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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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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商賈在漢國被欺壓已久,都是敢怒不敢言。程鄭此言一出,場中頓時傳來一片低低的叫好聲。
  秦宮一張臉氣成豬肝色,但有屏風隔著,也不知道是誰叫的,只能咬著牙含恨在心。
  「諸位,既然咱們要守拍賣的規矩,還請慎言。」
  拍賣師借著程鄭的話頭,不輕不重地暗捧了程鄭一下,打了個圓場,然後與中人商量幾句,又問過方才競標的各家都無異議,隨即取出這幾輪暗標的折扇。
  第一輪各家的報價剛一打開,秦宮就像迎面挨了一拳。
  第一輪報價,程鄭的暗標赫然是兩萬九千金銖,比自己還高了一千金銖。
  第二輪報價,程鄭謹慎了許多,只在九千之後添了個五百。
  第三輪報價,程鄭發現遇到對手,一舉將價格抬到三萬兩千金銖……
  跟程鄭相比,自己的報價倒像是攪局的,先是卡在人家最高價的一成之內,然後又零零碎碎寫了個兩萬九千五百,最後提價又跟人家撞到一起。
  拍賣師把最後一柄折扇攤開,「秦監你看……」
  秦宮臉上時青時白,只不過當著眾人的面,實在不好掉襄邑侯府的面子,最後強撐著道:「拿書契來!」
  秦宮簽下以三萬八千四百金銖競得香料一批的書契,把筆一丟,當場退席。自己白白多花了一萬多金銖,已經把侯府的平常用度挪空了,再坐下去也沒錢競標,平白讓人看了笑話。至於回去之後怎麼向主人稟報,他連想都不敢想。
  雲宅後堂,程宗揚看著秦宮灰溜溜退場,不禁哈哈大笑。
  雲蒼峰也笑道:「你倒算得準,知道他不會善罷幹休。」
  程宗揚道:「姓秦的仗著呂冀的勢,就數他跳得最歡,諒他也想不到我這邊已經挖好坑,就等他往裏邊跳。」
  「也難為你算得仔細。卻不知襄邑侯府為何對這批香料如此上心?」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也許他們也聽說香料大漲,想賺個差價吧。」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她昨晚在客棧遇到孫壽,早聽說孫壽按他的吩咐,打發門下的監奴競標香料,只許成不許輸。有當家主母的命令,秦宮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只能閉著眼睛往裏跳。這事說白了根本勝之不武,偏生這個無恥之徒說得跟他神機妙算一樣,真是厚顏無恥!
  雲蒼峰道:「這秦宮是個小人,只怕他將來生事。」
  「雲老哥不用擔心。」程宗揚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平白多花了主家這麼多錢,還想當他的監奴?能去莊子裏種地就燒高香了。運氣差點,被主人當場打死都有可能。這種小人就是狗仗人勢,沒有了主人的寵信,他連狗都不如。」
  場中的拍賣還在繼續,那位陶氏錢莊的曲掌櫃名為中人,其實是陶五派來監督貨物拍賣的。畢竟那批價值十萬金銖的貨物是他作的保,萬一出了岔子,他也不用想繼承家業了。
  秦宮強迫亮標的舉動,反而證明了雲家的信用,程鄭那番話更讓大家解氣。接下來的拍賣順風順水,三個時辰之後,最後一批貨物拍賣完畢,雖然有部分貨物因未達暗底而流拍,最後所得款項仍遠遠超過雲氏最好的預期。
  包括田地商鋪在內,所有物品一共拍出近三十萬金銖。其中雲家的產業、貨物拍出十九萬金銖,陶氏作保的六萬金銖貨物拍出七萬有餘,連程鄭也拍出三萬金銖——除了他手中的貨物和代理的馬匹,裏面還包括了一批當日從延年閣搶到的珍玩。
  由於是暗標,具體拍賣金額並未對外公布,不過參與拍賣的各家多少也能估算出來一二。雖然雲家看似狠拿了一筆現款,但在眾人看來,雲家經此一劫,在漢國數十年的積累一朝喪盡,手上除了錢銖,已經一無所有,想重新起家,起碼得一二十年工夫,根本不足為慮。
  那些債主將雲家產業分食一空,各自得意而歸,回去彈冠相慶,卻不知道一場足以摧毀漢國整個商業的風暴正在醞釀。
  拍賣完成,雲家所欠的款項一筆勾銷,還拿到將近三萬金銖的現款,付出的代價則是被扣押的貨物耗費大半,雲氏在漢國的產業更是幾乎全盤易手。
  另外七萬金銖由程宗揚拿走,將來的利潤與陶氏平分。趙墨軒的馬匹由程鄭代理,按照約定,總價的半成作為傭金交給雲氏,程鄭另收半成,拋去給趙墨軒的馬價以外,其餘都算程氏商會的收入。至此,整個拍賣的款項全部交割清楚。
  至於雲丹琉一場豪飲換來的巨額金銖,在這場拍賣會上完全成了道具,一個金銖都沒有花出去。但沒有這筆金銖讓各家打消強逼雲家還款的念頭,這場拍賣會也開不起來。由於這筆錢是以程宗揚的名義借來的,仍由程宗揚拿回去運作,到期由他向陶氏還賬,與雲氏並無關係。
  事後清點,程宗揚手頭一下子多了二十餘萬的金銖,並且全是現款。為了這筆款項的安全,他也絞盡腦汁,最後全都堆到劇孟的地下室裏。對他而言,這個建在屋裏的大墓恐怕是洛都最安全的地方了。劇孟人就在墓裏待著,上面有斯明信和盧景輪流坐鎮,即便有人想打個地洞進來,土裏還埋著個哈老頭呢。

  …………………………………………………………………………………

  「洛都的豪強富商真是有錢啊。」程宗揚感慨道:「沒想到一次就能作成三十萬金銖的生意。」
  蛇奴低喘道:「那些田地商鋪都是平常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難怪他們發瘋一樣的去搶。」
  「這麼多金銖,可是便宜劇孟了。」程宗揚羨慕地說道:「那家夥把鋪蓋一卷,乾脆都睡金子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蛇奴美豔的肉體騎在他腰間,一邊賣力地聳動屁股,一邊道:「反正那些金銖也不是他的……只能過過乾癮……」
  「你懂個鳥,人家是大俠,視金錢如糞土。別管多少錢,劇大俠都不會放在眼裏,不過是找個樂子。」
  蛇奴媚聲道:「奴婢知錯了。」
  程宗揚挺挺下身,「換一處。」
  「是,主子……」蛇夫人摸索著把肉棒納入後庭,然後緩緩坐下。
  程宗揚挪挪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會兒你先回去。跟卓奴她們說,我今晚過去,讓她們乖乖等著。」
  「她們就盼著主子呢。只不過……」蛇夫人道:「雲大小姐今晚不來嗎?」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想問問你們呢,你們昨晚都幹什麼了?那小妞今天一個勁兒翻我白眼。跟她說什麼都愛理不理的。」
  「就是平常幹的那些……」蛇夫人吃吃笑道:「雲大小姐……好像還不解風情呢……」
  又是這一句。人家是大小姐,哪裏能跟你們這種蕩婦比?要讓雲大妞聽見,砍死你都不冤。
  程宗揚一抬身,把蛇奴壓到身下,狂風暴雨般挺弄起來。不多時,那豔婦便臉色潮紅,浪叫連聲,在他身下忘情地扭動著,一顫一顫地泄了身子。
  程宗揚計劃晚上才去上清觀,是因為他要見班超。上次月旦評之後,本來默默無聞的班超聲名雀起,可惜不是什麼好名聲,說句臭名遠揚也不為過。與會的士林學子大都把他看成商賈的幫閑,刻薄些的甚至把他稱為「商家走狗」、「士林之恥」,反正那些文人有才有閑,扣起帽子來一套一套的。
  班超為此連面都不敢露,整日閉門苦讀,準備在詔舉中一鳴驚人,得官之後一展胸中抱負,將來好一雪前恥。
  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程宗揚已經鐵了心思要招攬他。秦檜接連數日頻頻登門苦勸,好不容易才說動班超點頭,答應與他見面。人才難得,去上清觀的事只能往後放放。
  程宗揚準備見過班超就走人。卓美人空了這麼些日子,還等著自己去撫慰;凝美人兒是自己開過苞的,這也有些日子沒有收用過了;還有小美人趙合德,雖然不能上床,但能賞心悅目地看上幾眼也是好的……
  程宗揚想的好好的,誰知事與願違。蛇奴得了準信,喜滋滋的剛走,事情就接踵而至。先是馮子都跑上門來,說是霍少將軍對龍鱗盾讚不絕口,馮子都這事辦得面上有光,特意擺了筵席,請程宗揚和高智商赴宴。程宗揚還沒來得及找話謝絕,這邊義縱也來了。他剛到洛都,準備參加明法科的詔舉,專門趕來面謝。
  「有沒有這麼巧,都趕到一起了?」
  「今天初一,羽林軍正好交接差事。」
  「乾脆湊一塊兒吧,都去伊墨雲的店裏。」
  高智商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程宗揚斜眼看著他,「你小子瘦點兒還算順眼,怎麼越胖越難看呢?」
  「不是你讓我胖的嗎?」高智商道:「何況連小雲也說了,我這胖胖的,看著就踏實,而且胖是胖,裏面盡肌肉……」
  「還肌肉,有這種肥得流油的肌肉嗎?」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趕緊安排去!班先生那一席單設!」
  「師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帶上狗腿子富安,屁顛屁顛的跑去安排。
  雲氏與程氏兩家商會聯手,將金銖一批一批運過來。先是從陶氏借貸的十七萬金銖,然後是拍賣獲得的近十萬金銖。程宗揚一直等到所有金銖全部入庫,也沒見著雲丹琉。眼看天色將晚,只好先趕去赴宴。
  秦檜與班超佔了一個單間,正在討論六經正義。死奸臣在經義上頗有幾把刷子,席間談及義理,令班超大為佩服。只是談到義利之辯,秦檜卻一反常態,提出利之所在,即為大義。
  班超道:「小人諭以利,君之諭以義,難道小人之利才是大義?」
  秦檜毫不回避地應道:「正是!」
  班超挺身道:「還請見教。」
  「敢問班君,這街頭巷尾市井之人可是小人?」
  「與君子相比,自是小人。」
  「再問班君,君明臣賢,治國有道,可是大義?」
  班超微微點頭。
  「國有道,無非是國泰民安,士民殷富,讓這些市井小人安居樂業。」秦檜道:「君子之大義,正是小人之利一點一滴集合而來。若是這些小民朝不保夕,無利可圖,敢問大義何在?」
  班超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從這個角度解釋義利的關係,良久才道:「秦先生此言,可謂金石之語。班某無以為辯。佩服!」
  秦檜搖手笑道:「我這是聽別人說的,當不得班兄佩服二字。」
  「不知先生是聽誰的?」
  「敝家主。」
  程宗揚推門進來,「別聽老秦瞎說。剛才他那段話,我都沒聽大明白。」
  秦檜笑道:「當時擬定商會章程時,家主曾說,章程好壞與否,不在於它有多高尚,而是它能不能滿足最多人的私利。秦某反思良久,才有利之所在,即為大義一語。」
  程宗揚坐下來道:「我想你是誤會了。那句話的關鍵在於『最多人』。這個標準是很難衡量的。尤其是它很容易被人操控。最後是誰的聲音夠大,誰就可以宣稱自己代表『最多人』。同樣,即便你的言論再高尚再智慧,沒有聲音也是白搭。」
  程宗揚話鋒一轉,「正如當日月旦評上,班先生的真知灼見還不是被人譏笑連篇?」
  「慚愧……」
  提到當日月旦評上的表現,班超不禁有些汗顏。他思索片刻,「現在想來,當日我之所以被人譏諷,也許就是沒有滿足在場那些人的私利吧。」
  「那些人自以為是君子,聲稱自己站在大義一方,其實他們喊著大義的口號堂而皇之的掠奪商賈,無非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利。這樣的君子我寧願他們絕種了才好。」
  班超失笑道:「不意程公子如此俠氣。」
  「什麼俠氣啊。」程宗揚道:「我是經商的,也是為自己的私利著想。」
  「此語可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這種道德觀實在太高尚了。它隱含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毛不拔,同時不拔別人一毛。反過來想,如果大家都一毛不拔,盡琢磨著去拔別人的毛,天下還能治矣嗎?」
  「以公子之見呢?」
  「承認人人逐利,同時限定在規則之內。這個規則必須是有利於最多人的,而不是僅僅有利於那些豪門世家,或者僅有利於幾個自以為君子的文人。」
  班超緊跟著問道:「這便是公子誌向所在?」
  程宗揚笑而不答,卻反問道:「先生的誌向呢?」
  這次論到班超沉默了。
  「先生可想過為國開疆拓土,建功立業?」
  班超眼睛微微一亮。
  程宗揚緊接著道:「那先生可聽過商場如戰場?」
  「這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我以金銖為士卒,天下為戰場,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疆場征伐也不過如此!內則以金銖為子民,商場為朝堂,內立法度,外抗諸侯,養百姓之所養,急百姓之所急——治國安邦不外如是!」
  程宗揚擲地有聲地說完,然後道:「我程氏商會求賢若渴,先生可願在商場攻城掠地,開疆拓土,建立不世功業?」
  班超被他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直想投筆從商。但他畢竟思維敏捷,腦中轉了幾圈,又冷靜下來,轉而追問起剛才的問題,「公子方才說:製訂一個有利於最多人的規則——敢問這可是公子的誌向?」

  哎媽啊,這老班真是不好伺候,腦子轉得太快了,自己到底還是沒有忽悠過去。
  程宗揚一臉苦笑,慢慢道:「要做成這事,那得是聖人才行。而我……就是個俗人,首先要為自己的利益著想。所以……」
  畢竟班超是自己極力招攬的人才,程宗揚不想在根本的立場問題上忽悠他,也根本忽悠不住。說得天花亂墜,冒充聖人讓班超追隨自己?就自己那不檢點的德行,聖人個毛啊。班超又不是瞎的。話說回來,班超要是瞎的,自己也不會把他當成人才不是?
  班超沉默良久,然後灑然笑道:「既然如此,班某願為公子效力。」
  程宗揚還以為這回的招攬要泡湯了,他倒是早有準備,打算拿出三顧茅廬的精神,往死裏招攬,這回不行,下回再接再厲,不把班超忽悠瘸了絕不罷休。卻不料峰回路轉,被忽悠住的班超尚且謹慎無比,沒有被忽悠住的班超竟然繳械投誠了。
  驚訝之餘,程宗揚決定還是把話說得清楚些,免得有什麼誤會,將來不好解釋。當然這也是需要技巧的,起碼不能直接問:到底是什麼誤會,導致你以為我是個好人來著?
  「班先生這麼賞臉啊,哈哈。」
  結果程宗揚的圈子白繞了,班超一聽就知道他的心思,坦然道:「公子有此心思,便勝過他人百倍。相反,公子若是一意為天下立規則,班某雖莽,也不敢為王前驅。」
  班超起身長揖一禮,「班超見過主公。」說著他微笑道:「主公放心,屬下自當以主公利益為先,不敢逼主公作聖人。」
  秦檜笑著插口,「班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嗎?」
  「班某既附驥尾,自與主公休戚與共,主公之利便是班某之利,主公之失,即為班某之失。」
  秦檜撫掌讚道:「說得好!」
  得,老班心裏明鏡一樣,比自己想得都周全,也不用解釋了。尤其是那句不逼自己作聖人,活活說到自己心坎坎裏去了。
  「既然這樣,班先生就先從書院搬出來吧。漢國大變將至,咱們一起商量對策。」
  「不。屬下還要先去參加詔舉。」
  程宗揚心下一涼,難道自己忽悠班超不成,反而被班超忽悠了?
  班超道:「班某若能躋身朝堂,對主公更為有利。」
  人才啊,自己沒想到的都替自己想到了。程宗揚忽然想起一事,「會之,你趕緊把那事停了,別耽誤了班先生。」
  「何事?」
  程宗揚打著哈哈道:「那啥……我不是怕你當了官,跑去給朝廷效力嗎?就稍微的……施了點絆子……哈哈……」
  「主公為班某如此費心,可見盛情。」班超笑著施禮,「多謝主公厚意。」
  程宗揚鬆了口氣,「你不怪我就好。檜之,咱們的事你們好好聊聊,免得班先生兩眼一抹黑。」
  「主公放心。」

  …………………………………………………………………………………

  相比於這邊的文質彬彬,另一席就熱鬧非凡了。高智商、馮子都、義縱放懷暢飲,酒到杯乾,聊得不亦樂乎。
  馮子都得知義縱要去參加詔舉,大著舌頭道:「什麼明法科?出來只能當個刀筆吏……你去勇猛知兵法啊,包你五……五年就能升上將軍……」
  義縱喝得臉色通紅,臉上那條已經不太明顯的傷疤此時幾乎跳出來,喘著氣道:「我……我不要從軍……我……我要當官……那個寧太守……好厲害……好威風……好酷吏!」
  「什麼寧太守?人家現在是大司農,主管明法科的詔舉。你明天見著他,可要老實些。」
  義縱酒頓時醒了一半,高智商告訴他找的路子是明法科,可從來沒說過主管的是寧成。
  「瞧你那點膽量……」高智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師傅都安排好了。當日指使你去的是邳家,現在邳家破敗得一乾二淨,寧成那點仇還有什麼不好消的?放心吧,他已經點過頭,心裏有數。連舞都那邊的通緝文書,也把你的名字撤下來了。倒是你,不會還惦記著要報仇吧?」
  義縱露出驚喜的表情,又極力忍住,「說來我那些兄弟都是被邳家害死的,寧太守破了邳家,也是給我的兄弟們報了仇。我哪裏還有什麼怨恨?」
  「就是這話!這事都怪邳家不地道,你和老寧能有什麼仇?」高智商笑著擠了擠眼,「你要報仇,去遊冶台啊。」
  「這怎麼說的?」
  高智商賣起了關子,「去了你就知道。」
  義縱拿起酒碗,「沒得說!我來敬兄弟一杯!」
  「喝!」
  兩人拿起酒碗一碰,各自飲盡。
  馮子都歪著腦袋湊過來,醉醺醺道:「我就納悶了……咱們仨一塊兒喝的,厚道你怎麼就不醉呢?」
  「廢話!」高智商拍拍肚子,「瞧我這肉,你們比得了嗎?」
  「你這不是……」馮子都打了個酒嗝,「……腫的嗎?」
  「我還懷胎了呢。甭廢話,是兄弟就乾了這碗!」
  「一碗你是看不起我!起碼兩碗我說!」馮子都不服氣地叫道:「你那酒量我還怕你?」
  高智商吹噓道:「你是沒見過我師傅新勾搭上那妞,喝酒就跟喝水一樣,人家都是論壇喝的……」
  程宗揚臉上一黑。自己跟雲大妞可是一直小心背著人的,怎麼這麼快就有風聲傳出去了?這小兔崽子的大嘴巴,就欠哈大爺收拾!
  想來想去,也就是自己去城外找雲丹琉那次,吳三桂跟著的事。程宗揚索性也不進去了,快馬加鞭回到住處,把吳三桂叫來詢問。
  狗漢奸倒是骨氣十足,「肯定不是我說的!程頭兒,你可別冤我!」
  「那你怎麼跟小兔崽子說的?」
  「我只說程頭兒一開口,雲大小姐就把龍鱗盾拿出來了。高衙內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說程頭兒晚上留在那邊,沒回來。」
  「幹!你個狗漢奸!我要是康熙這會兒我就把你閹了當太監你信不信!」
  「康熙?誰啊?」
  「別問,問明白了你心裏頭堵得慌。」
  「我也沒說瞎話啊。亂嚼舌頭的事我吳三桂打死都不幹。」
  程宗揚都無語了。同樣是漢奸,老吳跟老秦差別咋這麼大呢?
  「得,這事你以後別提,記住了?」
  吳三桂拍著胸口道:「記住了!」
  程宗揚這邊轉身走人,那邊敖潤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小聲道:「老吳,程頭兒跟雲大小姐怎麼回事?」
  「別瞎打聽。」吳三桂異常嚴肅地說道:「程頭兒跟雲大小姐那事——程頭兒不讓我說。」
  程宗揚一頭撞牆上險些碰死,他轉過頭,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兩個是專門來黑我的吧?」
  敖潤伸出腦袋,「程頭兒,你也在呢?我什麼都沒問!啥都不知道啊!」
  程宗揚努力辯解道:「我跟雲大小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
  「我信!」敖潤爽快地說道:「程頭兒,你說啥我都信!」
  程宗揚眨巴著眼看著他。你怎麼這麼想不開,非要給他們解釋呢?瞧,給自己添堵了吧?
  敖潤一臉殷勤,「程頭兒,天快黑了,是不是要去雲宅啊?我給你趕車!到地方我就走,絕不耽誤你的事!」
  吳三桂忽然虎軀一震,露出戒備的眼神,低喝道:「有殺氣!」
  我是真想把你們都滅口了啊!
  程宗揚殺氣衝天,一字一頓地說道:「去個鳥的雲宅!我說了要去雲宅嗎?誰說我要去雲宅了!你為什麼叫我去雲宅?把你們的齷齪心思都給我收起來!」
  敖潤和吳三桂慚愧地低下頭。接著馮源小跑進來,「雲大小姐來了。」
  敖潤和吳三桂頓時恍然。
  程宗揚淚流滿面,自己跟雲大妞的事真真是一點風聲都沒漏啊,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程宗揚哭著說:「你們別亂說啊……」
  敖潤、吳三桂和馮源齊齊點頭,「我懂!」
  程宗揚擦乾眼淚,毅然走了出去。雲大妞要是聽到風聲,會從哪個角度砍死自己呢?橫著砍?豎著砍?斜著砍?還是乾脆萬刀齊發,把自己剁成餃子餡?
  程宗揚哈哈一笑,「大小姐怎麼來了?」
  雲丹琉道:「聽說你要去上清觀,正好我也要去。」
  程宗揚都想躥起來一頭撞梁上,死了乾淨。自己讓蛇奴回去傳信,她倒好,還順路給雲丹琉傳了一份。這是多不拿人家當外人啊!
  程宗揚還在努力,「雲老哥答應了?」
  「我跟他說了。他說我剛突破不久,境界不穩……」雲丹琉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眼下拍賣的事完了,正好讓我去上清觀多住幾天,好穩固境界。」
  幹!雲老哥,連你都搶著拆我的台?我永遠都不原諒你!
  雲丹琉催促道:「馬上要敲淨街鼓了,快走。」
  「我走!」
  程宗揚在心裏呐喊:死丫頭,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你置下的後宮眼看就捂不住,馬上要散攤子了……

Good

第四章

  南宮,昭陽殿。
  劉驁從榻上猛然坐起,帶起的氣流使得榻旁的油燈一陣搖曳。身旁的友通期驚醒過來,伸手去摸,卻摸到一手的冷汗。
  「聖上……」
  劉驁沒有作聲,只是胸口不斷起伏。
  他夢到自己前往上林苑,卻看到圍牆傾頹,高聳的井幹樓化為灰燼,甘露台的銅柱斷折,巨大的金盤掉落在塵埃中。他走進建章宮,偌大的宮殿裏一個人都沒有,階陛下生滿荊棘……
  「聖上,你怎麼了?」
  劉驁呼了口氣,「沒什麼。」
  他披衣而起,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侍者,中行說掀帷而入,垂手立在一旁。
  劉驁只披了外衣,赤腳在帷帳中走著,腳步時而倉促慌亂,時而零亂遲疑。
  忽然他停下腳步,吩咐道:「傳司隸校尉董宣、大司農寧成、散騎常侍朱買臣、金馬門侍詔公孫弘、博士師丹、狄山……」他停頓片刻,然後道:「……還有中常侍呂閎入宮。」
  中行說道:「這不合適。別見了。」
  劉驁心情正差,聞言頓時沉下臉來,「放肆!」
  中行說道:「深夜宣外臣入宮,又是陛下親信的朝中重臣,別人會以為宮中有變。」
  劉驁僵了片刻,最後重重喘了口氣,「叫張放來。」
  「行啊。我去吧。」
  「等等。」劉驁改了主意,既然不能招群臣議事,索性出去射獵,排遣一下心情,「還有江都王太子,他那幾條獵犬不錯,讓他也來。」
  中行說低頭看著腳尖,「就張放。」
  劉驁看了他半晌,最後一揮手,「不用你去傳詔了。我去找他。」
  「一百期門,一百二十匹馬,十二條獵犬,六隻鷹……隨侍的中常侍我看一下……單超今晚不當值,就叫他去吧。」
  劉驁擺了擺手,讓他自去安排。
  友通期纏著劉驁道:「人家也要去……」
  「下次再帶你去。」
  帷幕後面,鸚奴一邊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拿著一件內衣慢慢嗅著,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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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觀,上院。
  丁字形的小樓內遍布燈火,瓷製的油燈形如美女,一手托著燈盞,頂部衣袖散開,罩在燈焰上方,將隱有隱無的輕煙納入袖內。燈側素雅的紙屏其白如雪,沒有沾染上半點煙火之色。
  忽然一股狂猛的刀風襲來,燈焰霍然一歪,微弱的火苗像是要被吹滅般暗了下去。但緊接著,一股柔和的勁氣化解了刀風,已經幾乎熄滅的火苗微微一跳,又重新變得明亮。
  狹小的靜室內刀光閃動,勁氣四處縱橫,卻出奇的沒有發出聲音。雲丹琉紅衣如火,雙眉燕翅般挑起,更顯得英氣逼人。她手中形製古樸的長刀宛如一條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在她對面,穿著道袍的卓雲君素手輕抹,仿佛一對玉蝶,在刀影間翩然掠過,靈巧而又輕盈。然而雲丹琉怒龍般的攻勢與玉蝶一觸,便化為徐徐清風。
  雲丹琉刀法施盡,仍無法突破卓雲君的雙掌,不由眉頭越挑越高。忽然她手中刀光一凝,刀鋒閃過一抹寒光,刀勢突然變得緩慢下來。卓雲君面上露出一絲凝重,她抬手一招,掛在壁上的長劍躍然而出,疾飛過來,然後在指間一旋,迎向刀鋒。
  刀劍相交,發出一聲脆響。卓雲君的鳳羽劍雖然輕若飛羽,一擊之下,卻將那柄青龍偃月長刀逼得倒斬回去。眼看長刀要斬到雲丹琉腰間,雲丹琉一雙修長的美腿猛然一展,腳尖踢在卓雲君腕上。卓雲君來不及握緊,連劍帶刀都被踢了出去。接著眼前紅影閃動,雲丹琉一步便跨到卓雲君身前,隨即腕下寒光一閃,一柄短劍流星般刺向卓雲君的腰腹。
  雲丹琉一改大開大闔的刀法,突然施展出貼身近戰的手段,倒讓卓雲君吃了一驚。她雙手一合即分,一條絢麗的火羽從掌心飛出,然後化為一面火盾,擋住雲丹琉這一記突刺。
  雲丹琉手中的短劍仿佛刺中一面重盾,難以寸進,銳利的劍鋒被烈焰一卷,甚至幾乎有熔化的痕跡。緊接著劍身一瞬間變得火熱,她連退兩步,將仿佛變成烙鐵的短劍拋到一旁。
  卓雲君好整以暇地輕笑道:「大小姐腿這麼長,倒是奴婢失算了呢。」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個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然後盤膝坐下。
  卓雲君這才留意到自己身旁兩盞油燈已經被雲丹琉帶起的勁風撲滅,她欲待解釋,雲丹琉已經閉目入定,靜心體會方才那一戰的心得。卓雲君只好訕訕地掩上門,悄然退開。
  程宗揚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幾乎都快睡著了,聽到動靜才勉強睜開眼睛,打著嗬欠道:「第幾場了?」
  「第三場。」卓雲君道:「大小姐學得極快,體悟片刻就能融會貫通。」
  「這意思是過一會兒還要接著打?」程宗揚躺成個大字,長歎道:「雲丫頭真能折騰啊,說是練手,一打起來就沒完了……」
  卓雲君輕笑道:「大小姐好武成癖,主子讓讓她也是應該的。」
  「什麼叫也是應該的?」程宗揚不滿地嘟囔道:「你是我的侍奴,不是她的陪練!雲丫頭要是把你霸佔一晚上,我還用個鳥啊。」
  「不若奴婢去叫凝奴?」
  「千萬別!雲丫頭路上就在操著心呢。你要把她叫過來,雲丫頭妥妥叫她過去端茶送水。就算不喝,也不能便宜了我。」程宗揚轉念一想,「乾脆我還是去找凝奴吧,你們接著打,記住,這回要多拖她一會兒,打到天亮最好。」
  雲丹琉的聲音傳來,「好了!來吧!」
  程宗揚叫道:「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多體悟一會兒!」
  雲丹琉提著刀站在門口,鼻尖翹得高高的,「怕你偷吃!」
  「你這一波波的折騰,誰受得了啊!」程宗揚向卓雲君使了個眼色,然後翻了個身,一邊伸著懶腰,一邊無奈地歎道:「得了,我還是睡一覺吧。」
  「睡不成了。」雲丹琉道:「這一場我要和你打!」
  話音未落,長刀霍然劈下,刀鋒正對著程宗揚的腦門。程宗揚懶腰剛伸了一半,就拼命一滾,堪堪躲開刀鋒。
  雲丹琉的刀勢一往無前,眼看刀光疾落,要將地上的藤席斬開,誰知刀身猛然一頓,停在席面上方寸許的位置,淩厲的刀氣凝而不發。
  「好!」卓雲君不禁讚道:「不過領悟三次就能收發於心,大小姐真是好悟性!」
  雲丹琉沒有理睬她的誇讚,一邊對著程宗揚狂劈猛斬,一邊道:「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到了吧,我才不會霸佔她一整晚!」
  程宗揚被她逼得手忙腳亂,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趁著出招的機會,用力比出一根中指。

  …………………………………………………………………………………

  半夜時分下了一場小雨,雲過雨歇,整個北邙都籠罩在輕紗般的白霧裏。
  上清觀上院那處三面懸空的小樓浸沐在濃霧中,周圍的軒窗全部敞開,絲絲縷縷的雲霧飄入室內,在人手邊繚繞不絕,宛若仙境。
  樓內一角放著一隻紅泥小火爐,爐上的銅壺細細的輕沸著。蛇夫人在爐邊屈膝跪坐,仔細沏著茶。
  雲丹琉剛沐浴過,穿著一件淡紅的衫子,烏黑的長髮隨意挽在腦後,髮梢兀自滴著水。她一手持杯,輕輕嗅著茶香,卓雲君跪在她身後,用一塊淡黃色的海綿幫她抹乾髮絲上的水漬。
  在她面前跪著一個柔美溫婉少婦,正小心地屏息斂視。
  「你就是凝奴?」
  「是。」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哦……」雲丹琉抬起眼,打量著面前嬌怯的少婦,然後道:「聽說你是有夫之婦?」
  阮香凝低聲道:「奴婢與先夫……未曾圓房。」
  「圓房……」雲丹琉聽懂了,接著又問道:「為什麼?」
  阮香凝沒有作聲,只含羞咬住紅唇,把頭垂得更低了。
  程宗揚在外面叫道:「給我拿浴巾來!」
  雲丹琉一挑眉毛,「沒空!」
  外面傳來水聲,接著房門拉開,程宗揚渾身是水的走了進來。
  雲丹琉臉一紅,拿起浴巾劈手扔了過去。
  「打了一晚上,連澡都不讓我好好洗——你用得了這麼多人服侍嗎?」
  「我樂意!」
  程宗揚披上浴巾,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卓雲君在雲丹琉身後比了個手勢,悄悄指了指外面。
  程宗揚出去找衣服,阮香凝柔聲道:「奴婢與先夫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直到遇見主人,才被主人收用。主子不嫌奴出身微賤,親自給奴婢破體開苞……」
  雲丹琉臉更紅了,她咳了一聲,努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痛嗎?」
  阮香凝小聲道:「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奴婢當時被主子製住,等奴婢清醒過來,已經被主子開過苞了……」
  雲丹琉先怔後怒,抬掌往案上一拍,「姓程的果然是個無恥小人!竟然這麼卑鄙!」
  卓雲君在旁解釋道:「那是凝奴自作自受,怨不得主子。」
  話雖這麼說,但身為女子連初夜如何都不知曉,這樣的遭遇著實令人憐惜。雲丹琉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記得了……就像做夢一樣,醒來就忘了。只是後來聽主子說過幾句。」
  雲丹琉恨聲道:「這廝只顧自己快活!」
  蛇夫人捧了杯新茶奉上,笑道:「凝奴雖然不記得,可快活一點都不少。我們這些奴婢裏面,能連番泄身的,就要屬她了。這可都是主子調教的功勞。」
  「怎麼調教的?」
  蛇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凝奴泄身,她就會乖乖泄身,只要主子不讓她停,她就會一直泄下去。有時半個時辰就能泄十好幾次……」
  阮香凝玉頰生暈,羞赧地抬不起頭來。
  雲丹琉看著她,眼中的同情漸漸消失,慢慢多了幾分譏誚,「你一個黑魔海的禦姬奴,竟然還能做出這麼一番無辜之態?好演技呢。」
  阮香凝目光微微閃爍,輕聲道:「奴婢雖是黑魔海的人,但平生並未做過什麼惡事……」
  「害了自己親姊還不叫行惡?」雲丹琉寒聲道:「也就是你惡跡不彰,才能保住性命,否則紫姑娘豈會留你?別以為姓程的是貪圖你的美貌,他要是只圖你的姿色,毀去你的神智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話說得重了,阮香凝再矜持不下去,嬌軀瑟瑟發抖地俯下身,「都是主子的慈悲……」
  「你知道就好。」雲丹琉目光一轉,不高興地說道:「人呢?是不是偷吃去了?」
  程宗揚剛穿好衣服過來,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能吃的都被你搶走了,我還去哪兒偷啊!」
  雲丹琉冷笑道:「果然光想著偷吃——我是問你是不是偷偷吃粥去了?早點呢?」
  程宗揚頓時一噎,然後也吼道:「早點呢?快去拿去啊!」
  卓雲君道:「這邊觀裏是一日兩餐……奴婢這便做去。」
  「快些!」
  三名侍奴齊齊應了一聲,起身去做早點。
  程宗揚掩上門,小聲道:「雲丫頭,你別太過分啊。」
  「她們人多,我是新來的,第一次見面,當然要鎮住她們。」雲丹琉揚起下巴,嘟起嘴,「你要覺得沒面子,不高興了,我現在就走。」
  「別!大小姐的面子比我的要緊。」程宗揚笑道:「人都見過了,現在滿意了吧?」
  雲丹琉橫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想見她們嗎?我是怕有人欺負姑姑!」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
  雲丹琉紅著臉大聲道:「真的!」
  「我又沒說是假的。」程宗揚笑眯眯道:「只不過你可能少說了兩個字:是怕有人欺負你姑姑『和你』吧?」
  雲丹琉滿臉飛紅,勉強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揚從背後摟住她,「你看你吧,撒謊的技術太不過關了,連我都能看出來……」說著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輕輕舔了一下。
  雲丹琉身體頓時軟了下來,「不要……」
  「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雲丹琉吃力地說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揚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隨你砍!」
  雲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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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陪著雲丹琉吃過早飯,給足了雲大小姐面子。飯後兩人在觀中漫步,攜手同遊。上清觀四周風景極佳,可惜今日大霧,無論遠處的太白峰還是觀側的琴音澗,都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個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別有一番朦朧的美感。
  從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間的院落隱沒在白霧中,只能看到那條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飄渺的天梯在霧中若隱若現。天色尚早,觀中的晨課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頌經聲從雲霧中隱隱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寧靜的安祥之感。
  「她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雲丹琉道:「卓教禦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憑欄歎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強啊。」
  雲丹琉很想給他一刀,「你還能更無恥一點嗎?」
  程宗揚壞笑道:「你遲早會習慣我的無恥。」
  雲丹琉狠狠翻了他一個白眼,臉卻紅了起來,於是岔開話題,「她的腳有些奇怪,好像特別小。」
  「那是紫丫頭給她纏過足。把她的腳骨折斷,重新纏了一遍。」
  「這麼殘忍?」
  「這是懲罰。」程宗揚理直氣壯地說道:「你不能指望懲罰還要讓她舒舒服服吧?不過話說回來,卓美人兒腳纏過之後只有原來一半大小,就跟玉墜一樣,又小巧又漂亮。」
  雲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變態。我又不是沒見過纏足的老婦人,那麼醜還說漂亮?」
  程宗揚搖了搖手指,「不要懷疑我的審美。你見過的是那些老人的腳對吧?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們沒纏過足,那麼老還能好看嗎?你要見過卓美人兒的腳,就不這麼說了。」
  「天然才是美!」
  「錯了。單純從觀感看的話,正常情況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揚道:「比如我這是一句真話,但人們通常都不想聽這種真話,他們寧願眛著良心說真的比假的更漂亮。為什麼呢?因為假話比真話更漂亮。」
  雲丹琉本來想啐他,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的假話一點都不漂亮。」
  程宗揚腆著臉道:「但至少我無恥的樣子打動了你。」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也無心跟他爭辯下去。
  程宗揚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觀洛台,天氣晴朗的時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洛都。」
  「這麼大的霧,能看到什麼?」
  程宗揚低聲道:「但我們在上面的話,別人也看不到我們了。咦?這是什麼東西?幹!出來散步你還帶著刀幹嘛!」
  「怕有人佔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揚不服氣地說道:「你以為帶著刀我就佔不了你的便宜嗎?」
  兩人一邊鬥口,一邊沿著石階,攜手登上觀洛台。越到高處,霧氣越濃,兩人仿佛置身於雲中,四面八方都是輕煙般的白霧,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何東西。
  雲丹琉試著邁了兩步,身後的石徑已經消失在雲霧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朧,連平台的邊緣都看不清。
  雲丹琉好奇地說道:「這個地方高嗎?」
  「高!你可千萬小心,萬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後要再想見我,就得拿勺子撈了。」
  「真惡心!」
  話雖這麼說,雲丹琉卻也不敢再亂走。忽然腰間一緊,一雙手摟住了她的腰肢,接著那個無恥之徒帶著壞笑的面孔從霧中湊了過來。
  雲丹琉臉上頓時一熱,「你幹什麼?」
  「我發現你今天臉紅得特別多……」
  雲丹琉紅著臉揚起臉道:「不行嗎?」
  「別人也就算了,可雲大小姐是誰啊?動不動就臉紅,那還是你嗎?」
  雲丹琉玉頰越發紅了。
  程宗揚臉越湊越近,彼此呼吸相聞,忽然道:「你吃的仙草葉子,藥力是不是還沒有解?」
  雲丹琉頓時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葉片全吃了,以至於情難自禁,實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汙點。
  「用你管!」雲丹琉強撐著說了一句,接著驚慌起來,「你要做什麼!」
  「我在想,既然從觀洛台能看到洛都,反過來的話,洛都的人眼力好一點,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們?」
  「我要殺了你……」
  「放心吧,霧這麼大,你就是殺了我也肯定沒人看到……」
  雲丹琉生怕一不小心從台上跌下去,結果明明站在台上,卻一步都不敢邁,就像被困在最狹小的囚籠中一樣,逃無可逃,更避無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揚的魔爪之下,雲丹琉雖然還在勉力掙紮,但她幾乎每一下掙紮都要提心吊膽,更不敢隨便把他推開,萬一把這個壞家夥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己可不想用勺子撈他,於是掙紮得越發無力。

  比起雲丹琉的束手束腳,程宗揚可要大膽得多,沒幾下就把她的衣帶解開。雲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誰知那家夥一個踉蹌,就此消失不見。
  雲丹琉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她試著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團霧氣。
  「你不要嚇我,快出來……」
  濃霧中沒有一絲聲音,雲丹琉側耳傾聽,卻猛然聽到崖下有物體飛速跌落的風聲,接著是一聲極遠的慘叫。
  雲丹琉剛張大嘴巴,忽然一雙手把她緊緊抱住,接著那個無恥之徒從霧中鑽出,帶著一臉詭計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說地強吻過來。
  雲丹琉「嗚」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抬腳想踢,最後卻緊緊摟住他,生怕他真的掉下去。
  霧氣翻滾著,傳來陣陣波動。忽然一條白美的長腿從霧中伸出,宛如玉柱一樣,修長而又筆直。接著一雙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將她曲線玲瓏的小腿扛在肩上。
  濃霧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側肩膀上緊湊的肌肉。他緊緊抱著那條美腿,身體不停挺動。渾圓而白淨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來回磨擦,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動著,腳尖不時繃緊。
  雲丹琉雙目緊閉,眼角還殘留著淚痕。她一手拳起,玉齒咬住指背,紅唇微顫著,不時發出壓抑的低叫。一雙溫熱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涼的岩石沾到她的肌膚。與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驚人而又火熱無比的陽具,就仿佛一根又粗又長的棒子,深深插在她體內,像要撐裂一樣,將她的蜜穴塞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縫隙。
  周圍的濃霧湧動著,雲丹琉感覺自己就像飄在雲端,身體仿佛要融化在這片霧氣裏。意亂情迷間,他那雙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遊走著,從下體到乳尖,再到臀溝,熟稔地挑逗地著自己身體每一個敏感部位,帶來一波又一波快感。
  雲丹琉積蓄的慾望在一刻完全釋放出來,不多時,她身體猛然一緊,蜜穴深處傳來一陣抽搐,隨即在強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雲丹琉才從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轉,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關切的目光,一股羞意湧上心頭,臉頰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發熱。
  雲丹琉嬌嗔道:「你還不起來?」
  程宗揚雙手托著她的腰臀,臉上帶著壞壞的笑容。雲丹琉剛想推開他,忽然間臉色大變,接著發出一聲驚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終被他抱著,懸在半空,絲毫沒有沾到身下的岩石。剛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撫弄的手掌,又是誰的?
  「誰!誰在那邊?」
  身邊傳來幾聲輕笑,山風襲來,霧氣略微散開,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從霧中顯現出來。
  雲丹琉臉頰頓時漲得通紅,「你們……」
  卓雲君俯身施了一禮,含笑柔聲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職份。」
  雲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經被人撞破隱私,也沒有什麼好矜持的,她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揚一眼,然後道:「你們怎麼在這裏?」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隻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給主子送靴子來的。」
  雲丹琉對卓雲君道:「你呢?」
  「奴婢是給主子送茶的。」
  雲丹琉看著阮香凝,神情不善地問道:「你是送什麼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來給主子當茶盤的。」
  卓雲君與蛇夫人掩口偷笑。
  雲丹琉氣惱地說道:「笑什麼笑!憑什麼讓你們白看!我也要看你們!」說著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揚道:「我剛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傷的重嗎?」
  蛇夫人道:「倒也無妨,就是頭上起了一個大包。」
  受傷的是個生意人,昨日來觀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觀中。幸好那靴子不重,又被山風所阻,只在他額上砸了個烏青的大包。觀中的弟子已經給他敷過藥,又安撫了一番,並無大礙。
  程宗揚倒不是矯情到非要去親自探望致歉,只不過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來一隻男人的靴子,這事可有點說不清楚,他要再藏著不露面,指不定將來有什麼風言風語。
  程宗揚拿了點禮物過去看望,解釋說自己聽聞觀洛台的勝景,才特意來登山一遊,誰知大霧彌漫,山路濕滑,不慎跌倒,以至於靴子脫落,不意傷人。那生意人本是道門信徒,在道觀受的傷,又得了禮物,也就把這事揭了過去。
  本來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誰知事有湊巧,那人與雲家打過交道,竟然認出與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雲大小姐。雲丹琉原本說好留在上院,不見外人,但她剛被人撞破隱私,實在不想再單獨與三女相處,這次非要跟來,結果被認了個猝不及防。她胡亂打了個招呼,便溜之大吉,一邊後悔自己來得魯莽。

第五章

  南宮,昭陽殿。
  一支細如鼠鬚的畫筆移動著,在潔白的絲絹上留下一道道髮絲般的墨痕。
  一個麗人慵懶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妝扮過的玉頰光彩照人。她一手托著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著三隻手鐲,一隻是赤金環,上面的龍鳳栩栩如生;一隻是七寶手鐲,鑲著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諸般寶石;還有一隻是碧玉手鐲,鐲身像含滿汁水一樣,翠潤無比,通體沒有絲毫雜色。
  毛延壽一眼瞥過,立即垂下視線。他重新換了一支畫筆,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顏料,繪出三隻手鐲的輪廓。絲絹上的人物已經繪出大半,在他細致的筆鋒下,美人雲髻上每一根髮絲都描繪得清清楚楚,上面銜著寶石的鳳釵仿佛要破絹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還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鸚兒的宮人道:「為何不畫面孔呢?」
  毛延壽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說道:「昭儀國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語,晨如朝花,暮似幽蘭,旦夕之間,各有妙態。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畫,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說得可真好聽。」罌粟女掩口嬌笑,袖中掉下一個折好的方勝,落在畫箱內。
  「不敢!不敢!」毛延壽連忙揖手施禮,順勢把畫箱蓋上。
  「今日就到這裏吧。」昭儀小小的打了個哬欠,「天子還沒回來嗎?」
  罌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獵,總要到晚間才回來。」
  「外面下了雨,還射什麼獵?」友通期道:「好無聊……」
  「亳州獻來千餘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無聊,何不前去賞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她轉念一想,「倒不如采來沏茶。」
  罌粟女喚來宮人,將獻來的貢菊盡數采下,清洗晾乾,好留著給昭儀泡茶。
  毛延壽收拾了畫具,提起畫箱小心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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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怨你!」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又背了個黑鍋,「是你自己要來的吧?」
  「要不是你亂扔靴子,我怎麼會被人認出來?」
  看到雲丹琉窘迫的樣子,程宗揚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著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拌嘴。
  兩人一邊小聲吵鬧,一邊信步而行,不知不覺來到觀內一處小院。霧氣還未散開,隱約能看到院中種著幾叢碧玉般的翠竹,白霧在竹葉間繚繞輕旋,平添了幾分遠離塵世的幽靜與雅致。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霧色中,一個少女側身坐在廊下,面前擺著一冊經書,正在柔聲唸頌:「上清紫霞虛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閑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變萬神。是為黃庭曰內篇,琴心三疊舞胎仙……」
  雲丹琉沒想到有人在這裏讀《黃庭經》,一時好奇,不由駐足觀望。
  霧氣漸漸散開,一道淡淡的陽光透過霧氣,落在廊下的翠竹上。雲丹琉驚奇地發現,那女子放在冊頁上的纖手,竟然像美玉一樣,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氣所合列宿分。紫煙上下三素雲,灌溉五華植靈根,七液洞流衝廬間……」
  伴隨著少女清脆的聲音,黃庭內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從她唇齒間流淌而出。霧氣漸散,陽光絲絲縷縷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髮上、衣上……使她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
  雲丹琉忍不住帶著一絲驚歎道:「她是誰?」
  程宗揚心裏暗叫不妙,臉色卻是分毫不露,他腦袋搖得撥郎鼓一樣,「不認識!也許是觀裏的客人……別打擾人家,趕緊走吧。」
  雖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沒有看到她的容貌,但雲丹琉憑借女性的直覺,本能地感受到一絲異樣。對於程宗揚的說法,她絲毫不信,「騙人!」
  廊下的少女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張絕美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即使雲丹琉身為女子,也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揚施了一禮,「程公子。」
  程宗揚帶著苦笑道:「姑娘你好……」說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是被雲丹琉重重踩了一腳。
  雲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我姓雲,雲丹琉。妹妹叫什麼名字?」
  「奴家姓……」少女猶豫著看了看程宗揚。
  程宗揚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雲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難道人家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讓你來獻殷勤!
  「你和程公子認識很久了嗎?為什麼住在觀裏?」
  「奴是卓教禦不記名的俗家弟子。」
  「哦……」雲丹琉意味深長地看了程宗揚一眼,難怪不想讓自己離開上院,這個卑鄙的家夥,竟然還藏了一個人在這裏。
  程宗揚旁顧左右,尷尬地打著哈哈道:「這裏是藥房?藥香味真好聞……」
  趙合德水靈靈的美目望著程宗揚,帶著幾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見過奴家的姊姊?」
  還有個姊姊呢。雲丹琉瞪著程宗揚,醋味幾乎衝到鼻子裏。
  這都是誤會啊……程宗揚一臉蒙冤的悲壯,含糊道:「令姊一切都好。姑娘盡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絲希冀漸漸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觀中,雖然卓教禦對她十二分的體貼照顧,但畢竟是孤身一人在此,總盼望著能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
  雲丹琉卻是一見到趙合德便心生歡喜,那點醋意頂多對著程宗揚發發,對這個少女半點也惱不起來,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幾分憐惜。挽著趙合德的手道:「令姊住在哪裏?我帶你去見她好了。」
  趙合德高興起來,「真的嗎?」
  程宗揚趕緊道:「假的!」
  雲丹琉氣道:「她想見自家姊姊有什麼不行的?你怎麼這樣?」
  「她姊姊不方便跟她見面。」
  雲丹琉一臉冷笑地看著他,「在洛都還有你程公子不敢幹,不能幹的?」
  程宗揚掙紮道:「這個……真不行。」
  雖然跟雲丫頭連床都上過了,可是趙合德的身份實在太敏感,自己與皇后合謀,送個假貨糊弄天子,這事豈是能隨便亂說的?雲丹琉知道沒有一點好處,反而平添麻煩。
  程宗揚正想著怎麼應付過去,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嘶聲,片刻後有人擂響大門,叫嚷道:「快些開門!」
  卓雲君對外宣稱在上院潛心修行,觀中俗務由弟子沈錦檀代理。聽到外面的客人舉止粗魯,把門閂擂得亂震,大有破門而入的架式,沈錦檀不由皺了皺眉,示意弟子打開大門,立在門口道:「道門清靜地,非請勿入。」
  大門一開,兩名護衛打扮的大漢便闖了進來,兩人神情急切,見有人立在門口,當即伸手去推。
  沈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漢的手腕,想把他揮開,誰知那大漢身手頗為不凡,倉促間腳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乾淨。
  山門處嘈雜聲不斷響起,霧中影影綽綽,湧來數十名與那護衛打扮相同的矯健少年和雄壯大漢,各自提刀持矛,聲勢浩大。沈錦檀吃了一驚,如果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觀今日有難。
  「鬧什麼呢!」
  一名公子哥縱馬過來,他滿頭大汗,神色驚惶,先把護衛喝退,然後對沈錦檀道:「這位仙子,我們有人受了傷,還請仙子幫忙,找個乾淨的地方。」說著拿出一隻錢袋,裏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銖。
  「敝觀狹小,容納不了這許多人馬。」沈錦檀推辭不受,「況且我等道門與世無爭,諸位若是與人鬥毆,還請速速離開。」
  「不是鬥毆!」那公子哥趕緊解釋道:「我們是來打獵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誰知下山時遇到大霧,敝主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受了傷。這些人都不用進來,仙子要嫌他們咶噪,我把他們都趕到山門外面,絕不耽誤各位清修。」
  沈錦檀見他說得懇切,不似作偽,也不好把傷者拒之門外,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讓開道路,冷冷道:「入觀不得超過六人。其餘貴屬還請到山門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應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被幾名奴僕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他二十來歲年紀,一隻腳包得跟粽子一樣,身邊四五個奴僕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個個如臨大敵,看上去似乎傷得極重,只不過他臉上倒沒有多少痛意,反而一邊走一邊笑道:「一點小傷,看把你們急的。這裏離洛都也不遠,回去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哪裏用得著借別人的道觀?」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說,這一路我們都摔了三匹馬了,要走也要等霧散了吧?」
  年輕人一笑,他被幾名奴僕架著,幾乎腳不沾地,倒還有閑情去看門上的匾額,「上清觀……這地方聽說不錯啊。」
  趙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細,原本在上院深居簡出,但時間一長,戒心也淡了,問道之餘也幫觀裏做些雜事,打理丹藥,照顧傷患。聽說有人跌傷,她便拿了些藥劑,過來幫忙。
  那些奴僕眾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輕人抬到榻上,面上滿是憂懼,動作小心翼翼。趙合德還以為他是一條腿斷了,也不禁有些擔心,等解開包紮的布條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腳踝好端端的,連腳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腳趾似乎踢到石頭,略微紅腫了些。
  趙合德拿著藥物哭笑不得,這點紅腫連傷勢都算不上,那些奴僕偏要擺出鄭重其事的模樣。她起身剛要開口,卻發現院內不知何時安靜下來。那些奴僕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個個木著臉,默不作聲,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個年輕人躺在軟榻上,雙眼直勾勾看著她。
  趙合德神情冷了下來,這種目光她自小便見過許多,什麼落馬受傷,分明是這年輕人的惡作劇。
  旁邊一個奴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主上,非禮勿視。」聲音又尖又細,讓人一聽,不由從心底泛起一股別扭。
  年輕人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慘叫一聲,卻是那個小美人兒把他腿扔了下來。
  旁邊的泥塑一瞬間都活了過來,紛紛湧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趙合德轉身就走,剛才那名說話的奴僕卻拉住她的衣袖,尖聲叫道:「你不能走!」
  趙合德帶著一絲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這事怎麼說得清楚?」那奴僕跳著腳道:「萬一主上受了傷,是你死還是我死?」
  「無賴!」
  「我哪點兒無賴了?別以為自己長的有幾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訴你!漂亮女人我見得多了!就你這樣的,在漢國撐死也就排個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嗎?把你腦袋砍了都抵不上我們主上一根腳趾頭!」那刁奴越說越囂張,「先驗傷!要是主上沒事,咱們再說旁的!」
  「喲,這麼熱鬧啊。」程宗揚聽到裏面吵鬧,想著多半是有人不開眼,居然敢糾纏趙合德,英雄救美這事,自己最喜歡幹了。他一邊施施然進來,一邊往屋內瞟了一眼,接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傷躺在榻上的是劉驁,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張放,旁邊站的是單超、徐璜、唐衡,扯著趙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說。一個天子,一個侯爺,三個中常侍,就中行說身份差點,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揚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東窗事發!這是找上門來了!
  「都住手!」劉驁喝止眾人,自從趙合德進門,他眼睛就沒往別處轉過,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小美人兒,然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你是誰?」
  程宗揚心念電轉,天子還不知道趙合德的身份?這是偶遇,不是專門來搶人的?但他心剛放下去,就又提了起來,即便劉驁不知道趙合德的身份,索要一個女子入宮也不是什麼難事。他要真把趙合德帶回宮裏,那就熱鬧了。假的趙合德在昭陽宮裏住著,這邊又去個真的,她的飛燕姐姐非要崩潰不可。
  程宗揚當機立斷,「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見過主上。」
  「是你?」劉驁這會兒才看到程宗揚,聽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看向程宗揚身後,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個呢?」
  程宗揚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誰。對於性喜遊獵的劉驁來說,身高腿長,英姿颯爽的雲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國色天香的趙合德還大。這會兒已經是騎虎難下,自己已經背了趙合德這個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個。
  顧不得眾人驚羨的目光,程宗揚果斷道:「那個也是。」
  劉驁怔了一會兒,然後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豔福啊。」
  程宗揚心頭一沉,劉驁這種笑容他再熟悉不過,天子外寬而內苛,他這麼一笑,已經把自己忌恨上了。
  趙合德不知道其中的關係,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揚身後,避開了那個年輕人的目光。
  劉驁雖然在笑,那笑容卻仿佛僵在唇角。他以為自己身邊的飛燕、合德已經是天下絕色,不意山野間偶遇的美人兒,竟然有著不遜於自己後妃的傾城之色。尤其是剛才那美人兒給自己解繃帶時的溫柔舉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過一個商賈,花錢買來的六百石微末官職……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單超神情木然,一言不發。徐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中行說的白眼都快翻到腦門上,最後唐衡硬著頭皮道:「主上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程宗揚借坡下驢,趕緊告辭。
  劉驁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揚一顆心直沉到穀底,昨天出門忘了讓老匡卜一卦,誰知樂極生悲,趙合德左躲右躲,還是被劉驁惦記上了,看來這一趟麻煩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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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小妾怎麼會在觀裏?」中行說冷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道。
  「昨日我帶家眷來上清觀遊玩,在觀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黃,聽聞有人受傷,過來幫忙,並非有意衝撞聖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紀?」
  「十……六?」
  「何時所納?」
  「兩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裏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觀內的靜室此時如同審訊室,中行說據案而坐,一手拿著墨筆,一手拿著木簡,一邊問一邊記錄。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個木著臉看著天花板,一個閉著眼睛,如老僧入定。兩人都很看不慣中行說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可兩人心裏都跟明鏡一樣,中行說這副嘴臉其實是在向程宗揚暗示——趕緊把那個友通期獻給天子。一個妾侍而已,留著徒生禍患,獻予天子可是奇貨一件。
  奈何程宗揚就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這會兒硬撐著就是不鬆口。徐璜不想讓這株搖錢樹倒了,一時想著怎麼說服程宗揚讓出愛妾,遂了天子的心意,眾人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一時又想著小程也不容易,兩個俏生生的小妾,讓天子看一眼就沒,這也實在說不過去。再說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真把人帶回宮,說不定兩天就膩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麼找個說辭,勸勸天子,不傷天子體面地把這事抹過去。
  徐璜這邊左右為難,滿心都是煎熬,旁邊的唐衡也不輕鬆。君奪臣妾這種事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讚同。就算程宗揚是個為了謀官不擇手段的無恥之徒,他也不能忍受天子做這種荒唐之事。問題是中行說,他倒像是什麼都肯幹。
  「另一個呢?」
  程宗揚裝糊塗道:「誰?」
  「你後邊那個。」
  程宗揚這會兒是真後悔了,雲丫頭的事自己捂都捂不過來呢,這會兒偏要被人問個底兒掉。
  「我能不說嗎?」
  中行說寒聲道:「你想欺君嗎?」
  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這不是公公閑來無事,跟我聊天嗎?難道方才那些話,是天子問的?」
  「多新鮮啊。」中行說一臉鄙視地說道:「我一個閹人,問你小妾幹嘛呢?吃飽了撐的?這點眼力價都沒有,你還當官呢。我要不是被閹了,當什麼官不比你強!」
  「公公的意思是,剛才那話是聖上問的?」
  「就你那手藝還想挖坑讓我跳?」中行說冷笑道:「你怎麼想的我管不著!你要敢瞎說我就告你誹謗!聽好了——我可沒那麼說!明白了嗎?」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聲,「聖上出行,安危繫於我等一身,問得細了一些,程大行應該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揚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閨名有什麼關係?」
  「話不是這麼說。」唐衡打圓場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沒有旁的用意,就是與程大行閑聊幾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閑聊就好。」程宗揚笑道:「聊什麼不是聊呢?」
  中行說陰陽怪氣地說道:「那就聊聊你那個小妾吧。」
  「你一個太監,跟我聊小妾的話題,你覺得能聊到一塊嗎?」
  中行說道:「我就樂意聊這個!」
  「你樂意我不樂意,換一個!」
  「你那小妾叫什麼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紀?」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裏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攔住兩人,唉聲歎氣地說道:「就這麼著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們改天再聊也是一樣的。」
  「喲,就你們兩個會做人,把我夾中間裏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說一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說可沒有替程宗揚隱瞞的義務,回去添油加醋那麼一說,天子的臉色當場就冷了下來。
  劉驁面無表情地把木簡扔到一邊,「昨日雲台書院的師丹上了一份奏疏,好像提到算緡?回去把它找出來。」
  中行說躬身道:「諾!」
  劉驁自言自語道:「那些商賈為富不仁,於國無益,是該好好整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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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都風雲變幻,給這座帝京帶來一絲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來,物價一路飛漲,數日之內,市面上百貨的價格都提高了兩成以上。
  物價騰貴,高興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賈同樣滿心憂慮。就在近日,一則流言在京中暗中傳播——據說朝廷正在商議針對商賈開征算緡。至於算緡的內容則是五花八門,有的說征收實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貨物,就有一件必須繳納給官府;有人說車船另計,比尋常的算緡還要高上一倍;還有人說,這次的算緡規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實物,而是收取錢銖。
  隨著流言的傳播,商賈們未雨綢繆,開始大量聚斂錢銖,推波助瀾之下,物價愈發高企。
  另一條震動洛都的,則是雲家覆沒的消息。與流言不同,雲家產業的易手都是公開的。各處田地、店鋪紛紛改換名號,尤其是雲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轉讓,讓那些沒有趕上競標的商賈捶胸頓足,後悔當初沒有給雲家借款,錯過了瓜分雲家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沒有留意的角落裏,洛都最大的幾家草料場悄然易主。即使有心人去打探內幕,也會發現新換的東家五花八門,有來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駐洛都不久的車馬行,有舞都來的富商,還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涇溪馬場。
  「奇怪,」齊羽仙皺眉道:「莫非他們有什麼大動作?」
  「沒什麼奇怪的。」聞清語道:「上次我們奪走雲家那批金銖,雲家為了籌款,向洛都的商賈借了高利貸,我略微計算了一下,雲家前後損失將近二十萬金銖。他們拍賣掉這批產業看似價格驚人,但大都用來當場償還欠款,真正拿到手的金銖並不多。」
  旁邊一個黑衣人道:「雲家也是斷臂求生。不然他們抽空了別處的資金,勉強支撐下來,整個雲家也成了空架子,說不定風一吹就倒了。」
  「洛都這些商賈都是吸血的螞蟥,雲家這回若不是讓出重利,而是拿出錢銖還款,他們絕不會善罷幹休。」黑暗中有人說話,卻是西門慶的聲音。
  「不必管他們。」劍玉姬淡淡道:「金銖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財,聚斂的金銖再多,也不過是個守財奴,不足為懼。」
  齊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對姓程的掙錢總是這麼大方,從不去擋他財路。還有意削弱雲家,助他斂財,是想讓他把心思都放在掙錢上吧?」
  「會掙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會花錢。」劍玉姬道:「他若是只進不出那就好了。」
  聞清語道:「算緡之事,我們便不再插手嗎?」
  「錢財無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們要找的是什麼。」
  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片刻後,劍玉姬的聲音響起,「嚴君平那邊的事如何了?」
  西門慶的聲音道:「眼下已經找到最關鍵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後一處地點,就可以大功告成。」
  齊羽仙冷笑道:「最後一處地點你找到了嗎?」
  西門慶沒有理會她,只對劍玉姬道:「只要把嚴君平抓出來,拷問出最後一處地點,神教至寶就可以重見天日。若仙姬同意,我親自帶人去!」
  劍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年關將近,大祭之事絕不能再拖了。諸位,好自為之。」
  眾人紛紛應道:「明白。」
  西門慶暗暗鬆了口氣,他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騙取了嚴君平的信任,從他手中拿到寶物的線索。誰知一路找下來,卻是步步荊棘,嶽賊像是根本不想讓人找到他的寶藏,好端端的線索說斷就斷,而且尋找的過程中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味道,具體如何西門慶也說不上來,但好像那家夥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來越近,西門慶也顧不上矜持,開口向劍玉姬求援。眼下劍玉姬雖然沒有明說,但她沒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經答應出手了。
  對劍玉姬,他還是頗有幾分信心的。郭解、劇孟、朱安世縱橫一時,卻連對手未曾找到,便在無形之間紛紛鍛羽。如今偌大的漢國都被她擺布在指掌之中,其他人即便智謀用盡,也只能為她作嫁衣。
  這等手段,讓人不能不服。西門慶此刻便滿心佩服地看著那個優美的身影。這女人確實了不起——雖然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賤人……

Thanks

第六章

  通商裏程家宅院內,馮源遞過賬本,唉聲歎氣地說道:「這是舞都昨晚送過來的。程頭兒,咱們掙的錢不少,可花得更快,這掙錢的速度怎麼也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啊。」
  「做生意,當然要有進有出。」程宗揚道:「我們花錢,是為了掙得更多。只進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揚匆匆看了一遍賬目,指著其中一項道:「七里坊的收入上個月怎麼突然漲了這麼多?」
  馮源道:「寧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邊幾個州郡的豪強都鬆了口氣。遊冶台趁機搞了個什麼秉燭遊,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戶,連帶著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來。」
  程宗揚看完賬本,默默記了一下數字,然後道:「賬本這邊不留了。瑤夫人那邊有一本就夠了。」
  馮源答應一聲,接過賬本,也沒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過手一抖,賬本便燃燒起來。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這火法越來越熟了啊。」
  「我問過匡神仙,他說我以前總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環海,水火不相容,專克我這火法。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我這一挪地方,立馬就活了。」
  「匡大騙還真有一手?回頭讓他給我卜一卦,看我這個月運氣怎麼樣。」
  說笑間,敖潤進來道:「毛先生回來了。」
  程宗揚精神一振,「趕緊讓他進來!」
  程宗揚從上清觀回來,便一直等毛延壽。友通期如今正受寵,劉驁連晚都宿在昭陽宮內。毛延壽每日清晨去宮中為昭儀畫像,下午再帶出消息。自己雖然在宮外,也能對宮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剛剛得罪天子,宮裏的動態更加重要。萬一天子在宮中大發雷霆,要拿自己開刀,自己好歹還有時間逃命。
  毛延壽出宮時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著花花綠綠的顏料,都沒來得及清洗。
  程宗揚道:「還沒有畫完嗎?不急,你盡管慢慢畫,畫上一年都行。」
  毛延壽打開畫箱,從夾層裏取出一隻折好的方勝,一邊苦笑道:「屬下已經畫了六幅,便是用來作屏風也盡夠了。再畫下去,不知道找什麼由頭才好。」
  「由頭還不好找?你乾脆畫十二幅,給昭儀作本掛曆。還不行,你就給她作本台曆。」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接過方勝。毛延壽是往來宮中傳遞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環,但他不希望毛延壽知道太多,因此雙方傳遞消息都是用手寫,而不是口耳相傳。這方勝是罌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訣竅,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開。唯一的麻煩是罌奴和友通期會寫的字加起來也不比敖潤多幾個,好在她們旁邊還有一位女傅,才沒落到空有消息無法傳遞的窘境。
  打開方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天子遇刺」四個字。程宗揚瞳孔一縮,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劉驁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親自去審問犯人,結果被「郭解」奪劍挾持,逼他承諾不誅連家人,然後舉劍自盡。
  程宗揚良久長歎一聲,郭解那名追隨者連名字都沒留下,但身處囚籠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盡,不留半點把柄,不僅俠義過人,更可謂智勇雙全。
  按照正常發展,朝廷誤會郭解已死,天子又親口允諾放過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為止,等於用他一條性命換取郭解滿門的平安。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還不如他們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諾,剛逃出生天便出爾反爾,下令誅殺郭解全族。
  這會兒程宗揚也弄明白了,說起來自己真是點子夠背,正趕上劉驁心情最差的時候攤上趙合德這事。眼下雖然硬頂過去,但依著天子的德性,鐵定不會就這麼放過自己。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揚把方勝丟給馮源。馮源雙掌一合,指縫間飄起一股青煙,再打開手掌時,那隻方勝已經化為灰燼。
  毛延壽小心道:「家主若是無事,小的先告退了。」
  「暫時辛苦一段吧,」程宗揚道:「過了這幾日,給你放假,讓馮大法帶你到舞都畫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揚想了想,還是拿出一封信箋,「明天把這封信帶進去。」
  「是。」毛延壽接過信箋,躬身退下。
  程宗揚心下鬱悶,好端端的,被天子那麼橫插一杠子,上清觀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趙合德留在觀中——天子還沒走呢,他把兩個小妾扔在上清觀,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麼幺蛾子,索性一並帶回洛都。
  雲丹琉雖然不高興,但也知道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只不過程宗揚想把趙合德帶回家,壓根兒沒門。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逕自帶著趙合德去了雲家在城外的莊子,也是雲家僅有幾處沒有變賣的產業之一。
  那封信是趙合德寫給姊姊的。坦白地說,程宗揚真不想送。可趙合德眼下連身份都沒有了,跟自家姊姊說句話這麼點小小的心願自己都滿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揚頭痛地揉揉額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轍來,索性道:「叫老匡來一趟吧。真得讓他給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與鵬翼社同在通商裏,不到一盞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趕到。他年輕雖然不老,但吃的這碗飯,打扮得倒是蒼顏皓髮,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匡仲玉一手撚著鬍鬚道:「是佔筮?還是卜卦?」
  「揀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氣,隨即換上笑臉,「那我給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轉變也太快了,程宗揚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合著佔卜那些,你也沒譜?」
  「甭說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數倒是能圓過來。」匡仲玉顯然對當年的遭遇還心有餘悸,只揀自己拿手的說。
  老匡都這麼坦白了,程宗揚也只好直說:「沒有。」
  「沒有?」
  總不能跟你說我是公元後吧?
  「我們盤江不講這個,八字沒記住。」
  匡仲玉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要不……我給你摸個骨?」
  「別!我又不問富貴,就問問這坎能不能過去。」
  「早說啊!我還當你批終身呢……這個好辦!」
  匡仲玉從袖子裏抽出一隻竹筒,「嘩嘩嘩」用力搖了幾下,「來吧。」
  「抽簽啊?」
  「要不還怎麼著?我給你測個字兒?我得先說啊,測字我可沒準。」
  「得了,就這個吧。」
  程宗揚隨手抽出一根竹簽,還沒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這是上上簽啊!」
  「是嗎?」
  「廢話!我這筒裏就沒別的簽……我給你瞅瞅啊。」
  「上上簽還瞅啥啊。」
  「外行了吧?這裏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著竹簽,端詳良久,然後道:「這簽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兒……」
  「這還帶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當然要把話給你說明白,難道我還要跟你說,我這是怎麼怎麼算出來的——我能蒙你嗎?」
  「我真是閑的……」程宗揚對他這算命的手藝已經沒啥指望了,「別兜圈子了,趕緊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這簽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簽還有這麼慘的?」
  「別急啊,後面還有呢。這簽上有轉機。能解。」匡仲玉道:「只要過了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比沒坎還順暢——能不是上上簽嗎?」
  程宗揚都沒力氣跟他扯了,直接道:「怎麼解?」
  匡仲玉撚著鬍子斟酌良久,盯著那竹簽又是橫眉又是豎眼,最後道:「我也不坑你,實話實說——沒看出來。」
  程宗揚心裏當時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來,合著我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虛地說道:「要不我再給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揚黑著臉道:「卜一卦說不定我還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簽筒一收,「你這也是病急亂投醫,算命的事能作得了準嗎?我跟你說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麼回事。人啊,就那麼回事,你把心放寬些,該吃吃,該喝喝。」
  被一個算命的這麼教訓,程宗揚也算開眼了。正想趕緊把匡大騙打發走,徐璜派了個小黃門傳話,讓他去宮裏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這得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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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剛剛回駕。」徐璜低聲道:「氣色很不好。」
  「還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點頭。
  「至於嗎?」程宗揚牢騷道:「一個天子,怎麼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徐璜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掩上門,回頭道:「這哪兒是女人的事?聖上惱的是你駁了他面子——聖上剛秉政沒多久,最在乎的就是這個。」
  「我把小妾送給他,讓他吃我的剩飯,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沒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裏有點數。過幾日你多半會被打發出去,到遠郡當個郡丞。」
  程宗揚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雖然是小官,但處於風波核心,朝中有什麼風吹草動,自己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給太守當個副手,遇到個強勢點的主官,自己買官的錢就等於白花了。
  「什麼時候?」
  「眼下詔舉在即,朝中不會動人。等詔舉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員。」
  詔舉差不多要折騰一個來月時間,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續,大概還有兩個月。程宗揚心頭微鬆,到時候算緡令的推行也應該見分曉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親信,能透出風聲已經很厚道了。程宗揚也不多說,悄悄塞了一疊鈔票,便即告辭。
  匡仲玉說的「意外之喜」連毛都沒有,程宗揚也死了心,就當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宮一趟,老徐這邊沒指望,程宗揚心一橫,乾脆去找蔡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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