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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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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馬已經備好,狄博士,請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說道:「就這麼
點人嗎?」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個人呢。以往我們每次出動最多一隊,
十個人頂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專門又調過來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車,溫言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義縱,剛從羽林軍調過來的。」
  狄山驚呼一聲,「原來是羽林軍的壯士!讓人肅然起敬啊。敢問義壯士,我
們這是去哪裏捕盜呢?」
  「聽說往上湯的路上出了一夥盜賊,專門搶劫過往的商人。我們往上湯走一
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來。」
  「盜賊多嗎?」
  「好像有四五個吧。」
  狄山放下心來,笑道:「我看隊裏還有騎兵?」
  「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還有五名長矛手,都聽博士調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說道:「一旦遇敵,我方可布偃月之陣,持矛手在
前,步弓手在後,馬弓手從兩翼包抄,以強擊弱,定能大破盜賊!」
  狄山越說越興奮,甚至不顧車馬顛簸,拿出一條素帛,繪製陣圖。一旦遇到
盜賊,怎麼布陣,怎麼破敵,怎麼把捕獲的假想敵一一捆縛起來。還要考慮到地
形,如果盜賊據險而守,怎麼合圍,怎麼出其不意的繞到敵後,以雷霆萬鈞之勢
盡滅群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
  正想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失聲叫道:「有賊!」
  狄山打了個哆嗦,趕緊舉目看去,只見大道上立著一匹馬,一個人。
  一個盜賊而已,當路搶劫,不啻於螳臂擋車!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軾,一
手指著前方,說道:「聽老夫號令——」
  義縱大叫一聲,「風緊!扯呼!」
  周圍的馬弓手、步弓手、長矛手轟然一聲,往後退去。
  狄山一怔,風很大嗎?我說話他們沒聽見?
  對面的騎手一提韁繩,坐騎縱躍而起。這邊馬車周圍塵土滾滾,十五名士卒
幾乎一眨眼間,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還指著前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連馭手都跳下車,一溜煙的狂奔
而去。
  吳三桂大吼道:「為郭大俠報仇!」說著呲牙一笑,長刀劈出。
  狄山戴著高冠的頭顱驀然飛起,他傲慢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眼中卻滿是莫名
其妙,呈現出一副怪誕的神情。

  …………………………………………………………………………………

  程宗揚盤膝而坐,懷裏抱著郭解的幼子,一邊吹著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揚把他舉到半空,看著他手舞蹈的樣子,不由笑道:「這小家夥,夠壯
實的。」
  劇孟看得心癢,嘶啞著聲音道:「抱來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樣,別嚇著他。」
  「我醜我該死是吧?那行,你們玩吧,我先去死了。」劇孟賭氣地往榻上一
躺,一臉的生無可戀。
  盧景抱過嬰兒,放到劇孟胸口,「乖侄兒,聽我的,對著他的臉尿。」
  嬰兒好奇地趴過去,張著小手去抓劇孟的面具。
  「瞧我這賢侄!真有眼力!」劇孟轉怒為喜,「知道我這面具是銀的!上來
就抓啊!得嘞,這面具算你的,先說好,借叔叔戴兩天。哥兒們,喝酒不?咱們
哥倆來一盞?」
  「老劇,你是屬螞蟥的?這輩分兒還帶縮回去的?」
  「你懂個屁,我跟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揚搖了搖頭,這幾個家夥就沒個當叔叔的樣,幸虧這娃還不懂事,要不
非讓他們帶歪了不可。
  「郭大俠有消息嗎?」
  盧景道:「風聲已經傳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認準死在牢裏那個
就是他,追捕已經停了。」
  「這孩子呢?畢竟是從刑場上搶下來的,聽說一直還在找。」
  劇孟道:「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誅的大罪也能赦免?」
  「廢話。除了謀反的大罪,就算殺過人,趕上大赦也能回家過年。」
  程宗揚還沒接觸過大赦,但劇孟是行家,他說得這麼篤定,想來這個小家夥
真能被赦免了。
  敖潤從洞口一躍而下,「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入城!鴻臚寺的人已經準備出
門了。」
  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站起身,「走。」
  劇孟道:「誰到了?」
  「定陶王!」

  …………………………………………………………………………………

  浩浩蕩蕩的車隊放慢速度,緩緩行來。車駕中間,一輛馬車寬近六尺,車前
是四匹毛色純黑的健馬,車身的錦幛鮮亮耀眼,只是一路行來,落滿風塵。
  程宗揚高冠佩綬,神情肅然,身後跟著幾名鴻臚寺的郎官,立在路邊。他上
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揚,恭迎王駕。定陶王一路辛苦。」
  馬車穩穩停下。少頃,車簾微微一動,江映秋從車中出來,一手掀開車簾。
接著一名華服美婦人抱著一個孩子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歲,戴一頂小小的七旒冕冠,穿著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製的
王印他實在拿不動,被侍從捧著,但腰間還佩著四彩的綬帶,打扮得跟一個小大
人似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站定,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
  程宗揚直起腰,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娃娃。他的小臉蛋被旒珠遮住,依稀
能看到長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可愛。
  小娃娃仰起臉看了看他,覺得不好玩,於是轉過身,張開小手,「抱。」
  華服美婦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聲道:「王爺還小,失禮之處還請
海涵。」
  「已經很不錯了。」程宗揚看了旁邊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
禮,舉止有節,不愧是龍子鳳孫。」
  王邸的官員也前來迎接主公,等雙方見過禮,便上前引路。
  「起開!」中行說不客氣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尖著嗓子道:「聖上有命,請
定陶王入宮。」
  中行說搬出天子,王邸眾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著兩人登上馬車,車駕重新啟動。
  程宗揚上馬時有意耽誤了一下,等他在馬上坐穩,已經落到車駕旁邊,與定
陶王的侍衛混在一處。
  秦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切安好。」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女子是誰?」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過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
過世,就由她乳養。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沒有給她名份。」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侍姬雖然曾經服侍過先王,但沒有名份,只能算侍過寢
的宮女。如果先王在世時將她納入宗譜,憑著她乳養太子的情份,將來太子繼位
之後,少不得尊她為王太后。更別說定陶王還有望繼承大統,說不定還能尊為皇
太后。但現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為天子,她頂多就是個乳娘,封一個夫人
的稱號。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雲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但洛都從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程宗揚作為
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諸侯。等他伴駕入城,城門已經人頭湧動,不少勳貴聽到
風聲,派人前來接風。旁人倒也罷了,其中兩位:潁陽侯呂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劉
建則非比尋常。以輩份論,一個是定陶王的舅公,一個是定陶王的兄長;以身份
論,一個出身後族,是太后親弟;一個是皇室至親,將來的江都王。
  眾人本來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風寒擋走了大半客人,此時也只能按照禮儀下
車見禮。
  入冬之後,天氣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絲毫擋不了風,雖然有盛姬和江映
秋照看,也凍得小臉發青。呂不疑沒有說什麼,只略一見禮,讓人送上幾件禮物
便即作罷。劉建卻拉著定陶王絮絮說了許久,各種噓寒問暖,兄弟情深,也不管
那小娃娃能不能聽懂。
  好不容易打發了客人,車駕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從朱雀門入
宮。程宗揚放心不下,掀開車簾,卻見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團子
似的。車內暖暖的,彌漫著濃冽的香味,定陶王一邊淌著鼻涕,一邊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嶄新的狐裘,程宗揚眼角頓時一跳,「王爺自己帶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來的禮物裏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適,怕王爺著涼,
就給他披上了。」
  程宗揚轉頭對江映秋道:「誰送的?」
  江映秋連忙翻出禮單,接著神情一緊,低聲道:「是潁陽侯……奴婢一時疏
忽,還請大行令見諒。」
  「趕緊換下。先穿帶來的衣服。」
  盛姬見他說得急切,也不敢多問,匆忙給定陶王解下狐裘,換上一件舊衣。
  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臉上疑雲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車上帶的。一路上王爺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
察驗過。」
  「香氣怎麼這麼濃?」
  「江都王太子見王爺受涼,讓人又送了兩只博山爐上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麼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三只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
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三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
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
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症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幹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程宗揚說著,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著風。
  「這麼冷的天你扇什麼風?你是要造反啊!」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著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著。被寒風一吹,小娃
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鬆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

Good

第八章

  入宮之後,程宗揚這位大行令的噩夢才剛剛開始。那小屁孩一哭起來,勁頭
十足,從宮門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沒消停。盛姬越來越慌張,抱著定陶王一路嗬
哄,最後幾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夠倒黴的,頭一回陪諸侯王入宮見駕,堂堂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
傳出去自己臉都丟盡了。
  兩列執戟郎站在赤紅的陛墀上,目不旁視。定陶王緊緊揪著盛姬的衣襟,嘹
亮的啼哭聲直上雲霄。
  穿著黑色便袍的天子緩步踱出,劉驁一手扶著天子劍,一手抹著唇上烏黑的
鬍鬚,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揚心裏發毛,諸侯哭於庭,這該論什麼罪來著?雖然定陶王是個吃奶的
小娃娃,哭幾聲可以理解,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這小子哭聲夠響的,聽起來夠壯實。」劉敖說著,轉頭笑道:「宮裏許久
未曾聽過兒啼了。」
  身著貂裘的趙飛燕柔柔一笑,一雙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劉驁道:「他叫劉欣吧?」
  程宗揚躬身道:「回稟陛下,正是。」一邊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過去。
  劉驁接過定陶王,抱起來端詳片刻,「有點像我。」
  趙飛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兒,自然與陛下帶相。」
  劉驁放聲大笑。
  趙飛燕從宮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餞,柔聲道:「莫哭,莫哭,娘娘給你
吃蜜餞。」
  定陶王哭聲小了下去,他打著嗝舔了一下,然後張開小嘴咬住,一邊吃一邊
抽泣。
  趙飛燕拿過帕子,把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幹淨,然後對盛姬笑道:「一路
辛苦。」
  盛姬小心施禮,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細指點過,慌張之餘仍能中規中矩,沒有
出什麼差錯。
  劉驁放下已經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勞。來人,賞
盛姬十萬錢,織錦百匹。」
  盛姬又跪下謝恩。
  趙飛燕抱過定陶王,一邊拉開貂裘,把他裹在懷中,柔聲道:「外面太涼,
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宮裏,可好?」
  「去吧。」劉驁道:「天已經晚了,明天再帶定陶王給太后請安。」
  「是。」
  趙飛燕美目波光流轉,微笑道:「還請程大行辛苦一趟,給本宮講講定陶的
風土人情。」
  程宗揚躬身道:「臣遵旨。」

  …………………………………………………………………………………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連日來的資料,包括與臨安的通信記錄,家主策劃的布
局,洛都的物價走勢,以及各地的收支情況。
  秦檜看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這些天的信息通覽一遍。有用的整理起
來,敏感內容直接丟入火爐。他將剩下的卷宗整齊疊好,閉目想了片刻,然後問
道:「義縱為何會調到司隸校尉屬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寧成的薦書,就跑去對他姊姊說,要參加詔舉,不當兵
了。他姊沒辦法,找門路把他調到司隸校尉屬下。將來等詔舉完,不管中不中,
都能找個好位置。」
  秦檜用手指叩著桌面,「看來北宮對司隸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軍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呂家的人手裏,司隸校尉這兩千徒役不顯
山不露水,卻還躲不過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緊逼,天子豈能無動於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場呢?也許步步緊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憚,都擔心對方將不利於己。」秦檜道:「即便是正常
舉動,也會多方猜疑。」
  「簡單的說,就是雙方缺乏互信。」程宗揚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
立溝通渠道,但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比方說吧——」
  程宗揚打開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這是呂不疑給定陶王的禮物,全
是用白狐腋下最軟那塊皮子做成的,價值千金。但趙皇后寧願丟掉,也不讓它挨
著定陶王的身——依我看,這件狐裘本身並沒有問題,很可能是呂不疑釋放的善
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趙皇后就不敢冒險。缺乏互信和溝通的渠道,呂
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費。」
  程宗揚把狐裘遞給敖潤,「一會兒拿給我侄子穿。」
  敖潤接過來收好。程宗揚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後道:「剛才皇后召見,是
問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選定陶王?」
  眾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宮裏,皇后居然又變卦了,難道她不
中意定陶王?
  程宗揚一臉無奈的說道:「她一見到那孩子,就喜歡得很,反而害怕立嗣會
害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趙飛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軟倒也不是壞事,可她偏
偏身居尊位,如此優柔寡斷,著實是禍非福。
  秦檜只好道:「皇后雖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宮,養在膝下,又不立他
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進宮闈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揚點了點頭。兩人說得不錯,此事已經由不得趙飛燕怎麼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見,天子如今雖是高居九重,實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
風雲變色,只怕天下動蕩。」
  程宗揚皺眉道:「真有這麼危險?」
  秦檜、班超都微微點頭。
  難道漢國政局真會大變?程宗揚腦中也曾經閃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都被他自
己否決了。他的理由非常簡單,自己身處的六朝雖然亂如一團麻,但依稀還有脈
絡可尋。如果劉驁是漢元帝,那麼他還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漢桓帝,那麼他
會在與外戚的血腥搏殺中大獲全勝,一舉屠滅梁氏。
  倒是如今聲勢煊赫的呂氏,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曆史中。無論它是曆史上的
呂雉族人,還是盛極一時的跋扈將軍梁冀,最終的下場都是身死族滅。所以憑借
曆史得來的經驗,他雖然不看好天子,卻從來沒想過呂氏能贏。
  王蕙和秦檜、班超等人都沒有自己所具有的曆史知識,但他們得出了相同的
結論:天子面臨的局面,非常不樂觀。
  自己應該相信曆史經驗,還是相信他們的判斷呢?
  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太久,程宗揚很快就作出決定,「韓玉,你去安排,先
把哈爺和劇大俠送到舞都。如果局勢有變,就撤出漢國。」
  「臨安還是建康?」
  「江州。」
  無論臨安還是建康都不保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還有一件事。」蔣安世作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時也在座,「江都王那
個太子是和潁陽侯一起來的,但潁陽侯走的時候並沒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個
車夫我認識,他說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宮,然後才去的潁陽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輩,班超道:「如此看來,呂家姊弟裏面,呂冀很可
能支持劉建,而呂不疑對劉建並不以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會選劉建。」秦檜道:「劉建已經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
選一個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經進了南宮,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許就是永安宮的使
者了。」
  程宗揚忽然道:「如果太后選的是劉建的兒子呢?」
  眾人目光齊齊看了過來。程宗揚聳了聳肩,「我就這麼一說。其實,太后與
黑魔海關係也不怎麼好,黑魔海的人還差點兒殺了呂奉先。太后沒道理會支持黑
魔海的暗棋。」
  秦檜道:「不管太后選的是誰,定陶王入京之後,諸侯必定人心浮動。」
  程宗揚笑道:「諸侯人心浮動,但老秦你既然回來,咱們的人心可就安定下
來了。蔣大哥,你和兄弟們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兩天。這幾日車馬行生意好得
爆表,過兩天可有得你們忙了。」
  蔣安世笑道:「遵令!」

  眾人離開,程宗揚單獨把秦檜留了下來。
  「……現在七塊玉牌全都對上了。但嶽帥的用意是什麼,我們一點頭緒都沒
有。」
  看著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測,這些玉牌是從一塊玉璧上切下來的,周圍還有切割的痕跡。」
  「這上面的花紋,屬下以前見過。」秦檜道:「漢國宗室的玉牒,就刻有這
種紋飾。」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
  「切去的部分應該有姓名和譜係。」
  秦檜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圍畫了一個圓,「大小和形製都十
分接近。」
  「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這麼倒黴,被嶽帥搶過來大卸八塊,還刻成這
鳥樣。」
  「也許是哪位天子。」
  程宗揚怔了許久,「嶽帥幹嘛要這麼做?」
  「不知道。也許玉牒上的內容對嶽帥來說很重要吧。」秦檜道:「若是君侯
在此,當能看出一二。」
  朱老頭和小紫一走就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們和巫宗的禦法天王談得怎麼樣,
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還要推遲,死丫頭有沒有不高興……
  「究竟是誰的玉牒?」
  「只怕要把蘭台清點一遍才能知道。」
  「不會是殤侯的吧?」
  秦檜咳了一聲,「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殤侯的玉牒拿出來看一下?」
  秦檜苦笑道:「屬下試試吧。」

  …………………………………………………………………………………

  次日一早,趙飛燕帶著劉欣前往永安宮,給太后請安。劉欣第一次進宮,看
什麼都好奇,尤其是經過連接兩宮的複道時,小家夥興奮得到處亂跑,見什麼摸
什麼。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趕緊拉住他一隻手,劉欣還趔著身子,非要去摸橋上
的雕刻。
  趙飛燕笑道:「定陶王還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給定陶王賜了座,溫和地問了途中是否順利,然後又賞賜了一些幼兒用
的物品,微笑道:「哀家這裏的小兒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賞出去,
定陶王莫要嫌這些物件不時新便好。」
  劉驁兩個幼子剛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無出。太后這番話,趙飛燕和盛
姬都無話可接,只能訕訕應是。
  「定陶王身邊的使喚人可夠嗎?」
  趙飛燕連忙道:「已經夠了。」
  太后淡淡道:「長秋宮那些人,何曾照看過小兒?你去找幾個模樣周正,辦
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趙飛燕被刺了一句,心裏有些發堵,聽到後面才略微放了些心。還好,太后
沒有強行往定陶王身邊安置人手。若是自己來選,自然不會選北宮出身的。
  請安完畢,皇后帶著定陶王回宮,呂雉讓人取下鳳冠,解開髮髻,披散著長
髮走到殿外。
  殿側的池塘氤氳起淡淡的白霧,塘中只餘下幾支殘荷,看上去分外蕭索。
  淖方成道:「就讓定陶王住在長秋宮嗎?」
  呂雉幽幽道:「秋去冬來,年複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華,都葬送在這
深宮裏,想出都出不去。偏生還有那麼多人想要入宮。」
  呂雉素白的雙手按在欄杆上,凝望著遠處的亭台樓閣,虹橋高闕,一直到洛
都雄偉的城牆和遠方連綿的山巒。
  「她願意養,就讓她養吧。」呂雉唇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淡淡道:「哀
家當年,不也是將天子養在膝下嗎?」
  胡夫人領著一名佩貂帶璫的太監走了過來。蔡敬仲認認真真地行過三跪九叩
的大禮,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呂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約好今晚見面。」她笑道:「那個石敬瑭是個野心勃勃的反複
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殤賊門下。如今見殤賊勢孤途窮,又
起了別樣心思。」
  淖方成道:「十萬金銖,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殤賊的頭顱,十萬金銖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遞給蔡敬仲,「錢銖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去
取吧。」
  蔡敬仲收起鑰匙,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只筆墨盒,打開來,裏面一張寫好的白
紙,正是十萬金銖的借據。借款人填著蔡敬仲的名字,旁邊按有指印。出款人的
名字還空著。
  蔡敬仲從匣中取出毛筆,蘸過調好的朱砂,遞給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細,這還要出一份借據。」
  蔡敬仲道:「總要讓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過筆,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後抹了抹朱砂,按下指印。
  呂雉道:「蔡敬仲,你那邊安排好了嗎?」
  蔡敬仲收起借據,「已經安排妥當。永安殿台陛不穩,需得大修,包括北宮
諸殿在內,共需金銖一十二萬。由少府每年開支六萬金銖,兩年付清。」
  「十二萬金銖,哀家這永安殿怕是夠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沒說什麼嗎?」
  「太后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聽說如今有種水
泥,一石就要兩枚金銖,摻上水和沙子之後柔軟如泥,晾幹便硬如岩石。修出的
城牆渾然一體,結實無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萬金銖還不夠。」
  十二萬金銖的營造費用,有十萬是要填補方才的虧空的,真正的開銷只有兩
萬金銖。
  呂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賬呢?」
  蔡敬仲道:「別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錢到了奴才手中,用來煉製戊土。」
  呂雉微微頷首,然後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嗎?」
  蔡敬仲恭敬地說道:「太后說能,自然就能生金。」
  呂雉不禁失笑,連淖方成也為之莞爾。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將來發怒?」
  蔡敬仲面無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該收收心了。」
  呂雉止住自己貼身婢女的追問,蔡敬仲在宮裏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
腹,呂雉對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會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給你來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訴天子,哀家給了你十萬金銖,每月可得兩成的利息。」
  「遵旨。」
  「還有。告訴卓教禦,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後,哀家會給她一坊之
地,供她修築道觀。」
  「是。」

  …………………………………………………………………………………

  臨近傍晚,程宗揚正讓人準備車馬,借口去拜訪趙墨軒,好溜到雲家在城外
的莊子偷香竊玉,卻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宮。
  程宗揚一頭霧水,匆忙趕到南宮,卻見蔡敬仲一臉木然,像具僵屍一樣慢慢
啜了口茶,「坐。」
  「謝蔡常侍。」程宗揚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來。」

  旁邊的小黃門應了一聲,一溜煙似的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與兩個同伴一
起,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那箱子有半人長短,份量像是極重,三個小太監吭哧吭
哧,臉色漲得通紅。
  這是金銖?程宗揚心裏立刻盤算開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聽說撈了好幾
萬金銖。這是知道自己要辦大事,主動提供幫助的?
  蔡敬仲擺了擺手,三名小太監退到一旁。
  「照原樣仿做一份,五天之後交上來。」
  程宗揚莫名其妙,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然後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這箱
子真不輕,足有好幾百斤。要是金銖的話,起碼有兩萬多。老蔡還真是大膽啊。
從宮裏直接就把這麼大一筆錢給偷運出來,看來是真沒少撈。
  箱子沉是真沉了點,但一想到裏面都是錢,程宗揚就渾身是勁,也不讓別的
小太監插手,自己硬扛著,把箱子搬到車上,然後催敖潤趕緊啟程。
  等馬車駛出宮門,程宗揚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險些哭出來,裏面別說金幣
了,連根金毛都沒有,箱子裏塞了滿滿一箱破爛石頭。
  老蔡這是玩我啊!
  程宗揚差點想把箱子掀下去。轉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於幹這種沒
檔次的事吧?
  他在箱裏一翻,終於找到答案。箱內夾了封書信,告訴他,這箱漢白玉是永
安宮拆下來的,上面一半是太后憑欄時經常撫拭的,下面一半是宮中其他女子,
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來大概有好幾百枚指紋。太后那一
半可以保證沒有其他人的指紋,其餘不好說。
  程宗揚懂了,自己就不該多那句嘴,讓老蔡去拿什麼指紋!吃了那麼多虧還
不長記性,活該啊!
  自己以為的指紋,無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記,比如按個指印什麼的,通常在一
張紙上,輕飄飄的。瞧人家老蔡給的……你見過好幾百斤的指紋嗎?太后摸個欄
杆,你就把欄杆拆下來給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個柱子,你是不是還要把永安
殿給拆了?
  還有這數量,幾百枚啊,這是要給永安宮建指紋庫的節奏?天地良心,我真
的只是想隨便要兩枚指紋,這一枚一枚對下來,我還不得吐血?
  程宗揚心情複雜地看著那箱「指紋」,清楚自己今晚是別想偷什麼香竊什麼
玉了,老實在屋裏數指紋吧。
  強忍住把這箱「指紋」摔到蔡敬仲臉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監的衝動,程宗揚
長歎了一口氣,沒敢再動箱裏那堆破石頭,原樣蓋好,帶回住處。
  程宗揚抱著好兄弟有難同當,要死一起死的心態,當晚把盧景、斯明信都叫
來,三人一起動手,將箱裏的漢白玉欄杆一塊一塊的取出來,一枚一枚的比對指
紋。
  值得慶幸的是,蔡敬仲總算沒有變態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層,全長五里的欄杆
全給自己送來,而是有重點的挑了兩段。以死太監的人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
很對得起自己了。
  經過一整夜的忙碌,天色發白時,指紋已經比對大半,雖然還剩了一小部分
來不及查看,但程宗揚已經可以確定:當日在金市所見的「胡夫人」,就是呂雉
本人,也是友通期請安時所見的太后。
  「第一段欄杆上的指紋雖多,但全部是雙手十指的重複,並沒有摻雜其他人
的指紋,經過對比,其中兩枚與燭淚和玉鐲上的指紋一致。相對應的是第二段欄
杆,這一段欄杆上的指紋比較複雜,但沒有一枚出現在第一段欄杆上。」
  盧景道:「這說明:憑欄遠眺是真太后,呂雉本人的習慣。同時說明她憑欄
遠眺時,習慣於固定位置。」
  程宗揚道:「燭淚、玉鐲、第一段欄杆,三者的指紋一致,說明太后與胡夫
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並且沒有被人識破。至於類似互換身份的行為有多少,
我們不得而知,但我懷疑,我所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她這麼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
  程宗揚在繪滿指紋圖案的紙張縫隙中,寫了三個字:蘇妲己。
  「蘇妖婦有兩個結拜姊妹,一個是慈音,另一個是九面魔姬。我懷疑,那個
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這位胡夫人本身也屬於狐族,擁有變身的能力,能夠變
化成太后的容貌。這也說明她為什麼會對襄城君另眼相看。」
  盧景道:「為什麼不是太后呢?」
  「因為我身上有隻琥珀,能夠感知狐族的血脈。」程宗揚道:「但是我與胡
夫人幾次見面,琥珀都沒有感應。所以我才說,懷疑我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
本人。」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呂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
姬,一直躲在暗處。」
  盧景道:「這麼說的話,難道她們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驅使?」
  「不知道。但宮裏確實是個很合適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駕崩之後,北宮處
於半封閉狀態,九面魔姬真要藏在裏面,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假如盧五哥猜測屬實,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后,竟
然是妖婦控製的傀儡。趙飛燕這個皇后可真夠倒黴的,有一個出身呂氏後族的呂
雉已經夠難對付了,說不定還要面對一個可以隨意變化相貌,能把呂雉玩弄在掌
股之上的妖婦。這一局怎麼看都是輸啊。」
  「換一個角度來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宮,不敢露面,也許是害怕龍宸
的狐族獵手。」
  程宗揚對龍宸獵狐的法寶記憶猶新,一只幽海螺,一只妖海蝠,就成了狐族
的克星,無論修為多高,都被克製得死死的。既然存在這樣的弱點,九面魔姬的
威脅就小得多了,甚至她連宮門都不敢出。
  「現在的問題是,第二段欄杆上的指紋雖然已經整理出來很多,但我們不知
道哪一個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確定她的指紋,也許能找到她的真實身份……」
  「咦?這是什麼?」
  盧景從箱裏取出最後一塊漢白玉,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折好的白紙。
  程宗揚打開一看,鼻子險些氣歪,那張白紙是一份借據,上面赫然是胡夫人
的親筆簽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時間看到這份借據,自己能少費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個死太監!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會死
啊!」
  盧景一點都沒生氣,他迅速比對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欄杆上找到了胡夫人的
指印。
  「是這個。」
  程宗揚審視半晌,那指紋平平常常,看不出什麼異樣,「是狐族的嗎?」
  盧景貼在欄幹上嗅了嗅,然後搖了搖頭,「都是脂粉的香氣。」
  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直起腰,半是驚訝半是好笑的說道:「竟然這時候來
了?」
  「誰?」
  「給咱們送寶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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