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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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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開口出聲,呂雉和曹季興同時變了臉色。呂雉先是疑惑,緊接著勃然大
怒,她剛張開嘴,齒舌間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將折扇塞到呂雉嘴裏,堵住她的喝罵。轉過身,就看到一張笑得
跟菊花一樣的老臉。
  曹季興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撲過來替蔡敬仲擦乾身上的水跡,一邊滿臉堆歡
地說道:「哎喲!這不是小蔡嗎?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
  蔡敬仲壓根就沒興趣搭理他,一邊哼哼哈哈地敷衍幾聲,一邊自顧自打量著
石窟。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出口原來在這裏啊。」
  「出口?」程宗揚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邊被圍了,救人去吧。」說著在石邊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經把話帶到了,跑腿這種力氣就不是他的事了。

  冰層上方,郭解等人已經陷入重圍。
  眼見著程宗揚掉入冰窟,眾人都趕來相救,誰知道那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連個泡都沒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水位劇降不說,有些地方還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亂石,猶如叢生的石林。這麼一耽誤,反而被劉建抓住機會,
逃到永安殿,轉頭帶來大軍,將眾人堵在湖上。
  劉建這一次學聰明了,遠遠躲在陣後,連頭都不露。那些軍士沿著湖岸列成
陣勢,也不上來搏殺,只用弓弩遠射。
  冰上箭如飛蝗,郭解立在最前方,雙掌或拍或接,獨自一人將襲來的羽箭擋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隨者分列左右,揮舞兵刃,將餘下的羽箭磕飛。罌粟女與蛇
夫人靠在側後方,攔截遺漏的箭矢,再往後是趙飛燕、趙合德姊妹,還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傷的陶家世僕楚雄等人。尹馥蘭披著陶弘敏的外衣,抱著身子想往
後躲,卻被蛇夫人一腳踢到前面。單論修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論鬥誌
卻是天差地別,若非身後的冰層斷裂,無路可退,她早就丟下眾人逃之夭夭。
  「郭大俠!」陶弘敏守在另一側,他一邊揮刀撥開箭矢,一邊叫道:「冰上
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待在這兒,只能給人當活靶子!」
  郭解沒有回頭,他對面的劉建軍陣勢雜亂,連旗號也不統一,是典型的烏合
之眾,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幾乎人手一把勁弩。出自武庫的漢國軍用強弩犀利異
常,無論誰面對這數百張勁弩,也不敢掉以輕心。
  郭解旁邊一名大漢長聲朗笑道:「某家做夢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宮中大殺四
方!今日追隨郭大俠一戰,死而無憾!」
  陶弘敏臉一黑,這些市井強梁,壓根兒不拿自家的性命當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億萬,不是爛命一條啊。
  他扭頭道:「蔡公子呢?還沒回來嗎?」
  蛇夫人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雲丹琉聯手去救,
此時音信皆無。
  郭解盯著對面亂哄哄的劉建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頓時頭皮發麻,驚道:「大黃弩!」
  岸上的劉建軍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來了大黃弩。陶弘敏心裏一陣一
陣發毛,這玩意力道足以破牆,根本無法硬接,一旦布置停當,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勁咬了牙,「說不得!只能衝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時突圍不在話下,罌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機會,不過趙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劉建軍架好大黃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個
郭大俠。
  忽然幾名內侍縱馬從永安宮方向奔來,大聲說了幾句什麼。岸邊的亂軍一陣
騷動,隨後內侍撒下大把金銖,數十名軍士搶過金銖,揣進腰裏,然後爭相跳上
冰面。
  對手勝券在握,卻突然改變戰術,這是要上來貼身肉搏?他們哪兒來這麼大
的膽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電轉,正思量間,那些軍士接下來的動作
讓他如墮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聲。
  那些軍士並沒有靠近,他們只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藉著弓弩的掩護,
用兵器奮力鑿擊冰面。
  眾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鑿穿,下面有水還能靠浮力勉強支撐,可此時冰層
下的水面下降了遠不止一丈,冰層斷裂,大夥全都得掉進湖裏,再想突圍,難比
登天。
  「殺吧!」陶弘敏回頭叫道:「我和郭大俠向東,把他們引開!你們往北!
能逃一個是一個!」
  郭解沒有作聲。
  陶弘敏叫道:「衝出去再回來救人!」
  郭解對三名追隨者道:「你們一起往東,殺出去。」
  三人互視一眼,齊聲應下。
  陶弘敏一馬當先,往東衝去,三名追隨者緊跟其後。
  尹馥蘭也想走,卻被蛇夫人拽住髮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著你呢!又想
丟下主子逃命?」
  尹馥蘭又急又氣,尖叫道:「留在這裏等死嗎?」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沒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實死在這兒!」
  陶弘敏等人去勢極快,轉眼就與劉建軍交上手,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
豪少爺,動起手來也不含糊,七八名軍士衝上來,竟沒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窺到
空處,一個閃身殺進陣中。
  混亂中,一支弩箭近距離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見他皮甲上符紋微轉,一道幽
藍的暗光閃過,那支足以穿透鐵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飛。
  郭解回過頭,「你們往北,郭某在這裏擋著他們。」
  罌粟女心懷猶豫,不由看了趙飛燕和趙合德一眼。有郭大俠掩護,她與蛇夫
人盡可脫身,這對姊妹花卻是顧不得了。
  趙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帶上她們,大夥只能一起死。自己與姊姊能從寢宮逃
出來,已經是僥幸,何苦連累他人?
  她握著姊姊冰涼的手掌,「郭大俠和姊姊們趕快走吧,我和姊姊……從這裏
跳下去!」
  趙飛燕嫣然一笑,姊妹倆相擁著往冰層的裂隙跳去。
  「先別跳!」冰層下方傳來一聲嬌叱,接著一個人影躍上冰面。雲丹琉渾身
是水,龍刀背在身後,她一手一個挽起趙氏姊姊,說道:「下邊有出路!我帶你
們下去!」

  …………………………………………………………………………………

  湖水已經下降兩丈,湖底大半還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烏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於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積了無數奇石,高低不一,形狀
千姿百態,此時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參差不齊的怪石叢林。
  白朦朦的光線從頭頂的冰層透入,在石林間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紋路,令人彷
彿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水晶內。
  雲丹琉挽著趙氏姊妹,像魚一樣在石叢間的湖水中遊動。她水性極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狀況,不僅輕易就避開水底嶙
峋的亂石,反而在石上頻頻借力,雖然帶著兩個人,仍然遊得輕鬆自如,趙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彎上一樣,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遠不及雲丹琉,但修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間,在石林上大步如
飛。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無比,水退之後表面又結了一層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卻步履從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蘭就狼狽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勝於無,腳下更是連鞋子都沒有。罌粟女和蛇夫人對她屢次棄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過眼,苦活累活全都打發給她,這會兒就讓她去照顧盛姬,還專門吩咐不能讓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涼生病,仔細你的皮!」
  尹馥蘭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著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腳趟
著冰冷的泥水,勉強行走。一路上滑倒數次,妖嬈白豔的雙腿粘滿淤泥,狼狽不
堪。
  石窟仿佛一個斜扣的酒甕,朝下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亂石叢林的遮
掩下,極難發現,若非如此,蔡敬仲和雲丹琉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離石窟還有十餘步,頭頂轟然一聲巨響,一大片冰層仿佛天塌一樣,崩碎掉
落,墮入湖中,濺起無數碎冰泥水。
  聽到聲音,程宗揚從石窟中探出身來,遠遠向眾人招手。幸好冰層墜下的位
置已遠,只是有驚無險,為避免被劉建軍看到蹤跡,眾人加快腳步進入石窟。
  趙飛燕和趙合德衣裙略濕,別無大礙。盛姬陷身火場,雖然沒有被燒到,但
被煙氣嗆暈,此時還未醒來。罌粟女與蛇夫人一見到小紫,頓時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禮問安,殷勤服侍,順便狠告了尹馥蘭幾記刁狀。尹馥蘭見到紫媽媽,連大
氣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認命地等候發落。
  小紫沒有理會這些侍奴的勾心鬥角,倒是拉著雲丹琉的手,饒有興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過人的雲大小姐看得俏臉飛紅。
  雲丹琉甩開她的手,氣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摟住雲丹琉的手臂,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丹琉玉頰愈發紅了,
卻沒有再甩開她,而是拉著小紫走到暗處,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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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程宗揚沒見到陶弘敏,問道:「陶五呢?」
  郭解將楚雄放在地上,「他們往東突圍了,我去接應他們。」
  「哎,郭大俠!」
  不等程宗揚說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後飛去,轉眼消
失無蹤。
  程宗揚追不上他,只好作罷。楚雄這名陶家世僕服過大還丹,進入胎息的境
地,他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只怕醒不了。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打扮風騷的蔡爺正坐在一塊大石,跟兩個老家夥推杯換
盞,相談正歡。
  「蔡公子,再來一杯!」曹季興殷勤勸道:「天兒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錦袍已經不見半點水痕,只不過臉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膚色,倒是那兩撇小鬍子粘得還緊。
  他一手接過杯子,慢慢啜飲。
  朱老頭在旁敲邊鼓道:「小蔡啊,老曹賺點錢不容易,那倆錢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別!別!別!」曹季興擋住他,賠著笑臉對蔡敬仲道:「我沒那意思,千
萬別誤會,我可不是問你要錢的。來!來!來!
  我給你滿上!「
  添滿酒,曹季興豎起大拇指,對朱老頭道:「小蔡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
就一個字!仁義!心腸好,為人厚道!忠厚老實!沒得說!」
  聽到曹太監居然誇蔡爺「忠厚老實」,程宗揚實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說
兩句吧。蔡爺把他的賬都轉給我了,你就是把他馬屁拍穿都沒用。」
  曹季興一聽,趕緊拿起朱老頭的酒盞,用衣袖抹幹淨,「小程子,你也來一
杯?」他拿起酒葫蘆斟上酒,眼巴巴道:「還有這一說?你可別蒙我啊。」
  蔡爺都造的什麼孽?連人家的棺材本都摳走了,幹的是人事嗎?
  程宗揚道:「賬的事全包在我身上,這會兒先不說了。蔡爺,你剛才說的出
路,在哪兒呢?」
  「什麼出路?」
  程宗揚一聽就急了,「你剛才說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來,「我猜的。」
  「猜的?」程宗揚臉都青了。
  剛才蔡敬仲進來,板著那張死人臉一臉深沉地說,此地別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話,把人都接了下來。結果這會兒他告訴大夥兒,都是他猜的?萬一這妖
物猜錯了,大夥都待在這石甕裏頭,劉建的亂軍在外面一堵,就是甕中捉鱉,誰
都跑不掉。
  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把那八成找出來。」
  蔡敬仲放下酒盞,低頭看著呂雉。
  呂雉用冰冷的目光盯著這位自己曾經的心腹,眼底流露出無窮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樣,但沒有刻意掩飾聲線,一開口就被呂雉認了出來,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惡當,被這個死人臉的奸賊騙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動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這會兒呂雉已經冷靜下來,知道怎麼怒罵痛斥都是白費力氣,平白被人看了
笑話,於是緊閉著紅唇,一言不發。
  呂雉秉性堅毅,想撬開她的嘴巴可不容易。這會兒她打定主意不說話,程宗
揚倒想看看蔡爺有什麼手段。
  只見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長歎聲道:「奴才乃刑餘廢
徒,但自負才智,無論朝中重臣,還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來多是些酒囊飯袋,
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接著他話鋒一轉,鏗鏘有力地說道:「蔡某這一生之中!能傾心敬服的,唯
有三個半人!」
  他豎起四根手指,小指還屈下一半,語帶傲然地沉聲道:「世間芸芸眾生,
何止億萬?奴才所欽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這三個半人中名列第二。」
  呂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讓你這奴才敬服,莫非還是哀家的榮幸?」她
用揶揄的口氣說道:「區區一介閹人,竟能把兩宮玩弄於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欽服的是哀家哪一點?」
  「娘娘最讓人欽服的,莫過於弑君了。」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打臉,可蔡敬仲
臉上絲毫沒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樣波瀾不興,平淡地說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憲,手握乾坤,卻在深宮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決,奴才豈不傾心敬服?」
  呂雉冷冷道:「天子駕崩於昭陽殿內,禍水實為昭儀趙氏,與哀家何幹?」
  程宗揚插口道:「呂大司馬都已經招供了,娘娘以為幾句空口白話,就能把
自己洗脫幹淨?」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親?」呂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呂雉這一下推得真夠幹淨的,直指呂冀是被屈打成招。從親緣角度講,劉驁
毫無疑問與呂冀最親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親緣與呂冀可差得遠了。以人之常
情而論,最應該護住劉驁的恐怕就是呂冀了。
  呂雉拿親緣說事,饒是程宗揚深知內情,一時也被堵了回來。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趙充國、單超等人當時尷尬的窘境,這位太后娘娘口齒之利尤過於刀劍,即
使已經淪為階下囚,言辭間也不退讓分毫。
  蔡敬仲幹巴巴道:「奴才說的不是聖上,而是先帝。」
  石窟內一瞬間變得針落可聞。程宗揚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明
明在說天子,怎麼扯到先帝了?
  寂靜間,只見呂雉蒼白如雪的臉頰透出一抹妖豔的血色。片刻後,她無聲地
笑了起來。
  程宗揚目瞪口呆,隨即一陣毛骨悚然。
  呂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蔡敬仲沒有說錯,自己也沒有聽錯。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劉驁一個,連先帝之死也與她脫不了幹係。虎毒尚不食子,可呂雉
兒子也殺,丈夫也殺,這份狠毒當真世間少有。
  曹季興用力往石上一拍,驚歎道:「原來如此!」
  朱老頭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果然如此!」
  趙飛燕瞠目結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雙目異光連現,讚歎道:「夠毒!夠狠!這位太后娘
娘的心腸,連奴婢也有幾分敬服了。」
  小紫與雲丹琉已經說完悄悄話,兩人手拉著手,就像親密無間的小姊妹一樣
走來。小紫笑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蛇夫人和罌粟女立刻湊上去,像兩隻搖著尾巴討好的小狗一樣圍著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個蔡常侍,哀家卻是小看了你。」呂雉已經恢複平靜,從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間除了哀家,再無知情之人,你是從哪裏知曉的?」
  蔡敬仲道:「猜的。」
  呂雉臉色也和剛才的程宗揚一樣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道:「這種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難猜。」蔡敬仲道:「先帝當日在玉堂前殿突發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當值,還記得先帝一病不起,不過兩日便即駕崩。娘娘當時在長秋宮,聞訊趕
來,召群臣入宮,奉先帝遺詔,由太子繼位。當晚娘娘懷抱孺子登基,隨即垂簾
聽政。若是奴才沒記錯,娘娘所發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命殿中當值的宮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親信全數為先帝殉葬。」
  呂雉冷冰冰道:「你怎麼沒死呢?」
  「奴才運氣好,當時正好在宮外,才逃過一劫。」
  「你在殿中當值,如何去了宮外?」
  「忘了稟報娘娘,」蔡敬仲道:「先帝臨終之前,曾詔命陽武侯入宮,奴才
就是去傳詔的。可陽武侯已然去國多年,無從尋找,奴才還未回宮,先帝便已駕
崩。也是娘娘詔令下得太急,奴才連殉葬都沒趕上。」
  「你撒謊!」呂雉寒聲道:「宮中所有印璽當日都未曾動用,哪裏有什麼詔
書!」
  「是先帝的口諭。」
  呂雉臉色愈發冰寒,一字一字說道:「是?何?口?諭?」
  「聖上詔諭:著令陽武侯劉詢即刻入宮。」蔡敬仲仰起臉,尖細的嗓音抑揚
頓挫,將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諭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陽武侯劉詢,係世宗武皇
帝嫡脈,人品貴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著命陽武侯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鹹使聞知。欽此。」
  「哎喲,詢哥兒……」曹季興偷偷捅了捅朱老頭,「還有這事?」
  朱老頭眉頭微微皺起,顯然他也頭一次聽說。
  小紫看了程宗揚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頭,做了個同情的表情。算上這一回,老頭兒
有兩次半個屁股都坐到天子的禦座上了,結果還混得跟野鬼似的。
  趙飛燕吃驚地瞪大眼睛,天子駕崩以來發生的一切,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觸過的,種種眼花繚亂的變故已經讓她覺得耗盡心血,計拙技窮,難以
支撐,不曾想昔日還有這等秘辛,波譎雲詭之處,尤過於今日。
  「撒謊!」呂雉被人觸到逆鱗,頓時像被激怒一樣厲聲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傳位於陽武侯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氣稍斂,才淡淡道:「還用奴才說嗎?」
  呂雉沉默片刻,忽然間恍然大悟,大笑道:「劉奭這個蠢貨!哈哈!沒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
  呂雉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半晌她才止住笑聲,鄙夷地說道:「他竟以為劉
驁那廝不是他的親子?果然是個傻瓜!」
  「奴才倒是聽過一點風聲。」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死人臉,口氣平
淡地說道。
  呂雉打斷他,「把你的鬍子扯掉!看著惡心!」
  蔡敬仲抽出一條帕子,把口鼻纏住,然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傳聞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寶,可驗子孫血脈。太子幼時曾經跌傷,據說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跡……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曉,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呂雉譏諷道:「說他蠢,還真是蠢。」
  「可先帝畢竟是一國之君,無論如何,終不該落得屍骨無存。」
  片刻後,呂雉微微挑起唇角,「這也是你猜的嗎?」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殯,奴才奉梓宮入陵。裏面有沒有屍骸,奴
才還分得出來。」
  呂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聲,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當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陳,都是本宮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報複本宮?」
  「娘娘誤會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裏,咱們那位先帝就是個大號的廢
物。若非娘娘垂簾聽政,力挽狂瀾,漢國早就天下大亂了。」
  呂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把我解開。」
  無數宮闈秘辛早讓程宗揚聽得目眩神馳,呂雉先後殺了兩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駕崩前居然想讓劉詢繼位,原因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劉驁並非親子,
這會兒又聽到有一件祖傳的寶物能驗證宗室血脈,而那位天子弄得連屍體都沒有
了……
  程宗揚定了定神,「幹什麼?」
  「你們不是想看那件秘寶嗎?」呂雉道:「我帶你們去。」
  紫鱗鞭從小紫袖中飛出,在呂雉身上連觸數下,解開她的穴道。
  呂雉手腳恢複自如,但真氣仍然被製。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鬢髮,然後看
著蔡敬仲,「哀家從來都看不透你,但還是收你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現在
還不明白,既然你與先帝無恩,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趙飛燕一眼,「難道是
攀上高枝了?」
  「趙皇后出身寒微,雖然有幾分剛強,但內裏是個實心眼的婦人。」蔡敬仲
道:「說白了,就是個軟弱可欺的老實人,不頂半點屁用。蔡某瞎了眼才會攀她
的高枝。」
  程宗揚一邊使勁咳嗽,一邊拚命使眼色。蔡敬仲這死人!一點都不給趙飛燕
面子,當著人家的面就噴上了,還真是欺負人家老實啊?
  趙飛燕被這一番話說得漲紅了臉,想辯解卻又張不開口,只能低下頭,避開
眾人的目光。倒是趙合德聽到有人這麼編排姊姊,心裏大為不忿,氣惱地瞪著蔡
敬仲,「憑什麼這麼說!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來長秋宮是當皇后,可不是當好人來的。」
  呂雉道:「你既不肯為我盡忠,又看不上這位皇后。漢國還有什麼高枝可以
讓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著的死人臉上忽然多了些異樣的情緒,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連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娘娘可曾真心愛過什麼嗎?」
  呂雉毫不遲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夠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摯愛。如今我已經心
有所屬,再不願回頭。」蔡敬仲轉過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程宗揚,深情無限
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揚一陣惡寒,死太監!我知道你深愛著江州的實驗室,可你這樣說很容
易讓人誤會啊!瞧瞧!呂雉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吧!
  雖然心裏堵得慌,可蔡爺的話不能不回,程宗揚一手揉著胸口,好不容易順
下這口氣,咬牙道:「辦完事就走。」
  「那得快點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對呂雉喝斥道:「正事要緊,少囉嗦!
趕緊些,別耽誤!」
  呂雉啐了這對狗男男一口,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著一顆珠子,珠身光澤黯淡,毫不起眼。她將珠子捧在掌
中,低聲道:「去找它。」然後反手丟下。
  那顆珠子懸在半空,然後滴溜溜轉了一圈,「嗒」的一聲,掉在朱老頭面前
那塊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興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塊牛犢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個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飛進洞口,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亂轉。
  雲丹琉奇道:「這什麼珠子?看起來好奇怪。」雲家財勢雄厚,府中珠寶車
載斗量,耳熏目染之下,雲丹琉自小就見慣了各種珍玩,卻從未見這樣的珍珠,
表面色澤斑駁,看上去還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這是銀鰭比目魚的眼珠,據說比目相連,即便分開,也會想盡辦
法連在一起。」
  「原來是魚眼啊,好稀奇。」
  程宗揚伸頭朝洞口看了看,「不會是陷阱吧?」
  呂雉這種女人實在太陰險了,指個陷阱坑人這種事可不得不防。
  呂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裏了?」
  罌粟女踢了尹馥蘭一腳,「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蘭無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來了。」
  「秘境入口已然開啟。」呂雉道:「接下來,只需要拿出一條人命獻祭,就
可以入內。」
  她看了眾人一眼,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哪位願意以身為祭?」
  眾人面面相覷,想進去要拿一條人命來換,下面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尹馥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場這麼多人,真要挑出一個該死的,她覺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動,就被蛇夫人盯上,「蘭兒,為主子盡忠的時候到了。」
  尹馥蘭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饒命……媽媽!」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後一定聽話,求媽媽饒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丟下去!」雲丹琉嚇住尹馥蘭,然後道:「外邊那麼多追兵,
我去抓一個來。」
  「等等!」程宗揚越看越覺得不對,呂雉這妖婦多半是指了一條黑路,要把
他們全埋在裏面。問題是幹嘛她指個坑,自己就非要往裏跳呢?自己入宮,又不
是來探險的!
  程宗揚正要開口,小紫卻扭頭笑道:「你睡了這麼久,也該起來啦。」
  紫色的長鞭從她袖中遊出,靈蛇般捲住一人的雙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張開眼睛,驚叫道:「不!」話音未落,她便被長
鞭捲起,飛到空中,接著頭下腳上地落進洞口。
  這一下兔起鶻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著那個宮裝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哀叫聲還在石窟內回蕩。
  尹馥蘭打了個寒噤。這位紫媽媽,實在是……太凶殘了……
  「啪!啪!」,耳邊響起鼓掌聲。
  蔡敬仲一邊撫掌,一邊讚歎道:「好一個七竅玲瓏心!果然是慧質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蓮花,不染纖塵!」
  「醜態畢露。」呂雉冷笑道:「這般賣力地拍一個小丫頭馬屁,你竟也拉得
下臉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馬屁,娘娘可沒嫌過奴才什麼醜
態。」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歡。」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條手臂,讓小紫扶著,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這番作態,程宗揚心裏只剩下一個大寫的「服」字。怪不得這死太監
一臉死相,還能深得呂雉信重。拍起馬屁來,猶如行雲流水,一點都不含糊。
  忽然間,眾人只覺一陣清風透體而過,冥冥中仿佛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隨
後地面微微一震,無數細小的熒光從黝黑的洞口內飛出,仿佛數不清的螢火蟲一
樣,輕盈地飄舞著盤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瑩白的光柱。
  程宗揚張大嘴巴,這東西給他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啊?這不是……」首先開口的居然是尹馥蘭。她指著那條光柱,期期艾艾
地說道:「太泉古……」
  程宗揚腦中「嗡」的一聲,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間泛上心頭。
  沒錯,這種光柱自己見過,太泉古陣裏面就有,尹馥蘭當時還進去過。只不
過那根光柱體積比這個大得多,顏色也略有區別。
  自從得知太泉古陣的真相,程宗揚就努力想把自己經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沒想到會在漢宮的地下又見到類似的遺跡。難道這裏與太泉古陣相通?是太泉古
陣另一處不為人知的傳送入口?
  「和太泉沒有關係,」朱老頭仰首望著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頭說的是那位在六朝曆史上留下深刻印跡的的漢武帝,平生遠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頭嫡親的祖爺爺。
  雲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光柱,卻被程宗揚攔住。
  「都別動!」程宗揚張開雙手,擋在光柱前面,「咱們入宮是來與秦會之、
單常侍等人會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爺純屬意外。現在秦會之他們沒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俠等人失散。眼下漢宮之變已經到了最要緊關頭,我覺得我們
應該與眾人會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車騎軍中。」
  「這處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說,我也很好奇。」程宗揚道:「可現在
不是探險的時候。一來這是死了一個人才升起這道光柱,拿人命來祭祀,太邪惡
了對不對?誰知道裏面是什麼呢?說不定是一個對人類極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險
無比!」
  程宗揚大聲道:「二來反正秘境就在這裏,又不會跑!劍玉姬失蹤,叛軍只
剩下劉建那個篡逆之輩,正是我們穩定局面的大好時機!真要想進去,等平定劉
建之亂,局勢穩定之後,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媽的!跟太泉古陣沾邊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來!程宗揚心裏暗暗發誓。
  「小程子這話,說得不錯。懂大局,識大體。」朱老頭繞著光柱走了一圈,
說著舉步入內。
  「哎!」程宗揚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只見眼前光柱微微一閃,朱老頭的人影
便消失無蹤。
  剩下眾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剛才那番話全都白說了?程宗揚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半晌才冷靜下
來,「有朱大爺進去就夠了。咱們走!」
  小紫望著光柱,一臉認真地說道:「不好。不能讓他吃獨食。」
  「撐死他!」
  「反正不能讓他自己去。」
  程宗揚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爺,你進去看看?」
  「哎喲!」曹季興捂住膝蓋,一臉痛苦地說道:「還……還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
  蔡敬仲抖開折扇,在胸前慢慢搖著,「還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傷,不便
於行。」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們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監那點破傷也好意思拿來說
嘴?自己掌骨都斷了,還不是該幹嘛幹嘛?
  「這裏頭的路數你是不知道。」曹季興苦著臉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殺
起太監來不含糊。你們進去沒事,我們倆要是進去,當場就得死裏頭。」
  「至於嗎?」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剛入宮,前輩就交待過,跟武皇帝沾邊的東
西都碰不得,一個不當心就沒命了。」
  話音未落,「叮」的一聲,一枚金銖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滾去。曹季興
低頭一看,一個餓狗撲食撲了上去,隨即光芒一閃,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頭已經進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義不容辭!」說著豪氣幹雲地踏進光柱。
  好吧,現在已經進去仨了。老東西真要死在裏頭,還有兩個陪葬的。
  「人家也要進。」
  程宗揚一陣頭大,眼看著死丫頭又拉上雲丹琉,嬌聲道:「雲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雲丹琉一口應下,然後對趙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趙合德望著程宗揚,眼中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趙飛燕輕聲道:「我想去看看。」畢竟事關天子,而劉驁確實對她很好。
  「都別進了!」程宗揚道:「如果有緣,大家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事不宜
遲,我們先殺出去再說!蛇奴!」
  蛇夫人從外面閃身進來,臉色難看地說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亂
軍已經下來了。」
  「沒關係!我帶你們殺出去!」程宗揚寧願跟劉建軍血戰一場,也不想進那
個類似太泉古陣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來人,都拿著軍弩。」
  程宗揚看著呂雉,「還有別的出路嗎?」
  呂雉抬手指向光柱。
  「別耍花招!」程宗揚道:「劉建那個瘋子什麼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裏吧?」
  呂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這一條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從哪裏流走的?」
  呂雉笑了起來,「我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公子若有閒,盡可以慢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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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宗揚以手覆額,無語良久,最後心一橫,「紫丫頭,雲大小姐,你們帶上
太后,咱們四個先進去。如果沒有異常,蛇奴、蘭奴,你們兩個再帶著皇后娘娘
和合德姑娘進來。罌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過來,跳進她臂彎裏。
  雲丹琉挽起呂雉的手臂,認真道:「你很厲害。是我見過的太后裏面,最厲
害的一個。」
  呂雉望著她,然後笑了起來,「我知道你,雲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進光柱,隨即身體一輕,仿佛失重一樣飄浮起來。程宗揚暗暗吸了口
氣,等待轉送。誰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負一樣連閃數下,然後猛地擴散開來,
瑩白的光芒如同奔湧的潮水,席捲了整個石窟。
  危急關頭,程宗揚一手一個,將小紫和雲丹琉緊緊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來,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最後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揚清醒過來,趕忙左右
一摟,感受到臂間兩具熟悉的玉體,才鬆了口氣。
  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聽覺已經恢複;鼻端的氣息飄來兩女淡淡的體香,
嗅覺也已經變得正常;兩具玉體一個嬌小玲瓏,一個修長婀娜,溫香軟玉在懷,
抱著實在很爽……說明觸覺也沒有問題。可唯獨眼前黑沉沉的,始終看不到任何
光線。
  程宗揚心裏怦怦直跳。幹!不會是瞎了吧?自己早該知道,亂穿沒好下場!
自己一個人瞎倒也罷了,可偏偏還帶著死丫頭和雲大妞……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
  耳邊傳來一陣輕響,接著「嗒」的一聲,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幾乎閃
瞎了他的眼睛。
  雲丹琉在旁邊吐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瞎了呢。」
  程宗揚朗聲一笑,坐起來用力拍了幾下胸口,「別怕!有我呢!」接著他壓
低聲音,「死丫頭,你帶著手電筒,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誰知道這裏會這麼黑?」
  小紫握著手電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條又寬又長的隧道,平坦整齊的路
面足有八車道,高不見頂。漢宮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與巨蟒的差別。
  在漢宮狹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見到這樣一條寬闊的大道,程宗揚沒有半點
喜悅,反而提起心來。他用力吹了聲口哨,以此掩飾自己心頭那一絲說不出口的
恐懼。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種超時代的遺留,不會和太泉古陣一樣,也是用來畜
養人類的囚籠吧?
  前面進來的朱老頭、曹季興和蔡敬仲不見蹤影。有過太泉古陣的經驗,程宗
揚知道傳送地點很可能是隨機的,他們幾個多半正在哪個角落裏瞎轉呢。至於罌
奴、蛇奴和趙氏姐妹,同樣不見下落,不知道她們被光柱吞沒之後是一同傳送過
來,還是留在原地。
  呂雉被雲丹琉挽住手臂,傳送時也沒能掙脫,此時正掙紮坐起身,不動聲色
地將羅帔扶正。
  隧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程宗揚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傳來的力道顯
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對呂雉道:「怎麼走?」
  「我怎麼知道?」呂雉淡淡道:「哀家從來都沒來過。」
  這話讓程宗揚心裏不祥的預感愈發濃重,她不會是想拉著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隨便走咯。」小紫抱著雪雪,當先舉步。
  程宗揚一邊跟上,一邊對呂雉道:「傳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宮,你怎麼會沒
來過?」
  「這是帝室秘境,進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沒有說。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訴
我。」
  「誰?」
  呂雉諷刺地一笑。
  程宗揚心頭疑雲大起。呂雉知道秘境入口開啟,卻不知道怎麼開啟,這聽起
來就不像真的。可反過來想呢?秘境入口的開啟顯然與湖水下降有關,而水位下
降的時候,呂雉正在北寺獄。接著她一路逃亡,卻始終沒有擺脫小紫和朱老頭,
根本沒有開啟入口的機會。那秘境的入口是誰開啟的?
  如果聯想到水位下降時,佔據永安宮的是誰,那答案只有一個……
  程宗揚感覺像是生吞了一隻刺蝟一樣。
  劍玉姬!果然是這賤人!難怪她接連拿下南北二宮,已經勝局在握,卻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見,甚至連擄走的趙飛燕都棄在半路。可見在她眼中,這處帝室秘
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來還重要。
  這樣要緊的地方,自己居然毫無防備的一頭闖了進來——呂雉這妖婦心腸真
夠毒的,這是要讓自己和劍玉姬那幫人火拚啊。雖然自己跟劍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碼讓自己也多做點準備,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吳
三桂、卓美人兒、郭大俠、趙充國那幫人都帶來吧?
  「死丫頭!」程宗揚叫住小紫,打算先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嘴巴剛張
開,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著手電筒,一路照著四周,在隧道一閃而過的水泥壁上,程宗揚清楚
看到一個利器刻下的圖案。那圖案自己在太泉古陣的雁過石上也見到過,與嶽鵬
舉親手留下的畫押一模一樣。
  「喂!」程宗揚提醒道。
  「有什麼好看的。」小紫腳步不停,絲毫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程宗揚心下疑雲驟起,這地方嶽鳥人也來過?他來這地方幹嘛?他是怎麼進
來的?
  程宗揚回頭對呂雉道:「你知道對吧?」
  雲丹琉不樂意地說道:「你在幹嘛?打啞謎呢?」
  「我是說岳鳥人。對,武穆王岳鵬舉。他進來過,是不是?」
  呂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訴我怎麼進來的。」
  程宗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鳥人有一腿?」
  呂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會不告訴我嗎?」
  程宗揚莫名地鬆了口氣,「那他是怎麼進來的?」
  「我有兩個弟弟。」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不行。」
  呂雉痛快地說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問她。她自己就肯說。」
  「小姑娘,你很聰明呢。」
  「是啊。做了這麼大的事,卻在心裏埋了幾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傾訴吧。」
  呂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種長舌婦嗎?」
  程宗揚道:「坦白說吧,即使我說我能保住呂冀、呂不疑兩個,你也不會相
信對不對?不管誰勝誰負,至少你已經失勢了,為了斬草除根,漢國的諸侯、宗
室、重臣,絕不會放過他們。但我可以答應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來。」
  呂雉沉默半晌,「也罷。昔日岳鵬舉……」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呢。」
  呂雉氣得笑了起來,「你要怎樣?」
  程宗揚對小紫道:「拿一張禁音的符菉。」劍玉姬那賤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為過。
  小紫取出一張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個罩子,與外界聲息隔絕。
  呂雉道:「岳鵬舉昔時與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晉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鮮血一合為引。」
  「取天子的血當引子?他要幹什麼?」
  「他不肯告訴我。」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說幹什麼用的,你就幫他取了?」
  「為什麼不?」呂雉道:「先帝內寵數以百計,只是迫於呂氏勢大,不得不
立我為后。當時呂氏女子在宮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為后,是因為我父母
俱亡,兩弟尚幼。我剛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兒,想另立他人。而
呂氏族中同樣推波助瀾,想另立呂氏女子。」
  「岳鵬舉正在這時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鮮血。」呂雉口氣平靜,卻能
聽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漢國一升等於十合,一合差不多鮮血相當於二十毫升,並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與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藥,迷倒天子,本宮
親手執匕,切開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鮮血。」
  程宗揚心頭微震,這婦人心真夠狠的,嶽鳥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給了一升。
二百毫升鮮血,相當於正常獻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應該能撐住吧?
  「你們殺死了他?」
  呂雉道:「我當時還真沒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後就離開了。天子醒後,自覺
龍體困倦,召伶人以娛耳目。」
  「那他怎麼死了?」
  「因為岳鵬舉又來找我,說一升鮮血不夠。我前後取了三次,嶽鵬舉還說不
夠。這時天子漸覺不起,便讓人封了長秋宮。」呂雉輕笑起來,「所以岳鵬舉第
四次來找我時,我給了他十升血。」
  程宗揚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劉奭那倒黴鬼是給抽血活活抽死的。
  呂雉淡淡道:「天子駕崩,太子繼位,依漢室慣例,哀家垂簾聽政。後來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屍體呢?」
  呂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岳鵬舉又來找我,問能不能再取點血,我就把天
子的屍體給他了。」
  嶽鳥人幹的這鳥事!要點鮮血當引子,活活把一個天子都給弄沒了。
  「後來呢?」
  呂雉放聲大笑,「沒過多久,岳鵬舉又來找我。說他終於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夠,而是因為劉奭那廝根本不是漢室嫡脈!」
  程宗揚瞠目結舌,這個消息太勁爆了,堂堂漢國天子居然被人鳩佔鵲巢,這
事傳揚出去,漢國立馬就要大亂。程宗揚忽然發現,母係社會還是有優點的,至
少當媽的不會生錯孩子,不會搞出這種糟心事。
  雲丹琉聽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後來呢?」
  「後來岳鵬舉就去了南荒,」呂雉輕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脈。」
  程宗揚道:「漢國這麼多諸侯,就沒一個真的?」
  「當然有。但他總不能把每個諸侯都抽一遍,挨個去試吧?」

  呂雉沒有明說,但程宗揚也能猜出來。朱老頭固然是武帝嫡脈,但除了這個
原因,還有私怨,這麼好的機會,能讓行事囂張霸道的岳鳥人跟朱老頭杠上,呂
雉求之不得。
  程宗揚看似無意摟住小紫,原來岳鵬舉的南荒之行就是衝著朱老頭去的,結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顆比目魚珠,是在天子身上嗎?」
  「果然讓你猜到了。天子大行,當口含珠玉。劉奭那廢物無德無能,含顆魚
眼珠就夠了。」
  「好個魚目混珠。」程宗揚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鵬舉走後,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貨才不這麼做。」呂雉冷冷道:「若非秘境關閉之後,比目魚珠也失去
感應,哀家豈有今日。」
  「你怎麼知道秘境開啟的?因為比目魚珠?」
  「那次岳鵬舉來時,永安宮湖水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只不過當時北宮閑置,
沒有驚動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腳下有一個與漢室休戚相關的秘境,只怕也會
想盡方法弄清湖底的細節。」
  何止要摸清細節?少不得還得設下法陣,時時監控水位變化。程宗揚明白過
來,呂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於是遍尋湖底,找到那處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魚珠失去感應,無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變化,本來已經振翅遠颺
的呂雉不惜轉向,重回永安宮。
  可時過境遷,上一次秘境開啟時,呂雉親手弑君,最終踏上太后之位,垂簾
聽政,執掌漢國二十年。時光輪回,這一次秘境開啟,呂雉再度弑君,卻已經失
去了一切籌碼,自己也淪為階下囚。
  命運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揚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只見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貼著一個喇
叭狀的耳狀器具,後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長,一直連通到一個麗人耳中。
  程宗揚當時就震驚了,「我操!劍玉姬你個賤人!」
  劍玉姬玉手一揚,那隻耳狀法器倏然縮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劍玉姬聲音傳來,「妾身遠遠見到公子,便過來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設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討要事。
  妾身怕貿然上前,驚擾了公子,因此才在此恭候。「她輕笑道:」妾身沒有
打擾到你們吧?「
  程宗揚拔刀在手。撞上這個賤人,只有一招:別說話,就是幹!幹死拉倒,
多說一句都算輸。
  劍玉姬像是被嚇到一樣,退了一步,「要打架嗎?」
  那賤人口氣像是剛被一百八十多條大漢輪暴過一樣怯生生的,作為她的老對
手,程宗揚用鼻子都能聞出裏面陰謀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揚壓下出手的衝動,一手拿過手電筒,往前照去。光柱掃過,只見那賤
人身邊黑壓壓一片人頭,起碼好幾十號,齊羽仙、聞清語、西門狗賊等人都在,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頭髮花白的男子氣息尤其可怖。
  這還打個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裏面聲音傳不出去,外面的聲音也傳不進
來,結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發現。自己偏偏還打了個手電筒,想不被人注意都
難。
  整個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這裏。以劍玉姬的大局觀,絕不會做出撿了芝麻丟
了西瓜這種事。她連漢國政局都充之不顧,這處秘境究竟有什麼吸引力,讓劍玉
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嗎?」同樣的話語,從劍玉姬嘴裏說出來充滿陷阱,從雲丹琉口中
說出來卻是充滿陽光,不但堂堂正正,還有種躍躍欲試,興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嗎?」
  這次開口的是小紫。她雙手叉著纖腰,往前一站,好像對面的幾十號人都是
空氣。
  劍玉姬臉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滯,然後柔聲道:「紫姑娘,大家同
屬一宗,當然是以和為貴。」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說話嗎?」
  劍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門牆,還請自重。」
  「好了。」那名頭髮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對小紫說道:「上次大家已經說
好,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門人,我們不再追究。殤振羽也不得
以鬼巫為借口,向我巫宗尋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對吧?」
  「是啊。」
  「請吧。」那男子手一擺,身後諸人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不過……」小紫眨了眨眼睛,「偷聽我們說話,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嗎?仇
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幹脆應下,「是我們的錯。我道歉。」
  「只道歉就可以了嗎?」
  「你待如何?」
  小紫朝劍玉姬一指,「讓她過來,給我當幾天婢女。放心,什麼時候開始大
祭,我就什麼時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後對齊羽仙道:「你去。」
  齊羽仙指著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劍玉姬目光閃過一絲漣漪。看來為了大祭,教尊向殤振羽作出的讓步遠超過
自己的想像。這也是無可奈何……
  程宗揚也是大吃一驚,自己對劍玉姬畏之如虎,怎麼在小紫眼裏,那賤人就
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壓低聲音,「你跟朱老頭去見秘禦天王,是怎麼談的?」
  「人都沒見著,有什麼好談的?就是那個仇雍從中間帶話,開了些條件。老
頭兒跟他們耗不起,捏著鼻子答應了。」
  「那他們怎麼這麼怕你?」
  「他們是怕老頭兒。」小紫說著,朝仇雍做了個鬼臉。
  仇雍只當沒看見,對齊羽仙不耐煩地說道:「去!」
  齊羽仙看了劍玉姬一眼,劍玉姬略一點頭,齊羽仙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過來。
  呂雉看著她,又看著遠處的劍玉姬,微微抬起下巴。雖然身為階下囚,她也
不肯讓人輕視。
  劍玉姬微笑道:「娘娘萬福金安。」
  「挑撥趙王的,就是你們吧。」呂雉冷冷道:「你們在漢國暗中經營這麼多
年,如今哀家輸了。可你們也未必能贏。」
  劍玉姬笑道:「有勞娘娘關心。妾身只是恰逢其會,了無逐鹿之心。勝固可
笑,敗亦欣然。只不過娘娘將永安宮拱手相讓,如此胸懷,妾身感激莫名。」
  呂雉面冷如冰。她最大的失著就是被仇恨蒙蔽雙眼,放棄永安宮。結果又被
這個女人翻出來,當面打臉。
  「順便告訴太后一句,」劍玉姬輕笑道:「那些賊禿,可未必靠得住。」
  呂雉眼中迸出一絲寒光。
  「抱著。」小紫把雪雪交給齊羽仙。
  齊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著牙把小賤狗抱在懷裏。
  「走嘍。」小紫轉身朝來路走去。
  「不打了?」雲丹琉有些失望,隨即道:「哎,你怎麼往回走?」
  「他們從那邊過來,肯定這邊才是正路。正好我們走在他們前面。」
  巫宗諸人望著幾人越走越遠,有人忍不住道:「何至於此?」
  仇雍望著小紫,眼神中有數不盡的恨意和惱怒,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憐惜和欣
喜。他口氣冷漠地說道:「我是怕你輸得太慘。西門。」

  「啊!」齊羽仙忽然一聲尖叫。
  程宗揚道:「鬼叫什麼呢?」
  齊羽仙氣急敗壞地把雪雪揪起來,「牠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兩排小牙齒還緊緊咬住齊羽仙的胸衣,顯然剛才那一口咬
的很是地方。
  程宗揚壞笑道:「小賤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撲過來,奮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揚一拳把牠捶了回去,雪雪被齊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蕩秋千一樣打了
幾個轉,四條小短腿還在奮力掙紮。
  小紫道:「我們雪雪最乖了。把牠抱好,不然我就讓你天天給牠喂奶。」
  齊羽仙氣得臉色發白,最後還是把雪雪抱在懷裏。她一手伸到雪雪頜下,給
牠撓癢癢。這一招果然奏效,小賤狗眯著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嚕。
  還收拾不了你個小畜牲!齊羽仙得意地心裏暗罵。
  這邊果然是正路,不多時,就來到一處大廳,周圍八道隧道連接在一起,形
成一個巨大的空間。
  其中一處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壘住,中間是一座緊閉的青銅大門,門
上一對丈許高的龍鳳,通體用黃金鑄成,奢華無比。左側的鳳凰展翅飛舞,引吭
高歌,右側的金龍盤軀俯首,揮爪下探,深黑色的龍睛猶如淵潭。
  門前點著兩盞長明燈,大門側面刻著兩行大字:非劉氏子孫,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跡用朱砂填過,在幽暗的燈光映照下,殷紅如血,令人禁不住心
生懼意。
  程宗揚走近才發現,高處的「劉」字被人用利器劃了一個大大的叉,下面還
有一個亂糟糟的畫押,那風騷而又囂張的走筆,狂放而又不羈如同狗爬一樣的線
條,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岳父的手筆。
  岳鳥人這亂塗亂畫的毛病,就沒人能治治嗎?
  呂雉仰首望著那扇大門,微閃的目光中隱約有一絲不屑。
  雲丹琉試著推了一下,兩扇青銅大門仿佛鑄為一體,紋絲未動。她把耳朵貼
在門上,用刀柄敲了一下,聽了片刻,然後張開雙手,「最少有這麼厚。」
  程宗揚估計了一下,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彈了。想暴力破門,這輩子都沒
戲。
  齊羽仙目光閃閃地盯著大門,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但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言
不發。
  這賤人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呢?程宗揚立刻開口打斷她的思路,「你們不是早
就進來了嗎?怎麼還落到我們後邊?喂,問你話呢,新來那個,姓齊的丫鬟。」
  「我們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沒什麼關係。」
  「死丫頭,聽到了嗎?她說我跟你沒關係。」
  小紫抱住程宗揚的手臂,「不許她這麼說,人家跟程頭兒可是有好幾腿的關
係呢。他的話就是我的話。還有啊,撒謊是要打屁股的。」
  齊羽仙翻了個白眼,簡短說道:「運氣不好,走了彎路。」
  「聽說你們作風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腳拿下永安宮,後腳就跟盟友翻臉,
差點兒把盟友殺得幹幹淨淨。」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規勸道:「你們這麼屌,以後
會沒朋友的。」
  「胡說八道!」齊羽仙氣惱地說道:「是晴州商會先動的手!若不是仙姬洞
察先機,我們就在他們手裏吃大虧了。」
  程宗揚對她的辯解付之一笑,就憑你們的一貫作風,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眾人隨後趕到,他們遠遠圍成一個圈子,不知說了些什麼。少頃,一個
年紀輕輕,頭髮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視地走上前來,他仔細看了一遍大門,然
後退回原處。
  接著又有人上前,這次檢查得更仔細,連銅門澆鑄時的縫隙也不放過。
  就這樣一個來一個去,到第五個人上前,不再關注銅門,而是開始檢查大門
兩側的石牆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長明燈的石製燈盞下方,各找到一個凹槽。那
人用銅尺、玉尺、木尺分別量過凹槽的尺寸,然後返回。
  片刻後,仇尊者越眾而出。劍玉姬落後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離小紫還有五丈就停下腳步,「如你所見,這是漢國武帝所設秘
境,我們準備打開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還不少難得一見的珍寶。紫姑娘,你
想選哪個?」
  「當然選秘境了。」
  仇雍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門規矩,既然是同門,
默認為平分,雙方各得五成,輪流挑選。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們開啟的,我們跟著進來,讓給你們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著道:「誰來破門?」
  「我們五個,總共四個女人,只有程頭兒一個男人,破門的事就交給你們好
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門之後,我們要先進去。」
  仇雍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先進。讓給你一成。」
  「兩成。不能超過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會兒,「可。我七你三。我們先進去五個人,你們隨後。」
  「我要優先挑選權。給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絕,「不行。」
  「那你給我一成,我把優先權讓給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線香,折成一長一短兩段,握在手中,只露出短短一
截,「長者為先。你來抽。」說著遞給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長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現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兩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現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
又吃虧了。」
  仇雍默然。己方開啟秘境,己方破門,最後還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簡直
虧到姥姥家了。就算換來了優先挑選權和首先進入的權力,吃的虧也補不回來。

第四章

  「我有個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們來競價。每一件東西我們都給出價
格,誰出的價高,誰拿東西。另一個人拿錢。這樣才公平,也免得因為挑肥揀瘦
傷了和氣。」
  仇雍不禁心動,這主意不錯,確實很公平。
  「尊者不可!」劍玉姬知道仇尊者閉關多年,若非因為殤振羽,現在還在閉
關,長久與世隔絕,人都有些迂了。這主意看似公平,但憑程氏商會的財力,恐
怕己方競到最後,一件東西都撈不到。
  仇雍專門叫上劍玉姬,就是為了拾遺補闕,當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錯過了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呢。」
  仇雍道:「若是遇險?」
  「各憑天命。」
  「若有爭議?」
  「按宗門成規處置。」
  仇雍點點頭,對劍玉姬道:「我說得沒錯吧?她也是講規矩的。只要按規矩
來,盡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動手。」
  劍玉姬心下苦笑,這位仇尊者還是吃的虧太少。假如一開始就動手,一個子
兒都不用分出去。結果現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個碧鯪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樣,笑道:「安啦。要不然你們
連五成都拿不到呢。」
  劍玉姬展顏一笑,算是揭過此節。畢竟有這個鬼精靈的丫頭專心搗蛋,一門
心思扯自己後腿,還真可能雞飛蛋打。
  仇雍對劍玉姬道:「你來安排吧。」說著他面對著青銅大門,盤膝坐下,閉
目不語。
  劍玉姬開口道:「聞姨。」
  聞清語上前,手裏提著一隻革囊。即使周圍光線極暗,革囊上的五彩長綬仍
然鮮豔奪目,使得程宗揚眼角狠狠跳了幾下。
  「長秋宮的印璽!」雲丹琉叫道:「還給我!」
  齊羽仙奇道:「咦?雲大小姐什麼時候受封的長秋宮,正位皇后了?」
  雲丹琉臉一紅,凶巴巴道:「要你管!」
  聞清語走到長明燈旁,從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寶」的印璽,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銅大門毫無動靜,劍玉姬又喚道:「西門。」
  西門慶捧著一隻木匣,越眾上前,在另一側長明燈下站定,然後打開木匣。
  木匣剛一打開,一道瑩潤的白色光澤便從匣中透出,光芒並不耀眼,卻有種
君臨天下的氣質,讓一旁的長明燈都黯然失色。
  匣內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璽,玉質純白如脂,璽上的印鈕是五條盤龍,鱗爪
張揚,虯鬚飛舞,栩栩如生。聞清語手中的皇后之寶已經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稀世
美玉,但與這枚玉璽相比,判如雲泥。
  「這是……傳國玉璽?」程宗揚雖然沒親眼見過那枚象征漢國至高無上權力
的傳國玉璽,但這枚玉璽拿出來,什麼璽都得靠邊站。
  「可傳國玉璽不是在劉建手裏嗎?」
  那小子都拿著玉璽下過多少道詔書了,難道他手裏的是個假貨?
  劍玉姬笑而不語。
  齊羽仙奚落道:「劉建知道什麼真假?」
  「你們還真會玩啊。劉建拿假璽下了那麼多詔書,回頭被人揭穿,他這個假
天子還不得被人生吃了?」
  齊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劉建擔心嗎?」
  「……你們可真夠黑的,枉劉建那麼信任你們,你們倒好,一開始就給他下
好套了。」程宗揚歎道:「跟你們交朋友,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
  西門慶將玉璽放入凹處,兩側的長明燈光焰忽然一跳,然後盤旋而起。程宗
揚這才注意到,那兩盞長明燈的燈芯不知是何物製成,燃燒不知多少歲月,依然
光潔如新。兩道光焰越拉越長,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龍鳳的圖案。
  青銅大門上那對龍鳳被變幻的光焰映照,金鑄的鱗羽仿佛浮動起來。與此同
時,高處紅寶石嵌成的鳳目和低處深黑色的龍睛光華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隨時
都會從青銅大門上飛出來一樣。
  「朱梟。」
  「赤狸。」
  「紫鸞。」
  隨著劍玉姬的召喚,兩男一女從人群中走出,他們各自拿著一隻革囊,但囊
外沒有彩綬,裏面裝的也不是印璽,而是三顆人頭。
  這三個人自己居然都認識——中壘校尉劉子駿、虎賁校尉劉箕、步兵校尉劉
榮!
  劉子駿死於亂軍之中,劉箕被劉建下令斬殺,這兩個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級
不算意外。可劉榮一直帶著步兵軍,不知什麼時候也被劍玉姬借走頭顱,看來是
不準備再還了。
  劉子駿和劉箕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麼秘法,斷頸處血
跡尚新。
  劍玉姬拿出一支朱紅色的珊瑚筆,深紅色的筆鋒在革囊中蘸滿鮮血,然後點
在龍睛上。
  龍睛微微一閃,隨即又沉寂下去。
  劍玉姬換了一隻革囊,執筆再點,這次卻毫無動靜。
  不待劍玉姬開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後退去。
  劍玉姬第三次落筆,龍睛重新閃動了一下,雖然還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
了許多。
  三顆人頭能有一顆有用,已經足夠讓人滿意。劍玉姬不斷落筆,隨著鮮血的
滲入,那對龍睛越來越亮。等最後一隻革囊中的鮮血堪堪用盡,冥冥中忽然傳來
一聲龍吟。
  「去!」劍玉姬低叱一聲,朱筆揚起。
  革囊中殘餘的鮮血順著筆鋒所指,飛上大門,濺在丹紅的鳳目中。
  隨著一聲清越的鳳鳴,門側那行鮮紅的字跡仿佛有鮮血湧入,沿著筆劃迅速
擴散,一點一點變得血紅。與此同時,厚重的青銅大門發出沉悶的「軋軋」聲,
緩緩打開。
  密閉的門縫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線,變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繚亂。程宗揚屏住
呼吸,望著逐漸開啟的青銅大門,一邊不動聲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這時,那個正在變紅的「劉」字突然一滯,擴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徑,
在字跡上滾動片刻,然後猛地從雜亂的刻痕中滲出,淋淋漓漓淌落下來。
  接下來,眼前的局面就整個亂了套了。鮮血爭相從各處字痕上流淌下來,像
小兒塗鴉一樣混成一團。剛才還充滿神秘色彩的龍吟鳳鳴之聲,這會兒就像生意
正好的雜貨鋪一樣,你一聲我一聲叫個不停,簡直是逼格掃地,斯文喪盡。
  長明燈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動起來,那對幻化出的龍鳳圖案神聖全無,像
跳大神一樣在空中一通亂擰,最後放了兩團不大不小的煙花,重新變回兩朵昏暗
的火苗。剛剛開啟一線的青銅大門像被人踢了一腳似的,「呯」的合緊,所有的
聲息同時消失,再也沒有動靜。
  在場的眾人怔了半晌,然後齊刷刷抬起頭,望向門側那個被人用利器胡亂劃
過的「劉」字。
  程宗揚心裏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鳥人的遺物,自己都有種
大開眼戒的感覺。這鳥人太會玩了。劍玉姬算無遺策,妙計無雙,翻手為雲,覆
手為雨,輕而易舉搞定天子,先搶永安,再掠長秋,出入兩宮如入無人之境,玩
弄漢國於掌股之上,手握傳國玉璽和皇后之寶,天下莫與爭鋒。然後呢?
  遇到岳鳥人,還不是一腳踩上狗屎?
  程宗揚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充滿同情地欣然說道:「怎麼了這是?
玩砸了?」
  劍玉姬面色平靜,只微微顰眉。
  齊羽仙神情凝重,遠遠看著仙姬執筆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還不夠純,」程宗揚道:「要不要再多找幾個宗室放放
血?」
  西門慶臉色十分難看,他衣袖一捲,收起玉璽。一旁的聞清語也收起皇后之
寶,放回囊中。
  仇雍負著雙手,望向緊閉的青銅大門,良久道:「走吧。」
  仇雍頭也不回往來路走去。巫宗諸人緊隨其後。
  程宗揚道:「這就走啊?不多坐一會兒?」
  劍玉姬輕笑道:「此地群狼環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膽,不妨暫停
片刻。」
  程宗揚心頭一緊,「什麼意思?」
  劍玉姬等人加快腳步,不多時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歸寂靜。
  程宗揚越想越不對,「我們也走!」
  雲丹琉道:「哪邊?」
  周圍八條通道,除了被青銅門封住的一處,劍玉姬等人走的一處,還剩下六
條。程宗揚想也不想,便指著離劍玉姬等人最遠的一條,「這邊。」
  呂雉冷笑一聲,「如果是我,絕不會選那條。」
  「為什麼?」
  呂雉笑而不語。
  程宗揚有心給她一刀,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齊羽仙道:「若是讓娘娘來選,走哪條合適呢?」
  呂雉指向對面一條通道。
  雲丹琉道:「讓你選呢?」
  齊羽仙道:「我選旁邊一條好了。」
  「那這三條都不選。」雲丹琉道:「我們選這邊!」
  齊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雲丹琉不屑道:「我縱橫海上的時候,你還沒發育呢。」

  那條通道與來時截然不同,一進去就是長長的階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一
直走了半個時辰,階梯終於消失,腳下變成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
  程宗揚拿起手電筒四處照射,只見小徑兩旁是成片的林木,不過樹木早已焦
枯,枝葉化為灰燼,只剩下參差不齊的樹幹,一片漆黑。

  「這不會要變成煤吧?」程宗揚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樹身猶如石質。
  一直蜷在齊羽仙懷裏的雪雪忽然抬起頭,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後掙脫出來,
撒開四條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眾人對視一眼,然後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氣奔出里許,周圍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揚眼睛一亮,看到
林中一個人影。
  罌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從高處落下,半身都沾滿黑灰,手臂也擦破
了一大塊。
  「主子!」罌粟女掙紮著站起身,一邊向他們招手。
  程宗揚大喜過望,對雪雪誇讚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還是條警犬呢!」
  這種地方光線全無,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場。
  「就你自己嗎?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後就落到這裏。」罌粟女道:「這地方什麼都看
不見,到處都黑糊糊的。」
  雲丹琉道:「受傷了嗎?」
  「沒有。就是摸著黑走,撞了好幾次。」
  眾人說話時,雪雪還在撒著歡地往前跑。程宗揚一看有門,趕緊追上。
  這次又跑出里許,林中現出一個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樹木後面,雙目緊閉,臉色因為失血而一片蒼白。
  陶五這個世僕運氣倒是不錯,昏迷不醒還能碰上自己。大家雖然沒有什麼交
情,但總不能見死不救。
  程宗揚走過去,準備把他背上,可剛繞過枯木,他渾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隻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聽到動靜,它從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腦
袋,然後示威般張開嘴巴。
  牠頭顱看似不大,可嘴巴張開的幅度簡直如同一條鱷魚,好像整個腦袋都裂
開一樣,只剩下一張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猙獰可怖的利齒和腥黑色的舌頭,零亂
的血肉和內髒掛在牠齒間,不斷滴落。
  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邊聽不到任何叫聲,只能感覺到髮絲微微振動。
程宗揚不敢轉身,他盯著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後退去。
  腦後風聲響起,程宗揚手腕一翻,將長刀貼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聲,刀尖撞上利齒,將襲來的怪物撞飛。
  程宗揚盯著面前的怪物,用餘光打量著四周。周圍的焦木上不知何時已經多
了十幾隻相同形色的怪物,牠們體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
時踞伏在漆黑的樹幹上,嘴巴倏忽張開到一個可怕的幅度,然後又猛地合上,利
齒發出「卡卡」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揚心裏早把小賤狗罵了一萬遍,這死狗直接把自己領到怪物窩裏來了,
牠是成心的吧?
  對面的怪物從屍體上撕下一條肋骨,「卡嚓卡嚓」吃了個幹淨。堅硬的骨骼
在牠齒下就像脆黃瓜一樣,無論是牠牙齒的鋒利程度,還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
心驚。
  程宗揚眼睛絲毫不敢亂眨,楚雄顯然死了不短時候,自己的生死根連一點死
氣都沒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窩十幾隻怪物,唯有眼前這隻怪物獨享了整具屍
體,能有這樣的待遇,對面這隻怪物八成是首領。
  從後趕來的雲丹琉失聲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別過來!」
  話音未落,那隻怪物猛地縱身,掠過一道殘影,卻是繞開程宗揚,直接撲到
雲丹琉面前。
  雲丹琉反應極快,青龍長刀捲起狂飆,往怪物劈去。這一刀若是斬中,那怪
物就算是鐵鑄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圓滾滾的,仿佛塞了一隻皮球,可牠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
過刀影,鱷魚般的巨口一張,咬住雲丹琉的手臂。
  雲丹琉躲閃不及,手臂被兩排利齒咬中,她嬌叱一聲,真氣直貫臂膀。那怪
物利可斷骨的牙齒撕開衣袖,卻咬不穿她的護身銀甲,反而被真氣生生震開。
  那怪物打了個滾,退到屍骸處,然後又張開嘴,無聲地嚎叫起來。
  「快走!」程宗揚意識到牠在召喚周圍的怪物,立即揮刀擲出,閃身疾退。
  周圍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不知有多少怪物從四面八方湧來。
  「該死!」齊羽仙道:「怎麼把這些怪物招來了!」
  雲丹琉道:「獸類怕火!放火把它們嚇走!」
  「不行!」齊羽仙尖聲道:「這裏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誰
都逃不了!」
  程宗揚心頭一動,「這地方不會是被燒過吧?齊姊兒,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
的螞蚱,你要再藏著掖著,我們倒黴,你也好不了!」
  齊羽仙一咬牙,「我聖教以前進來過,曾經遇見過這種叫魘狼的怪物,傷亡
慘重。」
  「那你怎麼不提醒我們?」
  「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教尊說,幽冥狼所在之處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禦天王也來過?」
  齊羽仙道:「教尊與岳賊與此大戰過一場。看情形,岳賊難以取勝,才用詭
計縱火燒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禦天王吧?」
  齊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聖教中人,汙蔑聖教,貶低教尊,對你
有什麼好處?」
  「誰讓他擋我的路?」小紫道:「那個老家夥,早該退下去了。」
  「喂!」雲丹琉道:「你們教尊沒說過怎麼對付這種怪物嗎?」
  齊羽仙面無表情地說道:「教尊吩咐過,遇到魘狼盡量避開,如果避不開,
設法找到魘狼的首領,把牠斬殺。無論如何不能被牠們圍住。」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那隻疑似魘狼首領的家夥早已退得不見蹤影,這會兒還
說個屁啊。
  「來吧!」程宗揚舉刀橫在身前,朝面前的怪物大喝一聲。
  數十頭魘狼四面圍攏,然後猛地躥出數條。刹那間,四面八方布滿了巨大的
鱷口,同時咬下。
  程宗揚等人背靠著一截焦木,焦枯的樹身即使被焚燒之後,殘留部分仍有數
丈高。程宗揚、雲丹琉、齊羽仙各自出刀,被襲來的魘狼劈開。
  第一波攻勢只是試探,緊接著,第二波魘狼又撲了上來。牠們鼓動著腋下的
肉翅,張開的巨口足夠把人整個吞下,裏面層層疊疊的利齒像尖刀一樣。
  牠們剛才能透過雲丹琉的刀光,並不是有什麼妖法,而是速度實在太快。程
宗揚一刀劈出,卻只斬中一個殘影,那條魘狼一口咬下,將他整條手臂都吞入口
中。自己沒有雲大妞的橫練功夫,危急關頭,程宗揚勉力豎起長刀。眼看鱷魚般
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紮個對穿,那魘狼腦袋微微一側,從豎咬變成橫咬。程宗
揚急忙撒手,「卡」的一聲,長刀被魘狼咬住,刀尖在牠齒下崩斷。
  程宗揚左手掌骨被曹老頭拍斷,無法施展雙刀,但身上還是習慣性地帶了兩
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魘狼咽喉,可魘狼的皮
毛堅韌之極,這一刀竟然只刺進寸許,就難以為繼。
  受創的魘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長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經被咬得扭曲
變形。
  一旁的雲丹琉進退如風,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長近身搏殺,手中那
柄用珊瑚鐵改造過的青龍偃月長刀更是威力盡展,程宗揚用的漢軍製式環首刀只
在狼皮上戳了個小洞,死在雲丹琉刀下的魘狼已經有三頭。再加上她的橫練功夫
和用來護體的貼身銀甲,即使偶爾不慎被魘狼咬住,也不會留下致命的傷勢。
  罌粟女修為稍遜,但她待在程宗揚和雲丹琉之間,壓力倒是最輕的。
  齊羽仙的彎刀出手詭異,單論刀法,程宗揚那手傳自二爺的五虎斷門刀拍馬
難及。可惜這種硬碰硬的搏殺非其所長,眼下局勢最危險的反而是她。
  魘狼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頻率越來越快。齊羽仙被逼得步步後退,差不多
半個身子都藏在程宗揚背後。
  呂雉道:「你們想死,非要拉著哀家墊背嗎?」
  小紫笑道:「險些忘了,你還能飛呢。程頭兒,你要不要騎到她身上?」
  呂雉玉頰怒氣微現,過了一會兒道:「我最多只能帶一個人。」
  「多帶幾次就好了。」
  呂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嗎?」
  小紫笑道:「我們可以給你綁條繩子,等你飛過去,再把你拽回來。」
  齊羽仙道:「她能飛?」
  「你要不要試一下?」
  「能飛也跑不了。」齊羽仙道:「你以為它們的肉翅是擺來看的嗎?」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個首領殺掉。」
  魘狼攻勢正好退去,給了眾人一絲喘息的機會。齊羽仙指著自己的鼻子,愕
然道:「我?」
  「你是誘餌啦。多努力一點,就算被牠們吃掉,也要掙紮一下。」
  齊羽仙冷笑道:「掩護你嗎?」
  「是她。」小紫對呂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過去,找到那個首領,
接著裝作要飛的樣子,但一定不能真飛,要讓牠咬住你。然後讓程頭兒過去,把
那個首領殺掉。」
  呂雉冷笑道:「讓我自己去喂魘狼?」
  「運氣好的話,程頭兒殺掉魘狼,還能把你收拾好,盡量拼整齊一點。」
  「做夢!」
  小紫豎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輕輕搖了搖,「不聽話可是要被懲罰的哦。」
  呂雉仰天大笑,「本宮母儀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威脅?何其謬哉!」
  小紫歎了口氣,同情地說道:「你會後悔的。」
  呂雉不屑地冷哼一聲,「你能活下來再說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腦袋,雪雪張開口,吐出一隻血跡斑斑的玉瓶。
  周圍魘狼的攻勢一滯,數十雙妖異的眼珠同時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輕輕一搖。魘狼已經停滯的攻勢猛然變緊,如同發狂一樣猛
撲過來。
  「死丫頭!把妖鈴收起來!」程宗揚叫道:「我看到那個首領了!雲大妞!
把刀給我!」
  雲丹琉毫不猶豫地把那柄青龍偃月刀擲了過來。程宗揚飛身而起,順手抄起
龍刀,用刀背磕飛一頭撲來的魘狼,借勢越過狼群,往楚雄的屍骸撲去。
  那隻魘狼果然還在埋頭吞噬屍體,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揚一聲不響,雙手握住刀柄,舉過頭頂,然後疾劈而下。
  「不是牠!」小紫道:「牠是一條懷孕的母狼!」
  程宗揚刀鋒已經斬下,那條魘狼才發覺威脅,牠故技重施,張開鱷魚般的巨
口往刀上咬去,忽然牠似乎發現了什麼,千鈞一發之際拖著圓滾滾的腰身往側方
閃開。
  長刀落下,焦枯的樹木被整個剖開,魘狼一側的肉翅被刀鋒斬中,濺出一股
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氣息從枯木後方升起,一頭龐大的魘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
現在眾人面前。
  牠體型有一般魘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滿鱗片,翅骨根根凸起,猶如魚
鰭。牠張開巨口,口內居然是重疊的三層利齒,隨著口腔的開合,參差起伏。
  牠喉中發出無聲的嚎叫,周圍的魘狼停止攻擊,像臣屬一樣伏在地上,瑟縮
不已。在場的眾人聽不到一絲聲音,雙耳卻像被鋼針攢刺,傳來陣陣劇痛。
  程宗揚將左手遞到嘴邊,用牙齒咬開繃帶,然後舒展了一下手掌,緊緊握住
刀柄。這些天宮裏宮外血戰不休,他吸收的死氣綿綿不絕,即使只拿出少許轉化
為生機,也足夠治愈身上的傷勢,若非死太監下手太過陰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
以痊愈了。
  魘狼首領肉翅張開,在腋下緩緩鼓動。程宗揚額角滾出一滴冷汗,這點子太
過紮手,看起來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牠。萬一死丫頭沒過門就守寡……
啊呸!等幹掉這個妖物,自己還要跟雲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罌奴也拉上。
  「程頭兒,讓開!」
  小紫一聲嬌喝,將都盧難旦妖鈴擲了過來。伏在地上的魘狼同時抬頭,隨即
又被魘狼首領散發的威壓懾服下去。
  魘狼首領騰身而起,張口往妖鈴咬去。
  「四哥哥!」
  隨著小紫的召喚聲,一柄漆黑的翼鉤從黑暗中探出,挽住魘狼首領的脖頸,
輕輕一提。魘狼巨大的頭顱飛了出去,斷頸噴出濃黑的汁液。
  一隻手從旁伸出,穩穩接住玉瓶。
  程宗揚又驚又喜,「四哥!你怎麼在這裏?」
  斯明信古怪的聲音響起,「北宮地下多出一條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過來。」程宗揚默默把他的話補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見
蹤影,永安宮湖底的異動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尤其是這裏面還牽涉到岳鳥人,
這可是大事。漢國就算全滅了,也別想把四哥拉回去。
  魘狼首領被斬首的一刹那,周圍的魘狼全都陷入瘋狂,牠們沒有攻擊在場的
人類,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勝負。甚至有幾頭魘狼圍住那條懷孕的母狼,
瘋狂攻擊牠的腹部。
  「這些魘狼首領一死,就會彼此爭咬,直到出現新的首領。」斯明信停了一
下,然後道:「是岳帥說的。」
  程宗揚感覺很不好。周圍彌漫的死氣像潮水一樣不斷湧入丹田,尤其是剛剛
被斬殺的魘狼首領,死氣濃厚之極,丹田內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氣旋已經到了崩潰
的邊緣。他幹笑一聲,「看來岳帥進來過。哎,他說過漢宮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沒有作聲,他走過去,把玉瓶交給小紫。
  小紫舉起雪雪的小爪子搖了兩下。
  斯明信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報一個微笑,最後還是沒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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