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聽君一席話
這天從餅店回家路上, 經過一家旅行社, 我訂了一張往台灣的機票, 後天便起飛。
我硬起心腸來, 不打算告訴daniel, 但不忍見到陳伯老人家替我擔心,
匆匆的跑上樓換個衣服, 我又再出門, 走到他的檔子來找他。
這回他正閒著, 從老遠便看見了我, 揮手讓我過去。
"哇, 陳伯, 你的眼睛像愈來愈好啊, 還說甚麼自己老眼昏花? " 我說。
"呵呵呵~~~ 那裡! 怎麼這般得閒, 又來呀? 你的daniel 呢? "
"甚麼我的呀.... 小怡是掛念你, 才下班過來看看你! 老是挖苦人, 我回去好了!!" 我撒嬌道。
"不不不... 我不說了, 哈哈, 不過你這丫頭, 肯定是有甚麼事的! 我看看啊...
唔.... 一個女孩嘛, 在外要小心, 陳伯知道的! 哼哼~~"
"甚麼?! 你... 你就已經知道?!" 我嘴巴張著, 合不起來。
"小怡啊, 陳伯是做甚麼的, 這點小事難到我嗎?" 陳伯很自豪的說,
"我知道你想要出遠門, 可是究竟為何呢? "
"我..... "
"哎呀我說小怡, 你剛下班便衝過來, 不就是找陳伯說話嗎? 有甚麼, 儘管說出來! "
我將那天在催眠師那裡看到的事, 和之後想到的, 全部告訴了他,
"就是這樣啦, 我覺得好像自己在玩弄daniel 的, 我想我該冷靜一下, 這對他很不公平..."
"唔..... " 陳伯想著, "果然呀, 你們前生就是一對的。真可憐... "
"陳伯啊, 我爸媽早就走了, 你是知道的。小怡從小就當你親爺爺一般,
你也感受出來吧? 小怡孝順你, 怕你擔心, 所以跑來告訴你, 但你別跟daniel 說啊!"
"唉~~ " 他嘆了口氣, "我嘛, 鑽研了這東西二十年了, 看到人家的過去,
也看到點點的未來, 就是看不懂你們年青男女的腦袋想甚麼... 好吧, 你放心!"
我把行程都告訴了陳伯, 再告訴餅店的僱主夫婦, 就回家去了。
三天後, 我一個到了桃園, 拿著地路, 到處找人問, 總算找到了旅館, 安頓下來。
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坐車到了一間寺廟, 進去看看,
有一戶人家在裡面跟僧人說話, 神色挺幽傷的,
我不便在旁打擾, 走了出去, 在廟外的花園漫步著, 看看花, 看看草, 慢慢才離開。
這間廟的感覺很好, 是有人出出入入, 但有建築物的地方怎會沒有人?
第一次來, 僻靜偏遠的地方我又不懂, 又沒有開車, 所以每天沒事做都來坐著。
當然, 我坐下來想的, 都是daniel 的事。我很想他, 又不敢主動找他,
離開香港時關掉的電話, 到現在都不敢開機, 怕他會打給我。
"小妹妹?" 一把聲音在後面叫我。
我轉過頭來, 是一個中年婦人, 身上穿著挺樸素的衣服。
"嗯..... 你好.." 我不認識她, 我本來就不認識台灣的任何一個。
"希望你別怪我無禮貌吧, 我來了幾天, 就見了你幾天, 又不是念經,
又不找僧人, 就天天坐在石級上發呆, 你沒事吧? "
"不, 不會... 我呀, 我也不懂自己在做甚麼, 就是喜歡這環境... " 我說。
"嗯, 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不介意我問你, 哪裡來的? "
"香港, 我幾天前從香港過來, 過來.... 算度假吧...." 我苦笑著說。
"度假? 不會吧? 哪有人這樣度假的? "
"那麼... 你呢? 我可以問你來這麼幹甚麼嗎? " 我反問她。
"我來, 我是來給我老公辦點事的... 他剛走了。"
"噢... 對不起...."
婦人笑了一笑, "沒事! 要哭的都哭夠了, 我答應了他, 會笑著跟他說再見的! "
"嗯... " 我在想, 又是一對被命運作弄的情侶。
"阿姨, 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愛得徹底, 分離的時候, 都不一定需要痛哭流淚,
才叫深愛; 有時候知道一條令對方更加安樂的道路, 笑笑的送他去走那條路,
自己在遠處看著他快樂, 就足夠了。對嗎? "
"唔..." 她沉吟了一會, "也對。小妹妹啊, 聽起來你像挺有經歷的,
外地人就是客人, 我跟你喝杯茶去, 再好好說話。賞面嗎?"
"這個... 不打擾你嗎? "
"那裡~ 要辦的事都辦好了! 走吧! "
到了一家茶座, 點了東西, 我聽著阿姨說了很多她跟亡夫的事,
"阿姨, 我沒有不尊重的意思啊, 不過對我來說, 你先生他...很幸福..."
"哦? 為什麼? "
"他可以在他離開這世上前的最後一刻, 在妳, 就是他深愛的人,
在妳懷抱之中離開, 我很羨慕。"
"怎麼? " 阿姨笑了一笑, "我說小妹妹啊, 我聽你的口吻你的談吐,
就聽到一股心事重重, 很哀傷的感覺。看你長得那麼漂亮,
等著要寵你的男生該多的是吧, 你愁甚麼? "
"阿姨, 我不瞞你說啦,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好女孩.... " 我將我過去幾年間的事都告訴了她。
"嗯.... 原來如此, 這個倒是看不出來, 你完全沒有那種感覺啊, 溫柔, 又有禮,
都沒那種花枝招展的味道。"
"阿姨, 見笑了..." 我說, "也告訴你吧, 不久之前, 那邊出現了一個男孩, 他人很好,
就是喜歡找我說話。別人找我, 都是要我的身體, 而他, 就是談心事, 帶我去散心... "
"那很好啊, 你喜歡他嗎? " 阿姨再問, 我沒有說話。
"傻女, 你害羞? 男歡女愛, 怕甚麼說? 你們經歷過的事, 阿姨也經歷過啊!"
"嗯... 我想, 如果我是普通女孩, 早就跟他開始了, 今天也很可能不會一個人出門,
可是, 像我這種女人, 還配得到甚麼真愛吧? 我骯髒, 我是陌生人的玩物, 我喜歡他,
我也敢說, 我很愛他... 但... 但... 我就是更加不想連累他呀!" 說著, 我又哭起來。
阿姨走到我那邊的座位, 像個媽媽般抱住我, 我哭得更厲害。
"傻女, 別怕, 別怕! 想哭就哭出來吧, 這裡不會有熟人... "
又過了許久, 我停住了, 她才開口再說:
"女兒啊, 你那麼遠坐飛機過來卻給我遇著, 我們算是有緣份吧,
再要點東西吃, 慢慢坐著, 阿姨再告訴你一些事。"
"這件事沒甚麼必要, 阿姨都不會對人提起。你知道嗎, 我的奶奶,
就是我老公的媽, 以前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妓女! 這都是老公後來才讓我知的,
那時候啊, 一天不知有多少男人在她身邊! 奶奶她一個人把老公帶大,
老公是個連爸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 那又怎樣? 奶奶還不是頂天立地,
把老公教育成了真正的男人, 我嫁他多久, 他就疼我多久。
沒有奶奶, 就沒有我老公, 沒有老公, 就沒有我, 誰還敢說幹那職業的就是壞女人! "
"是這樣嗎? 我還以為幹過這事的女人, 都是孤獨一生的... " 我說。
"怎麼會? 我再問你啦, 不用對阿姨害羞, 你跟這個男孩, 有過那種接觸嗎? "
"嗯, 這個嘛... 有的。" 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的感覺怎樣? 告訴我, 還有跟那其他人的分別。" 阿姨很認真的問。
"呀...... 這太深入了吧.... "
"哎呀你就說吧, 大家都是女人, 阿姨這般年紀, 都不害羞了!"
"也是, 那好吧。我跟他... 他名字叫 daniel 啊, 我跟daniel 的時候, 很快樂, 是很主動想給他的,
很快我都來了那個... 那性高潮嘛..... 很想再要的樣子...." 我吞吞吐吐的說。
"那麼, 其他人呢? "
"其他, 就是上班的人, 當然不想! 腦裡頭是一片空白的, 像個機械人, 他們毫不愛惜我,
很粗暴, 打我, 罵我, 是真打啊! 我很難受, 只想儘快把工作做完。"
"這就是了, " 阿姨說, "很明顯吧, 你是從心底愛著他的, 不然女人的身心, 你該明白,
是很難很難感覺到快樂唷。"
"是呀, 我跟daniel, 我總覺得那不是性交, 是一種... 那個合二為一的感覺, 很溫暖, 很幸福。"
"好了好了, 你的想法都知道了。現在嘛, 就輪到他, 你試著說說看。"
"daniel 的, 我不可能很清楚看到他腦子裡裝個甚麼吧... 可是感覺得出來, 他很溫柔, 很慢,
我覺得他是要先讓我快樂了, 自己才享受的。他永遠就是把我抱得很緊, 很照顧我。"
"呵呵, 我說女兒啊, " 阿姨笑了, "你看看你自己, 想著已經是甜絲絲的樣子啦! 我說男人呀,
這個關鍵時刻, 最容易看出他脫你衣服是為了甚麼的。你和他, 就是徹底的相愛! "
"這個, 我都知道... " 我說。
"那你究竟還猶豫甚麼呢? 聽我說, 別老是想著還年青, 很多時間, 生命這個東西, 很無常的... "
阿姨打開了自己的銀包, "你拿去看看。"
我翻開她的銀包, 裡面有好幾張她跟一個男人的照片, "這個, 就是妳的丈夫? "
她點了頭, "如何, 很年青吧, 當然那是五六年前的照片。他還高大英俊啊, 看著有大好的未來,
一年之後, 就得了病, 在醫院躺了三年, 上個星期走了, 還不到五十歲啊。"
"噢.... "
"所以我說呀, 小妹, 把握今天。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 今天還在想, 以為明天下決定, 後天行動,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後天的。"
阿姨這句話, 簡直像一道雷, 打在我的頭上。
"小妹, 你再想。今天你以前你有著這個過去的包袱, 對他不公平, 阿姨算你是有你的理由吧,
可是另一角度呢? 他很喜歡你, 他很想有機會去跟你開始, 你不接受他, 他無了機會,
因為你的包袱, 又不是他的錯。你說公平嗎? 還有就是說, 萬一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像甚麼要陰陽永隔, 像我跟我的老公, 他一輩子當不了你的男朋友, 你當不了他的女朋友, 不遺憾嗎? "
"阿姨....... "
"我懂你的心思, 你怕你們今天信誓旦旦, 說不在乎, 將來會反悔, 怕再失去所以不敢開始,
我沒有把你說錯吧? 可將來的事, 誰知道? 要失去的話, 其他原因也可以失去嘛! 兩個人, 走在一始,
每天都當成是第一天的活, 也把每天都當成是最後一天去愛! 這才是相愛的道理。
今天呆著, 空想著十年, 二十年後甚麼光景, 沒用的。你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也只會令其他人痛苦。
別說甚麼當過小姐就沒有好人, 當過又怎樣? 靠自己努力的生活, 不騙人, 不害人,
記住這是阿姨我說的: 你們比很多當警察的, 商人的, 官員的, 好多了! 看不起小姐的不是別人, 是你呀。"
她說得激動, 手舞足蹈的。我聽著聽著又哭了, 不過這次, 是哭中帶笑。
"阿姨, 我明白了! 我真的完全明白了! 我不再害怕, 如你所說,
怕男人日後變心, 我努力的對他好, 給他証明選擇我並沒有錯, 不就可以了嗎? "
她摸著我的頭, "這就是了, 小女孩也挺聰明! 哈哈哈哈~
再告訴你吧! 我老公是走了, 我是不捨得, 可是我快樂, 我驕傲! 我陪他走完了他的人生,
他在茫茫人海之中, 選擇了我給他作伴, 我一天也沒有辱過妻子這個名份。
他的人雖然不在, 他的靈仍然會看。這麼多年了, 他愛護過我, 照顧過我, 花了很多血汗和精神在我身上,
我會好好活下去, 直到跟他再團聚那天為止, 去證明他的愛沒有白費! "
"阿姨, 你好堅強啊... " 我佩服道。
"今天, 阿姨跟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老公生前, 就是個學校社工, 專門幫助那些失去方向的孩子。
他很喜歡小孩, 以前他在的時候, 他去教育孩子們, 我在背後照顧他起居,
今天他做不來了, 我就繼續他的志願。我知道, 他在看著, 他會很高興。"
阿姨的話說得我熱淚盈眶, "我... 我之前錯了。從今天起, 要學阿姨一樣積極,
這樣你也可以告訴你先生, 你成功了! 真的, 我已經知道餘下該做甚麼! 多謝你啊, 阿姨, 還有你的老公..."
她也摟住我, "對了! 真乖, 這小女孩真聰明! 哎喲~ 我開心死了!
噢, 甚麼時候回香港啊? "
"訂了下星期三的票, 還有五天。" 我說。
"甚麼五天, 快快把機票改了吧! 早日回去, 免得daniel 擔心你! 你肯定也沒告訴他就一個人飛了吧? "
"嗯... 是的.... "
"人家這般愛你啊! 真的, 儘快回去, 別折騰他了, 好嗎? "
"我知道了。很多謝你, 真的很多謝你! "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