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已經備好,狄博士,請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說道:「就這麼
點人嗎?」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個人呢。以往我們每次出動最多一隊,
十個人頂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專門又調過來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車,溫言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義縱,剛從羽林軍調過來的。」
狄山驚呼一聲,「原來是羽林軍的壯士!讓人肅然起敬啊。敢問義壯士,我
們這是去哪裏捕盜呢?」
「聽說往上湯的路上出了一夥盜賊,專門搶劫過往的商人。我們往上湯走一
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來。」
「盜賊多嗎?」
「好像有四五個吧。」
狄山放下心來,笑道:「我看隊裏還有騎兵?」
「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還有五名長矛手,都聽博士調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說道:「一旦遇敵,我方可布偃月之陣,持矛手在
前,步弓手在後,馬弓手從兩翼包抄,以強擊弱,定能大破盜賊!」
狄山越說越興奮,甚至不顧車馬顛簸,拿出一條素帛,繪製陣圖。一旦遇到
盜賊,怎麼布陣,怎麼破敵,怎麼把捕獲的假想敵一一捆縛起來。還要考慮到地
形,如果盜賊據險而守,怎麼合圍,怎麼出其不意的繞到敵後,以雷霆萬鈞之勢
盡滅群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
正想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失聲叫道:「有賊!」
狄山打了個哆嗦,趕緊舉目看去,只見大道上立著一匹馬,一個人。
一個盜賊而已,當路搶劫,不啻於螳臂擋車!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軾,一
手指著前方,說道:「聽老夫號令——」
義縱大叫一聲,「風緊!扯呼!」
周圍的馬弓手、步弓手、長矛手轟然一聲,往後退去。
狄山一怔,風很大嗎?我說話他們沒聽見?
對面的騎手一提韁繩,坐騎縱躍而起。這邊馬車周圍塵土滾滾,十五名士卒
幾乎一眨眼間,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還指著前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連馭手都跳下車,一溜煙的狂奔
而去。
吳三桂大吼道:「為郭大俠報仇!」說著呲牙一笑,長刀劈出。
狄山戴著高冠的頭顱驀然飛起,他傲慢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眼中卻滿是莫名
其妙,呈現出一副怪誕的神情。
…………………………………………………………………………………
程宗揚盤膝而坐,懷裏抱著郭解的幼子,一邊吹著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揚把他舉到半空,看著他手舞蹈的樣子,不由笑道:「這小家夥,夠壯
實的。」
劇孟看得心癢,嘶啞著聲音道:「抱來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樣,別嚇著他。」
「我醜我該死是吧?那行,你們玩吧,我先去死了。」劇孟賭氣地往榻上一
躺,一臉的生無可戀。
盧景抱過嬰兒,放到劇孟胸口,「乖侄兒,聽我的,對著他的臉尿。」
嬰兒好奇地趴過去,張著小手去抓劇孟的面具。
「瞧我這賢侄!真有眼力!」劇孟轉怒為喜,「知道我這面具是銀的!上來
就抓啊!得嘞,這面具算你的,先說好,借叔叔戴兩天。哥兒們,喝酒不?咱們
哥倆來一盞?」
「老劇,你是屬螞蟥的?這輩分兒還帶縮回去的?」
「你懂個屁,我跟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揚搖了搖頭,這幾個家夥就沒個當叔叔的樣,幸虧這娃還不懂事,要不
非讓他們帶歪了不可。
「郭大俠有消息嗎?」
盧景道:「風聲已經傳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認準死在牢裏那個
就是他,追捕已經停了。」
「這孩子呢?畢竟是從刑場上搶下來的,聽說一直還在找。」
劇孟道:「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誅的大罪也能赦免?」
「廢話。除了謀反的大罪,就算殺過人,趕上大赦也能回家過年。」
程宗揚還沒接觸過大赦,但劇孟是行家,他說得這麼篤定,想來這個小家夥
真能被赦免了。
敖潤從洞口一躍而下,「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入城!鴻臚寺的人已經準備出
門了。」
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站起身,「走。」
劇孟道:「誰到了?」
「定陶王!」
…………………………………………………………………………………
浩浩蕩蕩的車隊放慢速度,緩緩行來。車駕中間,一輛馬車寬近六尺,車前
是四匹毛色純黑的健馬,車身的錦幛鮮亮耀眼,只是一路行來,落滿風塵。
程宗揚高冠佩綬,神情肅然,身後跟著幾名鴻臚寺的郎官,立在路邊。他上
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揚,恭迎王駕。定陶王一路辛苦。」
馬車穩穩停下。少頃,車簾微微一動,江映秋從車中出來,一手掀開車簾。
接著一名華服美婦人抱著一個孩子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歲,戴一頂小小的七旒冕冠,穿著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製的
王印他實在拿不動,被侍從捧著,但腰間還佩著四彩的綬帶,打扮得跟一個小大
人似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站定,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
程宗揚直起腰,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娃娃。他的小臉蛋被旒珠遮住,依稀
能看到長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可愛。
小娃娃仰起臉看了看他,覺得不好玩,於是轉過身,張開小手,「抱。」
華服美婦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聲道:「王爺還小,失禮之處還請
海涵。」
「已經很不錯了。」程宗揚看了旁邊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
禮,舉止有節,不愧是龍子鳳孫。」
王邸的官員也前來迎接主公,等雙方見過禮,便上前引路。
「起開!」中行說不客氣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尖著嗓子道:「聖上有命,請
定陶王入宮。」
中行說搬出天子,王邸眾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著兩人登上馬車,車駕重新啟動。
程宗揚上馬時有意耽誤了一下,等他在馬上坐穩,已經落到車駕旁邊,與定
陶王的侍衛混在一處。
秦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切安好。」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女子是誰?」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過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
過世,就由她乳養。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沒有給她名份。」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侍姬雖然曾經服侍過先王,但沒有名份,只能算侍過寢
的宮女。如果先王在世時將她納入宗譜,憑著她乳養太子的情份,將來太子繼位
之後,少不得尊她為王太后。更別說定陶王還有望繼承大統,說不定還能尊為皇
太后。但現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為天子,她頂多就是個乳娘,封一個夫人
的稱號。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雲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但洛都從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程宗揚作為
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諸侯。等他伴駕入城,城門已經人頭湧動,不少勳貴聽到
風聲,派人前來接風。旁人倒也罷了,其中兩位:潁陽侯呂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劉
建則非比尋常。以輩份論,一個是定陶王的舅公,一個是定陶王的兄長;以身份
論,一個出身後族,是太后親弟;一個是皇室至親,將來的江都王。
眾人本來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風寒擋走了大半客人,此時也只能按照禮儀下
車見禮。
入冬之後,天氣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絲毫擋不了風,雖然有盛姬和江映
秋照看,也凍得小臉發青。呂不疑沒有說什麼,只略一見禮,讓人送上幾件禮物
便即作罷。劉建卻拉著定陶王絮絮說了許久,各種噓寒問暖,兄弟情深,也不管
那小娃娃能不能聽懂。
好不容易打發了客人,車駕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從朱雀門入
宮。程宗揚放心不下,掀開車簾,卻見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團子
似的。車內暖暖的,彌漫著濃冽的香味,定陶王一邊淌著鼻涕,一邊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嶄新的狐裘,程宗揚眼角頓時一跳,「王爺自己帶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來的禮物裏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適,怕王爺著涼,
就給他披上了。」
程宗揚轉頭對江映秋道:「誰送的?」
江映秋連忙翻出禮單,接著神情一緊,低聲道:「是潁陽侯……奴婢一時疏
忽,還請大行令見諒。」
「趕緊換下。先穿帶來的衣服。」
盛姬見他說得急切,也不敢多問,匆忙給定陶王解下狐裘,換上一件舊衣。
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臉上疑雲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車上帶的。一路上王爺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
察驗過。」
「香氣怎麼這麼濃?」
「江都王太子見王爺受涼,讓人又送了兩只博山爐上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麼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三只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
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三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
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
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症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幹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程宗揚說著,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著風。
「這麼冷的天你扇什麼風?你是要造反啊!」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著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著。被寒風一吹,小娃
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鬆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