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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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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十指如鉤,猶如猿猴一樣在城牆上攀爬。他左邊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
是高明,腳尖一點,身體就筆直拔起丈許,竟然在陡峭的城牆上如履平地。至於
他右邊那個,雲丹琉一眼看去,都覺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還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著一條亮紫色披風,裏面是粉紅色的長袍,臉上戴著一副極為少
見的墨鏡,腳踏一雙繡花攢珠的絲履,手裏一柄大紅折扇搖得跟蝶翅一樣,活像
一只慌著採花拾蜜的穿花蝴蝶。他一邊倏倏地往上飛,一邊嘮叨道:「可是說好
了啊,金銖!得是金銖!別拿銀銖來糊弄我!」說話間,唇上兩撇小鬍子好像要
飛出去一樣。
  程宗揚氣得七竅生煙,「金銖就金銖!少根汗毛就拉倒!」
  「瞧你說的,還信不過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銅銖,厲聲叫道:「郭大
俠!當心!」說著屈指彈出。
  郭解聽到背後襲來的風聲,身體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別擋我財路!」
  利字當頭,死太監狂性大發,一邊不要命地衝上城頭,一邊拉起披風一通瘋
扯,撕得稀碎。
  雲丹琉望著越來越近的程宗揚,眼中滿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
揚一把,卻被那隻風騷的花蝴蝶攔腰抱住。
  蔡敬仲一試斤兩,大叫一聲,「賺了!」然後一把將雲丹琉扔了下去。
  城上的守軍勉強結好陣勢,一波利箭雨點般射來。蔡敬仲站在城堞中間的凹
處,半步不退,一把折扇甩得看不見人影,將箭矢盡數攔下。
  雲丹琉毫無防備地從城頭墜下,驚得花容失色,一時間只本能地捂住胸口,
生怕懷裏的孩子掉下去。
  忽然腰間一緊,卻是那人的披風不知何時已經擰成繩索,繫在自己腰間,另
一端側繫在那人腿上。
  雲丹琉下墜的衝擊力使蔡敬仲往後滑了半步,險些從城堞間失足落下,他不
驚反喜,讚道:「夠份量!」
  程宗揚反身滑下,一把攬住雲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緊了!」然後抬肘一
擊,將城牆外面包的青磚擊碎,一手扣住凹處,穩住身形。
  雲丹琉紅唇發白,氣得聲音直抖,「他是誰!我要砍死他!」
  說話間,那人從城頭飛下,叫道:「拉住了!」
  他本來想靠程宗揚借把力,但程宗揚二話不說,抽刀將雲丹琉腰間的布條斬
斷。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掙紮了一下,然後像只斷線的風箏一樣直落下去。
  「啊!」雲丹琉驚呼一聲。
  「放心吧,」程宗揚道:「禍害活千年,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漢正在押陣,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衝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從容,將城上襲來的箭矢、檑石一一擋開,護著兩人往城下攀去。
  等兩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著,倒是趙充國因為接他,
扭傷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不過考慮到蔡敬仲摔成肉餅,自己的欠條就真打水
漂了,這點小傷只能認了。
  城頭上的家奴彎弓放箭。眾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傷的左手勉強比
出兩根手指,對程宗揚說道:「兩石!」
  程宗揚目視著他。
  蔡敬仲舉起手,發誓一樣說道:「真有兩石!」
  雲丹琉疑惑道:「你們在說什麼?」
  蔡敬仲「刷」的抖開折扇,「我們剛說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來,你有多
重,他就給我多重的金銖。我算算啊……」
  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銖按官秤是二錢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兩石二
百四……正好一萬金銖。」
  雲丹琉怔了片刻,然後吼道:「你才有兩石!你們全家都兩石!」
  程宗揚微笑道:「蔡爺,你有種當著雲大小姐的面再說一遍:她的體重有多
少來著?」
  蔡敬仲把墨鏡往下撥了撥,目光炯炯地看著雲大小姐,過了一會兒誠懇地說
道:「我沒說你胖。」
  如果目光能殺人,蔡敬仲這會兒都成餡兒了。雲丹琉鳳目生寒,從牙縫裏擰
出兩個字,「兩?石?」
  蔡敬仲扭頭道:「刀算嗎?」
  程宗揚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蔡敬仲肉痛地說道:「那去掉五斤。」
  「鏘」的一聲,雲丹琉將那柄半人高的青龍偃月長刀插在蔡敬仲腳前,幾乎
剁掉他繡花靴子上鑲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
  「八十二斤!」
  蔡敬仲眼睛一亮,「你們的孩子得算吧?」
  「睜大你的狗眼!」
  「哦,是定陶王啊。」蔡敬仲一臉失望。在他眼裏,諸侯王還不如雲大小姐
身上的贅肉來得美妙。
  程宗揚趕緊伸頭去看,蔡爺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筆錢,對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揚笑道:「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認,我就掏錢。」
  雲丹琉冷冷睨視著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雲丹琉片刻,然後抖開折扇,遮住面孔,湊到雲丹琉耳邊,
輕聲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
  雲丹琉「騰」的紅了臉。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錢跟大小姐加起來夠一百五十斤就行。」
  雲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錢!——九十斤。」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說嘛,大小姐身輕如燕,體重絕
不過百。」
  九十斤,雲妞那兩條大長腿看著都不止……這種事,程宗揚再有膽子也不敢
揭穿,老實裝傻道:「多少金銖?」
  「三千七百五。」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說道:「打個折,你就給三千八吧。」
  「還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揚冷笑,但這會兒也顧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
就三千八。」
  說著他小心往雲丹琉懷裏伸出手,想試試那小屁孩是不是還有氣。結果他手
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後嘴巴一扁,放聲
大哭起來。
  雲丹琉臉色發僵,那件白蟒勁裝滲出一片水跡,迅速洇開。
  從郭解、趙充國到程宗揚,一群大老爺兒們全都幹瞪眼,三人加起來會的功
夫大概有上百種,但換尿布這手藝誰都沒練過。
  「蔡爺?」程宗揚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臉嫌棄地搖搖頭。
  「你一個當太監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嗎?」
  「宮裏好幾十年都沒生過了。」
  程宗揚扭頭道:「老趙?」
  「我練的鐵砂掌。」趙充國憨厚地說道:「平常自個兒擦屁股都硌得慌。」
  「郭大俠……」程宗揚說了一半,自己就放棄了,「算了。」
  程宗揚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個幫手。倒是剛尿了褲子的定陶王哭聲越來越嘹
亮。
  雲丹琉一邊笨手笨腳地拍著,一邊道:「給我找塊布!還有衣服!」
  「對!對!對!趕緊找一身衣服!」
  「兩身!他也要換。」
  忙亂間,遠端的複道突然冒起一股濃煙。程宗揚省悟過來,「差點忘了!趕
緊放火!」
  「別!」雲丹琉叫道:「趙皇后說不定在裏面!」

  …………………………………………………………………………………

  複道內的易燃物雖然清理過,但潑上的燈油沒有那麼容易清理,火頭一起,
複道內頓時濃煙滾滾,烈火沿著木製的廊橋迅速蔓延。伴隨禦駕出行的黃門鼓吹
扔掉樂器,拚命奔逃。眾人連驚帶嚇,再加上被煙火一熏,有些體弱的宮女不由
昏迷倒地。
  程宗揚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果決的人,就比如此時——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
出的,放火的後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宮人,還是禁不
住心生惻隱。
  一名小宮女跌倒在地,還未起身,就被慌不擇路的內侍踩踏。程宗揚騰身攀
住橫樑,從奔逃的人流頭頂越過,不惜大費周章地將那名宮女救起,送到安全區
域。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蔡敬仲已經揪住幾名內侍問明原委,過來說道:「禦駕
是空的。半個時辰之前,劉建已經去了北宮。」
  「皇后呢?」
  「不在。」
  程宗揚微微鬆了口氣,但心頭仍是沉甸甸的。天子出行,單是隨侍的黃門鼓
吹就有一百餘人,加上其他內侍、宮人,其數不下五百。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圖
兩端同時放火,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即便現在只在一端放火,傷亡也不會小。
劉建不在,難道這些人都白死了?
  大火越來越近,滾滾黑煙薰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雲丹琉說道:「劉建不在這
裏,把他們燒死有什麼用?」
  蔡敬仲道:「這會兒若是救火,可就沒時間救皇后了。」
  雲丹琉雙手持刀,舉過頭頂,然後一聲嬌叱,疾劈而下。刀鋒的青光沒入木
製的橋面,足足劈出數丈。接著她伸腳一踏,複道的地面齊齊斷裂開來。整條複
道架在夯土的礎基上,此時一端被雲丹琉揮刀劈開,橋面懸空垂下,另一端在烈
火焚燒下,很快難以支撐。橋身發出「吱啞吱啞」的響聲,一點一點下沉,片刻
後,轟然一聲巨響,橋身從空中墮下。
  墮下的廊橋內還有未逃出的內侍,但雲丹琉果斷地棄之不顧,「好了!我們
去北宮救人!」
  「為何是北宮?」趙充國道:「說不定皇后還在南宮。」
  「因為劍玉姬在北宮。」程宗揚不再去想那些無辜的死者,「羽林天軍和司
隸的徒眾都在南宮,聞清語擄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宮才穩妥。」
  剛給自己換了一個新身份的蔡敬仲顯然不樂意冒險,「那我們也應該先跟金
車騎他們會合啊。」
  趙充國自告奮勇,「我去便是!」
  「你去知會金車騎。我們去北宮。」程宗揚道:「定陶王就別再入宮了,請
郭大俠安排人手,先找個穩妥的地方安置下來,再設法送給秦夫人。」
  王蕙身邊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當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們幾個?」
  程宗揚道:「會之和單超等人尚在北宮。」
  雲丹琉道:「那還等什麼!」

  …………………………………………………………………………………

  北宮,白虎觀。
  北宮建築大都集中在東北方向的永安宮一帶,西南一帶宮闕稀少,朱雀門以
西,白虎門以南,面積佔據北宮四分之一的區域內,幾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
寺獄隱藏在森森古木之間。
  來自胡地的巫師退出爭鬥,呂氏門下的死士臨陣倒戈,四散逃亡,呂雉羽翼
盡失,孤身遠颺,此時只剩十餘名死士佔據了北寺獄西側的角樓,據險而守。
  他們並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檜等人攔住去路。這十餘名死士中,包括殺害
鄭子卿,嫁禍給郭解的楊七和伊震,還有幾名已經被揭穿身份的僧人。程宗揚臨
行時專門交待過,這些人一個都不許放過。
  單超主張應全力進攻,不給對方任何喘息之機。石敬瑭卻拖拖拉拉,只張羅
著一眾手下架起大黃弩,把角樓四面圍住,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還不動手,反倒擺
出一副久戰的架式,像是要跟對手耗到天荒地老。單超忍不住質詢,石敬瑭也不
含糊,理直氣壯地宣稱兒郎們性命要緊,堅決不與對手玩硬的。
  單超沒想到這披雲大漢看似豪勇,竟然膽小如鼠,寒聲道:「兩軍相逢勇者
勝。閣下一味坐守,難道要靜觀其敗?」
  「沒錯,」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們也逃不了,大夥就對著耗唄,誰怕
誰啊?」
  「眼下我等已然佔了上風,正該趁其立足未穩,一舉破敵!」
  「差矣!差矣!」石敬瑭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既然咱們已經佔了上風,
幹嘛還要跟他們玩命?吃飽了撐的?」
  單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於敵,竟爾不敢一戰?」
  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壓低聲音道:「君侯說了,裏面有六個光
頭,方才你也看見了,連盧老五都吃了虧。那幫禿驢都是不要命的瘋子,喪失理
智了都,跟他們玩命,劃不著啊。」
  單超吸了口氣,「我上!」
  「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單超一眼。
  單超身為閹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壓下傷勢,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丟
棄的環首刀從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請便,我等在下面給公公呐
喊助威,保證聲音高高的。」

第五章

  單超臉上青氣浮現,沒想到陽武侯手下的衛隊長,竟然是這麼個不要臉的憊
賴貨。
  秦檜笑著打圓場,「單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獸猶鬥,那些賊禿
暴起傷人,折損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們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單超道:「這要耗到什麼時候?」
  石敬瑭擰眉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瞧我的!」
  石敬瑭攏起雙手,扯開喉嚨叫道:「上面的兄弟聽好了!我們君侯說了,他
與諸位無冤無仇,只與那幫禿驢不共戴天!只要諸位兄弟棄暗投明,石某保證,
既往不咎!楊兄弟、伊兄弟,你們別怕!大夥都是給人辦事的。頂多是從犯!再
說了,你們也就殺了個書生,郭大俠全家是誰殺的?天子啊!這賬怎麼也算不到
你們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擔保!絕不讓郭大俠動你們一根汗毛!」
  單超面頰抽動幾下,這人滿嘴跑馬車,牛皮吹得驚天動地,問題是吹得這麼
天花亂墜,能蒙住人嗎?
  單超只是腹誹,秦檜已經厲聲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幾位兄弟都是好漢,保他們一命怎麼了!」
  秦檜高聲道:「楊伊二人是罪魁禍首,豈能輕縱?」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撈錢吧!別以為我不知道!郭大俠為了
他們兩個,可是開出兩千金銖的懸賞,外加一枚江湖令!」
  秦檜趕緊攔住他,「閉嘴!說什麼江湖令?」
  「我偏要說!」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誰,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換郭大俠
一次天大的人情!萬金難求的好東西!要不是郭大俠說了只要活口,我哪兒會等
到現在?早把那兩家夥給剁了!」
  秦檜頓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為何要說出來?萬一他們動手拿下楊伊二
人,哪裏還有我們的機會?」
  「我不是想把他們引下來嗎?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銖面前無父子,我跟
你也論不著!大夥各憑手段,發家致富,就看這一鋪了!」
  「急什麼?有財一起發!難道上面的兄弟搶先拿住人,你還能不認?」
  「當然得認啊!要不我著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檜的手,往自己腰裏一按,掙紮著吼道:「別攔我!別攔!拿
到懸賞,金銖我分你一半!」
  兩人口沫橫飛,吵得一片山響,忽然間兩人齊齊閉了嘴。
  角樓上傳來幾聲刀鋒交擊的震響,接著有人一腳踢碎窗欞,躍上窗台。
  樓內有人叫道:「楊七!別中了他們的奸計!」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換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願!」
  楊七揮刀從角樓上躍下,他兩眼滿是血絲,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擋我
者死!」
  「兄弟別怕!我來接你!」石敬瑭說著飛身躍起,反手從肩後綽下長矛,一
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闍都訶那!」頭頂一聲大喝,一個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
氣勢便急劇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聲,兩支大黃弩同時射出,弩尾掛著一張大網,在空中陡然張
開,將那名僧人整個罩住。
  半空中濺出無數血箭,卻沒有預料中的巨響。大網裹著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
人,像塊頑石般墜落在地,正掉在單超腳邊。單超低頭看時,只見網上帶著無數
寸許長的鋼針,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無數血洞。他真氣渙散,全身的精血飆射
大半,只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
  石敬瑭將楊七四肢扭斷,得意洋洋地拖過來,與秦檜互擊一掌,吼道:「漂
亮吧!哥兒們這網專破內家真氣!想跟我玩命?沒門!」
  單超沉默片刻,最後拱手道:「單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幾句牛皮過癮,角樓上忽然傳來一片驚呼,那些死
士瘋了似的從角樓四面躍下,一個個面容扭曲,似乎樓內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角樓內,幾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開兜帽,露出光溜溜的頭皮。他們分據四
方,雙手合什,盤足趺坐,齊聲念誦道:「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
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隨著眾僧的諗誦,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潮水一樣在眾人身上激蕩著,越
來越澎湃。
  周圍的死士見識過這些僧人激發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見狀立刻四散
奔逃。他們不是怕死,但被這幫瘋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連渣都不剩,未免太冤
了點。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著,見他們一窩蜂鑽出角樓,立即搶上攔截。
  兩名死士一前一後落在牆頭,前面一名戴著銀製面具的漢子足尖一點,箭矢
般往外衝去。另一名死士緊跟在他身後,揮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後
抬肘擊中他的後心。
  前面那名死士鮮血狂噴,從牆上一頭栽下,伏地不起。後面的死士撲上去扭
住他的手臂,嘶聲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幹得好!」石敬瑭大讚一聲,飛奔過來,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嚨。
  那名死士抓住頸間的長矛,喉中「咯咯」作響,眼中驚喜的光芒一點一點黯
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沒答理他,一腳把屍體踢開,咧嘴道:「運氣!運氣!抓住兩
個活的!」
  單超道:「郭大俠真有懸賞?」
  石敬瑭長歎一聲,「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摸著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們想個啥法子敲
郭大俠一筆?」
  秦檜還沒回答,單超便冷冷道:「郭大俠身無長物,只怕敲不出來什麼。」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財,敲也是白敲。可惜,可惜。」
  秦檜目光從場中掠過,忽然精芒一閃,「不對!多了一個人!」
  石敬瑭倏然一驚,雙方對峙這麼久,有多少對手,早就數得清清楚楚。困在
角樓上的一共十三個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楊七和一名僧人先後從樓上
躍下,還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腳邊兩人以外,還有五人正
分頭突圍——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單超黑袍一捲,擎出環首刀,往一名戴著面具的死士攔去。
  「小——」
  石敬瑭剛一開口,頭頂猛然傳來一聲巨響,角樓上半截整個爆開,數不清的
血點混著木屑四處迸射,仿佛下了一場血雨。
  那名朝單超衝來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嚇到,往旁踏了一步,身側空門大露。單
超搶到機會,立即猱身上前,刀鋒斜挑,往他頜下斬去。
  那名死士沒有閃避,反而從容揮手,像是主動把手臂遞到刀鋒下一樣,從袖
中揮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處,對單超毫無威脅。站在單超後方的石敬瑭卻臉色大
變,一個魚躍,拚命用長矛挑去。
  念珠中間的絲線早被撚斷,雖然被石敬瑭擊飛數顆,仍有十餘顆穿過矛影。
  單超身後,那名被困在網中的僧人尚未氣絕,十餘顆念珠魚貫而過,將他頭
顱打得粉碎。
  場中血光乍現,為紛飛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紅。單超手起刀落,將那名死士揮
出的手臂齊肘斬斷,刀鋒去勢未絕,擊飛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鐵製面具後面,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帶微笑,用僅存的
左手扯開衣衫,一個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動。
  能清楚看到,他皮膚下細小的血管正瘋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
停扭動,鼓脹欲裂。
  他臉上綻出神聖的光輝,就像殉難的聖徒一樣,用無比虔誠的口氣輕柔地唸
誦道:「闍都訶那……」
  石敬瑭長矛掃來,重重打在單超腰間,將他擊得橫飛出去,然後伏身往地上
一滾。
  兩支弩箭幾乎貼著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張大網猛然張開,罩住那名年
輕的僧人。他皮膚下鼓脹的血管被鋼針刺破,蓄勢待發的精血如同無數細小的血
箭,劇烈地迸射出來,那僧人急劇攀升的氣息瞬間變得紊亂。
  他張開僅存的左手,牢牢護住頭臉,臉上的皮肉鼓脹起伏,接著「呯」的一
聲,頭顱爆成一團血霧。
  石敬瑭爬起來,悻悻啐了一口,「晦氣!」
  六名僧人,一個活口都沒能留下,甚至沒有一具全屍,自己的臉面算是丟到
姥姥家了。
  試圖突圍的死士無一逃脫,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沒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楊
七和伊震兩個,其餘全部砍了腦袋,逐一檢查是否還有光頭混在裏面。
  正忙碌間,樹梢升起一股濃煙,在晦暗的天際下越升越高,越來越近。
  單超岩石般的面頰抽了一下,「是複道。」
  石敬瑭道:「誰放的火?」
  秦檜凝視著濃煙,緩緩道:「必是主公。」
  單超不知道他為何能如此篤定,疑惑地看了過來。
  「眼下能放火燒毀複道的,無非呂氏、劉建與主公三方。」秦檜道:「呂雉
遠遁,呂氏在宮中即便尚有餘黨,此時也自顧不暇。假若他們放火試圖脫身,也
只會選擇宮闕,而不是架在半空的複道。劉建眼下佔據兩宮,更沒有理由燒毀這
條連通兩宮的捷徑。」
  呂氏和劉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雖然放火的理由不
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宮的局勢絕不樂觀。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場中只剩下殤侯的衛隊,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靜下來。
  北寺獄周圍的松林無風而動,枝葉上的積雪簌簌而下。接著,一張凶獰可怖
的面孔從樹後探出,冷冷看了過來。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動著,仿佛
一頭野獸正在嗅探空氣中飄浮的血腥氣。
  「繃」的一聲,架在牆頭的大黃弩猛然一震,一枝標槍般的弩矢撕開空氣,
呼嘯著往那張面孔射去。
  那名獸蠻人半身從樹後探出,雙手掄起一柄銅輪般的巨斧,肌肉鼓動著,一
揮而下,將弩矢狠狠劈開,然後盯了眾人一眼,騰身往後躍去。
  松枝像潮水一樣搖晃起來,不知有多少獸蠻人在林中穿行,他們沒有靠近,
而是折向密林深處。
  「快撤!」石敬瑭道:「那幫牲口聞見味道,一會兒就會殺過來,這破地方
不能待了!走!快走!繞路,別跟他們碰上了!」

  …………………………………………………………………………………

  雲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程宗揚也覺得奇怪,秦檜連同殤侯的衛隊足有五六十人,可他們一路走來,
不但一個人都沒遇到,甚至連足跡也沒有看到幾個。難道他們是走暗道離開?可
北寺獄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宮,他們不從宮裏出來,反而又折回永安宮,難道又出
了什麼意外?
  幾名勁裝漢子踏雪奔來,他們都是郭解的追隨者,方才四下看過之後,找到
許多蛛絲馬跡——呂氏死士的屍首,四散逃亡的足跡,胡人巫師的靴印,甚至還
在樹上發現大量獸蠻人遺留的痕跡。
  程宗揚心裏猛跳了一下,自己殺死古格爾之後,那批獸蠻人就從南宮銷聲匿
跡,沒想到又到了北宮。呂雉既然是隱藏的羽族,很可能與這些獸蠻人有私下的
交易。他們在北寺獄出現,也許正是出自呂雉的安排,用來圍殺劉詢。但古格爾
被殺,導致他們行程被延誤,而呂雉又敗得太快,雙方才錯過了。
  如果遇到獸蠻人,秦檜等人選擇從暗道離開,也並非不可能。問題是那些獸
蠻人會不會此時正在暗道裏面?自己要是鑽進去,跟那些獸蠻人來個狹路相逢,
那就成自投羅網了。
  「你想多了。」蔡敬仲把折扇搖得跟蝶翅一樣,「暗道才這麼寬,獸蠻人要
鑽倒是能鑽進去,可手腳都伸不開,不成活靶子了嗎?」
  程宗揚頓時恍然,獸蠻人身材龐大,暗道的空間對人類正合適,他們鑽進去
就過於狹窄了。
  程宗揚道:「我們去暗道!」
  郭解是草莽豪傑,對宮中並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揚作主。他留下兩名兄弟,
守住出口,然後帶著三名兄弟,與程宗揚、雲丹琉和蔡敬仲一同進入暗道。
  這條暗道從永安宮通往北寺獄,幾乎是斜穿了整個北宮,而且深入地下,又
長又深,不知道是因為年深日久,通風孔被堵住,還是根本就沒有修,暗道內空
氣極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連火把都點不著。對尋常人而言,這樣的暗道無異於
死地,但對程宗揚而言,倒是減少了他們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鍾之後,來到暗道最深處,在程宗揚提醒下,眾人小心涉過齊膝深的積
水,然後地勢逐漸升高。
  程宗揚無從判斷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時已經越過北宮的中軸線,靠近德陽
門後的東閣,然後是章德殿、建禮門、雲龍門後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
  再往前,便進入永安宮的範圍之內。程宗揚找了個空氣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
下來。一直走到這裏,也未曾發現暗道內有大隊人馬行走的痕跡,基本可以確定
秦檜等人並非從暗道撤走。那麼是回頭再去找人,還是索性潛去太后寢宮,幹掉
劍玉姬?
  眼下正是分秒必爭的緊要關頭,回頭找人等於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雖然安
全,但太過保守。直接去幹掉劍玉姬,又太過激進。萬一失手,再想逃回來可就
難了。
  猶豫間,頭頂忽然傳來一聲重物撞擊的悶響。

  泥土簌簌落下,然後「吱啞」一聲,頭頂仿佛打開一扇天窗,一股新鮮的空
氣湧進暗道。
  一個人影重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痛哼,然後有人躍了下來。前面那人急促
地喘息幾口,蒼聲道:「我……我不行了……」
  「別說話!」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程宗揚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與同樣詫異的雲丹
琉對視了一眼。
  來人顯然沒有想到這條久不通風的暗道內會藏的有人,他扶起重傷的同伴,
讓他能呼吸到頂部流入的空氣,然後從懷裏取出一支銀管,用力晃了幾下。
  銀管頂端綻放出一層清冷的幽光,映出兩個人影。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
劈開,傷口直達胸前,眼看是不活了。另外一人臉上蒙著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
沾滿鮮血。
  那名傷者喘息道:「那賤人陰狠……狡詐……翻臉無情……少爺,你不用管
我……快走……」
  「你這好端端的,說什麼瘋話呢?」蒙面人道:「這點小傷也算回事?你是
看不起我啊。瞧這是什麼?大還丹!」
  蒙面人掏出一顆火紅的丹藥,「雖然比不上赤陽聖果,但治你這點小傷還不
跟玩似的?一顆下去,保你活蹦亂跳。」
  「這是少爺的護身靈……藥……我不能……」
  「少廢話!」
  蒙面人不由分說,將丹藥塞到傷者口中。丹藥入喉,傷者氣息漸緩,昏昏沉
沉地睡了過去。蒙面人喘了口氣,剛直起腰,身體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聲,一個人影緩緩走出,「沒想到在這裏會遇上陶五爺,
真是幸會。」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後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媽啊,嚇死我
了……老程,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程宗揚道:「你不是不進洛都城嗎?怎麼都鑽到永安宮
底下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陶弘敏往後看了一眼,止住話頭,「這幾位是?」
  「雲大小姐,五爺見過的。」程宗揚跳過蔡敬仲,「這位你多半也聽說過,
郭解郭大俠,那些是郭大俠的兄弟。」
  陶弘敏本來被蔡爺那身打扮閃得眼花,聽到郭解的名頭,目光立刻被吸引過
去,起身像模像樣地一拱手,「原來是郭大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
爺一樣做生意的。我從小就仰慕郭大俠,鐵肩擔道義,布衣傲王侯……」
  「寒暄的話咱們先省省,」程宗揚打斷他,「改天騰出時間,專門讓你說個
夠。你先說說,怎麼會在這裏?」
  「還用說嗎?你瞧我這倒黴樣……」陶弘敏仰天長歎,「被人坑了啊。」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聽起來好像很有趣呢。」
  「這也沒什麼好瞞的。」陶弘敏道:「兩年前,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筆
款子。我對他們神神鬼鬼那套沒興趣,就回絕了。誰知他們找到總商會,商會出
面,讓錢莊給他們放了筆款子。一來二去,也算熟了。兩個月前,他們來談一筆
大生意,你猜是什麼?」
  「劉建。」
  陶弘敏撫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沒錯,就是劉建。明人不說暗話,這些年
來,我們晴州商會在漢國吃了無數苦頭,吸血最狠的,就是呂氏。眼下有機會扳
倒太后,肯定不會錯過。」
  「坦白說吧,劉建交結宗室,是我們出的錢;招攬門客,是我們出的錢;收
買眼線內應,是我們出的錢;兵甲武器,還是我們出的錢;甚至我們還花重金從
晴州雇來了三支傭兵團——出物、出錢、出人,我們全都幹了。」
  程宗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可得恭喜陶五爺了,一本萬利啊。」
  「恭喜個屁!」陶弘敏咬牙切齒地說道:「剛拿下永安宮,劉建那混帳就翻
臉了!」
  「哦?」
  「太平道那幫妖人趁我們不備,突使殺手,要不是楚伯捨命相護,我也逃不
到這裏。」
  程宗揚這才留意到,那傷者蒙面巾下露出的鬍鬚略顯花白,已經上了年紀。
  「楚伯是我們陶家的世僕。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買通了宮裏的內侍,得
知有條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條後路,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更沒想到會碰上
程兄和郭大俠。」陶弘敏攤開雙手,「我這邊已經說完了。程兄你那邊……你要
不說,我絕對不問,只要你別把我滅口了就行。」
  「我這邊也好說。」程宗揚道:「跟你一樣,我也做了筆生意,只不過投的
是長秋宮。」
  陶弘敏沉默片刻,歎道:「程兄這生意獨辟蹊徑,眼光膽識別具一格……小
弟佩服。」
  「別佩服了,我還沒說完呢——跟你一樣,我也虧大了。」
  「怎麼回事?」
  程宗揚一邊緊緊盯著他的反應,一邊道:「長秋宮出事了——要不我會找到
這裏?」
  陶弘敏一點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賠到底,想翻本都沒機會了。」
  看來陶弘敏對長秋宮的變故並不知情。他要面對的局勢與自己完全不同,自
己只要能救回趙飛燕,這生意照樣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籌碼自己反水,根
本沒有翻盤的希望。
  「陶五爺有沒有想過,假如換換籌碼呢?」
  陶弘敏凝視著他。
  程宗揚不再兜什麼圈子,逕直問道:「晴州的雇傭兵聽你的嗎?」
  「你是說……」
  程宗揚張開雙臂,「長秋宮歡迎你!」

  …………………………………………………………………………………

  北宮。景福殿。
  劉建一手按著天子劍,正焦急地繞殿疾走。接連數日未曾合眼,他卻毫無倦
意,布滿血絲的眼睛中滿是病態的亢奮。
  四下一片寂靜,只有劉建的腳步聲越來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宮人內侍
都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地板,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劉建忽然停下腳步,「你就是張惲?」
  「正是奴才!」張惲「呯呯呯」一連磕了三記響頭,直磕得額頭見血。
  作為俘虜,張惲被帶進北宮時還抱著一絲僥幸,但此時,最後一絲僥幸也煙
消雲散。二十年來,太后就是他們頭頂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片天。
  張惲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會失勢,可劉建一路直驅入宮,直到
踏進與永安宮毗鄰的景福殿,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他知道太后早已頒下懿旨,稱江都王太子劉建人品貴重,德才兼備,可繼帝
位。同時宣布太后本人將移居長信宮。張惲懷疑懿旨是偽造的,但這比懿旨是真
實的更可怕。懿旨為真,則太后尚在,假若連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節,張惲又用力磕了幾記響頭。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能討得一絲生
機,張惲不在乎給劉建再多磕幾個頭。
  劉建「咯咯」笑了兩聲,聲音急促而空洞,殊無喜意,更像是夜梟在林中的
鳴叫,讓人頭皮發麻。
  「你是服侍過兩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張惲以頭搶地,泣聲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開什麼玩笑!自己有功也是為太后辦事的功勞,在天子面前不僅
無功,反倒有罪。聖上這麼說,是嘲諷還是記恨上自己了?
  劉建又「咯咯」笑了兩聲,笑得張惲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環佩輕響,一股香風飄進殿內。
  張惲身上一輕,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終於消失。劫後餘生,他止不住地哆嗦
起來,背後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進殿,她一手捏著鮫帕,紅唇緊緊抿著,緊張的眼神中隱隱
透出一絲喜意。
  劉建急切地問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劉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過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後屈膝跪地,雙手捧起酒樽,舉過頭頂,嬌滴滴道:「臣
妾為天子賀。」
  劉建接過酒樽,手指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興奮。他原本並沒有太
多念頭,來到北宮之後,才得知那位事事處處算無遺策,猶如鬼神的仙姬這次竟
然吃了大虧。
  仙姬挾持太后,隨即鳩佔鵲巢,隔絕內外,只留下幾名信奉太平道的內侍傳
遞詔令。然而不久之後,那些內侍便傳訊說宮內生變,但語焉未詳,只說遭到呂
氏暗藏在宮中的死士突襲,死傷慘重。
  聽說永安宮還有刺客,劉建更不敢輕易涉足,於是選擇景福殿駐蹕。他放心
不下,專門打發成光前往永安宮探聽虛實。那幾名內侍不知內情,早已急得像熱
鍋上的螞蟻一般,見到成光,如遇救星,趕緊過來請示。成光在寢宮內只看到滿
地屍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蹤,連平日出面聯絡各方的齊仙子也蹤影全無。
  天意!簡直是天意!劉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對那位仙姬忌憚無比,只是為
了帝位,不得不虛與委蛇。隨著帝位越來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憚越來越深,一想
到那位仿佛無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臥不安。誰知天降鴻福,緊要
關頭,給了自己一個擺脫桎梏的良機,果真是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劉建心潮起伏,一時覺得最好讓那位仙姬與太后都死個幹淨,一時又覺得就
這麼讓她們死了,未免可惜……
  劉建舉樽一飲而盡,然後將金樽往地上一摔,「傳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內
動蕩。跳踉之徒,猶舉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討之!欽此!」

第六章

  南宮。玄武門外。
  「光」的一聲,霍去病將灌滿鮮血的頭盔扔在地上。
  劉建軍對長秋宮的進攻,可謂金鼓震天,聲勢浩大,結果只是佯攻,根本就
沒幾個人。
  他帶著長水軍的精騎突襲涼風殿,卻只撲了個空,劉建早已移駕北宮。緊接
著複道失火,兩宮震蕩。金蜜鏑看破劉建軍佯攻的虛實之後,一改穩健的作風,
羽林、期門諸軍盡出,狂飆突進,一舉奪回玄武門,並且與被困在平朔殿的隸徒
聯絡上,合兵一處。
  劉建軍的主力已經移往北宮,此時兩軍隔著兩宮之間的廣場遙遙對峙。洛都
城內,通連南北二宮的複道長近七里,除去宮內的引橋,兩宮的距離四里有餘,
此時雙方各自前出一裏布陣,兩陣之間相隔兩里,視力差一些的,連對方的人影
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單騎立在陣前,他扔下頭盔,解下創痕累累的鐵甲,接著是被鮮血浸
透的錦袍,衣內禦寒的狐皮褂,貼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
箭射中,箭矢已經拔去,留下一個酒盅大的傷口,兀自滲血。
  風雪捲過,霍去病紋絲不動,他只穿著一條血紅的紈褲,精赤著上身騎在馬
上。他身型矯健,肩寬腰窄,從後面看來,如同一個倒三角,結實的肌肉猶如鋼
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沒有換上新甲,而是拿過一只皮囊,將涼水兜頭澆下。然
後抄起一條布巾,在兩軍陣前慢條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跡、汗水、煙塵……
  對面的劉建軍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呂奉先斬斷的旗杆被重新接過,還有些搖
搖欲墜。此時旗下的禦駕只是一輛空車。蒼鷺所乘的輕車位於禦駕之前,他一手
扶軾,一手握著鐵如意,立在傘蓋下,靜靜觀察對手的布陣。
  在他身前,三千軍士在北宮朱雀門前擺成一個偃月陣。最初被劉建收買的中
壘、虎賁、步兵諸軍連番血戰,早已經被打殘,眼下全部加起來,能夠上陣的還
不到八百人。三名北軍校尉中,劉箕、劉子駿被殺,僅存的步兵校尉劉榮為流矢
所傷,此時以新任的虎賁校尉陳升為主將,帶領殘兵聚在旗下,作為中軍。兩支
來自晴州的傭兵團也被置在陣前。相比之下,這兩支傭兵團一直沒有經曆惡戰,
反而趁著宮中的混亂大發橫財,不但人馬齊全,士氣也最足。
  因為呂忠遇刺,而選擇歸附劉建的越騎軍本是漢軍最精銳的騎兵,但在阿閣
與呂氏亂軍血戰連場,傷亡慘重,眼下還能夠作戰尚不足百騎,不得不與唯一編
製還算完整的屯騎軍合編一處,被布置在戰場右翼。在這種大範圍的戰場上,騎
兵是用來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選,也是蒼鷺此戰決勝的殺手鑭。
  越騎和屯騎兩軍原本的主將分別是呂忠、呂讓,此時兩人的首級都在宮門外
掛著。劉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兩軍,但蒼鷺置若罔聞,最終也沒有安排主
將,而是由他親自指揮。
  左翼則是劉建召募的門客家奴等一批烏合之眾,這一支人數最多,論數量幾
乎佔了劉建軍的一半,但戰鬥力與北軍精銳相比,不啻於雲泥之別。這會兒能夠
拉出來老實布成陣列,已經很對得起砸下大筆賞金的劉建了。
  蒼鷺同樣沒有指望這批蕪雜之眾的戰鬥力,讓他們上陣,無非是充個人數而
已。至於主將,則如劉建所願,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對面列出的陣型讓蒼鷺很不舒服,他們沒有拉開戰線,而是羽林天軍在前,
隸徒在後,擺出一個鋒矢陣型。
  在蒼鷺看來,把兩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強擰在一處,又擺出這種陣型,完全是
在瞎胡鬧。一旦前軍受阻,後軍進退兩難,不用打就會自亂陣腳。況且後面的隸
徒還不是什麼正規軍,裝備都不齊,連披甲的都沒有幾個,自己只要派出屯騎軍
襲擾,一輪騎射,就能讓他們崩潰。
  對手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自己本來應該覺得慶幸,可蒼鷺心裏始終有些不
妥當——自己的對手可不是什麼新丁,而是車騎將軍金蜜鏑。他難道不知道這種
陣型就是個笑話?即便羽林天軍戰鬥力更在越騎軍之上,一舉擊穿自己的中軍,
那又如何?自己背後可是北宮的城樓,羽林天軍真殺到城下,難道還能把城牆撞
塌?最終的結局只會碰壁而還,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既然閣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蒼鷺計較已定,不再猶豫,舉起鐵如意,往
鼓上重重一擊。
  陳升拔出長劍,往前一指,「出戰!」
  虎賁軍的戰車從陣中駛出,步卒緊隨其後,緩緩往對手逼去。
  霍去病擦幹坐騎身上的汗水,然後丟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長矛,雙膝一
夾馬腹,躍馬而出,振臂呼道:「破敵!」
  「破敵!」
  近千名羽林天軍同時催動戰馬,蹄聲猶如雷霆,震徹天地。
  金蜜鏑並沒有在留在陣後觀望,而是與長秋宮的期門武士一道披掛上陣,緊
跟在羽林天軍之後,位於隸徒之前。己方布陣的不足他比蒼鷺更清楚,他選擇鋒
矢陣型的原因只有三個字:不得已。
  假如有選擇,金蜜鏑肯定會擺出堂皇之陣,在攻守中耐心地尋找機會,以最
穩妥的方式擊敗對手。但就像他奪回玄武門後,不等軍士休息,就立即出兵決戰
一樣,他此時已經沒有更多選擇。
  試想兩軍鏊戰之際,兩宮同時下詔,甚至皇后的鳳駕直接出現在劉建軍中,
下詔討逆,不說己方會不會軍心渙散,兵無鬥志,金蜜鏑自己都只能自縛認命。
所以他只能擺出鋒矢陣型,以最猛烈的姿態,在第一時間全力出擊,速戰速決,
免得夜長夢多。
  兩軍雖然都已經苦戰多時,一旦交鋒,仍然悍勇無比。兩支軍隊的前鋒狠狠
撞在一起,刹那間血肉橫飛。霍去病一馬當先,闖入敵陣,他轉動長矛,右手握
住矛尾,左手按住槍杆,一記斜刺推出,鋒利的長矛從戰車的馭馬左眼刺入,透
顱而過,從它右眼鑽出。
  馭馬轟然倒地,疾馳的戰車立刻側橫過來。戰車上三名甲士一人執轡,另兩
人揮戈朝霍去病攢刺,可霍去病已經拔出長矛,頭也不回地往後殺去。
  蒼鷺的擊鼓聲突然一變,變得剛勁而峻急。右翼的屯騎軍聞聲出陣,他們催
動坐騎,先是小跑,然後速度逐漸加快,最後狂奔起來。
  屯騎軍沒有選擇與兵強馬壯的羽林軍一較高下,而是在戰場上劃了個弧形,
繞到羽林天軍背後,兵鋒所指,正是位於兩軍之間的金蜜鏑。
  戰場位於兩宮之間,地勢開闊,蒼鷺又有意壓住鼓點,讓中軍放緩速度。僅
僅是速度的變化,金蜜鏑選擇鋒矢陣型的弱點和惡果便暴露無遺——羽林天軍的
騎兵高速衝刺,而後軍的隸徒全是步卒,雖然有金蜜鏑親率的中軍居中維係,但
兩軍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開,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當。
  長水軍的胡騎在金蜜鏑兩側遊弋,充作護衛,見屯騎軍撲來,他們遠遠便張
開角弓,不射人,專射馬。金蜜鏑的中軍則開始加速,在發現露出空當之後,金
蜜鏑沒有再試圖用手中微薄的兵力進行補救,而是果斷地拋棄了後軍。
  陳升手心裏全是汗水,他屬於天子近臣一係,也是最早遭到呂氏攻訐,被迫
去職的倒黴鬼。天子駕崩,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沒指望了,誰知入宮吊祭時,正逢
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宮中。在亂軍脅迫之下,陳升半推半就向劉建效忠。
結果陰差陽錯,反倒成了從龍的功臣。更因為他曾經擔任過射聲校尉,論起軍中
資曆的深厚,在劉建招攬的臣屬中數一數二。一番風雲際會,一個不起眼的去職
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軍重將……人生的波譎雲詭,真不知從何說起。
  更讓陳升沒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與車騎將軍金蜜鏑刀兵相見,
而此時向自己殺來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擔任書佐時,偶爾遇到霍大將軍,
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塵舞拜。即便擔任射聲校尉,也是膝行見禮,連做夢都沒想
過,有一天會與霍大將軍為敵。
  眼看著霍去病越逼越近,陳升心頭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久聞霍少將軍英雄無
雙,今日一見,果然人中之龍。他雙手持矛,口中咬著一柄短刀,仿佛是從血海
中殺出的一樣,精赤的上身灑滿鮮血,跨下的坐騎也是渾身浴血,奔馳間,在雪
地上灑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壘、步兵、虎賁組成的中軍最早投入戰場,連日來無陣不與,雖然是漢
軍精銳,極耐苦戰,但已經是久戰之餘的疲蔽之師,更懾於霍氏在軍中的威名,
幾乎無人敢攖其鋒芒。一開始還有人上前阻攔,但霍去病連斬數敵,餘下的紛紛
退避——甚至都沒人朝他放箭。雖然霍去病已經深入陣中,放箭容易誤傷己軍,
可連他的坐騎也毫發無損,這已經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
  眼看霍去病離自己只剩十餘丈,陳升覺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後一絲勇
氣,揮劍叫道:「步兵軍!列盾陣!」
  雖然一片慌亂,漢軍依然令行禁止。步卒舉起盾牌,列成一道橫陣,牢牢擋
在陳升的戰車前。陳升剛鬆了口氣,卻見霍去病絲毫沒有減速,而是迎著盾陣直
衝過來。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馬刺,坐騎嘶鳴著騰空而起,越過盾陣。
  陳升愕然張大嘴巴,然後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越飛越高,仿佛一直飛上天
際。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軍主將,錯馬相過時,順勢取下齒間的短刀,斬下陳升的
首級,掛在長矛上,高高舉起。
  身後的羽林天軍士氣高漲,狂呼道:「萬勝!萬勝!」
  蒼鷺面無表情,漢軍對霍氏心存顧忌,但他手中有的並不僅僅是漢軍。
  隨著「隆隆」的鼓聲,來自晴州的傭兵團蜂擁上前。這些視金銖為信仰的漢
子剛剛接到賞格:斬殺此人者,立賞千金!
  一千金銖,足夠尋常人一輩子的花銷。即使揮金如土,也能過好幾年痛快日
子。刀口上討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賺的,這樣的重賞,足以讓所有的傭兵為之瘋
狂。
  比起傭兵的狂熱,蒼鷺此時格外冷靜。前面的羽林天軍已經與中軍廝殺在一
起,屯騎軍也繞到對方側翼,正在攻擊金蜜鏑的中軍。此時唯一的危險就是己方
的中軍支撐不住,在金蜜鏑敗北之前,就被羽林天軍擊潰。
  天子駕崩之後,兩宮連番血戰,但無論局勢有多危險,蒼鷺始終都把屯騎軍
扣在手中。此時,他終於把這張底牌打了出去。加上編入的越騎軍,屯騎軍總兵
力將近八百,而拋開長水軍不提,金蜜鏑的中軍不過四百餘人。即使那幫混雜了
各種宮衛的中軍都能以一敵二,自己還多出八百匹馬。
  武庫被大火焚燒一空,那些步卒連拒馬都沒有,平地對攻,踩也把他們踩死
了。
  眼看屯騎軍就要攻破對方中軍的防線,一條大漢從金蜜鏑身邊大步搶出,揮
刀將一名屯騎軍斬落馬下,然後擋住另一名屯騎軍刺來的長戟,左手一翻,從腰
間數把長刀中拔出一柄,攔腰將對手斬成兩段。他雖然只是步戰,卻驍勇異常,
如同虎入羊群,勢不可擋。
  趙充國,車騎將軍府中長史。不愧是被稱為萬人敵的猛將。但終究只是匹夫
之勇而已。
  蒼鷺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幫烏合之眾也該出動了,只要把他們投入戰場,即便是一兩千頭豬,羽林
天軍也得費一番手腳才能殺盡。能給屯騎軍爭取一點時間,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
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號,向蒼鷺點了點頭,然後對身邊的家奴吩咐幾句。
  蒼鷺收回目光,重新注視羽林天軍,仔細尋找他們的弱點,不時瞟一眼金蜜
鏑的中軍和後方隸徒之間的距離。那些隸徒顯然也知道局勢不妙,正極力追趕,
以至連基本的陣型也無法保持。照這樣的速度,等他們投入戰場,也只會變成一
盤散沙,全無威脅。
  忽然身邊一陣喧嘩。蒼鷺不屑地冷哼一聲,霍去病再剽悍,終究不過是匹夫
之勇,兩支傭兵團,殺他十次也盡夠了。
  蒼鷺隨著瞥了一眼,卻發現身邊的軍士們,沒有一個去留意正與傭兵血戰的
霍去病,而是齊齊扭頭,望著左邊。
  蒼鷺轉過頭,瞳孔猛然收緊。
  左翼那幫烏合之眾正在移動,但不是投入戰場,而是向後,潮水一樣退入朱
雀門。
  以蒼鷺的鎮定自若,此時也仿佛被人迎面重擊一棍。左翼軍士的數量佔了己
方總兵力的一半以上,他們突然退出戰場,不但使得雙方兵力逆轉,更將自己左
翼徹底暴露。
  蒼鷺心下閃過一個念頭:金蜜鏑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果然,長水胡騎已經轉向,徒步的期門武士、殿前執戟、都侯劍戟士一擁而
上,用血肉之軀截住屯騎軍的鐵騎。擺脫糾纏的長水胡騎揮舞彎刀,狂呼著撲向
左翼的空當,最前面一人鬚髮斑白,竟是金蜜鏑親自來戰。旁邊的趙充國邁開大
步,疾如奔馬,緊緊護在金蜜鏑左右。
  蒼鷺薄膜一樣的眼皮飛快抖動著,無數兵法、戰策、謀略、詭計、詐術……
一瞬間湧入腦海,宛如一團璀璨的煙火不斷綻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條策略能扭轉局勢。也沒有一條計謀能把魏疾帶走的軍士重
新召回來。

  他終於明白戰前劉建為什麼頒下詔書,聲稱跳踉之徒,猶舉螳臂,命中大夫
魏疾盡討之——在劉建眼中,自己也不過是個螳臂擋車的跳踉小醜,要被「盡討
之」。魏疾並沒有親自出馬來討伐自己這個跳踉之徒,他只是放開左翼,任由自
己的螳臂去擋金蜜鏑的鐵騎。
  蒼鷺握著鐵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幹,臉色越來
越蒼白。忽然他身體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仰面向後倒去。
  「呯」的一聲,鐵如意掉在車上,然後滾落雪中。

  …………………………………………………………………………………

  劉建並非第一次踏進永安宮,但當日那個好不容易才能入覲的諸侯太子,此
時搖身一變,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心情與以往截然不同。讓劉建遺憾的是,往
日自己費盡心思巴結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則觀賞她此時的表情,會是一種莫大的
享受。
  劉建的親信已經將永安宮清理一空,原有的宮人內侍都被驅往別宮。當初隨
呂雉前往寢宮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羈押在宮內,但天子聖明,察覺到這是劍玉姬等
逆賊的陰謀,妄圖把一批充滿敵意的奸細留在宮內,於是下令全部誅殺。
  刺鼻的血腥氣與宮中椒蘭、脂粉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讓劉建心神舒暢,仿佛
又回到自己遠在江都的宮苑。
  宮前的捷報已經傳來,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幫試圖挾製天子的匪類盡遭
天譴。北軍傷亡慘重,已經失去利用價值,把他們扔給金蜜鏑,回頭一並討平,
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們統統滅口。
  金蜜鏑雖然屯兵宮外,但與姓蒼的匪類大戰之後,他手中能動用的人馬不過
一千餘人,自己在北宮的家奴也有此數。魏疾的戰策謀略更在蒼鷺之上,有他坐
鎮指揮,完全可以支撐到勤王之師到來。
  若非繡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還不知道呂氏仍有後著。太后下詔將破虜將軍
董卓調到伊闕,作為最後的底牌,結果來不及出手,呂巨君就全軍覆沒,連太后
也徹底倒台。這張底牌也就此易手,成為自己最大的倚仗——連仙姬都不知曉。
  那個破虜將軍不過一介武夫,見識短淺,何況太后已然失勢,他不向自己效
忠,還能如何?到時隨便給他一點賞賜,就足以讓他肝腦塗地了。
  金、霍二人執迷不悟,殊為可恨!兩個過氣的老東西而已,根本不足為慮。
自己一道聖旨,即刻就能討平。
  劉建登上階陛,四下環顧片刻,然後坐在禦榻上,指著階陛下方,頗有感觸
地說道:「朕當日就是在此拜見的呂雉。」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錦墊,掩口笑道:「此處便是太后鳳臀坐過的呢。」
  劉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歸降,就讓她來此拜見陛下。」成光用甜膩的聲音說道:「到時臣
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
  想到那具黑色宮裝遮掩下的高貴肉體,劉建心下一團火熱,如今南北二宮皆
為朕所有,呂趙二后若是識趣便罷,若是不識趣……劉建想想就覺得興奮。
  劉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張惲!」
  張惲撲地跪下,「奴才在!」
  「朕已然入主北宮,一眾宮眷,為何不來拜見朕呢?」
  「奴才這就去傳旨!」
  劉建微微頷首。
  張惲剛剛退下,一名內侍小跑著進來,在階下叩拜道:「啟奏聖上,有人求
見。」說著捧起一塊玉佩。
  近侍接過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廣源」二字,劉建有些疑惑,「這是誰?」
  成光接過玉佩,笑道:「這廣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曆年拿來的錢銖,倒有
一半是廣源行所出。沒想到他們會在宮裏。」
  「一個商賈而已。」劉建不以為然地說著,準備打發他們離開。
  成光道:「廣源行身家豐厚,聖上不妨見見。」
  劉建想了想,「召他進來。」
  一個面目癡肥的胖子進來,遠遠對著禦榻跪拜,口呼萬歲。
  「我見過你。」成光道:「你不是跟仙姬在一起嗎?」
  那胖子聞言泣下,一邊連連磕頭,一邊哀聲道:「求娘娘救命!」
  「出了什麼事?說吧。」
  「小的龐白鵠,是廣源的執事……」
  龐白鵠一番哭訴,聽得劉建與成光面面相覷。
  原來寢宮的變故並非遭到呂氏死士的刺殺,而是內訌。劍玉姬和齊羽仙談笑
之間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聯手,最終眾敗俱傷,參與刺殺呂雉
的勢力幾乎死傷殆盡。龐白鵠僥幸逃生,見天子駕臨,才出來拜見。
  至於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會決意向天子效忠,與各家一同輔佐聖主。劍玉姬
卻想把天子控製在手中,試圖獨佔利益,由此引發矛盾。廣源行痛定思痛,決定
與劍玉姬等人分道揚鑣,全力支持天子。
  「我廣源行發誓:從今往後,唯天子之命是從。不僅如此,除商稅之外,每
年還將向少府進獻十萬金銖。」
  商稅進的是國庫,進獻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裏塞錢。這等好事,劉建自然笑
納。
  「難得商賈之中,有爾等忠義之輩,朕心甚慰。」雖然看不起晴州那幫利慾
熏心的商賈,但瞧在金銖的面子上,劉建還是溫言勉勵了幾句。
  龐白鵠視線與成光一觸,各自分開,「小的還有一事稟告聖上。」
  「哦?」
  「劍玉姬動手之前,小的聽她手下的使者傳訊,說他們劫持了長秋宮的趙皇
后,正從密道送入北宮……」
  劉建霍然起身,「哪條密道!」

  …………………………………………………………………………………

  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被掛上旗杆,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來,失去生命的瞳孔已
經擴散成一片模糊的陰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鏑為何會選擇一個拙劣的陣型一樣,蒼鷺無法不理解魏疾
為何會在此時撤軍,把自己出賣給敵人。難道他們不明白,自己頭腦中的兵法是
他們獲勝的唯一希望嗎?自己一死,他們還怎麼抵擋金、霍兩人的鐵騎?就靠那
些豬一樣的家奴?
  我還有很多兵法和計謀沒有來得及施展啊。蒼鷺用目光不甘地歎息著。
  「這個蠢貨。」
  霍去病懶洋洋靠在馬鞍上,席地而坐,兩名投降的軍司馬跪在他腳邊,給他
擦拭靴上的血汙。
  呂奉先道:「為什麼不讓我上?」
  霍去病道:「你也是個蠢貨!」
  「我才不蠢呢!」呂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們打完了吧?」
  「怎麼?」
  「給我一隊人馬。」
  霍去病斜眼看著他。
  「我去殺江充!」呂奉先氣恨地說道:「那個狗賊,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
帶人投降劉建,我們才不會輸呢!」
  「來人啊!」霍去病道:「把呂少爺的嘴巴給縫上。」
  呂奉先往後退了一步,捂著嘴巴道:「幹嘛!」
  「免得你死在那張破嘴上。」霍去病罵道:「還他媽連累我!」
  生死關頭,魏疾突然帶著超過半數的兵力撤出戰場,金蜜鏑輕騎突進,戰事
已成定局。趙充國一馬當先,斬殺劉建軍主帥,劉建軍中軍隨即崩潰。
  魏疾緊閉宮門,龜縮不出,殘餘的北軍士卒盡數歸降。那兩支傭兵團原以為
能拿下霍去病,大發一筆橫財,誰知局面一潰千里,反而被羽林天軍剿滅近半,
餘下的四散奔逃,有幾個身手高明的,試圖躍上城牆,反而>><<代理上的劉建軍放箭
逼退。
  戰局的變化讓霍去病也覺得目不暇接,劉建與蒼鷺貌合神離並不是秘密,將
傭兵團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連北軍精銳都棄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
裏來的底氣。
  越騎、屯騎原屬呂氏嫡係,劉建有所提防也說得過去,中壘、步兵和虎賁這
三支北軍,可是一開始就追隨劉建的,他竟然也一並棄之。難道他真打算倚仗那
幫門客家奴守衛宮城?
  大勝之餘,金蜜鏑依然濃眉緊鎖。劉建以捨棄手中整個北軍為代價,使得蒼
鷺兵敗身死,可見其狠決。也許他只是為了剜除毒瘤,才不惜自斷一臂。偏偏歪
打正著,保留了大部分兵力,讓自己一戰決勝,全殲其軍的布置成為泡影。
  最讓他擔心的是趙皇后沒有出現。假若趙皇后尚未屈服,那麼自己必須立即
開始攻城,可軍中缺乏攻城武器,要打下北宮,絕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做到的。而
另一種可能就更危險了——劉建另有倚仗,即便拋棄北軍和昔日的盟友,也有十
足的把握獲勝。
  果真如此,劉建的倚仗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蜜鏑道:「江充的下落找到了嗎?」
  「屬下方才問過。」趙充國道:「呂巨君那逆賊自焚前,江充就率軍投降了
劉建。但投降不久,有人看到他被五花大綁地帶走。」
  金蜜鏑沉默片刻,「董卓確實到了伊闕?」
  趙充國謹慎地說道:「我是聽盧五這麼說的。不過讓我說,董破虜也許會聽
太后的,但不一定會上劉建那小子的賊船。」
  「子都!」
  馮子都瘸著腿過來,「末將在!」
  「將此間之事轉告大將軍。」金蜜鏑道:「請大將軍下令,召諸將軍即刻入
京,為天子服喪。隨從以十人為限,違令者,以軍法行事。」
  馮子都複述了一遍,然後翻身上馬,往尚冠里馳去。
  金蜜鏑望了眼城樓,「準備攻城。」
  趙充國一挺胸膛,「是!」

第七章

  程宗揚緊盯著陶弘敏,「你不是騙我吧?」
  陶弘敏攤開雙手,「我騙你幹嘛?活得不耐煩了?找死啊!」
  「你真的聽說趙皇后在北宮?」
  「我當時在帷幕外面,裏面先是爭吵,然後打了起來,聽見有人說趙皇后被
劫持到北宮什麼的。」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們這些走狗失去價值,劉建
才翻臉,打算把我們全都滅口。」
  「真是劉建下的令?」
  「太平道不是劉建的人嗎?」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可說不準……」
  連成光這個太子妃,劍玉姬都能拿來當籌碼,劉建這個太子在她眼裏是什麼
貨色可想而知。與其說太平道是劉建的人,不如說劉建是劍玉姬的人。劍玉姬才
是當家作主的。
  「你們那麼多人打不過一個劍玉姬,也太廢物了吧?」
  「我們是沒想到好不好。」陶弘敏歎道:「大意了。」
  陶弘敏的哀歎程宗揚倒是能理解。劍玉姬那臉翻得比書都快,別人一手胡蘿
卜,一手大棒,好歹還能嚐一口。這賤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蘿卜的模樣,想吃胡蘿
卜的,全都吃了悶棍。自己跟她聯手刺殺呂雉,結果連毛都沒摸著,半路就挨了
一棒。陶弘敏更慘,又是拿錢,又是出力,總算熬到吃胡蘿卜的時候,還沒來得
及張嘴,就吃了一大堆虧。
  前腳引自己上鉤,後腳就把自己下鍋。那邊抓住趙飛燕,這邊就對盟友痛下
殺手。好像在那賤人看來,耽誤一秒鍾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實在太高了。
  程宗揚算是看明白了,對這賤人,就不能搞什麼謀定而後動——反正怎麼謀
都謀不過她。穩紮穩打更不可取——誰都沒那賤女人把得穩。最好的方法是上去
就幹!多一點鋪墊都算輸。
  程宗揚專門交待道:「見到劍玉姬,千萬別廢話,直接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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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秸紮在頸中,帶來一陣刺癢。而趙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強睜大眼睛。
  她被裝在蒲包裏,像貨物一樣被搬到車上。透過蒲包的縫隙,她看到自己被
帶出長秋宮,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鄰的宮苑,看到投降的軍士在一位法師指揮下,
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從東南角運到西南角。
  另一隊降卒同樣肩扛手抬,將一根木柱從西南角運到西北角。第三隊軍士再
費力地將另一根木柱從西北角運到東北角……
  合德不懂他們在做什麼,但她認得那位法師,馮源。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
發不出一絲聲音。載著蒲包的大車與馮源擦肩而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
為沿途的大車遠不止一輛,宮裏突然多了幾千名軍士和降卒,內侍們不得不四處
搜羅糧食,運到廚下。宮娥們輪流入廚,不停歇地燒水煮飯,再運往各處。
  一片忙碌中,沒有人注意有輛大車拐了個彎,被推到一處偏僻的院落內。院
內有股濃濃的酒味,牆邊擺著許多盛酒的木桶。她看到旁邊一只滲著血跡的蒲包
被人抬起,放進一只準備好的木桶內。
  那是蛇夫人,她遇襲時被弩箭射中,傷口一直在流血。
  趙合德想著,然後自己也被搬起,塞進木桶。木桶很大,裏面比自己想像的
要寬鬆,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勢坐下。可自己的手腳一點都不能動,只能斜靠在桶
壁上。接著桶蓋扣上,砰砰幾聲,砸上釘子。
  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時而顛簸——這是在車上。
  時而一上一下的晃動——似乎被人挑著。
  時而桶底傳來磨擦聲——似乎正在穿過一條狹窄的甬道。
  忽然聽到滾動的聲音——趙合德心揪了起來,她不知道誰在那隻滾動的木桶
裏面,但不管是誰,身體無法動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裏來回碰撞的滋味,肯定
不好受。
  然後停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讓她以為自己被遺棄了。周圍沒有一點聲息,
那些把她們劫持來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那座仙境般的宮殿裏面。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座宮殿時的震撼,那時她對這座宮殿充滿了幻想,羨
慕每一個能在裏面生活的人,想像著姊姊在仙宮過著怎樣令人豔羨的生活。
  現在她已經知道自己那時有多麼天真。這座仙宮,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
獄,上到天子,下至宮人,都是這座宮殿的祭品。假如世間有神靈,她只想在神
前許下一個願望:與姊姊一起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永遠不再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叫道:「在這裏了!」
  那種不男不女的聲音,讓趙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來。自己仍然沒能離開這座
宮殿。他們還在這裏。
  旁邊的木桶被人撬開,有人說道:「不是。」
  不多時,頭頂桶蓋發出吱啞吱啞的聲音,被人用力撬開。那人扯開蒲包看了
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
  「哎喲,這不是皇后娘娘嘛。」一個公鴨嗓子響了起來。
  趙合德閉上眼睛,眼角沁出淚花。她最害怕的是,當木桶打開,自己再也見
不到姊姊。世界這麼大,她只有姊姊相依為命。
  「這麼蜷著多難受?趕緊把娘娘請出來啊。」
  「別價。」那公鴨嗓子道:「就這麼原樣帶去。」
  黑袍大袖的內侍仿佛烏鴉一樣圍過來,抬起木桶,然後穿過重重宮殿。前方
是一座她所見過最華麗的宮殿,各種她叫不出來名目的寶石被鑲嵌在宮室上,就
像最普通的沙礫。台陛上的積雪已被掃淨,上面鋪著一條猩紅的地毯,更顯得石
階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塵不染,閃閃發光。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仿佛置
身雲端。
  蒲包方才被扯開少許,草秸又一次刺進脖頸。趙合德低低叫了一聲,叫聲剛
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後連忙咬住紅唇。幸好叫聲很微弱,沒有引起那些烏
鴉的注意。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禦傳授的心法,將細弱的真氣在經脈內緩慢遊
走。
  內侍穿過宮殿,跨過一條彩虹般彎曲的廊橋。廊橋盡頭是一處精致的宮室,
裝飾比剛才的正殿更加華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內暖香四溢,隱隱傳來絲竹鼓樂的聲音。內侍放緩步子,
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將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認識的罌粟女;臉色蒼白的蛇夫人;那位並不太喜歡自己,常被
戲稱為掌教夫人的尹馥蘭;在宮內照料定陶王的盛姬;還有姊姊。
  趙飛燕轉目看來,姊妹倆目光相接,淒楚間都有一絲欣慰。假如無可幸免,
死在一起便也罷了。
  稟報之後,內侍再次抬起木桶。一連穿過數重帷帳,鼓樂聲越來越清晰,最
後一道帷幕掀開,趙合德只覺眼前一亮,四株青銅燈樹高及殿頂,將帳內映得如
同白晝。一對男女坐在禦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著宮裝的嬪妃背對著兩人,跪在榻前,她頭戴鳳釵,腰佩印綬,衣飾
華美,下裳卻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雙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兩
人觀賞。
  一名內侍跪在旁邊,滿臉諛笑地說道:「這位林婕妤為人乖巧,善於奉迎,
是宮中少有幾位沒有進過永巷的。」
  禦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黃。」
  那林婕妤雖是難得的美人兒,但仔細看時,能看到眼角細細的魚尾紋。畢竟
是先帝妃嬪,在深宮多年,已非當初的麗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晉位正宮皇后順理成章。她與劉建沆瀣一氣,在江都做的
那些勾當,張惲也有耳聞,知道她是萬萬不能得罪的。看到她視線移來,趕緊討
好地伸手上前,將林婕妤臀肉剝開。
  成光目光微轉,掩口笑道:「好個淫浪的貨色。我且問你,到底被多少人用
過,怎的連後庭都變黑了?」
  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說道:「回娘娘,奴婢被呂侯爺則用過……」
  劉建厲聲喝道:「身為先帝妃嬪,居然屈身從賊!行同禽獸!其罪當誅!」
  林婕妤花容失色,嬌軀亂顫。
  張惲跪地高呼道:「天子聖明!」
  成光樂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嚇尿了。」
  劉建撫掌大笑。
  「難得能引聖上開心,也罷,允其更衣入侍。」
  「聖上仁德,連先帝遺眷也能雨露均沾。」張惲馬屁滾滾,拍得劉建渾身舒
坦,然後喝道:「林婕妤,還不謝恩!」
  林婕妤退到階下,向劉建叩首,媚聲道:「謝聖上洪恩。」
  林婕妤移開身體,才看到劉建身前還跪著一名妃子。她長裙委地,衣襟被扯
得散開,酥胸半露,正像狗兒一樣跪在劉建膝間,揚著粉頸,用唇舌撫慰天子的
龍根,卻是迎春殿的董昭儀。
  打發林婕妤下去更衣,劉建眼睛一亮,看著剛被帶入帳內的眾女。
  兩名內侍扶起趙飛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趙飛燕四肢無力,沒有人扶著連站都站不住,那種嬌怯的美姿,讓劉建看得
色授魂與。成光看不過眼,冷冷哼了一聲。
  劉建得意無比。南宮屢遭兵火,已經打得一團糟,宮室殘破不堪,沒有多少
防禦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決,詔命移駕。北宮城堅地險,又有魏疾這等忠臣良
將盡心輔佐,即使宮城被破,尚有永安宮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諸逆自
當束手,眼下盡可高枕無憂。
  眼看著色冠後宮的趙飛燕,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連日來的辛苦終於有了回
報。劉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擺手,「趙后是朕的皇嫂,如今還未去尊號,尚是
皇后。哪裏需要跪拜?」
  趙飛燕紅唇抿緊,一言不發。
  公鴨嗓的內侍湊上前去,耳語幾句。劉建點了點頭,吩咐解開禁製。
  片刻後,趙飛燕輕咳幾聲,終於恢複了說話的能力。

  「先帝駕崩,群臣議儲未決,卻不曾聽聞兄終弟及。」趙飛燕穴道被封得久
了,說話有氣無力,愈顯柔弱,言辭卻直指劉建得位不正。
  此時殿內全是自家心腹,劉建懶得再裝模作樣,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猙獰之
色,「讓我當兒子?劉驁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聲兄長,已經對得起他了。」
  趙飛燕竭力忍耐,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泣聲道:「建太子,先帝何曾
對不起你?」
  如果是繼嗣,劉驁名義上還有後人。可劉建得了帝位還不滿足,硬把繼嗣改
為兄終弟及,讓劉驁徹底絕後。當初他為了繼嗣,對兩宮各種巴結討好,種種許
諾說了無數,一朝得手,便翻臉無情,連表面工夫都不屑於去做。
  「對不起我的多了。朕有時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劉建和天子哪
裏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拿來威脅趙飛燕而已。
  趙飛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禮儀。豈容先帝屍骸受辱……」
  「禮儀那還不好辦?」劉建獰聲笑道:「朕就算把一條狗塞到梓宮中,按天
子禮儀發喪,那些外臣難道還能把棺材扒開?至於那死鬼的屍體,哈哈……」
  趙飛燕聞言痛哭流涕。那種梨花帶雨的美態,讓劉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為我不敢嗎?」劉建越發刻意地拿言語刺激她,獰聲道:「朕剝了他
皮,鑲在朕的天子旗上。拿他的腿骨製成骨笛,把他的頭骨作成酒碗……朕要在
他的寢宮大擺筵席,讓他的妃嬪全都脫得一絲不掛,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
酒。哈哈……」
  趙飛燕渾身發抖,眼前這男子已經是喪心病狂,雖然穿著天子服色,冠冕堂
皇,內裏卻如同鬼蜮,人面獸心,衣冠禽獸。
  「你不是人……是妖邪……」
  「妖邪?妖邪已經被朕盡誅!」劉建大笑道:「那幫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殺得
幹幹淨淨,待朕到那個妖姬,便把她手腳砍掉,做成人彘!」
  劉建口氣一變,「要想保住劉驁那廝的屍身,倒也好說……」
  他指了指身下,「看到這位董昭儀了嗎?照她的樣子做一遍,朕就讓那死鬼
風光大葬。」
  趙飛燕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憤欲絕。
  旁邊的內侍「咯咯」笑著說道:「聖上已經登基,是當朝皇帝。娘娘眼下還
是皇后,皇后給皇上侍寢,天經地義。」
  另一個內侍道:「北宮可是有好幾個美人兒蒙聖上恩準,允許更衣入侍,都
歡喜得什麼似的,這會兒都在下面打扮。南宮裏面,娘娘可是頭一個。這是娘娘
的福分啊。」
  這些內侍都是出自江都王邸,劉建的心腹親信,劉建私底下的各種勾當,都
少不了他們。這會兒在旁邊七嘴八舌的勸說,讓她收起悲色,先下去梳洗妝扮,
再到帳內入侍。
  「都住口!」成光嬌叱一聲。她柳眉挑起,大為不悅,那些內侍一口一個皇
后,叫得她惱怒不已。要知道,自己才是正宮。
  「不用梳洗打扮。讓她就在這裏,當著本宮的面脫光了,自己過來。」
  內侍伸手去扯趙飛燕的衣帶,卻被成光喝止,「讓她自己脫!」
  劉建道:「皇嫂剛來,不像北宮這些調教過的,未必肯聽話。」
  成光笑道:「若是她肯自己脫呢?」
  劉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親了一口,笑道:「若能如此,便讓她先服侍朕
的愛妃。」
  「君無戲言,聖上可莫要眼饞。」成光嬌笑著叫來一名宮女,吩咐幾句。
  那宮女出了帷帳,片刻後端著一只銅盆進來,不由分說,將一盆帶著冰屑的
涼水潑在趙飛燕身上。
  趙飛燕衣衫盡濕,玉容一下變得雪白。
  「都放開她。」成光道:「她要不肯脫,就活活凍死好了。」
  內侍鬆開手,趙飛燕雙手環抱,嬌軀瑟瑟發抖。終究是嚴寒天氣,帳內雖然
燒著炭爐,也擋不住雪水的徹骨寒意。
  成光嬌聲道:「讓她好生想想。若想不明白,就接著潑。」
  劉建哈哈大笑。自己的愛妃果然好主意,讓內侍動手,怎比得上皇后自己寬
衣解帶來得有趣?
  顏面要緊,還是性命要緊,北宮這些妃嬪便是榜樣。趙飛燕雖然還在顧及體
面,但一個弱質女子,又能支撐多久?
  兩人把趙飛燕扔到一邊,用貓戲老鼠一樣的目光往後看去。劉建一邊看一邊
滿意地點頭,「這些都是劉驁的妃子?倒是有幾分姿色……你,叫什麼名字?」
  劉建指了指後面的罌粟女。內侍上前給罌粟女解開禁製,可她張了張嘴,卻
發不出一絲聲音,無論劉建問什麼,都是一副口不能言的樣子。
  內侍一連解了幾次,費了半天手腳,也沒讓她說出話來,只好跪稟道:「她
身上的禁製頗為繁複,奴才怕是解不開。」
  劉建道:「趙氏為什麼能解開?」
  「娘娘是弱質女流,用的禁製也簡單。此婦多半是有些修為,下的禁製也多
半……多半有些不同。」
  劉建只好放開。後面是蛇夫人,她手肘的箭傷一直沒有處理,失血過多,此
時昏迷不醒。劉建看著她豐碩的身子,饞涎欲滴,最後還是擺擺手,讓人先行救
治。
  接下來的尹馥蘭,禁製倒是一解就開。她是個曉事的,裝出懼怯的模樣,只
說自己是宮中女官,與皇后一道被劫持至此。
  劉建對她的順從頗為滿意,「既然是宮中女官,可被劉驁那廝收用過?」
  尹馥蘭張口結舌,半晌才羞怯地說道:「用過……」
  「我就說嘛!」劉建一拍扶手,「劉驁那個好色之徒,什麼事做不出來?瞧
瞧,長秋宮的女官他也不肯放過。禽獸!」
  成光笑道:「聖上息怒。那個死鬼收用過也就罷了,後面那個好像還是處子
呢。」
  兩名內侍把趙合德從蒲包裏扶起身,劉建一眼看去,身體立刻酥了半邊。趙
飛燕已經是國色天香,可這個不知名的少女絲毫不遜於她。縱然身上只是平民的
布衣,也難掩其傾城麗色……咦,她怎麼用的是平民服飾?無妨,什麼服飾都不
重要。只要自己願意,讓她穿上皇后的服飾入侍又如何?
  趙合德咬住唇瓣,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勇敢。還差一點點,自己就能拯
救姊姊。
  「等等!」成光忽然開口,盯著最後一個女子道:「盛姬?!」
  聽到這兩個字,劉建一下清醒過來。眼下對他帝位最具威脅的,唯有定陶王
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
  「你是盛姬!」
  盛姬慢慢抬起頭,望向成光。
  內侍上前準備解開她的禁製,成光卻喝止道:「住手!」
  她目光閃爍片刻,然後嫣然一笑,嬌聲道:「聖上登基本是眾望所歸,這賤
婢偏要帶個無父無母的喪門星來添亂。聖上以為,該如何處置她才好?」
  劉建笑道:「看她身子頗為白晰,不如綁起來炮烙一番。」
  「陛下聖明。來人啊,」成光道:「先把她舌頭割了。」
  一名內侍拿出尖刀,獰笑著走來。
  盛姬望著刀鋒,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這時,一隻白蘭般的玉手奪過尖刀,接著一閃,憑空消失。
  錯愕間,只聽一聲慘叫。方才那名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趙氏身邊,她握著那
柄尖刀,深深刺進一名內侍胸口。
  帳內一片喧嘩,下方擊鼓奏樂的宮人驚叫失聲,幾名披著輕紗裸舞的貴人尖
叫著倉皇逃開。張惲縮著身子,眼珠四處亂轉。
  趙合德幾乎要哭出來,她渾身都在顫抖,卻沒有絲毫遲疑,拼盡了全身的力
氣拔出尖刀,然後一手扶起趙飛燕,揮刀割開帷帳。
  「抓住她們!」劉建咆哮道。
  內侍蜂擁而上。一直軟綿綿伏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罌粟女突然飛身躍
起,腳尖靈巧地連點數下,踏著燈盞淩空而行,轉瞬躍到燈樹頂端。然後雙足一
蹬,碩大的青銅燈樹傾斜過來,燈油瀑布般潑下。
  一名內侍尖叫著向後退去,不意撞到一隻木桶。桶中失血昏迷的女子忽然睜
開眼睛,一條手臂悄然探出,像蛇一樣攀住他的脖頸,「格」的扭斷。趁著殿內
大亂,她鑽出木桶,身體貼在帷帳下方,無聲無息地遊了出去。
  「保護陛下!」
  喊叫聲中,罌粟女已經看清趙合德的位置,飛身躍下。
  正在帷帳外重更衣的尹馥蘭眼看著燈樹倒下,同樣嚇得尖叫不已,罌粟女一
個耳光封住,然後扯過她手裏的衣物,丟給被合德扶攜過來的趙飛燕。
  趙飛燕渾身濕透,手腳冰涼,趙合德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半身濺滿鮮血,手
指哆嗦得幾乎握住刀柄。
  「你的遁影術呢?還不快用!」
  「我……我要行氣。」
  「你們兩個真是沒用!快走!」罌粟女左右看了看,只好拿過旁邊用來點燭
的一丈紅,橫在身前。
  她用嘲諷的口氣道:「尹大夫人,你不準備走嗎?打算換個主子伺候?」
  尹馥蘭神情尷尬。說起來服侍天子,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把她們抓住!」帳內傳來一聲扭曲的嚎叫,「這幫賤人!逮到她們!給朕
的犬羊配種!」
  尹馥蘭臉色頓變,轉身就跑,連衣物都顧不上去拿,路過趙合德的時候,還
嫌她走得太慢,妨礙自己逃跑,狠狠推了她一把。

  …………………………………………………………………………………

  聽到動靜,程宗揚從簷角小心地探出頭,看了片刻,「陶五爺,你是不是逃
得太快了?這寢宮怎麼還在打呢?」
  「不會吧,我逃出來的時候人都快死完了,怎麼還打呢?」
  兩人伏在寢宮後方一處偏殿上,觀察動靜。緊閉的殿門猛地被人撞開,一個
女子飛掠出來。大冷天氣,她身上只有一條翠綠的抹胸,粉臂玉腿盡露在外,一
片白花花的肉體晃得人眼暈。尤其是胸前那對圓碩的豪乳,跑動時上下跳動,像
是要從抹胸裏跳出來一樣。
  陶弘敏瞪大眼睛,「這是玩的哪一出?大白天的裸奔?」
  程宗揚尷尬地捂住臉,畢竟是自家的奴婢,就這麼被人看光了,真心有點不
合適。
  陶弘敏哂道:「都是男人,你裝什麼正經呢?不信你瞧瞧,誰眼睛不是瞪得
老大?」
  郭解那三名兄弟都瞪著眼睛,一個個看得臉紅脖子粗,郭大俠還好些,但臉
上也微露朱砂之色,倒是他旁邊那位怪模怪樣的公子哥,神色淡定得緊,美色當
前,居然還有間心四下張望。
  放著裸女都不看,陶弘敏心生佩服,「這位兄台養氣工夫不錯啊。」
  蔡敬仲淡淡一笑,「見多了。」
  陶弘敏肅然起敬,這口氣,分明是禦女無數,看來這位也是個會玩的。
  雲丹琉第一個反應過來,「尹馥蘭!她們都在寢宮!」說著飛身躍起。程宗
揚緊追著掠出。
  尹馥蘭一眼看到程宗揚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叫道:「主子救命!」
  陶弘敏訝道:「程兄,你認識?」
  程宗揚只好道:「敝奴。」
  陶弘敏訕訕笑道:「難怪呢……身段不錯哈。」
  說話間,一名內侍像被拋飛的麻袋一樣橫飛出來,隨即一名宮人打扮,卻帶
著一絲妖異氣質的美婦箭射而出,目光一閃,又驚又喜地叫道:「主子!」
  陶弘敏很詫異,「她這是……叫你呢?」
  程宗揚咳了一聲,「敝奴。」
  程宗揚先一把接住尹馥蘭,對蔡敬仲道:「衣服給一件!」
  蔡敬仲果斷道:「不給!」
  陶弘敏道:「我來我來!」說著脫下外衣,給半裸的尹馥蘭披上。
  那件夜行衣沾滿血跡,好歹能夠遮羞,尹馥蘭也顧不得挑剔。陶弘敏裏面是
一件皮製的貼身護甲,皮甲表面遍布符紋,微微閃動著暗藍色的幽光,一看就是
難得的好物,但面積不大,只夠護著胸背要害,大半個膀子都露著。
  程宗揚笑道:「五爺好心腸。」
  「年輕,火氣壯。」
  話音未落,又一名宮裝豔婦從寢宮殺出。她容貌妖豔,出手卻極為毒辣,專
往眼睛、鼠蹊、腎囊等要害處招呼。為了逃生,她生生摳出一名內侍的眼珠,然
後趁機從階上躍下。
  落地時,她踉蹌著險些跌倒,隨即看到程宗揚,伸手叫道:「主子救我!」
  陶弘敏震驚了,「她也在叫你?」
  程宗揚只好又吐出那兩個字,「敝奴。」
  陶弘敏一臉難以置信,「哥,這皇宮是你家的?」
  「你覺得會嗎?」
  「那怎麼都是你家的奴婢?」
  「我還奇怪呢。我的奴婢怎麼都給收宮了?」
  兩人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上前接住罌奴。罌粟女身上倒沒什麼傷勢,只
是虛脫得厲害。她吃力地說道:「合德還在裏面!」

第八章

  殿內已經冒出滾滾濃煙,程宗揚飛身躍上長階,落地時攬住蛇奴的腰肢,抖
手擲出,「老蔡!」
  蔡敬仲張開雙臂,跟蛇夫人抱了個滿懷,順勢一摟,手掌抓住她的豐臀。
  「你往哪裏抓!」
  蔡敬仲一臉死相地說道:「肉多的地方,穩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你這種下三濫的登徒子,姑奶奶
見得多了!」
  蔡敬仲把她丟開,拿扇子指著她,沉聲道:「你,會後悔的!」說著抖開折
扇,傲然扇著風,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態,不屑再跟她爭辯。
  蛇夫人看著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翹一翹,著實覺得紮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
後轉過頭,正看見雲丹琉笑謔的眼神。
  自從主人答應雲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經以雲大小姐的貼身奴婢自
居,當即告狀道:「他敢摸我!」
  「我都看到了。」雲丹琉笑道:「這事是你的不對,一會兒可要記得向蔡公
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
  殿內濃煙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宮。趙合德一邊咳嗽,一邊四下尋
覓路徑。她被尹馥蘭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著姊姊爬起身,卻發現自己迷路
了。
  那些帷帳上繪織著華麗的圖案,山林、飛泉、白鹿、仙鶴……栩栩如生,看
得人眼花繚亂,讓她辨不出身在何方。試著弄破帷帳,外面還有一層,再破,還
有。她來回走了一陣,不但沒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來的內侍。
  幸好在卓教禦指點下,她行氣速度快了許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脫出
來。趙飛燕的濕衣沒有換掉,一直在瑟瑟發抖。合德抱著姊姊的手臂,半邊衣衫
也被雪水打濕。
  趙飛燕咳嗽著說道:「看殿頂……」
  趙合德無奈地說道:「看不到了。」頭頂全是煙霧,什麼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來越濃,隱約能聽到火苗升騰的聲音。趙合德赫然發現,四周都閃
動著火光,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火海深處,已經無路可去。
  「不要走了。」趙飛燕坐下來,「我也累了。」
  趙合德像小時候一樣,伏在姊姊膝上,淚水漣漣地說道:「都是我沒用。」
  「要不是你,我們也沒辦法從那個禽獸手裏逃脫。」趙飛燕攬著她的肩膀,
將妹妹抱得更緊一些,柔聲說道:「真沒想到,我們姊妹今日能死在一處。這樣
攜手共赴黃泉,我已經很滿意了……」
  趙飛燕輕歎道:「可見上蒼待我們不薄。」
  趙合德破涕為笑,「姊姊,來生我還跟你當姊妹。」
  「好啊。」
  「你不要再當皇后了。」
  「好吧。」
  「不許你再拋下我。」
  「那你也不能拋下我。」
  「拉勾!」
  兩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後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幾聲金鐵交鳴,接著一聲嬌叱,聽起來分外耳熟。
  趙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
  她心裏升起一絲希冀,可搏殺聲漸行漸遠,直至微不可聞。
  正當她重新陷入絕望的時候,「呼」的一聲,燃燒的帷帳被勁風劈開。一個
人影疾掠過來,然後猛地停住腳步,隨即轉身,展臂將她們兩個抱了起來。
  趙合德又驚又喜,「公子!」
  「程大行!」
  「咳!咳!別說話,我帶你們出去!」
  程宗揚旋風般闖出寢宮,一邊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嘯。
  雲丹琉聞聲從殿中掠出,剛踏出殿門,一根樑柱便從半空墮下,轟然一聲,
濺起無數火星。
  程宗揚長舒了一口氣,將兩女放下。就這一下,他便清楚感應到,十數道死
氣同時升起,緊接著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來道:「這也是你的奴婢?」
  「睜大你的狗眼,這是皇后!」
  「哎喲,連皇后你都抱上了,還說不是你家的?」
  「閉嘴!」
  雲丹琉臉色很難看,劉建等人都已經逃之夭夭。她只找到因為昏迷而窒息的
盛姬。不過她在殿內撞見幾具裸屍,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宮人,死狀慘不忍睹。假
如自己沒能從聞清語等人手中逃脫,下場可想而知。
  在火場中待到此時,趙氏姊姊居然幸運的毫發無傷,只是吸入不少濃煙,都
有些咳嗽。而趙飛燕身上的水跡被火一烘,倒是幹了不少。
  陶弘敏道:「裏面還有皇后沒有?我也救個出來。」
  他對漢國皇權的霸道殊無好感,今日又諸事不順,心裏正沒好氣,忍不住出
言調笑。那個小美人兒卻乖乖答道:「沒有了。」
  陶弘敏來了興趣,「沒有皇后,有個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們有沒有逃出去。」
  程宗揚忽然提高聲音,「真的假的?」
  他以為寢宮內是劍玉姬等人,聽罌奴一說,才知道劍玉姬根本不見蹤影,而
劉建透出的口風,似乎已經與劍玉姬翻臉。
  「饒命啊,大爺!」一名內侍被郭解提著過來。他身上的烏衣被火星燒出幾
個大洞,這會兒趴在地上,戰栗不已。
  「再亂叫,就把你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程宗揚一句話嚇住那內侍,然後仔細問起宮中的變故。
  他越聽越心驚,劉建竟然和劍玉姬翻臉,甚至狠狠坑了蒼鷺一把,使得他兵
敗身死——劉建敢跟劍玉姬決裂,程宗揚並不算太意外,那廝本來就是個猖狂自
大的家夥。與其說他有膽量,不如說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劍玉姬有多
厲害。
  問題在於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禦姬奴嗎?怎麼會與劉建合謀反叛劍玉姬?
難道她是假的?劍玉姬又在玩什麼陰謀?沒道理啊,蒼鷺顯然是黑魔海精心培養
的兵家,這種人材黑魔海有沒有第二個都難說,怎麼可能白白犧牲掉?
  程宗揚忽然道:「陶五,你最後一次見到劍玉姬是什麼時候?」
  陶弘敏想了一會兒,「黎明前後。」
  「你們動手的時候沒看到她嗎?」
  「沒有。」
  程宗揚心頭狂跳,這不會是演戲,劍玉姬肯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以至於連成
光都無法約束。成光身為禦姬奴,肯定是嗅到什麼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擺脫劍玉姬的束縛,成光的反叛幾乎是必然。畢竟在劍玉姬手下,她
永遠都只是個奴姬,而沒有了劍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后。
  趙飛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們已經被聞清語等人劫持到北宮,而聞清語
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們,消失無蹤——有什麼能比趙飛燕這位皇后更重要?
  盟友倒戈,劉建反水,蒼鷺身死,程宗揚赫然發現,劍玉姬的處境比自己也
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慘。至少自己的盟友還算靠譜。
  劍玉姬會出什麼意外呢?程宗揚想不明白。她好端端在呂雉的寢宮裏面,卻
突然對陶弘敏等人痛下殺手,然後連面都沒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兒了?
  由劍玉姬安排刺殺呂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連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
目前可以斷定的,至少有龍宸和晴州商會兩家。黑魔海只有劍玉姬和齊羽仙兩個
人,她們竟然還主動出手,簡直是在發瘋。
  會不會她在衝突中被人殺死了?可這也太兒戲了吧!以那賤人精明狡詐,怎
麼可能會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說實話,陶弘敏能逃出來,就已經讓自己很
驚訝了。以劍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應該連殿門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別說
還能背著人逃跑。
  如果說劍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離開,程宗揚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會比漢國
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揚正在傷腦筋,蔡敬仲湊過來,用扇角推了推墨鏡,低聲道:「殺皇帝
你給多少錢?」
  「啥?」程宗揚一時沒有聽懂。
  「你開價,我追上去把劉建殺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暫且不管劍玉姬去了哪裏,是不是有什麼
陰謀詭計,最要緊的是把漢國的帝位拿到手。如今勢力最龐大不是別人,正是劉
建。而眼下就是一個誅殺劉建的大好機會!
  「你還囉嗦個屁!追!」
  劉建等人倉皇從寢宮撤出,裹脅著一眾宮眷,移往永安宮。但很快他就發現
不對,竟然有人在後追趕。
  「是刺客!誅之!朕重重有賞!」
  內侍們紛紛轉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練般的刀光閃過,最前面三名內侍瞬間變成十幾截,飛得到處都是。
一名年輕人手持雙刀,猶如殺星下凡,直闖過來。後面一人身著妖服,打扮跟妖
精似的,旁邊一名其貌不揚的布衣漢子,還有一名英氣逼人的武士。迎上去的內
侍仿佛紙片似的,被他們一掃而開。
  劉建頭一次看到這麼猛的刺客,不由驚得魂飛魄散,一迭聲催促禦駕速行。
  程宗揚把趙氏姊妹和盛姬交給幾名侍奴照看,自己與雲丹琉、郭解和蔡敬仲
一起狂追。時機稍縱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飾行蹤,明目張膽地追殺過來。
  程宗揚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追上劉建,要怪只能怪劉建太講排場,他好不容
易撈到天子之位,在宮內出行也用上了天子儀仗。天子禦駕單馭馬就有六匹,可
各種儀仗擺出來,再多兩匹馬也走不快。
  這些內侍手底稀鬆,程宗揚毫不留情,雙刀如猛虎撲出,大開殺戒。郭解倒
是沒有多傷人命,他邁開大步,一路行來,上前攔截的內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
開。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緊挨著郭解,除了搖搖扇子,手都沒怎麼動。顯然
殺這些內侍沒錢可拿,蔡爺懶得費力氣。
  禦駕穿過廊橋,永安宮已然在望,可後面的刺客越追越近。按目前的速度,
車駕趕到階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劉建一邊頻頻回首,一邊連聲催促。在他身
後,天子儀仗扔了一場,內侍們簇擁著禦駕一路狂奔,他還覺得太慢。
  忽然劉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宮西側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劉建索性從車內鑽
出,躍上一匹禦馬,拔出天子劍,斬斷韁繩,縱馬往西奔去。
  雪原無遮無掩,正適合縱馬狂奔。只要甩開這些刺客,帶回朕的大軍,立刻
就要這些逆賊的好看!劉建恨恨想道。
  程宗揚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劉建像條喪家犬一樣往西奔去。別人可能不
熟,他可是知道的,那地方看著像雪原,其實是個大湖。劉建一頭紮進去,不淹
死也得凍死。
  出乎他的意料,那廝居然沒沉!湖面冰層凍得結結實實,劉建的禦馬裝了防
滑的蹄鐵,不但沒有踏碎冰層,反而越奔越快。
  真要讓他逃出去,自己這幫人可就危險了。程宗揚飛身掠上冰湖,他沒有用
什麼踏雪無痕的功夫,而是足底貼住冰面,雙膝微彎,雙刀一左一右反握手中,
刀尖一點,便滑出數丈。
  宮中的禦馬自然神駿,這時撒開了飛奔,更是快如疾風。眾人原本沒指望程
宗揚能徒步追上,可沒想到他擺出那個古怪的姿勢,竟然快逾奔馬,如同流星般
在冰面上呼嘯而過,離劉建越來越近。
  陶弘敏雙手攏到嘴邊,叫道:「程哥!太帥了!」
  雲丹琉雙眸閃閃發亮,一時看得入神,險些被人砍中,還是郭解伸臂一攔,
將長刀磕飛。
  趙合德張大美目,她從未見過人的速度能這麼快,簡直就像貼著冰面飛翔一
樣輕快。趙合德心頭鹿撞,等回過神,正看到姊姊的目光,玉頰頓時紅了。
  劉建聽到叫喊聲,回頭一看,不由慌了手腳,他急忙撥轉馬頭,試圖重新奔
回永安宮。程宗揚身體微斜,弄出一個巨大的圓弧,腳下濺起重重雪浪,往劉建
馬前截去。
  眼看著離劉建只餘丈許,程宗揚猶豫著要不要擲刀把劉建砍下來算完,突然
一聲巨響,身前的堅冰轟然破碎。一道身影從湖中飛出,剛躍出冰層,背後便張
開一雙修長的羽翼。
  程宗揚收勢不及,大叫一聲,「幹!」直接撞了上去。
  那人羽翼還沒舉起,就被程宗揚撞到身上,兩人同時落入水中。
  呂雉美豔的面孔有些扭曲,剛剛張開的羽翼被冰水浸濕,變得沉重不堪。程
宗揚也在意外,有沒有這麼巧啊?
  激蕩的湖水中遊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小紫揮出紫鱗鞭,纏住呂雉的腳踝,嬌
笑道:「跑不了呢。」
  呂雉被紫鱗鞭一扯,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若論修為,呂雉還在小紫之上,可惜她本應該是飛舞在九天之上的鳳鳥,此
時以己之短對敵之長,純屬自尋死路。只勉強掙紮幾下,就被以水為生的小紫玩
弄於掌股之上。小紫遊魚般兜著圈子,無論呂雉怎麼掙紮,都被她輕鬆困住。
  程宗揚幫忙堵住呂雉的去路,跟死丫頭廝混這麼久,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苦
練水性,已不再是當初的三腳貓了。
  最幸運的要數劉建,冰面破裂的聲音不斷響起,在他身後形成一道數十丈長
寬的斷層。能清楚看到,冰層與湖面之間有一人多高的空間,呂雉也正是藉此,
在破冰而出之前,就搶先張開雙翼。劉建以毫厘之差躍過破裂的冰層,甚至連水
都沒濺上幾滴。他驚魂甫定,看著幾個人全都掉進水中不見蹤影,不由大喜,高
叫道:「天祐朕德!朕乃聖天子!氣運加身!水火不敢相犯!哈哈哈哈!」
  劉建猖狂的叫聲,程宗揚在水下也聽得清清楚楚,可沒空理會他。自己還以
為死丫頭追著呂雉去伊闕,沒想到她們竟然會回到永安宮,而且還會在湖底。呂
雉不傻啊,怎麼會使出這種昏招?她去伊闕,說不定還能拉出一支救兵,留在宮
裏又能做什麼?

  呂雉還在試圖飛上水面,但纏在她腳踝上的紫鱗鞭越收越緊,任她施盡手段
也無法擺脫。
  小紫遊了過來,在程宗揚身邊打了個旋,將紫鱗鞭塞到他手中,「大笨瓜,
別讓她跑了。」
  程宗揚沒有死丫頭在水中說話的本事,只能點頭。
  小紫纖腰一折,翻身往呂雉遊去,繞著她輕盈地打著轉,不時攻出一招。水
中遊鬥,十個呂雉加起來也贏不了小紫,她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弱,臉色也越來越
難看,最後被小紫一指點中膻中穴,身體頓時癱軟下來。
  「啵」的一聲,程宗揚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著氣。雖然鑽出水面,可還是
在水底,眼前是一個傾斜的石窟,岩壁看不到任何斧鑿的痕跡,如同天然生成。
  朱老頭和曹季興坐在岸旁一塊岩石上,手邊放著一只葫蘆,兩隻酒盅,還有
一把用油紙包著的蠶豆,兩根大蔥。兩個老東西嘬口小酒,拋顆蠶豆,再嘬口小
酒,啃口大蔥……小賤狗蹲在旁邊,尾巴跟旗杆一樣,搖來搖去。
  「我就說嘛,紫丫頭還能叫她跑嘍?」朱老頭嘬了口酒,眯著眼睛道:「大
爺早就算準了,紫丫頭今日鴻運當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淨吹牛。」小紫躍上岸,將呂雉從水裏拖出。
  「咋是吹牛呢?星象佔卜,那是大爺的拿手本事!不信你問問小程子,大爺
是不是給他算過?」
  「是,咋不是呢?」程宗揚道:「你要不是算過,能這麼準弄個坑,讓我掉
進來?」
  他沒再答理朱老頭的扯淡,對小紫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小紫晃了晃紫鱗鞭,「這你要問她了。」
  呂雉不知被小紫用什麼手法製住,她渾身是水,狼狽不堪,但傲氣尚存,聞
言只冷冷一瞥。
  朱老頭嚷嚷道:「大爺掐指一算,就知道她躲在這地兒。瞧瞧,瞧瞧,算準
了吧!我說那誰……」他用下巴指指呂雉,「你也別哭。我早就算過,你命中有
此一劫!卦辭是咋說的來著?鳳凰變成落湯雞——反正掉水裏你就得倒黴。」
  呂雉對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目光森冷地盯著他。
  老東西被千夫所指也沒楚過,這點目光他壓根兒就沒當回事。
  「嘿,你還不信?我給你算算啊。」朱老頭煞有其事地掐著手指,一邊仰臉
看著頭頂。
  「打住吧。」曹季興道:「你咋不說給我算的呢?」
  朱老頭連連咳嗽,「不說了,不說了。」
  「別啊。」打臉這種事,程宗揚向來喜聞樂見,尤其是打朱老頭的臉,那才
叫個有益身心,娛人娛己。
  「曹老,朱大爺給你算的什麼?」
  「你猜。」
  「這我哪兒猜得出來?」
  「聰明!」曹季興豎起大拇指,「詢哥兒給我算的那命,只有一種人能猜出
來。」
  「什麼人?」
  「缺心眼兒的唄。」
  朱老頭扯著他道:「喝酒!喝酒!」
  「對對,」程宗揚拿起酒葫蘆給曹季興倒上,「邊喝邊說。」
  曹季興抿了口酒,「詢哥兒給我算的是……」
  朱老頭把半截大蔥塞到曹季興嘴裏,「吃!」
  曹季興一邊嚼,一邊含糊說道:「……皇帝命!」
  朱老頭道:「咋就堵不住你那嘴呢?」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曹老,我冒昧問一句,你那啥……割了?」
  「割了啊。打小就割了。」
  「真割了?」
  「真真的。」
  程宗揚長歎道:「別說,還真夠缺心眼兒的。」
  給一個太監算出來皇帝命,正常人都幹不出來這事。
  「咋缺心眼兒了!」朱老頭道:「我算得準準的!是你沒活對。一把年紀,
全活狗身上了。」
  「我倒是不想活狗身上。哥,你有路子嗎?讓我也當回皇帝。」
  雪雪「汪汪」叫了幾聲。
  朱老頭瞪著眼道:「叫啥呢?缺你吃的了?」
  小紫過來抱起雪雪,笑道:「它說它也要當皇帝,問大爺有路子沒有?」
  「把它燉了!給大爺補補!」
  「行了,」程宗揚道:「大爺你是皇帝命對吧?曹老也是皇帝命。我呢,大
爺說了,也是天命在身。得,這一圈坐仨皇帝了。這皇帝命是地攤擺著賣的吧?
爛大街了都。」
  「你不一樣,」朱老頭鄭重其事地說道:「正經的天命所鍾。」
  「讓你說得我都心動了。可惜我沒這膽子。」程宗揚道:「這幾天洛都死了
多少人了?為了帝位,殺了一個天子,三十多名兩千石,北軍八校尉死了六個,
數千軍士喋血宮中,宮人內侍死傷無數。更別說還先燒了武庫,接著燒了南宮的
崇德殿和平朔殿,又燒了永安宮的太后寢宮……」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的聖人氣又發作了。」
  「我只是覺得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太后娘娘,你覺得呢?」
  呂雉冷冷道:「犯上作亂的逆賊,全死完也不嫌多。」
  「要說犯上作亂,你們呂家才是正經挑頭的吧。你以為我不知道天子是怎麼
死的嗎?」
  「要給天子報仇嗎?」呂雉冷笑道:「那你殺了我吧。」
  「我說過,弄清真相之前,我不會殺你。」
  「真相很重要嗎?」呂雉輕蔑地說道:「不過是各有所圖而已。」
  「你們這些貴族是不是當貴族當得太久了,一點都不把我們這些平民放在眼
裏啊?」程宗揚道:「你以為你只是輸給幾個對手嗎?」
  「不然呢?」
  「其實你們是輸給了人心。」
  呂雉放聲笑道:「哀家真要看不起你了。程公子年紀輕輕就能掀動風雲,我
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見識如此短淺,說什麼人心,連太學那幫不知
天高地厚的書生都不如。」
  程宗揚無奈道:「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頭兒,你為什麼要跟她鬥嘴呢?」
  程宗揚用呂雉方才的口氣道:「不然呢?」
  「方法有很多啊。」小紫道:「比如用你的大肉棒徹底征服她。」
  「咳!咳!咳咳!」程宗揚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果斷轉移話題,「你們一直追到這裏來的?」
  「是啊。這個長翅膀的太后最會騙人了,兜了一圈,又悄悄飛回來,躲在湖
水下面的洞窟裏。要不是雪雪,差點就被她騙了。」
  雪雪「汪」了一聲,對女主人的誇獎十分得意。
  程宗揚扭頭道:「大爺,你剛才不是吹了半天,說是你算出來的嗎?」
  朱老頭道:「也有狗的事。」
  這老東西的臉皮真是厚到突破天際了。
  程宗揚心下不禁起疑,呂雉沒有去伊闕找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反而又跑了回
來,難道這座位於水底的洞窟有什麼古怪?
  他忽然一怔,呂雉不是頭一個舉止反常的了,劍玉姬的舉動同樣蹊蹺。劍玉
姬在太后的寢宮失蹤,幾乎同一時間,已經逃離北宮的呂雉又冒險返回,這之間
有什麼關聯?
  程宗揚有種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謎底。一切的關鍵,就在自己觸手可及
的位置。

河圖網站公告:六朝39(完)出版日期7月28日39後面寫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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