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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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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安到洛都差不多也就是兩千多里。玉牌上的地點一直圍繞著洛都打轉,最
遠也就在首陽山。沒想到最後一塊竟然玩出花來,一杆子支到兩千里外。
  “這後面好像還有個字。”盧景拿起玉牌端詳片刻,“老秦,你識字多,這
個認識不?”
  “這個像是寫錯又劃掉的……”秦檜不確定地說道:“似乎是個城字?”
  程宗揚接過來看了半晌,“是個國字?膠西國?”
  嚴君平微微一笑,“識文斷字,又有何難?”
  老夫子拿起來一看,臉上不由抽搐了幾下。那個字被劃得不成樣子,程宗揚
認出是個國字多半是瞎蒙,但秦檜能認出是城字已經很了不得了。
  嚴君平較了半天勁,最後丟下玉牌,板著臉道:“是個城字。”
  眾人面面相覷,膠西城?嶽帥咋就這麼能跑呢?
  程宗揚想起一事,“秘卷呢?”
  盧景拿出那一疊羊皮卷,揀出最後一張,“西井白石下。”
  “膠西城有個西井?”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在座的不是滿腹經綸,就是經驗豐富的江湖老鳥,
但誰也拿不準兩千里外的膠西城是不是有個西井。
  程宗揚道:“這不對啊。不是應該在洛都嗎?怎麼跑到膠西去了?”
  嚴君平道:“嶽某人每每出人意表,不足為怪。”
  程宗揚歎了口氣,“收起來吧。找個空再去膠西吧。”
  折騰這麼久,眼看著謎底觸手可得,程宗揚正興奮呢,結果嶽鳥人好像還嫌
他們折騰得不夠,又把他們折騰到兩千里外繼續折騰。程宗揚剛才有多興奮,這
會兒就有多火大,恨不得刨出嶽鳥人的屍體,舉起鋼鞭狠抽一番,再踹上兩腳才
解氣。
  “散了吧,散了吧。”程宗揚沒精打采地說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

  程宗揚把馬車遠遠停在林間,然後熟門熟路地往林後的莊園掠去。
  阮香琳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為何放著正門不走,偏要繞到莊後。到了地方她
才發現,莊園周圍守衛森嚴,偏偏他去的地方空了一段,兩人輕輕鬆鬆就逾牆而
入,沒有撞上任何人。
  此時還未曾入夜,莊內的管事們正在宴飲,喧鬧聲不絕於耳。程宗揚領著她
穿過一道堆滿雜物的窄巷,到了一處內院的牆邊,同樣沒有走門,又是從牆頭翻
了過去。
  剛翻過牆,喧鬧聲便被隔在身後,耳邊一片寂靜。阮香琳這才意識到,院內
設了禁音的法術,內外的聲音被徹底隔絕開來。眼前是一道照壁,院子裏面安靜
得出奇,一絲聲音都沒有,仿佛空無一人。
  “路上給你說的都記住了吧?她脾氣可不大好。”
  “是……”阮香琳說著,生出一種新嫁娘初次拜見婆婆的忐忑,一時間連走
路也不知道該邁哪條腿。
  “來吧。”程宗揚說著,往前走去。
  阮香琳小心整理了一下妝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繞過照壁的刹那,耳邊驀然傳來一陣嬌笑聲。原來院內設置的禁音法術不止
一層,兩層法術之間相隔五六步遠,難怪剛才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阮香琳微微張大眼睛,院內是一片鋪滿白沙的空地,周圍幾座精舍用遊廊連
成一道彎月,半擁著院中一座溫泉清池,廊內的白石長階仿佛被清泉洗過一樣,
片塵不染。
  靠近泉池的長廊邊,掛著一串琉璃燈盞,幾名容貌姣麗的女子坐在燈下,雪
亮的燈光將她們腳前的玉階白沙照得如同新雪一般。一名女子跪在階前,似乎正
在說著什麼。
  見到程宗揚進來,幾名女子齊齊迎了過來,有的叫主子,有的叫老爺,那種
群芳爭豔的場面,看得阮香琳心下更是惴惴。
  程宗揚指著一名女子道:“你怎麼回來了?”
  罌奴道:“奴婢入宮已近一月,昭儀準了奴婢的假,讓奴婢回來,好歇宿兩
日。”
  “宮裏哪兒有什麼假?你是不是見江女傅回來,就偷跑出來了?”
  驚理笑道:“她是聽說有新來的姊妹,才按捺不住回來的。”
  “新來的?”程宗揚往階前一看,那女子卻是尹馥蘭。
  何漪蓮得吳三桂襄助,輕易控製住洛幫的局勢。她怕尹馥蘭閑來生事,便托
蛇夫人把尹馥蘭接到莊子裏,算是正式拜入程家內宅,由主人收為奴婢,此時也
是剛到。
  驚理、罌粟女等人與阮香琳相識,笑道:“原來是琳姨娘來了。”
  阮香琳是主人納的小妾,說來身份比這些奴婢高出一線,但論起與主人的親
近,卻稍遜一二,在她們面前也擺不起什麼架子。倒是孫壽和尹馥蘭兩人身份低
微,看著阮香琳的眼神有三分豔羨,七分討好。
  阮香琳看到這兩個面生的妖豔婦人,心底也不由得暗生警惕,尤其是孫壽的
媚態,使她平添了幾分危機感。
  程宗揚道:“你們這是幹嘛呢?”
  蛇夫人笑道:“尹妹妹今日新來,奴婢們和她聊天呢。”
  程宗揚也不以為意,問道:“大小姐呢?”
  話音剛落,旁邊的精舍就傳來一聲刀鳴,接著一扇軒窗被震得粉碎。折斷的
窗欞碎裂成數十塊,像離弦的利箭一樣疾射而來。
  倉促間,阮香琳腰間飛出一條玉帶,帶影夭幻間,將碎塊一一拂落。再看旁
邊,驚理雙掌一翻,掌心暴出一團精芒,光盾般將碎塊盡數擋住;罌粟女從袖內
抽出一柄柳葉狀的眉刀,護住身體;蛇夫人雙腳未動,身體像一條白蛇般扭動幾
下,展現出驚人的柔韌和彈性,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從縫隙間穿過,毫髮未傷。
  尹馥蘭身無寸縷,無以防身,好在她反應也不慢,玉手一揚,毯子像一道軟
牆般豎了起來,碎塊打在上面,發出“撲撲”幾聲悶響。這下孫壽就慘了,她修
為最低,反應也慢了一線,等她意識到危險,手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防身之物,
只能驚叫一聲,雙手捂住面孔。
  程宗揚揮袖將碎塊掃飛,順勢把沒有自保之力的孫壽擋在身後,叫道:“你
們是打算把房子拆了嗎?”
  那座精舍晃了幾晃,終於沒有散架,接著房門塌下半邊,紅衣勝火的雲丹琉
提刀出來,一雙長腿英姿勃發。卓雲君跟在後面,一側的衣袖被斬下半幅,露出
白光光的手臂。
  程宗揚訝然道:“你竟然輸了?”
  卓雲君面露苦笑,“雲大小姐於刀道一途悟性非凡,奴婢已經沒有什麼可以
教她的了。”
  雲丹琉笑眯眯道:“姓程的,你不服麼?要不要我來指點你幾招?”
  “當然要!你看是先來個老樹盤根呢,還是來個玉女別棍?”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程宗揚招手叫來阮香琳,“這是我在臨安納的小妾。過來拜見雲大小姐。”
  阮香琳兩手放在身側,屈膝跪下,“賤妾香琳,拜見大小姐。”
  “怎麼又來個女的?”雲丹琉不悅地說道:“姓程的,你把我這裏當成什麼
地方了?左一個右一個往這裏帶女人,你覺得我好欺負是吧?”
  “誰讓你是主母呢——”
  雲丹琉打斷他,斥道:“誰是主母!”
  “半個!半個總算吧?她們既然到了洛都,肯定要來拜見當家的主母,好聽
從吩咐。”
  雲丹琉哼了一聲。
  驚理等人搬來軟榻,雲丹琉往榻上一坐,那柄長刀插在沙中,刀上飛舞的青
龍仿佛要破刀而去。
  阮香琳捧起茶盞,雙手舉到頭頂,恭敬地說道:“請大小姐用茶。”
  雲丹琉拿過茶盞,一口喝完,然後擲了回去。
  阮香琳纖指微揚,輕巧地接住茶盞,俯首道:“謝大小姐用茶。”
  雲丹琉露出一絲笑意,“身手不錯呢。”她轉頭橫了程宗揚一眼,“你還有
小妾?”
  雲大小姐的口氣就跟凍成冰塊的老陳醋一樣,不止是酸,而且還冷。
  程宗揚道:“就她一個。”
  驚理笑道:“老爺以前說過的,琳姨娘就是凝奴的親姊姊。”
  “哦。”雲丹琉想了起來,這還真是給自己備過案的,“你就是那個有夫之
婦?”
  阮香琳連忙道:“賤妾與原配早已名存實亡。多虧老爺抬舉,開恩收了賤妾
入門,在房中伺候。”
  雲丹琉嗤笑一聲,“知道了。你去吧。”
  阮香琳頓時漲紅了臉,羞慚地退到一邊。
  雲大小姐這脾氣,說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弄得阮香琳一臉尷尬。但程宗揚
也只能當作沒看到,問道:“凝奴呢?”
  卓雲君道:“她在觀裏陪期兒姑娘。”
  阮香凝識文斷字,與趙合德也能處得來。趙合德孤身在觀中,有她陪伴也能
稍減寂寞。
  阮香琳好不容易來到洛都,卻沒能見到她那個勢成水火的妹妹,聞言未免有
些遺憾。
  程宗揚皺了皺眉,“誰安排的?”
  阮香凝是黑魔海的棄奴,除了那點冥寂術,手無縛雞之力,趙合德還比她強
一點,但也只會閃那麼兩下。把兩個毫無防身能力,偏偏身份都極端敏感的女子
放到一處,真不知道是誰出的臊主意。
  雲丹琉道:“我!怎麼了!”
  “……沒事兒,我就問問。”
  “是石敬瑭出的主意。”卓雲君在旁解釋道:“他設了個圈套,想等巫宗的
人上鉤。”
  這是拿趙合德當魚餌啊。怪不得要讓凝奴陪著她。問題是劍玉姬那大鯊魚是
好釣的嗎?萬一她一口下去,把魚餌吞了,魚鉤吐了,甚至幹脆把魚鉤嚼吃了,
趙合德怎麼辦?石敬瑭負責賠嗎?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雲丹琉奇怪地睜大眼睛,“我為什麼要阻止他?黑魔海還搶了我們雲家的錢
呢!”
  合著釣魚這事你也有份啊?
  程宗揚只好道:“你就不擔心趙……罩不住期兒嗎?她可是你的好姊妹,萬
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呢?”
  “我跟期兒妹妹都說了,她一點都不怕。”雲丹琉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她
可不像你那麼膽小。”
  雲丫頭,是你心太大了吧?
  程宗揚心裏不爽,“石敬瑭在搞什麼呢?”
  卓雲君轉頭道:“你們先退下。”
  屏退諸女,卓雲君放下帷幕,只留下三人在精舍內。
  “石敬瑭昨晚與胡夫人見面,開口要了十萬金銖的好處。”卓雲君道:“胡
夫人只答應先給一半,另一半事成之後再付。雙方爭執多時,最後商定,由蔡常
侍作為中人,北宮拿出十萬金銖,一半付給石敬瑭,另一半由蔡常侍保管,事成
即付。”
  “就這麼簡單?石敬瑭空口白牙就拿了五萬金銖的好處?”
  “當然是用消息換的。”雲丹琉道:“石敬瑭先是給呂家的人透了點底,說
殤侯所用的毒物不懼風火,可一但遇水就會大打折扣,叮囑北宮專門安排幾名雨
師,克製殤侯用毒。除此之外,還有殤侯所帶衛隊的人數和實力,據說除了宮裏
的人手,呂家的門客、家臣,還有太后請來的胡巫,都會出動。”
  “這都是石敬瑭要求的?”
  “圍殺殤侯豈是易事?”卓雲君道:“為此呂家還找到太平道和我們太乙真
宗,許以重利。至於地點,則設在北邙,戾太子墓附近的一處山穀中。”
  “這石敬瑭,玩得還挺當真的……”程宗揚心裏忽然一動,“時間呢?定了
嗎?”
  “初步定在下月上旬。”
  “下月上旬……”程宗揚念叨著,唇角一絲笑意越來越大。“也就是不到一
個月,哈哈哈哈!”
  雲丹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程宗揚笑逐顏開,“石敬瑭既然定下時間,朱老頭肯定要出面。既然朱老頭
出面,死丫頭下個月也就回來了。哈哈!”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偏心!”
  “偏心?你說我?”程宗揚訝然道:“我怎麼偏心了?”
  “當初我們雲家答應姑姑的婚事,也不見你笑得這麼高興。”
  “誰讓你們雲家還留著一個不給我呢?要是把你們兩個都許配給我,我肯定
笑得比現在要高興一百倍!”
  雲丹琉啐道:“做夢!”
  程宗揚張開手臂,摟住雲丹琉的腰肢,在雲大小姐翻臉之前道:“做夢多好
啊。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程宗揚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貼在雲丹琉耳邊呢喃道:“如果這是夢,我願意
一輩子都不醒來……”
  雲丹琉心頭泛起一絲酸甜交加的滋味,剛才那點怒意不由消散一空。
  程宗揚本來是從秦奸臣那裏現學了一句,準備哄雲丹琉高興的,誰知看到雲
丹琉似悲似喜的神情,自己卻是心頭一動,望著佳人的目光,漸漸沉浸其中。
  自己與雲丹琉的關係,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得光,自己倒是無所謂,可雲大妞
呢?難道要一輩子不清不白地跟自己私底下鬼混在一起?這對雲丹琉來說,未免
太不公平。可為了不讓自己姑姑面上無光,不讓雲家蒙羞,雲丹琉無論如何也不
肯公然嫁給自己,寧願一輩子都無名無份。而自己能給她的補償,僅僅是半個主
母的身份,還僅限於自己身邊這幾個奴婢,連敖潤等人都不敢讓他們知曉。
  佳人將身托予,自己卻無以為報。此時他抱著雲丹琉,心裏除了愧疚,還有
說不盡的憐惜和疼愛。
  卓雲君掩上門,悄悄退下,只留兩人獨處。
  兩人相擁而立,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一時間都不捨得放手,只想就這
般直到天荒地老。

  一片靜寂中,外面的說笑聲隱約傳來。
  廊下幾名女子正聚在一起說話。阮香琳真真假假有個妾侍的身份,好歹比尋
常奴婢高出一分,此時坐在中間,蛇夫人、驚理和罌粟女同是第四等的侍奴,在
兩邊陪坐。
  卓雲君身為太乙真宗教禦,在外界的身份比起阮香琳的鏢頭夫人,蛇奴等人
的江湖女匪不知高出多少,但在程家內宅,她僅僅是第七等的小丫頭,在旁侍立
已經夠給她面子了。
  至於孫壽,掛著襄邑侯夫人,襄城君的封君身份,在程家內宅不過是個未入
門的床婢,連身份都沒有。在眾人眼裏,她就是一只供主子取樂的寵物,阮香琳
等人坐著說話,她只能跪在地上聽從吩咐。
  阮香琳與三名侍奴言笑晏晏,談著臨安的舊事,連眼角也不掃她一下。
  “娥奴如今在做什麼呢?”
  “娥奴我也不常見,只是按照媽媽吩咐,偶爾叫她來,尋個樂子。”
  “尋什麼樂子?”罌粟女吃吃笑道:“不就是姨娘想睡她了嗎?”
  “好像你們沒睡過她似的……”
  “那位梁夫人呢?如今可還聽話?”
  阮香琳翹起唇角,“有主子賞的銷魂丸,當然服帖得很。”
  驚理笑道:“李鏢頭倒是飛來豔福,白得了一個標致的姘頭……”
  蛇夫人道:“你啊,就是心軟。換作是我,才不會這麼便宜了她。”
  罌粟女笑道:“換作是姊姊,怎麼處置她?”
  “你那鏢局裏有的是渾身力氣的趟子手,讓她脫光了去敲門,就說是不要錢
的粉頭,她還敢不聽從?等鏢局裏從鏢頭到馬夫,上上下下都睡她一遍,她在你
面前還敢抬起頭來?”
  阮香琳掩口低笑,“我卻沒想到。”
  驚理笑吟吟道:“黃氏那淫婦盼的就是精壯姘夫,蛇姊姊這麼做,才是真便
宜了她。”
  “換作你呢?”
  “換作是我,就讓她每日擠兩碗奶水,給我洗腳。”
  “奶水哪裏是說有就有的?”
  “讓她懷上不就有了?”
  三人都笑了起來,“那黃氏為了蓄乳,求著讓人把她肚子弄大,又不敢生,
倒是辛苦。”
  驚理笑道:“她一個未入門的下等婢子,不過是些主動貼上來討好主人的阿
貓阿狗,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裏由得了她呢?”
  程宗揚覺得聽不下去了,尷尬地說道:“這幾個賤人出身黑道,有點變態,
我一會兒就把她們趕走。”
  雲丹琉冷笑道:“她們欺負人呢。”
  程宗揚一怔,再看過去就明白了。四人坐著說話,孫壽就跪在她們面前,一
張俏臉白得像紙一樣,噤若寒蟬。
  她們像是閑聊一樣說著臨安雜事,其實字字句句都是說給孫壽聽的。那位梁
夫人本名黃鶯憐,身份與孫壽一樣,同樣是有夫之婦,同樣是未曾入門的下等婢
子,她們這會兒雖然是說笑,但落在孫壽身上可就不是說笑了,隨便一條她就承
受不起。
  程宗揚嘖了一聲,這些女人的心思他真搞不懂。
  阮香琳仿佛才看到孫壽,口氣涼涼地說道:“怎麼還跪著呢?地上冷,趕緊
起來吧。”
  “奴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阮香琳道:“看你的模樣,多半是富貴人家出身,怎
麼吃得了苦?”
  驚理笑道:“她可是主子剛開過苞的,嬌貴著呢。”
  阮香琳微微一怔,驚理在她耳旁說了幾句,才明白過來。她上下打量孫壽幾
眼,哂道:“我說這麼妖形冶態的,原來是個狐媚子。”
  蛇夫人抬起腳,用腳尖挑起孫壽的下巴,笑道:“這狐媚子風騷得緊,今晚
就讓她服侍琳姨娘好了。”
  驚理笑道:“那邊還有一個呢。今兒個頭回登門,可別冷落了人家……”
  尹馥蘭臉都白了,正忐忑間,驚理忽然住了口,然後屈膝道:“奴婢見過主
子。”
  幾名女子紛紛跪下,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大小姐還在呢,有你們說話的
份嗎?”
  諸女低著頭,都不敢作聲。
  “今晚你們別睡了,都給我去上清觀守著去!期兒姑娘要是少一根頭髮,你
們就不用活了。”
  “是……”

  …………………………………………………………………………………

  夜近子時,空曠的街道上風寒刺骨。幾名少年靠在一堵頹圮的土坯牆後,一
手伸在懷中,側耳細聽,緊握的匕首被熱血暖得燙手。
  蹄鐵敲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名執金吾的緹騎乘在馬上,旁邊跟
著一隊赤衣黑甲的持戟士卒,沿著長街巡邏。
  雖然還不到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但剛一入冬,洛都便氣溫劇降,身上的皮
甲絲毫抵擋不了風中的寒意,頭上的鐵盔更是涼得如同冰塊一樣,凍得頭痛。緹
騎摘下鐵盔掛在鞍側,只留下束發的裹巾。
  街邊傳來一聲悶響。
  “誰!”身旁的士卒大喝道。
  緹騎勒住馬匹,仔細聽了聽,然後一揮手。幾名持戟士卒提著燈籠翻過半人
高的土坯牆,燈光晃了幾下,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後,一塊石頭驀然飛來,重重打在坐騎眼睛上。戰馬慘嘶一聲,跳踉著
向後退去,一邊用力擺頭。緹騎連忙挽緊韁繩,但手指凍得發僵,倉促間竟然沒
能拉住,身體一歪,被驚馬顛了下來。
  士卒們上前想扶起緹騎,更多的石塊從黑暗中飛出,一時間猶如雨點般打得
眾人手忙腳亂。
  “執盾!執盾!”伍長大喝著讓同伴結成防守陣勢。
  “噗噗”兩聲,僅剩的兩隻燈籠也被石塊擊中,燈光頓時熄滅,長街陷入一
片黑暗。好在眾人已經在伍長的指揮下舉起盾牌,收攏隊伍,沒有因為這突如其
來的打擊亂了分寸。
  那名緹騎從馬上摔下來就沒了聲息,伍長擔心他是不是摔暈了。等眾人穩住
陣腳,伍長指揮兩名士卒頂著石塊架起執金吾的胳膊,退到街邊。
  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那名伍長轉過頭剛要怒喝,身體不禁一震,那名執
金吾緹騎靠在牆邊,脖頸上空空蕩蕩,斷頸處鮮血泉湧,竟然不知何時已經被人
斬掉頭顱。

第四章

  南宮,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內燈盞遍布,幾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遊俠兒競相賭賽,以襲殺執金吾為勝……”劉驁把簡牘往案上一丟,不耐
煩地說道:“洛都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嗎?”

  司隸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後伏誅,劇孟銷聲匿跡,洛都豪俠的頭
面人物皆已無存,城中遊俠少年無人約束,使得亂象叢生。”

  丞相的屬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間的遊俠兒有勇無謀,如今的張狂只
是群龍無首之下的無所適從,過得幾日便消停了。”

  大司農寧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訐朝政。”

Good!

Thanks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農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議侃侃,好為大言,
一賊出而駢首就戮,徒然貽笑天下。”

  博士師丹道:“狄山素與呂氏來往密切,藉著賊人生亂,在朝堂之上大放厥
詞,非議朝政,如今身首分離,足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優容文士,大建書院,選拔人才。結果頗有些文人不涉實務,偏好大言
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經忍他們很久了。結果天子派他捕賊,剛出門就被賊人斬首
而去,眾人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天子此舉簡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聖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懾朝堂,大義所
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詔舉擢拔英才,不日必將大展鴻圖。”

  殿內眾臣齊聲恭賀。

  劉驁對這幾件事也頗覺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眾人折服,將來大展鴻圖那
還了得?修建宮室的時候,還是要更壯麗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績。宮室的
選址已經定下,如今萬事俱備,隻欠錢銖了……

  他在殿中走了幾步,問道:“上次說的算緡令怎麼樣了?”

  師丹道:“入冬以來,百物騰貴,旬日之間,就上漲一倍有餘,百姓苦不堪
言。此時算緡,正可以平抑物價,收獲人心。”

  何武也道:“此時算緡,正當其時!”

  五鹿充宗道:“算緡尚可,限田還請聖上三思。”

  限田令是師丹與何武後來追加的,對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隸數量
進行規定,用來抑製豪強。

  看到奏疏,劉驁也十分心動。漢國豪強並起,單是一個呂家,私苑就有縱橫
數縣之地。一旦限田,每人占有田地不超過三十頃,呂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為
患?

  不過劉驁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後
擢拔,限田令一出,勢必群起反對。

  “限田令先放下,待詔舉之後再議。”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內,算緡之入,當以百萬計。”寧成道:“不知所
收算緡是入都內,還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賦稅盡入司農都內,算緡也不例外。隻是其中頗有些
山海澤地之入,按道理當入少府。不過一一細算太過麻煩,依臣之見,不若頭一
年所收算緡入少府,以後便移交都內。大司農以為如何?”

  算緡是將漢國所有商賈的財產征收算賦,頭一年必定最多,其餘的交易稅計
算繁複,收稅成本極高,隻能算是雞肋。

  寧成道:“都內、少府皆為聖上所有。還請聖上獨斷。”

  “就按五鹿說的辦吧。”劉驁回到禦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簡牘,一邊瀏覽一
邊問道:“詔舉如何?”

  師丹道:“明經科已經選了一百餘人,都是老成飽學之輩。”

  寧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僅三十餘人,但其中頗有幾個人才,
稍事曆練,便能大用。”

  劉驁來了興趣,“策書在哪裏?”

  寧成將準備好的策書呈了上來。

  劉驁揀起一冊看了幾眼,不禁大笑道:“這個義縱好生大言不慚,‘願效犬
馬之勞,以鷹擊毛摯為治’——此人以朕的鷹犬自命,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鷹犬的
本事?”

  寧成道:“義縱為人頗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膽子很大嘛。”劉驁往後看了看附錄的履曆,笑道:“居然還是朕的羽林
騎射?策書寫得平常,難得的是這份心思。”

  劉驁想了想,吩咐道:“給他一個縣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訴義縱,他要是
幹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級。”

  “臣遵旨。”

  劉驁放下簡冊,伸了個懶腰。

  中行說尖聲道:“諸臣工,拜禮,告退。”

  議事的眾臣紛紛伏拜行禮,退出大殿。

  劉驁張開手臂,讓內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議事,讓公孫弘和朱買臣
也來。”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陽宮。”

  “不行。”中行說板著臉道:“先去長秋宮。”

  劉驁正要發怒,中行說道:“定陶王腹瀉了。”

  劉驁皺眉道:“為何腹瀉?”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驗過,並無異常。太醫令說,多半還是受涼了。”

  劉驁容色稍霽,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著趙王巫蠱一案大作文章,
把皇後宮裏的大長秋都定為死罪,腰斬於市,整個南宮不知有多少他們的眼線,
定陶王留在宮中,其實危如累卵。

  等別宮建好,自己就帶著皇後和昭儀遷過去,他們想要把南北二宮都攥到手
裏,便隨他們去好了,那幫奴才,自己一個都不帶。

  “去長秋宮。”

  洛都城內暗流湧動,外麵看起來卻似乎是太平依舊,無非是連日上漲的物價
讓市井間多了幾許罵聲。物價雖然上漲,但日子還是要過,百姓們一邊罵著,一
邊不得不擠出不多的幾個錢銖,換取衣食。

  程宗揚這邊將貨物全部盤出,又從嚴君平手裏拿到最後一塊玉牌,日子一下
變得閑暇起來,甚至抽出時間去上清觀小住了一日,還“恰好”遇到了來觀中散
心的雲大小姐。

  磬聲穿過薄霧,在耳邊響起,清遠悠揚。舒緩的旋律伴隨著晨課的誦經聲,
宛如一眾身形飄渺的仙人緩步升上虛空,讓人心頭憂煩盡去,寧靜異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張嬌靨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還帶著一縷甜美的笑
意。

  程宗揚悄悄起身,將錦被給雲丹琉蓋好,然後輕手輕腳出了臥室。

  外麵已經備好巾櫛熱水,還放了一盞清茶。程宗揚坐下來品了一口,溫度正
好。

  “趙姑娘呢?”

  卓雲君一邊給他梳理頭發,一邊道:“已經起身了,正在廊下誦經。”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你倒收了一個好徒弟。”

  “她資質算不得上佳,但心純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將來成就說不定會在奴
婢之上。”

  “什麼資質、成就,那些都遠著呢。我現在隻盼著這炸彈千萬別炸了……昨
晚有動靜嗎?”

  “諸事安好。”

  “我就說嘛,哪兒那麼容易釣出劍玉姬那賤人呢?石敬瑭呢?來了嗎?”

  “已經來了,正在外麵等候。”

  “叫他進來。”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頭濃發披在肩上,頗有胡風,不過在程宗揚麵前執禮極
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來很想給他磕個頭。

  程宗揚把他叫來,本來想敲打一番。這廝膽子夠大的,竟然問都沒問自己,
就敢設計拿趙合德當魚餌。眼下他這麼恭敬,倒是不好板著臉了,隻好上前一步
攔住,口中說道:“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屬下是君侯的護衛,給公子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這話風不對啊,什麼叫應該的?死老頭又不是我兒子……程宗揚沒敢多提這
話頭,先揀著自己最關心的事問道:“侯爺和紫姑娘有消息嗎?”

  “這個……”石敬瑭有些遲疑。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有什麼是連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個哈哈,“小的瞞別人倒也罷了,難道還能瞞公子?隻是君侯傳
來的消息也不多,屬下怕打擾公子,才沒敢提。”

  “說來聽聽。”

  “聽說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餘孽秘禦天王一直避不見麵,君侯十分生氣。不
過傳來的消息稱,那餘孽已經答應與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動幹戈的事一
筆勾銷,巫宗餘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丟失的玄天劍,要著落在我們毒宗身上。至
於紫姑娘入門的事,秘禦天王同意請出魔尊,由魔尊決定是否給紫姑娘傳承。”

  “不是說拜過魔尊就算列入門牆了嗎?怎麼還能由魔尊決定呢?”

  “這裏麵的事,屬下也不清楚。”

  “算了,傳承不傳承的,都不算事。我就問一個,紫姑娘如今在哪裏?”

  石敬瑭為難地說道:“屬下隻是侯爺的護衛,涉及到宗門的不傳之秘,都不
是我該知道的。我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個一二。”

  程宗揚看了他半晌,“真說不出來,我就不問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屬下先告退。”

  “別急啊。還要幾件事要問你呢。”程宗揚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見麵了?
對她感覺怎麼樣?”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來有些木訥,但絕不是個善茬。屬下看不出深淺。”

  “她的舉止呢?有沒有什麼破綻?”

  “什麼破綻?”

  “你看她像不像宮裏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應該是宮裏出來的。”

  “有沒有被人施術的痕跡?”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後緊張地思索起來。

  良久他搖了搖頭,“屬下眼力不濟,著實看不出來。”

  “下次再跟她見麵,多留些心。”

  “是。”

  程宗揚換了個坐姿,接著問道:“我聽說石護衛有妙計?”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說道:“隻不過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頭,設個小
圈套。”

  程宗揚一恍忽,還以為他說的阮香琳,接著才明白過來,說的是趙合德。他
連忙澄清,“什麼小妾?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說的。可話說回
來呢——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啊——期兒姑娘一個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釣上
巫宗那幫家夥嗎?”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揚不得不再次攔住,“有事說事。可別這麼多禮
數了。”

  “屬下是怕公子誤會,”石敬瑭道:“此事並非在下擅專,其實屬下得到消
息,是巫宗那幫餘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屬下才將計就計。”

  “期兒姑娘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麼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呢?
他們不會以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為他們知道期姑娘與公子沒有關係,才動了心思。”

  “這話怎麼說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當日的事,宮裏已經是傳遍了?”

  聽到這話,程宗揚心裏就有點發堵。可不是都傳遍了嗎?蔡敬仲那廝唯恐自
己日子過得舒坦,在洛都樂不思蜀,耽誤他的實驗室建設,可著勁兒在兩宮大肆
散播謠言,恨不能立刻綁架天子,把自己趕走。

  謠言裏各種添油加醋,什麼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麗質
難自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話說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
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帶眨眼的。

  “據說宮裏有意召期兒姑娘入宮。”石敬瑭聲音傳來,“她眼下雖然身份不
顯,但有趙昭儀的前車之鑒,若是入宮,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劉驁竟然還不死心,打算強納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
天子,這還要不要臉了?

  “天子還真有心了。”

  “不是南宮。”石敬瑭道:“是北宮。”

  太後的北宮?

  “怎麼回事?”

  石敬瑭咧嘴一笑,“大概是新入宮那位昭儀受寵,有人看得眼紅。”

  這道理不難想,無非是分寵。至於這人是誰的侍妾,在他們看來都沒有分寵
重要。

  “可巫宗那幫人怎麼想起來要插一杠子?”

  石敬瑭呲牙一笑,“巫宗那幫餘孽,心思可大得很呢。”

  程宗揚沉默片刻,“確定嗎?”

  “確定。”石敬瑭毫不含糊地說道:“巫宗裏頭有我們的人。”

  巫毒二宗同出一門,彼此間的關係千絲萬縷,巫宗能把手伸到朱老頭的弟子
身上,朱老頭也照樣能伸手。可巫宗是吃了什麼藥,突然打起了趙合德的主意?
自己在洛都這麼久,巫宗都沒有跳出來拆自己的台,這會兒突然變臉,要觸自己
的逆鱗,怎麼看都不像是劍玉姬的作風。

  “巫宗那幫人會上鉤嗎?”

  “公子放心!”石敬瑭拍著胸膛道:“屬下已經安排停當,巫宗那些餘孽隻
要敢來,就絕逃不出去!”

  話音未落,下方傳來一陣拍門聲,遠遠能聽到有人叫道:“太子入觀求道!
快開門!”

  程宗揚與石敬瑭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訝色,天子連個蛋都沒生下來,哪
兒來的太子?

  道觀大門打開,卓雲君的女徒沈錦檀立在階上,不卑不亢地說道:“敢問是
哪位太子?”

  一輛輕便的單轅馬車停在門前,青色的車蓋下坐著一名年輕男子。

  “久聞上清觀道法高妙,本殿仰慕多時。”江都王太子劉建微笑道:“倉促
來訪,還請恕罪。”

  “家師尚在閉關參演道法,太子殿下隻怕要失望了。”

  聽說卓教禦閉關,劉建扼腕歎息良久,作足了姿態,最後道:“本殿一心向
道,即便未能麵見教禦,在觀中住幾日也是好的。”

  “看到了吧?劍玉姬那賤人花樣可比你想得要多。”程宗揚道:“現在魚不
但來了,還直接遊到鉤上,可你能釣嗎?”

  石敬瑭的臉色像是便秘一樣,“怎麼會是他?”

  “他跟巫宗的關係可非同一般。”程宗揚道:“他要是能把事辦成了,天子
一高興,說不定就立他為嗣了。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機會,咱們這位建太子怎麼肯
錯過呢?”

  石敬瑭眉毛幾乎擰成一團,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想釣的魚竟然這麼大搖大
擺地自己上門了,問題是這魚竿偏偏收不得——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諸侯王
的太子給劫殺了吧?

  程宗揚目光忽然一頓,看到劉建背後一個人影,“讓他們進來。”

  沈錦檀也在為難,堂堂諸侯王太子登門求道,總不能拒之門外,聽到師尊的
吩咐才鬆了口氣,彬彬有禮地請劉建等人入內。

  觀中自有客房,王邸的仆從一番忙碌,唯獨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影被人帶到一
處僻靜的精舍內。

  “齊羽仙,你好大的膽子啊。”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冷豔的麵孔,“怎麼?我不能來嗎?”

  “當然能,”程宗揚獰笑道:“問題是你能不能走得了呢?”

  齊羽仙淡淡道:“程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養起來了?”

  “養你個肉便器啊!”

  齊羽仙眉頭微挑,“什麼意思?”

  “意思是……算了,你來幹嘛的?”

  “來跟公子打個商量。”齊羽仙麵無表情地說道:“前些日子,有人在伊水
旁撿了些東西,正好被我們遇到,仙姬的意思,是想請公子幫忙尋找失主,若是
兩不相差,便完璧奉還。”

  程宗揚神情鄭重起來,“雲家的錢銖?”

  “是錢銖不假,但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是旁人撿的。”

  “你們這是做好事來了?”程宗揚道:“說吧,條件是什麼?”

  “把友通期給我們。”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你回去跟你們那位仙姬說,我真沒見過她那麼厚臉
皮的!”

  齊羽仙道:“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友通期世居洛都,雖有殊色,卻克父克母
克兄克弟,眼下暫未婚嫁,但將來少不得克夫——此女乃不祥之身,公子何苦把
她留在身邊呢?”

  “那你們幹嘛要她呢?難道準備獻給秘禦天王,克死那個老東西?”

  齊羽仙挑起眉峰,“公子,請慎言。”

  程宗揚冷哼一聲,“你們搞清楚,第一,她不是我的女人,跟我什麼關係都
沒有,你們找我買人,那是拜錯廟門了。第二,她是人,不是貨物。拿錢買人,
你們還真想得出來。”

  “那好。”齊羽仙轉身就走。

  “幹什麼?”

  “你不是說了嗎?她跟你沒關係,那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怎麼?公子要出
爾反爾嗎?”

  程宗揚被她拿住話柄,幹脆不扯了,他閃身擋住齊羽仙的去路,叫道:“說
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齊羽仙灰色的鬥篷驀然翻起,射出一抹刀光。程宗揚早有準備,展臂拔出佩
刀,往她彎刀上絞去。

  誰知齊羽仙不進反退,刀鋒一格,順勢往後縱躍,背後貼住板壁,接著一刀
斜劈,單薄的板壁應刃而斷,露出裏麵兩個身影。

  一個少女正憑幾而坐,吃驚地揚起頭,旁邊的阮香凝更是花容失色,滿臉都
是掩飾不住的驚惶。

  齊羽仙挑起唇角,正要開口,忽然一點星光亮起,在空中微微一頓,接著化
為一道鋒銳無匹的刀光,匹練般朝她劈來。

  “叮”的一聲,雙刀相交,齊羽仙握刀的手臂穩如磐石,身上的鬥篷卻像被
狂風卷起一樣飛揚開來。

  雲丹琉美目光彩流動,她往後退了半步,略一蓄勢,那柄青龍偃月呼嘯著撕
開空氣,再次劈出。

  這一次齊羽仙整個人都飄飛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才卸去刀勁。她有
些驚訝地看著雲丹琉,這位雲大小姐修為雖然有所突破,但也算不得出人意表,
可是刀法上的造詣遠在自己掌握的信息之上。

  程宗揚道:“她們怎麼來了?”

  雲丹琉道:“跟期兒妹妹有關,為什麼不讓她來?”

  當著齊羽仙的麵,實在不好解釋,程宗揚隻好道:“……太危險了。”

  雲丹琉揚起下巴,“期兒,你怕不怕?”

  趙合德溫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決然,“我不怕。”

  雲丹琉白了程宗揚一眼,接著目光移到齊羽仙身上,笑吟吟道:“我來跟你
打個商量:你不是拿錢來換人的嗎?把我們雲家的錢拿回來,我把你還回去。”

  一看到趙合德,齊羽仙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停在她臉上,雙眼異彩
連現,口中輕笑道:“我可值不了這個價。”

  “那你就別走了。”

  “我今天來,可不是跟大小姐打架的。”齊羽仙把彎刀往地上一丟,然後從
袖中取出一根又寬又長的竹簡。

  “這是仙姬親手所寫的信箋,還請期姑娘過目。”

  “你們還真是入鄉隨俗啊,竟然用上竹簡了。”

  程宗揚運功於指,戒心十足地接過竹簡,仔細看了一眼。那竹簡寬約三指,
比尋常竹簡長出許多,用來當尺子也足夠了。表麵打磨得滑不溜手,四周刻著菱
形的方勝紋,中間用朱筆寫了兩行字: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哎喲,這賤貨還是個雅人呢。程宗揚反複看了幾遍,也沒看出竹簡有什麼毛
病,隻不過更精美一些,像是禮儀用的書簡。

  齊羽仙從容道:“期姑娘,妾身姓齊,此番是奉仙姬之命,專程前來拜訪姑
娘,想請姑娘到寒舍少住幾日。”

  程宗揚哼了一聲,把竹簡遞給趙合德,“她住的那地方可是龍潭虎穴,裏麵
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

  “姑娘別聽旁人瞎說。寒舍可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齊羽仙道:“倒是有許
多和你一樣的女子,或以書畫為伴,或以詩文自娛,執管弄弦,不一而足。姑娘
若去,自然有人作伴。”

  程宗揚道:“她是專門販賣人口的。”

  “公子何必厚誣於人?我們那裏都是些孤苦無依的苦命女子,自從入我宗門
之中,不僅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而且還有教習嬤嬤精心調教,傳授
諸般技藝……”

  程宗揚露出一個作嘔的表情,“你是說巫河馬吧?那廝嘴巴比河馬都大,我
上次親眼看到她把一個不聽話的小丫頭給生吞了。”

  “姑娘如今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可將來又待如何?難道要嫁給這位程公子
嗎?”齊羽仙幾次被程宗揚拆台搶白,這會兒嘴上也不客氣,“程公子身邊姬妾
如雲,你又能分得多少寵愛?”

  “姓齊的!別以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好意思打你!”

  “姑娘年紀雖輕,世態炎涼想必見過不少。那種孤苦無依的苦日子,莫非還
沒有嚐夠嗎?”齊羽仙沒有再理會程宗揚的打岔,朗朗說道:“姑娘可曾想過,
這世間女子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是鍾靈毓秀,或是愚不可及,美醜妍媸,參
差不齊。這些女子是不是生來便天差地別呢?”

  “其實不然。”齊羽仙道:“仙姬曾經說過,這世間每個女子,生來便是鳳
凰。唯是有些女子命運多舛,被這紅塵迷失了本性,才有了高下之分。一旦見心
明性,便是麻雀也能變成鳳凰。”

  “尋常女子入我門中,不過三年兩載便能脫胎換骨。將來若是要嫁人,有的
是豪傑俊彥任你挑選。”齊羽仙瞥了阮香凝一眼,“即便你身邊這個本門棄奴,
當日也嫁了一個英雄丈夫。何況以姑娘的麵相,將來隻怕貴不可言。”

  程宗揚冷笑道:“凝奴,叫一個。”

  阮香凝羞紅了臉,但還是低低叫了一聲,接著被齊羽仙一瞪,臉色又變得慘
白。

  “期兒,別聽她花言巧語。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隻管放心!”雲丹
琉拍著胸口道:“我養你一輩子也不是什麼難的!”

  看著簡上兩行秀美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一隻皓如霜雪的玉手正拿著朱筆,在
簡上優雅地書寫著。良久,趙合德把竹簡放在案上,鼓起勇氣道:“謝謝你……
可是我不會飲酒。”

  “聽到了吧,她不去。”雲丹琉道:“我今天給你一個麵子,把刀留下,你
可以走了。”

  齊羽仙道:“我最後再說一句——本門有逆天改命之術,縱然是九陰之體,
天煞孤星,也能改得中正平和。”

  程宗揚險些笑破肚皮,齊羽仙最後拿出這個誘餌確實夠誘人的,假若友通期
在這裏,說不定還真能被她打動了。可惜那個天煞孤星這會兒正在宮裏快活呢。

  “期姑娘,請三思。”齊羽仙說完,轉身就走。

  程宗揚悻悻然讓開去路。擦肩而過時,他壓低聲音道:“你們想把她送進宮
裏,克死天子?”

  齊羽仙淡淡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於公子不利。”

  程宗揚呸了一口,“你們就這麼公然跟江都王勾三搭四?膽子夠肥啊。”

  “難道能瞞得過公子嗎?”齊羽仙道:“彼此彼此。程大行。”

  說罷,齊羽仙揚長而去。

  程宗揚皺起眉頭,齊羽仙最後這句話似乎在表明立場,她們不揭穿程宗揚的
身份,也警告程宗揚不要壞了她們的好事。可是她這次登門就為了這些嗎?孤身
犯險,隻為了跟“友通期”說幾句話,還白扔了一把刀?

  “她是誰?”

  程宗揚轉過身,神情嚴肅地對趙合德說道:“你一定要記住:她是壞人。”

  趙合德垂下頭,“奴家知道了。”

  “你別嚇住她。”雲丹琉拉起趙合德,豪爽地說道:“有我呢,你什麼都不
用怕!”

  趙合德展顏笑道:“多謝姊姊。”

  “這地方太亂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眾人離開後,石敬瑭才現出身來。

  他摸著下巴道:“姓齊的餘孽有點古怪啊。”

  “你覺得她是幹嘛來的?”

  石敬瑭搖搖頭,然後道:“好像就是為了專程看期姑娘一眼。”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專門看友通期的?他揀起齊羽仙扔下的那把彎刀,才
發現那刀不過是普通的镔鐵材質,雖然不算便宜,但也是在街邊就能買到的大路
貨。

  “媽的!又上當了!”


                第五章

  齊羽仙回到車上,成光早已備好紙張畫筆。

  “自額前發際至頜下,長五寸五分;額至眉兩寸三分;至內眼角兩寸六分;
至鼻尖三寸九分;至上唇四寸一分;至唇縫四寸六分;至下唇五寸;眉長一寸八
分……”

  齊羽仙一坐下,便毫不停頓地報出一串數字。隨著她的口述,成光一點一點
在紙上勾勒著。等她停下筆,一張細致到分毫的麵孔已經躍然紙上,活脫脫就是
剛才那位“友通期”。

  成光不禁讚道:“好一個美人兒。”

  “像嗎?”

  成光端詳片刻,然後搖頭道:“雖然都是難得的絕色,但此女與鄰裏街坊說
的絕非一人。”

  “摹寫三份,拿一份去通商裏,讓她的街坊辨認,是否認識此女。另一份與
原稿交給仙姬。”

  “還有一份呢?”

  “仙姬吩咐過,若是相貌有異,便送往吳郡。”

  “吳郡?趙皇後的家鄉?”

  “不必多問,趕緊摹寫。”

  “是。”

  齊羽仙拿出一支同樣刻有菱形花紋的竹簡,用簡上隱藏的刻度與畫像比對了
一番,確定畫像與自己記憶中無異,這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起方才所見的點滴
細節。

  “奇怪……”齊羽仙心下狐疑,“那女子若非友通期,為何提到天煞孤星時
會隱約動容呢?”

  剛過辰時,大將軍府的軍情署便來了一名客人。

  “軍報?”任宣打量著麵前的中年書生。

  那書生身材瘦削,頭上結著一頂方巾,相貌儒雅,舉止溫文,身邊還跟著一
名同伴。

  中年書生遞來一支木簡,客氣地說道:“敝人蘭台典校楚楠。台中整理曆年
軍報,發現去年的軍報有幾份遺漏,讓在下前來抄錄。勞煩任從事行個方便。”

  任宣是大將軍府的參軍從事,負責整理各地報來的軍情。聽說是抄錄一年前
的舊檔,他臉色稍霽,看了看木簡,姓名、印記一應俱全,確實是蘭台所出。

  “一年前的?那可有些日子了。具體是哪幾份?”

  “蘭台幾位典校也在核對,尚不知漏了哪些。”

  “這可難辦了。”任宣道:“大將軍府總掌天下軍情,各地呈文一年總有幾
千份。你總不能把幾千份都抄回去吧?蘭台來找軍報,想來是要編審各地軍務,
以備谘議。你不若先問問,蘭台是編訂京師、東郡、北原、塞外,還是南疆的合
浦、珠崖諸郡的軍情,也能省些力氣。”

  中年書生苦笑道:“乃是年報。”

  任宣滿臉同情地搖搖頭,“這事弄的……月份有嗎?”

  書生連忙點頭,“有,有。去年五月到七月之間。”

  “五月啊……”任宣起身走到堆滿簡牘的木架前,“去年五月,北原騎兵清
邊,斬首二百;西南拔寨三十,拓地二百裏;東郡水師討賊,遇風浪,折損船隻
十二……”

  任宣一邊說一邊從架上取下簡牘,堆在案上。

  軍報一份一份攤開,中年書生招呼同伴一起,將簡牘的內容抄錄下來。

  任宣走過來看了兩眼,讚許道:“楚典校字寫得不錯。這位的字……倒也工
整。”

  那同伴年紀輕輕,看起來憨頭憨腦的樣子,聽到任宣的誇獎,隻靦腆地笑了
笑。

  “任從事,”中年書生指著其中一份簡牘道:“這是何處呈來的?簡牘格式
看來與別處不甚相同。”

  “這個啊,是左武軍的。”任宣道:“左武軍長駐塞外,名義上雖然受朝廷
節製,實為募兵,當然與別處不同。”

  “哦。”那書生一臉的恍然大悟。

  漢國是役兵製,男丁滿二十三歲,都必須服役兩年,一年在縣內,一年在京
師,期滿返鄉,這也是南北二軍士兵的來源。至於基層軍官,通常由出身軍武世
家的職業軍人擔任。而邊境戍守的職一般可以出錢免役,朝廷的慣例通常是一半
役兵,另一半的缺額則由罪犯充軍邊塞。左武軍采取的募兵製在漢國並不多見,
雖然掛著朝廷的名義,但朝廷隻提供基本的糧餉,其他的軍械、行軍支出都由左
武軍自行募集。

  軍報上寫得很詳細,“五月甲申,左武第一軍北出五原,討獸蠻部,覆師於
草原……”

  “其先,左武大將軍王哲募集六國健者以充士卒……”

  “是役,軍中募卒千餘不顧號令,南下亡命……”

  “啪”的一聲,年輕人手中的筆管折成兩段。

  “怎麼這麼不當心!”中年書生喝斥道:“那筆用得久了,筆管是脆的,你
用得又不是書刀,手上使那麼大力氣做甚!”

  年輕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一邊試圖把折斷的筆再接起來。

  久聞蘭台清貧,這回也算見識了。任宣從架上拿了支筆,打圓場道:“好了
好了,這支筆你先使著。”

  盧景感激地接過筆,然後低下頭,一筆一劃地抄寫著:“獸蠻部數萬合圍,
血戰競日,我師遂潰……左武軍之敗,實敗於募卒……”

  書生奇道:“左武軍既然全軍覆沒,這軍報是誰寫的?”

  任宣道:“關塞內的左武第二軍去了戰場,才送回軍報。”

  “左武第二軍……是募兵,還是朝廷戍邊的士卒?”

  “這個嘛,”任宣笑了笑,笑容頗堪玩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

  雖然不知道齊羽仙究竟從自己這裏得到了什麼,但吃虧的感覺總縈繞不去。
程宗揚無心再一大早趕回洛都,索性偷了片刻清閑,一個人待在靜室裏,眼睛盯
著案上的畫卷,腦中整理思路。

  房門輕輕拉開,卓雲君提著一隻描金繪彩的箱子進來。

  “建太子又送了一箱器物給期姑娘。”

  “這貨有毛病吧?我的小妾,他左一箱右一箱的送東西,當我不存在?”

  程宗揚說著打開箱子,裏麵裝的都是被枕之物,質地極佳,摸在手中如同輕
雲,每一件都奢華得驚人。

  “嘖嘖,要是用慣了這些好東西,再用回粗服布被,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
這家夥,還真有些歪心思。”

  卓雲君道:“那還給期姑娘嗎?”

  “給!為什麼不給?”程宗揚道:“就說是我給的!”

  卓雲君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給不起。”程宗揚道,“就當是讓先她享受吧,改天我再補送她
一份。”

  卓雲君把枕被裝回箱內,看著案上道:“這是什麼?”

  “她畫的,怎麼樣?”

  “筆觸稚拙了些,但很細致,看來頗用了些心思。”

  那幅宮城圖已經完成大半,圖上樓闕林立,燈火遍布,一椽一瓦都描繪得細
致無比,可見當日的一幕給趙合德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

  程宗揚把畫卷起來,“她呢?”

  “大小姐帶她去用朝食了。她吃得不多,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麻煩啊。程宗揚有些頭痛地揉揉額角。趙合德其實是個心思敏感的小丫頭,
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已經讓她心事重重,不堪重負,再被齊羽仙那賤人別有用心
的挑撥一番,怎麼能不犯愁呢?

  話說回來,齊賤人幾句話就能把小丫頭挑撥得憂心忡忡,也是因為她說在了
點子上。趙合德如今寄住在上清觀,將來呢?難道要隱姓埋名在觀裏住一輩子?

  何況上清觀也不是久居之地,漢國事了,自己返回臨安,卓美人兒肯定要帶
在身邊。她呢?也跟著自己去臨安?趙飛燕頭一個就不答應。留在上清觀,又放
心不下。趙合德改易身份,已經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揭穿,不但自身難保,還
會連累趙飛燕和如今正在宮裏的友通期。以劉驁那種外寬內忌的性子,被皇後、
昭儀聯手蒙蔽,隻怕要殺得人頭滾滾……

  程宗揚越想越是頭痛,他歎了口氣,打起精神道:“霧散了嗎?”

  “已經散了。”

  “陪我到山上走走。”

  比起人煙稠密的洛都城,山間寒氣更甚。山風卷起林間的落葉,呼嘯而過,
光是聽到風聲,就讓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卓雲君拿了件大氅給主人披上,隨他往山上走去。

  繞過山角,程宗揚道:“你走前麵。”

  “奴婢怎敢走在主子前麵?”

  “少廢話。你走後麵我還看什麼呢?”

  卓雲君順從地走到前麵。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道袍,腰臀的曲線清晰可見,走
動時,纖腰輕扭,風姿綽約。

  程宗揚看得有趣,索性讓她把鞋子脫了,赤著腳走路。卓雲君雙足被小紫纏
過,平常靠著鞋襪掩飾,這會兒去了鞋襪,那雙纖足仿佛一對小巧白淨的玉墜,
嬌小玲瓏。她一手提著鞋襪,雪白的玉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沿著崎嶇的山徑緩
緩走著,搖擺的身姿如風拂柳,愈發顯得搖曳生姿。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道袍內,卓雲君一手扶著山壁,任由他手掌伸進褻褲,才
微微夾緊雙腿,才繼續邁步。程宗揚半隻手掌都伸到她臀溝裏麵,指尖向前,探
進那片溫潤。卓雲君一邊走一邊扭著屁股,豐滿的臀肉夾住他帶著寒意的手掌,
左右搖擺,肌膚柔滑動人。

  程宗揚納悶地說道:“都說修為高深的人不懼寒暑,我怎麼還覺得冷呢?是
不是我運功的方法不對啊?”

  卓雲君嬌喘細細地說道:“不懼寒暑,非是不覺寒暑。修為高深之輩,對寒
暑變化隻會更敏感,豈能不覺寒暑?隻不過能不懼寒意入侵,再冷的天氣也可承
受。主子眼下覺得寒意難耐,隻是尚不習慣罷了。”

  程宗揚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以自己現在的修為,就算埋在雪裏睡一晚,
或者在山裏裸奔一圈,恐怕也凍不死,但感覺上肯定是冷得要死。

  山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卻是雲丹琉的聲音,“小心!”

  程宗揚心頭一驚,連忙抽出手,抖開大氅裹住卓雲君,飛身往山上掠去。

  趙合德立在崖邊,雲丹琉拉住她的手臂,說道:“那邊是懸崖,萬一掉下去
可怎麼以辦?”

  趙合德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隻是想看看下麵有多深……”

  “不用看了,深得不得了,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趙合德被雲丹琉拉著,回到平台中央,赧然道:“對不起,都是我的不是,
害得雲姊姊擔心了。”

  雲丹琉豪爽地拍著胸口道:“我沒事。隻不過你可要當心些,這地方太危險
了,萬一失足,我都沒辦法救你。”

  “妹妹下次不敢了。”

  雲丹琉安慰了幾句,然後興致勃勃地指著遠處道:“你看,從這裏能看到洛
都呢——那是宮城的鳳闕,那一大片宮殿都是皇宮。左邊是北宮,右邊是南宮,
天子和皇後就住在那裏。”

  雲丹琉道:“在洛都隻能看到宮外的高牆,從這裏倒是能看到宮裏是什麼樣
子的,漂不漂亮?真像仙境一樣呢。”

  少女怔怔看了片刻,輕聲道:“真的很美……”

  她收回目光,望著平台邊緣道:“雲姊姊,從這裏摔下去,是不是一下子就
死了,不會覺得痛,也沒人知道?”

  “怎麼沒人知道?你忘了?前些天有人就是從這裏掉了一隻靴子,差點把人
砸死。那天掉下來的要是一個人,那就是兩條人命了。”

  趙合德沉默下來。

  程宗揚鬆開卓雲君,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慢悠悠走上平台,“哎,這麼巧?
你們也來看風景啊?”

  雲丹琉道:“我陪期兒妹妹來散心,你來幹什麼?”

  “我也來散心……阿嚏!”程宗揚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天氣
太冷了,我們快回去吧。”

  “把你的大氅拿來!”

  “幹什麼?”

  雲丹琉扯下他的大氅,披到趙合德身上,拉著她道:“後麵有條山澗,據說
裏麵還有魚呢,我們去逮條魚吃!”

  程宗揚本來覺得趙合德不大對勁,想把她們勸回去,沒想到雲大小姐心眼兒
太大,根本就沒看出趙合德的異樣,還想拉著她散心,好給她排憂解悶。

  無奈之下,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卓美人兒的豆腐是吃不得了,還要時時留
意趙合德的舉止,小心出什麼亂子。

  雲丹琉倒是很高興,人多了更熱鬧,也免得期兒妹妹總想些不開心的事。趙
合德一路都很安靜,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但她心裏怎麼想的,就沒有人知
道了。

  離山澗不遠,風裏隱約傳來幾聲輕笑。趙合德未曾聽到,其他三人卻都聽得
清楚。程宗揚使了個眼色,讓雲丹琉帶著趙合德避開,自己好潛身過去,看看是
哪裏來的動靜。

  可惜他忘了,雲丫頭根本不知道趙合德身份的重要性,他不使眼色還好,一
使眼色,雲丹琉反而以為是要動手,拉起趙合德,緊緊跟上。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我和琳姨娘正好巡視到這裏,順便過來看看你
有沒有偷懶。”

  這話一聽就不是外人,程宗揚過去一看,果然是蛇夫人和阮香琳,兩人站在
岩石後的避風處,麵前跪著一個豔婦,正是尹馥蘭。

  “奴婢不敢偷懶。”

  “是嗎?”蛇夫人用指尖挑起尹馥蘭的下巴,“昨晚還沒有看仔細呢,人就
走了……哎喲,這妹妹好一副風騷的模樣。”

  尹馥蘭抬起臉,陪笑道:“奴婢是媽媽收養的大丫頭,知道宅裏的規矩。隻
是主子吩咐過,不敢擅離。再有半個時辰,奴婢值守完,就去姨娘和姊姊屋裏伺
候,好不好?”

  “小嘴還挺會說的。”蛇夫人笑著往她臉上啐了一口,“我和琳姨娘人都來
了,你還推三阻四?”

  尹馥蘭勉強笑道:“奴婢不敢。”

  昨晚見過諸女對孫壽的譏刺和排擠,尹馥蘭就知道自己這回不會善了。自己
是新來的,在內宅全無根基,幾個姊姊卻都是心如蛇蠍,下手狠辣的凶人,入門
之後少不了要給自己一番下馬威,好好教自己在內宅怎麼做人。

  蛇夫人等人的身份是侍奴,論起來比自己隻高了兩級,但就算隻差一級,她
們也是主人的護衛,而自己隻是服侍人的大丫頭。這種等級壓製,是紫媽媽定的
規矩,自己隻能逆來順受,小心應承,更少不得要賣力討她們開心。

  尹馥蘭嬌聲道:“奴婢蘭兒,求姊姊收用。”

  “錯了,先是琳姨娘。”

  “奴婢剛入門,不曉事,還請姨娘大人大量,收用婢子。”

  阮香琳輕笑著擺了擺手,“我還有些事,伺候好你蛇姊姊便是。”

  “是。奴婢不懂規矩,還請姊姊指點。”

  “既然是新來的,少不得要吃姊姊們的殺威棒。”蛇夫人笑吟吟道:“你是
用前麵吃呢,還是用後麵吃呢?”

  “但憑姊姊吩咐。”

  蛇夫人拿出一隻形狀古怪的銅製骰子,在手裏拋了拋,笑道:“你自己擲好
了。”說著丟到尹馥蘭麵前。

  程宗揚一回頭,正對上趙合德的雙眼,少女目光迷蒙,顯然沒聽懂她們說的
是什麼意思。

  “她們是新來的奴婢,在這裏聊天呢。”

  “什麼是吃殺威棒?”

  “……”程宗揚咳了一聲,“走,我們去山澗。”

  他聲音不高,但足夠尹馥蘭等人聽見。程宗揚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雲丹琉皺起眉頭,走到半路才小聲道:“你為什麼不阻止她們?”

  “我為什麼要阻止?”

  “她們就那樣欺負新來的?”

  “得了吧,姓尹的也不是什麼好鳥。有人能教她守規矩,我還能省點心。再
說了,我管就有用嗎?這回被我攪合了,她們心裏不高興,下回欺負得更狠。”

  “為什麼要這樣?”

  “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尊重人?把人都奴化了?”程宗揚道:“我原來也是這
麼覺得的。後來才發現,不這樣根本不行。這幫家夥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放出去
純粹是害人。紫丫頭把她們收了,那是行善。她們個個都是一身害人的本事,不
讓她們鬥是不可能的。拿規矩把她們圈起來,鬥一鬥,有益身心健康。”

  雲丹琉撇了撇嘴,走了兩步,忽然擰了他一把,警告道:“不許打期兒的主
意!”

  “你有妄想症吧?”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是哪種人嗎?喂,你幹嘛
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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