來什麼好作品的!”停頓了一下,低聲道:“是不是因為文玲的事情?”
羅慧甯在老師面前並不隱瞞什麼,她點了點頭道:“雖然嘴上說已經接受了現實,可小玲畢竟是我的女兒,看到她剛剛蘇醒又落入現在的境地,做母親的心裡又怎能不難過?”
天池先生道:“文玲的事情和張揚有關?”
羅慧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件事是小玲的不對,我並沒有怪張揚,可是也不知道怎樣面對他,對他可能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
天池先生微笑道:“這是個心結,只有時間才能幫助你們解開!既然不知道怎樣面對,為什麼不選擇回避?
羅慧寧道:“我知道他心中也一定很難過,如果我避開他,只會讓他更加難過,其實我早已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天池先生道:“也許見面之後,任何的顧慮都不存在了!”
說話的時候,門外已經聽到汽車的聲音,張揚開著春陽駐京辦的桑塔納來到了門外,他仍然沒忘給天池先生帶禮物,走入院落之中,先把禮物給天池先生送上,然後來到羅慧寧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兒子給乾娘磕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今年沒去給乾娘拜年。
羅慧寧看到張揚給自己磕頭,心中不覺一陣溫暖,她把張揚攙扶起來:“傻小子,都什麼時代了,還來這一套?”
張揚道:“磕頭拜年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兒子給娘磕頭更是天經地義,誰也不會說我巴結您!”
羅慧寧笑了起來,一旁天池先生也是撫須大笑:“張揚說得句句在理!”
張揚既然給羅慧寧磕了頭,天池先生那裡也是三個響頭,天池先生是羅慧甯的老師,輩分擺在那裡,給老先生磕頭可不算什麼栽面子的事兒。
羅慧甯封了個一千的紅包給張揚,天池先生送給張揚自己手書的扇面兒。
天池先生請他們在茶室飲茶的時候,張揚把自己即將前往歐洲考察的事情告訴羅慧寧。羅慧寧有些驚奇道:“真的很巧啊,我也要隨同你乾爸去英國訪問!”
“什麼時候?”
“三月四號到八號!”
張揚算了算時間,自己剛巧在英國。
羅慧寧道:“不過想來是沒多少機會見面的,你乾爸要在英國幾個城市片刻不停的訪問,還要和英國政要會談。”
張揚道:“我是為了招商,我接觸的都是些歐洲企業主管,您說的政要,我倒是想見,可惜沒那級別。”
羅慧寧笑了起來:“這樣,我去英國之後,如果有空,我會和你聯繫,對了,你們的行程安排有沒有定下來?
張揚道:“明天晚上的飛機,我沒出過國,兩眼漆黑,只能跟著團隊走,聽說到了歐洲,我們的手機啥的全都不頂用了,不過到那邊有人接待,大使館方面應該會幫忙做出安排。”
羅慧寧道:“出去見見世面也好,現在經濟越來越全球化,不瞭解世界經濟的整體發展,就不可能搞好國內的建設!”她和張揚說了幾句。接近中午的時候,起身先行離去,她還要去康復醫院探望女兒。
張揚將羅慧寧送到門外。目送羅慧寧遠走,心中有些悵然若失,雖然羅慧寧對他仍然很親切,可總是覺著其中有一層隔閡。
天池先生拍了拍張揚的肩膀道:“怎麼?好像你有些不開心!”
張揚點了點頭道:“先生目光如炬,我什麼事兒也瞞不住您!”
天池先生道:“因為文玲?”
張揚道:“先生應該知道,當時玲姐出事的時候,是為了躲開我!”
天池先生微笑道:“事情既然過去了,又何必始終糾纏不放,你還嫌世上的煩惱不夠多,還要自尋煩惱?
張揚道:“只可惜我沒有先生的胸懷,很多事還是看不開想不透!”
天池先生和他一起返回院子,張揚發現昔日鑲嵌在牆上的拓片都已經不見了。
天池先生從他的目光中已經猜到他在想什麼,低聲道:“陳雪和我一起把所有拓片整理之後,我發現那些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前拆下來,埋在了後山。”
“先生不想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
天池先生道:“同樣的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會有不同的感觸。很多事物,取決於你所採取的角度。對拓片,我關注的是書法本身,陳雪關注的是歷史,你關注的是拓片的來歷。”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文玲關注的是什麼?”
張揚內心一震,此時他方才意識到,其實天池先生將很多事都看的很清楚。只是他一直沒有點破。張揚當然知道文玲關注的是什麼?她關注的是拓片上所記載的武功,可文玲為何會對武功擁有如此的興趣?難道她也有著和自己相似的經歷?這一切隨著文玲的沉睡已經無法得到解答了。
天池先生又道:“你和你乾媽之間,因為文玲的事情而產生了一些隔閡,既然隔閡已經產生,也沒必要刻意去消除,我相信,這種隔閡並不會長久存在,我看得出她關心你,也沒有將文玲的事情歸咎到你的身上,所以還是順其自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