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開口出聲,呂雉和曹季興同時變了臉色。呂雉先是疑惑,緊接著勃然大
怒,她剛張開嘴,齒舌間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將折扇塞到呂雉嘴裏,堵住她的喝罵。轉過身,就看到一張笑得
跟菊花一樣的老臉。
曹季興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撲過來替蔡敬仲擦乾身上的水跡,一邊滿臉堆歡
地說道:「哎喲!這不是小蔡嗎?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
蔡敬仲壓根就沒興趣搭理他,一邊哼哼哈哈地敷衍幾聲,一邊自顧自打量著
石窟。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出口原來在這裏啊。」
「出口?」程宗揚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邊被圍了,救人去吧。」說著在石邊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經把話帶到了,跑腿這種力氣就不是他的事了。
冰層上方,郭解等人已經陷入重圍。
眼見著程宗揚掉入冰窟,眾人都趕來相救,誰知道那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連個泡都沒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水位劇降不說,有些地方還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亂石,猶如叢生的石林。這麼一耽誤,反而被劉建抓住機會,
逃到永安殿,轉頭帶來大軍,將眾人堵在湖上。
劉建這一次學聰明了,遠遠躲在陣後,連頭都不露。那些軍士沿著湖岸列成
陣勢,也不上來搏殺,只用弓弩遠射。
冰上箭如飛蝗,郭解立在最前方,雙掌或拍或接,獨自一人將襲來的羽箭擋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隨者分列左右,揮舞兵刃,將餘下的羽箭磕飛。罌粟女與蛇
夫人靠在側後方,攔截遺漏的箭矢,再往後是趙飛燕、趙合德姊妹,還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傷的陶家世僕楚雄等人。尹馥蘭披著陶弘敏的外衣,抱著身子想往
後躲,卻被蛇夫人一腳踢到前面。單論修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論鬥誌
卻是天差地別,若非身後的冰層斷裂,無路可退,她早就丟下眾人逃之夭夭。
「郭大俠!」陶弘敏守在另一側,他一邊揮刀撥開箭矢,一邊叫道:「冰上
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待在這兒,只能給人當活靶子!」
郭解沒有回頭,他對面的劉建軍陣勢雜亂,連旗號也不統一,是典型的烏合
之眾,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幾乎人手一把勁弩。出自武庫的漢國軍用強弩犀利異
常,無論誰面對這數百張勁弩,也不敢掉以輕心。
郭解旁邊一名大漢長聲朗笑道:「某家做夢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宮中大殺四
方!今日追隨郭大俠一戰,死而無憾!」
陶弘敏臉一黑,這些市井強梁,壓根兒不拿自家的性命當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億萬,不是爛命一條啊。
他扭頭道:「蔡公子呢?還沒回來嗎?」
蛇夫人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雲丹琉聯手去救,
此時音信皆無。
郭解盯著對面亂哄哄的劉建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頓時頭皮發麻,驚道:「大黃弩!」
岸上的劉建軍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來了大黃弩。陶弘敏心裏一陣一
陣發毛,這玩意力道足以破牆,根本無法硬接,一旦布置停當,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勁咬了牙,「說不得!只能衝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時突圍不在話下,罌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機會,不過趙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劉建軍架好大黃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個
郭大俠。
忽然幾名內侍縱馬從永安宮方向奔來,大聲說了幾句什麼。岸邊的亂軍一陣
騷動,隨後內侍撒下大把金銖,數十名軍士搶過金銖,揣進腰裏,然後爭相跳上
冰面。
對手勝券在握,卻突然改變戰術,這是要上來貼身肉搏?他們哪兒來這麼大
的膽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電轉,正思量間,那些軍士接下來的動作
讓他如墮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聲。
那些軍士並沒有靠近,他們只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藉著弓弩的掩護,
用兵器奮力鑿擊冰面。
眾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鑿穿,下面有水還能靠浮力勉強支撐,可此時冰層
下的水面下降了遠不止一丈,冰層斷裂,大夥全都得掉進湖裏,再想突圍,難比
登天。
「殺吧!」陶弘敏回頭叫道:「我和郭大俠向東,把他們引開!你們往北!
能逃一個是一個!」
郭解沒有作聲。
陶弘敏叫道:「衝出去再回來救人!」
郭解對三名追隨者道:「你們一起往東,殺出去。」
三人互視一眼,齊聲應下。
陶弘敏一馬當先,往東衝去,三名追隨者緊跟其後。
尹馥蘭也想走,卻被蛇夫人拽住髮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著你呢!又想
丟下主子逃命?」
尹馥蘭又急又氣,尖叫道:「留在這裏等死嗎?」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沒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實死在這兒!」
陶弘敏等人去勢極快,轉眼就與劉建軍交上手,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
豪少爺,動起手來也不含糊,七八名軍士衝上來,竟沒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窺到
空處,一個閃身殺進陣中。
混亂中,一支弩箭近距離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見他皮甲上符紋微轉,一道幽
藍的暗光閃過,那支足以穿透鐵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飛。
郭解回過頭,「你們往北,郭某在這裏擋著他們。」
罌粟女心懷猶豫,不由看了趙飛燕和趙合德一眼。有郭大俠掩護,她與蛇夫
人盡可脫身,這對姊妹花卻是顧不得了。
趙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帶上她們,大夥只能一起死。自己與姊姊能從寢宮逃
出來,已經是僥幸,何苦連累他人?
她握著姊姊冰涼的手掌,「郭大俠和姊姊們趕快走吧,我和姊姊……從這裏
跳下去!」
趙飛燕嫣然一笑,姊妹倆相擁著往冰層的裂隙跳去。
「先別跳!」冰層下方傳來一聲嬌叱,接著一個人影躍上冰面。雲丹琉渾身
是水,龍刀背在身後,她一手一個挽起趙氏姊姊,說道:「下邊有出路!我帶你
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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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已經下降兩丈,湖底大半還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烏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於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積了無數奇石,高低不一,形狀
千姿百態,此時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參差不齊的怪石叢林。
白朦朦的光線從頭頂的冰層透入,在石林間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紋路,令人彷
彿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水晶內。
雲丹琉挽著趙氏姊妹,像魚一樣在石叢間的湖水中遊動。她水性極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狀況,不僅輕易就避開水底嶙
峋的亂石,反而在石上頻頻借力,雖然帶著兩個人,仍然遊得輕鬆自如,趙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彎上一樣,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遠不及雲丹琉,但修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間,在石林上大步如
飛。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無比,水退之後表面又結了一層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卻步履從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蘭就狼狽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勝於無,腳下更是連鞋子都沒有。罌粟女和蛇夫人對她屢次棄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過眼,苦活累活全都打發給她,這會兒就讓她去照顧盛姬,還專門吩咐不能讓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涼生病,仔細你的皮!」
尹馥蘭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著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腳趟
著冰冷的泥水,勉強行走。一路上滑倒數次,妖嬈白豔的雙腿粘滿淤泥,狼狽不
堪。
石窟仿佛一個斜扣的酒甕,朝下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亂石叢林的遮
掩下,極難發現,若非如此,蔡敬仲和雲丹琉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離石窟還有十餘步,頭頂轟然一聲巨響,一大片冰層仿佛天塌一樣,崩碎掉
落,墮入湖中,濺起無數碎冰泥水。
聽到聲音,程宗揚從石窟中探出身來,遠遠向眾人招手。幸好冰層墜下的位
置已遠,只是有驚無險,為避免被劉建軍看到蹤跡,眾人加快腳步進入石窟。
趙飛燕和趙合德衣裙略濕,別無大礙。盛姬陷身火場,雖然沒有被燒到,但
被煙氣嗆暈,此時還未醒來。罌粟女與蛇夫人一見到小紫,頓時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禮問安,殷勤服侍,順便狠告了尹馥蘭幾記刁狀。尹馥蘭見到紫媽媽,連大
氣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認命地等候發落。
小紫沒有理會這些侍奴的勾心鬥角,倒是拉著雲丹琉的手,饒有興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過人的雲大小姐看得俏臉飛紅。
雲丹琉甩開她的手,氣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摟住雲丹琉的手臂,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丹琉玉頰愈發紅了,
卻沒有再甩開她,而是拉著小紫走到暗處,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