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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31-39〈39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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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牆外,喊殺聲潮水般湧來,虛張聲勢地叫嚷一陣,又漸漸遠去。

  不知何處傳來宮女低低的嗚咽聲。

  更漏中的水滴濺入銅壺,原本微不可聞的輕響,在深夜的寂靜中無限放大,
一點一滴,讓人聽得心悸。

  趙飛燕擁著妹妹,望著銅壺中的刻箭一點一點升起。連著兩日擔驚受怕,姊
妹倆都憔悴了許多。趙飛燕無暇更衣,此時仍然穿著皇後的盛裝,本來就弱不勝
衣的嬌軀顯得越發纖弱。趙合德像小貓一樣偎依在姊姊懷中,一雙美目哭得又紅
又腫,柔潤的紅唇也多了一排齒痕。

  身邊的長秋宮仿佛一條行駛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船,隨時可能傾覆,墜入永劫
不複的漩渦。然而一片動蕩之間,這裏已經是唯一安穩的所在。無論是崇德殿、
金馬殿,還是玉堂殿、含光殿、昭陽宮……那些富麗堂皇的宮室此時都已然化為
修羅場。宮闕間兵煙四起,不知有多少軍士在宮中殊死搏殺,每時每刻都有人喪
命。

  趙飛燕不知道其他宮苑的宮人、侍者命運如何,她也不想知道。她隻盼著能
在這亂世之中,護住自己唯一的親人。

  一名宮人打扮的豐腴美婦輕手輕腳地進來,執壺添上燈油,然後拔下髻上的
簪子,挑了挑燈芯。燈樹上已經黯淡的燈光重新明亮起來。

  趙飛燕含笑向她致謝。尹馥蘭抿嘴一笑,目光在帳內轉了一圈。被劍玉姬悄
無聲息地潛入寢宮,罌奴等人顏麵大失,雖然主子沒顧得上責罰她們,但幾名侍
奴都打起精神,輪流在帳內守護,防著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殿中。

  忽然帷幕被人掀開,一道人影帶著風雪走了進來。

  趙飛燕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挽著妹妹款款起身,“程公子。”

  程宗揚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一從秘道出來,他就感受到宮中彌漫著濃鬱的死
亡氣息。數萬人的搏殺他不是沒有經曆過,但那是散布在方圓十餘裏,乃至數十
裏的戰場上,時間更是綿延數月。相比之下,洛都之變的傷亡集中在僅僅兩日之
內一宮之間,死氣的濃度實在太大了。

  他露出笑容,先施了一禮,然後道:“恭喜殿下。大將軍霍子孟已經奉命勤
王。”

  趙飛燕不懂朝政,但霍子孟的份量她是知道的。尤其霍子孟屬於太後一係,
跟長秋宮從無半點交情,能夠表態支持自己,肯定不是自己的緣故。

  她感激地說道:“有勞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趙合德沒有說話,但那雙眼睛流淌出的關切,讓程宗揚一陣心暖。

  “外麵情形如何?”

  跟著進來的罌粟女道:“那些軍士古怪得很,隔半個時辰就要叫嚷一陣,可
雷聲大雨點小,連箭都沒射幾支,隻是攪的人不得安寧。”

  這是疲兵之計?程宗揚有點搞不懂了。不過敵人進攻不夠賣力,自己求之不
得,怎麼也不會嫌他們態度不積極。

第六章

  看著潰退下來的軍士,呂淑氣得額頭青筋直蹦。

  江充帶領射聲軍去輔助左武第二軍攻打崇德殿,衛尉軍少了約束,就露出油
滑本色。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馬組織起來,結果那幫丘八出工不出力,搖旗呐喊的
時候一個頂倆,聲勢震天,一旦長秋宮的護衛反擊,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呂淑跳腳大罵,“你們這些飯桶!一幫閹人就把你們嚇回來了?簡直是一堆
廢物!”

  呂淑罵得響亮,那幫軍士也不示弱。一名衛尉軍軍官把頭盔一摔,梗著脖子
道:“閹人怎麼了?人家可是吃飽的!兄弟們倒好,打了兩天了,總共才吃了一
頓飯!前心都貼到後脊梁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呂淑咆哮道:“你們算什麼玩意兒?他媽的先是
被一幫家奴嚇得亂躥,這會兒居然連一群閹人都打不過!祖宗的臉都被你們丟盡
了!”

  “丟臉的可不是我!”那軍官叫嚷道:“上陣廝殺,生死由命,沒什麼好說
的!可人家一天能拿五十金銖!我們呢?這會兒天寒地凍,兄弟們身上連件寒衣
都沒有!”

  “你們拿得少嗎?”呂淑惱道:“朝廷一年花幾十萬金銖養著你們!你們就
是這樣報答太後的?”

  那軍官瞪著眼睛道:“十一叔!你摸著良心說:那幾十萬金銖真都花到我們
頭上了?你要敢當著大夥的麵說一句,我這會兒就衝上去!死到最前頭!”

  呂淑氣得一個倒仰。衛尉軍一堆呂家人,個個都不是善茬。軍中空餉他吃的
大頭,當然瞞不過他們。這會兒被人當麵摔到臉上,他恨得牙癢也無可奈何。

  幾個人上來把那名軍官拖下去,“行了行了,胡沁個什麼呢?不說話沒人當
你是啞巴!”

  “哎喲喂,都凍成這孫子樣了,還不趕緊烤烤火去?”

  另外幾名呂家子弟過來勸道:“十一叔,你別惱,那貨就是個棒槌,生下來
就缺心眼兒。”

  “就是就是。讓我說,咱們打也打了,沒有功勞還能沒有苦勞?有沒有打下
來那是另一回事。”

  “哥哥這話說得沒錯。”另一人接口道:“這大雪紛飛的,兄弟們凍得連弓
都拉不開。再說人家那個玩平山火法的,絕對是一等一的大法師!一炸一大片,
鐵甲都防不住,連胡巫都給嚇跑了。還怎麼打?”

  “打不過,那叫非戰之罪。隻要咱們出力了,誰也說不了二話。”

  呂淑聽明白了,這幫貨的意思是大夥假裝打了,他也假裝指揮了,剩下的,
就等著主力平定亂軍之後,再來收拾長秋宮這點不長眼的餘孽了。

  “你們都給我滾!滾!滾!”

  …………………………………………………………………………………

  秦檜隨主公一起入宮,隨即聯絡劉建一方,表示同意結盟。果然不出所料,
劍玉姬不是那種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傻白甜,她傳話過來,為了表達雙方的誠
意,由劉建出詔書,尊趙飛燕為皇太後,以上林苑奉養太後。同時封趙飛燕之父
為侯,用傳國玉璽。作為交換,趙飛燕也必須出具詔書,承認劉建的帝位,用長
秋宮的皇後印璽。

  “賤人!”程宗揚恨恨罵了一句。

  這詔書遞出去就是把柄,但眼下不可能拒絕。程宗揚隻好問道:“殿下,你
看呢?”

  趙飛燕道:“但憑公子作主。”

  “給她!”

  秦檜筆走龍蛇,文不加點地擬好詔書,然後給趙飛燕念了一遍。

  秦檜文章寫得駢四驪六,文采斐然,念得更是抑揚頓挫,聲情並茂——不光
趙飛燕沒聽懂,程宗揚也沒聽懂幾句。

  但不管詔書寫的什麼,趙飛燕都沒有什麼好在意的。等用過印璽,秦檜拿著
詔書離開,她才低聲問道:“欣兒呢?他該當如何?”

  “定陶王暫時先留在殿下身邊。”程宗揚咳了一聲,意有所指地說道:“依
我看,劉建的帝位不會長久……”

  趙飛燕眼中露出一分苦澀,“我隻盼他平平安安就好。”她雙手合什,低歎
道:“可憐他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又不幸生在帝王家……”

  程宗揚安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這會兒就把他叫進來。”

  趙飛燕搖了搖頭,“讓他多睡一會兒,待天亮再說。”

  外麵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奴才拜見娘娘。”

  趙飛燕怔了一下,然後看向旁邊的程宗揚。

  程宗揚掀開帷帳,蔡敬仲躬身入內。他撩起衣擺,屈膝跪下,向趙飛燕隆而
重之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趙飛燕連忙道:“蔡常侍請起。”

  蔡敬仲依言站起身,然後看都沒有看趙飛燕一眼,便神情嚴肅地對程宗揚說
道:“我要自焚。”

  程宗揚差點岔氣,“啥!?”

  “趁這會兒宮裏人多,正好做個見證。”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方才
看過,東南角的承恩樓就不錯。一來位置好,靠近阿閣,視野開闊,一覽無餘。
我在樓上一燒,遠近都看得清清楚楚。二來承恩樓獨處一隅,便於控製火勢。三
來牆外麵就是溝渠,方便你們銼骨揚灰。四來眼下正刮北風,燒屍的臭味飄不到
宮裏……”

  蔡敬仲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果然是思慮周全。

  程宗揚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自焚?”

  蔡敬仲臉上露出一種溫和的憐憫與同情——就像看一個智力發育不健全的弱
智兒童一樣看著他。

  程宗揚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人家早就說過的廢話,顯得神經反射弧特別的長,
可不說出來實在憋的慌。他晃了晃腦袋,好讓腦子清醒一下。

  “為了賴賬?”

  “那隻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蔡敬仲這個人必須要消失。”蔡敬仲十分體貼地
說道:“你總不想讓他的仇家以後找到你那裏去吧?”

  “你有仇家?”

  “馬上就有了。”

  說得太好了。蔡爺覺悟這麼高,程宗揚隻能無言以對。

  “聽說霍大將軍的人快要到了,我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時候趕不上趟。”

  很體貼,很周到。程宗揚繼續無言以對。

  蔡敬仲退後一步,向趙飛燕三跪九叩,陰聲細氣地說道:“奴才告退。”

  蔡敬仲姿態作得不可謂不足,可從頭到尾都沒把趙飛燕當活人。趙飛燕對此
也唯有含笑而已。對太後身邊這位不與人親近,卻偏偏深得重用的大太監,即便
如今倒戈,趙飛燕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等一下!”程宗揚道:“我跟你去承恩樓,看著你燒。”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樓幹什麼?你得趕緊去昭陽宮啊。”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昭陽宮怎麼了?”

  蔡敬仲道:“金車騎那邊人手單薄,大小姐帶著人過去增援了。”

  程宗揚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瘋了!?那可是一群獸蠻武士!你們怎麼不攔
著她?”

  蔡敬仲一臉沒表情的看著他,“奴才隻是個不中用的死太監。莫非主公在此
就能攔得住雲大小姐?”

  程宗揚噎了一口。這死太監,盡說什麼大實話!

  “我去昭陽宮!等我回來再燒!”程宗揚心急火燎地奔出宮去。


…………………………………………………………………………………

  從長秋宮到昭陽宮要穿過阿閣,幸好此時搏殺的主戰場在崇德殿,加上大雪
路滑,沿途並沒有多少敵軍。即使有人看到,也隻是遠遠呼喝幾聲,射來幾支羽
箭。

  沿途宮室一片狼借,台階上、宮牆下、溝渠中,到處倒伏著死者的屍體,除
了戰死的軍士,還有被殺的宮人、內侍。此時屍首都被大雪覆蓋,隻能依稀看出
一個隆起的輪廓。

  各處宮室大都被人搶掠一空,蘭台中藏的都是簡牘書卷,也未能幸免,門前
階上散落著大量竹簡。

  越靠近昭陽宮,死氣越發濃鬱。宮內的宮人、內侍其數逾萬,能逃進長秋宮
的不過十之一二,大多數都分散在各處宮苑。昭陽宮內侍最多,遭遇也最慘。天
子駕崩當晚,就被呂冀屠殺了一遍,接著劉建入宮,又有許多宮人死於亂軍。好
不容易躲過兩劫,卻遇到更凶殘的獸蠻人。那些獸蠻人完全是報複的心態,不分
良莠,逢人就殺,整座昭陽宮都似乎變成修羅地獄。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把心頭的煩燥強壓下來。

  剛靠近東閣,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通往含光殿的廊橋內遍布屍體,許
多死者大睜著眼睛,臉上凝固著臨死前一刹那驚恐萬狀的表情,屍身上留著巨大
的傷口,甚至肢體不全,就像被野獸凶猛地撕咬過一樣。

  遠處傳來一聲咆哮,震得人雙耳隱隱作痛。程宗揚加快速度,踏著滿地的鮮
血往含光殿飛掠過去。

  殿前的靈堂已經被徹底搗毀,供奉的天子靈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階那麵為
天子召魂的靈旗從中砍斷,書寫著天子名諱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鮮紅的地毯
落滿白雪,又被人反複踐踏過,早已泥濘不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些獸蠻人仍聚在殿外,始終未能踏上台階一步。

  十餘名軍士舉著重盾,在階前圍成一個三角形,為首一人盔上戴著白羽,正
是霍子孟門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開一道大縫,肩甲也被
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周圍的獸蠻人咆哮著往前攻殺。廖扶的冰封術隻冰凍了阿閣一帶,含光殿外
又鋪著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們沒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揮
舞著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軍士用重盾擋開巨斧,右手的環首刀伺機而出,劈在獸蠻人腰間。他這
一刀劈得極快極猛,但那名獸蠻人似乎出於野獸的本能,幾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間
向旁躍出,另一名獸蠻人長爪疾揮,鋒利的爪尖像鐵鉤一樣扣住他的皮甲,把他
從陣中拖出。

  軍士們來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經獸蠻人撕碎,鮮血雨點般灑落下來。讓人
頭皮發麻的是,那些獸蠻人竟然像野獸一樣吞食他的殘肢。

  趁著殿前軍士們陣容不整,一名獸蠻武士揮起重槌,橫掃過來。王子方挺刀
狠狠一擋,然後順勢往那名獸蠻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聲,刀尖刺中護心銅鏡,滑開寸許,重重刺進獸蠻武士胸口,可
惜差了少許,沒能刺中它的心髒。

  王子方手腕一擰,刀鋒絞住肌肉,刮在獸蠻武士的肋骨上,發出令人牙酸的
磨擦聲。

  那名獸蠻武士嘶吼著張開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頸。王子方急切間來不及拔
刀,隻能勉力斜過身,一邊抬起手臂,擋住喉嚨。

  獸蠻武士牙關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兩對猙獰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膚
和肌肉,“格”的一聲,咬斷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傷口鮮血狂噴,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拔出佩刀,往那名獸蠻武士眼中刺
去。

  刀鋒從眼眶深深透入顱骨,那名獸蠻武士晃了幾下,然後頹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個咬斷,臉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階上。

  一隻大手從後伸來,抓住王子方的脖頸,把他提了起來,往後輕輕一拋,送
進殿內。然後五指握緊,化為一隻鐵鑄般的拳頭,重重砸在一名獸蠻武士的麵門
上。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響起,那名獸蠻武士麵門整個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斷
裂,獠牙迸碎,鮮血混著碎肉潑濺出來。

  趙充國一拳斃敵,旋即拎起斬馬刀,與一名獸蠻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記。那名
獸蠻武士雙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銅輪斧夾著雪花猛劈過來,卻像是撞在鐵板上
一樣,被震得連退數步。他尖利的腳爪扣住地麵,將地毯撕得稀爛,露出地毯下
白玉般的石板。

  獸蠻首領排眾而出。獸蠻人身形本就高大,那名首領比尋常獸蠻人還高出半
頭,寒風吹過,他濃密的長發像獅鬃一樣浮動起來,露出半邊仿佛被烈火焚燒過
的麵孔。他左臉隻剩下幹癟的肌肉,一隻眼睛蕩然無存,隻有扭曲變形的眼眶空
蕩蕩地張開。

  

“兀那漢子。”他胸腔起伏著,發出悶雷般的聲音,“你很強大。如果吃掉
你,我會變得更強大。”

  周圍的獸蠻人發出低沉的咆哮聲,似乎盯著一盤美味一樣盯著趙充國。

  趙充國扭了扭脖頸,頸骨發出幾聲脆響,“我瞧你這模樣,像是被人逮住丟
到鍋裏過?讓我猜猜,是紅燒獅子頭吧?”

  幾名來自車騎將軍府的軍士放聲大笑。

  古格爾獠牙咬緊,僅剩的一隻眼睛中露出寒光。

  張惲尖聲道:“天子靈寢就在此地!隻要吃掉天子的屍體,你就能得到真龍
的力氣!”

  古格爾舔了舔嘴唇,“那個天子最寵愛的妃子很美味,口感就像小羊羔一樣
鮮嫩,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皇帝是真龍,皇後才是真鳳。”張惲叫道:“你先把天子吃了,再去吃掉
皇後,正好湊夠一對。”

  趙充國臉上的刀疤跳了跳,獰聲說道:“人肉有什麼好吃的?”他挑了挑下
巴,“那廝不男不女,吃起來才別有風味。你瞧那屁股蛋子,嘖嘖……不來塊後
臀尖嚐嚐?”

  張惲躲在一名獸蠻武士背後,伸著脖子叫道:“趙充國!你少挑撥離間!”

  “啊——呸!”趙充國一口唾沫飛出數丈的距離,全啐在張惲臉上,一點都
沒浪費。

  大冷天的,冷不防被人洗個臉,張惲不禁呆若木雞,傻了半晌才狼狽地提起
衣袖,一邊在臉上使勁擦著,一邊尖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古格爾拿出一起巨斧,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斧輪劈開空氣,發出低沉的呼嘯
聲。

  趙充國雙手握住刀柄,長逾六尺的刀身斜斜指向地麵,他微微伏著身,腰背
繃緊。

  忽然地麵一震,一條身影從天而降。那人重重落在地上,雙腳落處,堅硬的
漢白玉石階被踏出蛛網般的裂紋,冰裂般朝四處蔓延。

  “趙長史,給我個麵子。”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這一場我跟他打。”

  趙充國伸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麵的裂紋,然後咧開大嘴,“老五,這就
是你說的那個程哥兒?有兩下啊。”

  盧景一身破衣,乞丐一樣靠在金鑲玉嵌的蟠龍柱上,一手拿著破碗,一手捏
著炒熟的黃豆,邊吃邊道:“廢話,我們孟老大一手調教出來的,還能差了?”

  “雲大妞!雲大妞!”趙充國扯開喉嚨道:“你老公來了!”

  雲丹琉玉臉通紅地走出來,厲聲道:“趙充國!你放什麼屁呢!”

趙充國眨巴眨巴眼,“老五,不是你說的嗎?”

  “孫子!你就害我吧!”盧景把破碗一揣,縮到柱後,“我啥都沒說!”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獸蠻首領,“天子的寵妃很好吃嗎?”

  古格爾獨眼微微眯起,狐疑地打量著他。

  程宗揚豎起一根手指,“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怎麼從大草原活下來的?”

  古格爾獨眼爆出一絲精芒,他巨大的鼻腔抽了抽,沉聲道:“我聞到過你身
上的氣味——是太陽的味道。”

  程宗揚足尖一挑,勾起一柄佩刀,握在手中。那柄佩刀是王子方所用的漢軍
製式環首刀,雖然比尋常戰刀更精良一些,但也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可握在程宗
揚手中,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光點從刀柄往刀尖流動,原本平淡的刀身越來越亮,
仿佛一輪太陽撕破夜空,黑暗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古格爾仿佛被勾起以往慘痛的回憶,獨目越眯越緊,臉上被火燒過的傷疤無
法抑製地抽搐起來。

  “都死了……都死在大草原的太陽下麵……整個草原都被掀起一層,連地下
的沙子都被燒焦了……部族中無論最勇敢,還是最強壯的武士,都被烈日燒成焦
炭,用手一摸就變成灰……帝國的信使把我從沙子下麵挖出來,送回部族。從那
時起,我就害怕見到太陽,怕它噴出火焰,把我們全都燒成灰……”

  古格爾猙獰地笑了起來。他嘶啞著喉嚨道:“吃了你——我就會獲得太陽的
力量!”

  巨斧卷起大片風雪,呼嘯而下。程宗揚雙手握住刀柄,丹田氣輪疾轉,一直
作為壓箱底的九陽神功全力爆發,刀身帶著耀眼的白光迎向巨斧。

  刀斧相交,長刀的亮度猛然躍升,猶如一輪太陽,放射出萬丈光芒。

  “轟”然一聲巨響,青銅打製的巨斧整個崩碎。古格爾雙手虎口迸裂,大拇
指折斷一樣向後翻去,他獅鬃一樣的濃發仿佛被烈火焚燒一樣焦枯彎曲,胸口的
護心銅鏡布滿裂紋,一塊一塊掉落下來。

  獸蠻首領向後彎曲的腿關節從中折斷,向前跪倒在地。以兩人站立的位置為
圓心,周圍數十丈範圍內的積雪瞬間消融,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趙充國張大嘴巴,半晌才道:“雲妞,你這老公可不止兩下子啊……”

  雲丹琉羞怒地啐了他一口,卻又忍不住心底的驕傲。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自
家男人,心底暗道:這家夥果然是個卑鄙小人,連床都上了,居然還藏私!這手
功夫從來都沒露過。

  整個含光殿仿佛由夜轉晝,宮殿上高聳的金鳳,屋脊矗立的海馬、獬豸,簷
角懸掛的銅鈴,虹橋飛廊,玉砌雕欄,無不沐浴在陽光下,一時間寒意盡去。連
金蜜鏑也走出大殿,凝視著場中的年輕人。

  刀身的光芒漸漸收斂,程宗揚的頭冠和束發的絲帶全部崩碎,額角那處傷疤
紅得像要滴血一樣。

  也難怪眾人震驚,這一擊遠遠超出了程宗揚如今的境界。他兩日來吸取的死
氣都積蓄在丹田和經絡之間,在這一擊中盡數釋放,如果不是他境界不夠,根本
無法駕馭如此龐大的真氣,絕大部分都流失在天地間,化成光熱白白浪費,麵前
的獸蠻首領早就被燒成一團灰了。

  饒是如此,程宗揚展露的修為已經有足夠威懾力。剩下的獸蠻武士在強光下
麵露驚恐,竟無一人再敢上前。

  程宗揚把刀尖抵在古格爾唯一完好的眼睛上,“最後一個問題,那個信使是
呂冀還是呂巨君派去的?”

  古格爾口鼻中淌出鮮血,他張開嘴巴,發出幾聲低吼,卻再吸不進一口氣。

  那些獸蠻武士也發出幾聲低吼,慢慢向後退去。他們越退越快,然後奔跑起
來。其中幾名甚至變身成野獸,躍上屋脊,不多時便消失在黑暗中。

  古格爾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再也支撐不住,龐大的身體慢慢倒下。

  程宗揚低聲道:“這一刀獻給師帥。”說著刀光一閃,仍然帶著餘溫的刀身
穿透了獸蠻首領的胸膛,將他釘在地上。

  古格爾呼出最後一口氣,胸膛凹陷下去,再沒有一絲氣息。

  場中隻剩下一名幸存者。張惲哆嗦著跪在地上,他雙眼被強光刺激,淚流滿
麵,褲襠濕漉漉的一大片,不知什麼時候給嚇尿了。

  程宗揚淡淡道:“那個信使不會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張惲哭叫道:“是潁陽侯的門人!”

  呂不疑?程宗揚心下冷笑一聲,真好,這下有理由對呂氏斬草除根了。

  “昭儀什麼時候被他吃了?”

  “不是!不是!我騙他的!他吃的是個宮女!”

  “昭儀呢?”

  “在襄邑侯府!她還活著!還活著!”

  …………………………………………………………………………………

  “兄弟,忍著點。”

  王孟撕開一幅為天子掛孝的白綾,將王子方斷臂紮緊,然後用牙齒熟練地打
了個結。

  趙充國蹲在旁邊,一邊幫他按住傷處,一邊嘖嘖讚歎道:“大兄弟,這手藝
不錯啊。”

  “那可不是?”王孟牛逼哄哄地說道:“我們大漢遊俠跟你們朝廷軍官不一
樣,吃頓飯都能動兩回刀子!天天打打殺殺,玩的就是刀頭舐血!什麼缺胳膊斷
腿,我可見得多了……針呢?”

  “這兒呢!這兒呢!”

  這裏是妃子的寢宮,不缺針線,趙充國早已找好針匣,翻開撚了一根細針給
他。

  王孟接過來,一手拿著絲線,眯起一隻眼睛,認好了針,然後捏住王子方胸
前的傷口,眼也不眨地在皮肉上飛針走線。

  趙充國兩眼火熱,“大兄弟,你還會繡花呢?”

  “這算什麼?上回有個二貨,喝醉了要上山日虎,反過來被老虎給日了,那
臉撕得跟布條似的,最後還是被我給救回來了。”王孟吹噓道:“我這手藝可是
打小練出來的,正經的童子功!”

  “說你胖你就喘上了?”趙充國親熱地說道:“有沒有興趣投軍?我們軍中
就缺你這號人才,哎喲,瞧這紮的細致勁兒,跟娘兒們似的。”

  “你才娘兒們似的!”

  “得得得,哥哥說錯話了,說錯了。”趙充國道:“你這脾氣很暴躁嘛,正
適合投軍啊。”

  “當官老爺?老子沒興趣!”

  “你可以當個好官嘛。就跟哥哥我一樣,靠俸祿吃飯,靠戰功升官,一輩子
不欺負窮人。你想想啊,世上官就這麼多,多一個好官,不就少一個壞官嗎?”

  這邊趙充國揮舞著小鐵鏟,使勁挖郭解的牆角。另一邊雲丹琉也被程宗揚追
上,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破私情,豁達如雲大小姐也吃不住。如果不是盧景逃
得太快,起碼要把他砍成七塊才能泄憤。

  雲丹琉冷著臉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你的。”

  雲丹琉翻起眼睛,看著頭頂的藻井,不屑地說道:“我還用你看?”

  “我一聽說你來昭陽宮增援,當時就慌了,一口氣從長秋宮跑過來。”

  “老實說!”雲丹琉沉下臉,“你還有多少底細瞞著我?”

  程宗揚愕然道:“哪兒有?”

  “還在裝!”雲丹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以前跟我過招的時候,是不是都
在心裏笑話我呢?太卑鄙了!”

  “這都是誤會。”

  “哈哈。”雲丹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真的!”

  “我是瞎的嗎?你剛才那一刀,是什麼功夫?以前怎麼沒見你用過呢?是不
是覺得我不配跟你過招啊?程少主?”

  雲丫頭最在意的原來是這個,以為自己以前是跟她假打。那怎麼可能?自己
多少次連命都險些丟了。

  程宗揚低聲道:“這是我最大的秘密,從來都沒跟人說過。”他戒備地看了
看四周,然後一臉神秘地招了招手。

  雲丹琉附耳過去,程宗揚低聲道:“我這門功夫叫九陽神功。師帥親授的絕
學——必須連禦九女,才能施展出來。哎喲!”

  雲丹琉狠狠踩了他一腳,“以為我沒聽說過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嗎?連禦九
女?你昨天竟然搞了九個!”

第七章

  十一月初八。寅時。

  南宮。昭陽宮。

  天子靈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內。為帝王準備的金縷玉衣早已製作停當,可惜天
子屍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鍋粥,屍身上隻蓋了一幅白布了事,連壽服都附之闕
如。

  殿內除了金蜜鏑等人,還有一些僥幸生還的宮人,甚至有些從其他宮苑躲避
亂軍逃奔而來的。天子的親眷都避往長秋宮,這些宮人不敢出去,於是都被留在
殿內守靈,天子身後之事倒也不顯冷落。

  隻不過這麼多人裏麵,除了金蜜鏑之外,連一個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
本該在靈前哭嚎的諸侯、外戚、大臣們,把天子扔在腦後,自顧自在宮內打得不
可開交。劉驁死後有靈,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揚在天子靈前三跪九叩,致禮盡哀。他倒不是願意給這死鬼天子磕頭,
純粹隻是給金蜜鏑麵子,免得因為一點禮法上的小事,跟這位老臣起什麼紛爭。

  殿內護衛多是金蜜鏑府中的親隨,他們和趙充國一樣,在沙場拼殺多年,無
不戰功累累。一個六百石的大行令,還真沒被他們放在眼裏。但程宗揚剛才顯露
出的修為,讓他們無不刮目相看。此時再麵對這個公子哥兒似的小官,眾人的眼
神都不一樣了。

  程宗揚站起身,對金蜜鏑道:“金車騎,宮中如今兵荒馬亂,連獸蠻人都來
了。以我們的兵力,長秋宮與昭陽宮兩頭實在難以兼顧,依我看,不如移靈到長
秋宮。”

  金蜜鏑沉默許久,程宗揚道:“事不宜遲,請將軍早作決斷。況且——霍大
將軍已經奉長秋宮詔令,入宮勤王。白虎門那邊還要將軍主持。”

  “羽林?”

  “正是。霍大將軍約定寅時入宮。眼下隻有不到一刻鍾了。長秋宮的情形將
軍是知道的,除了將軍,外臣中官職最高的就屬我了。羽林天軍是天子禦衛,怎
麼也不可能聽我這個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揮。倒是呂氏諸人位高權重,若是沒有將
軍坐鎮,單靠那些兵丁,隻怕出來一個呂冀,就能把他們斥退。”

  程宗揚話音未落,外麵忽然一片大亂。接著趙充國快步進來,“是劉建的亂
軍,他們丟了崇德殿,逃到此處。”

  “金車騎!”程宗揚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鏑走出大殿,隻見劉建的部屬正亂紛紛湧進昭陽宮。他們顯然剛吃了一
場大虧,隨扈的軍士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劉建本人也丟了天子車駕,在家臣的
扶攜下徒步趕來。

  程宗揚一眼看到齊羽仙,上前毫不客氣地說道:“這就是你們吹噓得能頂兩
個時辰?我看再晚點就隻能給你們收屍了。”

  齊羽仙道:“棋至中局,談何勝負?眼下便論輸贏,為時尚早。”

  “死鴨子嘴硬。”程宗揚指了指潰兵,“這就是你們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輸
一把,你們仙姬連褲子都沒了。”

  齊羽仙氣定神閑地說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騎
軍呢?”

  行了。知道他們手裏的底牌了。

  “按咱們約好的,白虎門和玄武門交給我們,剩下兩個門你們可看緊了。萬
一被魚跑了,可別怪我們。”

  “公子隻須小心自家門戶便是。”齊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問好。”

  “少來威脅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們都摸不著。”程宗揚道:“昭陽宮給你
們,天子的靈柩我要運走。”

  “莫非公子還怕我們戮屍不成?”

  “說真的,別說戮屍了,就算你們把他拉出來鞭屍我都不在乎。問題是劉建
那瘋子,什麼事幹不出來?他真要幹出點什麼,別人我說不準,金爺立馬就得翻
臉。這後果你擔得起嗎?”

  齊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後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劉建走到殿前,看著階上的金蜜鏑,眼中瘋狂的殺意一閃而逝,然後哈哈哈
大笑,朗聲道:“金車騎連日守護天子靈寢,功勞卓著!朕……”

  沒等他說完,趙充國便扯著喉嚨道:“東閣這破地方易攻難守,兵法上叫死
地!你們得去西閣啊!那邊的涼風殿三麵臨水,隻要一隊人馬就守得穩穩的。別
說老趙沒提醒你們,打仗講的是兵貴神速!再耽誤可來不及了。”

  劉建說了一半的話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這粗胚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東
閣有什麼好的?不就那個死鬼的屍首嗎?西閣三麵臨水,易守難攻,才是帝王之
資。

  他拔出天子劍,叫道:“諸將士聽令!全軍趕往西閣!”

  聽到號令,負責斷後的蒼鷺臉頰抽搐了幾下,但他麾下的亂軍一路逃躥,此
時都成了驚弓之鳥,聞聲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來不及了。蒼鷺隻好把手中的
雇傭兵集中起來,壓住陣腳,隨之緩緩西撤。

  金蜜鏑終於下了決斷,“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門。充國,天子靈柩不可妄動,
你……”

  趙充國興高采烈地叫道:“讓我上陣殺敵?哈哈哈哈!立功的時候到了!老
趙悶得骨頭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這個機會!將軍放心!誰也別想擋住我升
官發財!”

  程宗揚仔細看了趙充國幾眼,他原來覺得這貨是個腸子直來直去的粗胚,可
琢磨一下,他兩次強行插口,可都不簡單。

  趙充國第一次強行打斷劉建,是劉建張口說出了“朕”字,接下來不管他再
說什麼,金蜜鏑都不會答應他以天子自許。事關帝國正統,雙方都沒有妥協的餘
地,一旦爭執起來,總有一方無法下台。趙充國大咧咧地一插口,把雙方可能出
現的爭執化解於無形,又給劉建指了條路,免得雙方待在一處,再引發什麼預料
之外的衝突。

  這一次打斷自家主官,明顯是因為金蜜鏑有意讓他留守。趙充國搶先一步表
明立場,又扯出升官發財的大旗,讓金蜜鏑也不好拒絕。

  果然,金蜜鏑也沒辦法說什麼,隻好斥道:“你這個憊賴貨!”

  趙充國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著將軍。將軍去哪兒我去哪兒。”

  金蜜鏑隻好重新指了幾名手下看守天子靈樞,然後與程宗揚、雲丹琉、王孟
等人前往長秋宮。至於盧景,這會兒早就沒影了。

  剛走到阿閣,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那聲音並不高,但極為密集,
就像無數身形沉重龐大的長蛇在雪地上穿行,發出的沙沙聲。眾人不約而同地停
下腳步,扭頭往白虎門看去。

  …………………………………………………………………………………

  呂淑被一幫子侄氣得發昏。自己的衛尉軍這回大丟顏麵,就算事態平息,將
來引罪革職也是免不了的。衛尉軍這灘爛泥他是扶不上牆了,既然無計可施,索
性死豬不怕開水燙,躺倒等著挨捶吧。他也不白費力氣攻打什麼長秋宮了,隻要
守住白虎門就行。

  剛交寅時,宮外驀然響起一片密集的聲音。正在門樓內昏昏欲睡的呂淑猛得
驚醒過來,“什麼東西?”

  有眼尖的已經看到外麵的情形,叫道:“是騎兵!”

  呂淑心頭一緊,“哪裏來的騎兵?”

  “是羽林!羽林天軍!”

  呂淑快步走到城垛處,隻見門外一隊人馬正疾奔過來。此時正是一天中夜色
最深的時候,那隊人馬卻沒有打火把,黑暗中隻隱隱約約看到馬匹的輪廓,最為
醒目的是他們頭盔上飄揚的白翎。

  上千騎兵同時出動,卻聽不到絲毫人聲。軍士們投下照亮的火籠,才發現那
些羽林精銳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著一根箭矢。

  呂淑頓時打了個激靈,銜枚疾進!這是漢軍標準的夜襲戰法。再仔細看時,
那些戰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來防滑,二來也把可能發出的聲音降到最低,以至
於羽林軍已經兵臨城下,守軍才聽到動靜。

  呂淑嘶聲叫道:“戒備!戒備!”

  一名呂家子弟伸頭往外張望,一邊道:“羽林軍……應該沒事吧?”

  “你傻啊!”呂淑都快哭出來了,“馬裹蹄,人銜枚——難道他們是來跟你
玩的嗎?”

  “沒事,沒事。”那名呂家子弟寬慰道:“宮門關著呢。”

  呂淑心裏這才塌實了些。眼看羽林軍的騎兵已經馳近城門,呂淑伸長脖子叫
道:“來者何人?奉何詔令?”

  一名手持長矛的少年縱騎而出。借著門樓上的燈光,呂淑看清他的麵孔,不
由心頭一顫,勉強笑道:“原來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著猿臂一展,長矛呼嘯而出。

  一瞬間,呂淑似乎有種錯覺,那柄長矛好像根本沒有飛出,而是在空中閃了
一下,便直接出現在了自己身前。從城上到城下將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
了。

  長矛破開呂淑胸前的護心銅鏡,撕開皮甲,透胸而過,“咚”的一聲,重重
刺進呂淑背後的柱子中。

  接著一名大漢撥步上前,他揮舞著一柄長近丈許,寬如人身,厚寬卻極薄的
巨劍,往城門中間奮力一劈。木屑紛飛間,兩道足有半人粗的門閂被生生斬斷。

  衛尉軍的士卒隻下了兩道門閂,沒有用上頂杠,被這一劍劈下,城門頓時洞
開。

  城上的衛尉軍已經亂成一鍋粥,他們在宮中養尊處優多年,麵對如狼似虎的
羽林精銳,根本沒有多少還手之力。更何況衛尉軍已經打了兩天仗,敢戰之士早
已折損一空,剩下的也疲憊不堪,羽林軍破門而入時,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幾乎
沒有任何抵抗,羽林軍就攻占了白虎門。

  但緊接著,羽林天軍就遇到一塊硬骨頭。

  左武第二軍趕到之前,長水軍作為平叛軍的主力,與同屬北軍的中壘、虎賁
諸軍血戰競日,七百人的長水軍此時還能作戰的隻剩下一百餘騎。

  左武第二軍趕到後,劉建軍一戰潰敗,平叛軍挾勝進逼崇德殿,長水軍則留
在阿閣休整,同時配合衛尉軍作戰。

  白虎門的騷亂傳來,長水軍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僅存的一百餘人全部上馬,
在阿閣前排列成一個銳利的鋒矢陣型。

  羽林軍留下部分士卒控製放棄抵抗的衛尉軍,其餘軍士則在霍去病的帶領下
踏冰而來,將這支殘軍團團圍住。

  長水軍是漢軍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組成的騎兵,作戰極為驍勇,麵對兵員整齊
的羽林天軍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時陷入絕境,從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
交鋒,必然是一場血戰。

  已經胖出圓臉的高智商被裹在軍中,緊貼著他的老相好馮子都,富安和劉詔
猶如哼哈二將,跟在衙內的馬屁股後麵。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門,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
啊!怎麼不打呢?他們就這麼點人馬,趕緊弄死拉倒!”

  “說得輕巧。”馮子都兩眼緊盯著長水軍,小聲道:“這鬼地方全都是冰,
戰馬根本跑不開,隻有他們待的那片清理過。我們要想殺過去,就得下馬,變成
步兵再跟那幫胡人騎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虧嗎?”

  “兵貴神速啊,大哥。這麼拖下去,要拖到什麼時候?就這麼點人,堆也堆
他們了。”

  “別作聲,聽霍少的。”

  霍去病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長矛,一邊策騎緩步而行。他進攻之前就聽說宮中
已經冰封,但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此時溫度正低,堅冰遠未到消融的時候,整
個阿閣廣場凍得像一麵鏡子一樣,饒是坐騎的四蹄上都包著稻草,行走時也得小
心翼翼。

  而長水軍休整時,在殿前生了幾堆火,清出一片空場安置馬匹,倒是不影響
戰馬行動。要殲滅長水軍這點人馬並非難事,長水軍再狠也是久戰之餘的殘兵,
問題是自己準備付出多少代價?整個羽林天軍也才一千餘人,在此地就折損兩到
三成,後麵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朝馮子者略一示意。

  馮子都心下會意,上前道:“奉大將軍令!天子駕崩,逆賊作亂,羽林天軍
奉詔入宮平叛!各色人等,一律聽從節製,違命者格殺勿論!立即放下刀槍,饒
爾等一死!”

  過了一會兒,一名胡人道:“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一怔,這種節骨眼兒上,長水校尉呂戟居然沒影兒了?他倒不知道呂
戟一進長秋宮就沒能出來,而且以後也不會出來了。

  “霍大將軍的軍令,你們也不聽從嗎?”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主將不在,你們就找個能管事出來!”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費盡口舌,可無論他說什麼,那些胡人都隻回複一句:主將不在,恕
難從命。

  馮子都忍不住道:“你們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

  “吾軍主將不在,恕難從命。”

  馮子都還要再說,被霍去病伸手攔住。

  “下馬!”

  羽林軍士卒聞聲躍下坐騎,各自握緊兵刃,準備與長水軍廝殺。

  血戰一觸即發,高智商忽然叫道:“師傅!”

  霍去病皺了皺眉,扭頭看時,目中流露出一絲喜色。

  與此同時,那名一直重複著同一句話的胡人翻身下馬,毫不猶豫地跪在雪地
中,額頭貼著地麵,字正腔圓地叫道:“車騎將軍!”

  一個高大的身影踏雪而來。金蜜鏑走到陣前,吩咐道:“羽林軍奉命平叛。
你們把刀槍都收起來。”

  “是!”

  長水軍的士卒收刀入鞘,然後跳下馬,站成一排。

  “還能打嗎?”

  “能!”

  “那好,你們也加入平叛一方,聽霍少將軍節製。”

  “是!”

  那名胡人丟下佩刀,徒手走到霍去病馬前,單膝跪地,“遵霍將軍令!”

  “將能戰者編為一軍,隨我出戰。”

  那名胡人立即整編部屬,與羽林軍一起行動。

  霍去病笑道:“多虧金車騎出麵,兵不血刃就收服了長水軍。”

  金蜜鏑道:“若不是程大行誅殺呂戟,長水軍群龍無首,豈能一言而服?”

  “程大行,”霍去病抱拳道:“久聞大名!”

  程宗揚笑道:“賊名不足掛齒。在下見過霍少將軍。”

  “程大行的大名這兩日可是如雷貫耳。”霍去病指著高智商道:“你這位門
下當真是口舌如劍,差點兒把我活活說死。整個羽林軍都讓他煽動得群情激憤,
恨不得立即衝進宮裏為天子報仇。我隻好把他關了起來,免得惹出事端,程大行
不會怪我吧?”

  高智商道:“我說怎麼昨天就給我給一支箭,讓我咬著,還哄我說馬上要出
兵,才銜枚的。原來是堵我的嘴啊?霍少,你這可不厚道!昨日許你的美人兒,
必須要減半!”

  霍去病哈哈大笑。

  寒風吹過,一股血腥氣息飄來。金蜜鏑望著白虎門,眉頭皺起。

  白虎門內,衛尉軍殘存的士卒一律被收繳武器,神色驚惶地跪在地上。數十
名羽林軍士卒拿著刀槍在旁看守,另有幾名軍中的書吏拿著簡牘、帛書逐一核對
身份。不時有人被軍士們拖出,當場斬下首級。

  那些羽林軍下手毫不留情,任何人稍有異動,立刻加以屠戮。衛尉軍一眾士
卒看得清楚,被拖出斬首的全是呂氏族人,偶有幾個異姓,也是與呂氏關係密切
的孫氏等外戚一係。

  等金蜜鏑趕到時,衛尉軍所有的呂氏族人都被斬殺得幹幹淨淨,數十顆人頭
丟在雪中,堆得像小山一樣。

  霍去病道:“這些人甘心從賊,死有餘辜。”

  程宗揚暗讚一聲:幹得漂亮!如果把這些人頭築成京觀,送到永安宮請太後
觀摩,那就更好了。

  金蜜鏑在那些軍士中看了一圈,然後道:“伏無忌!”

  衛尉軍僅剩的一名軍司馬趴在地上,顫聲道:“末將在。”

  “你帶領剩下的人去上林苑打掃宮殿,限日出之前趕到。如少一人,唯你是
問!”

  伏無忌長舒了一口氣,知道這下是死不了了,大聲應道:“是!”

  霍去病琢磨了一下,覺得這薑還是老的辣。衛尉軍還剩下近千人,雖然鬥誌
全無,到底還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這些人不可能全部殺光,但要留在此地,
既要派人看守,還要擔心他們會不會暴動。金蜜鏑把他們貶到上林苑,既保住了
他們的性命,也把這些不安定因素徹底驅出洛都城,免去了後顧之憂。有仁有義
有智有謀,難怪自家族兄對他總是高看一眼。

  …………………………………………………………………………………

  呂巨君帶領左武第二軍拼命撲救,大火終於沒有燒起來。但主力也因此滯留
在崇德殿,失去了除掉劉建一黨的良機。

  等廖扶重新整好軍陣,白虎門的驚變已經傳來。

  江充怒道:“霍子孟好大的膽子!竟敢忤逆太後!”

  廖扶冷靜地說道:“事不可為!請主公立即移師玄武門,據守北宮。”

  “不妥!”許楊道:“若此時退守北宮,建逆與霍子孟相互勾結,必定死灰
複燃。當趁其立足未穩,揮軍反擊。”

  呂奉先道:“我來當先鋒!”

  廖扶道:“霍子孟有備而來,我等已失先機,還請主公三思。”

  許楊道:“別忘了白虎門除了衛尉軍,還有長水軍,若我等棄之不顧,隻一
味北逃,等若少了一臂。”

  廖扶道:“唯有奪下玄武門,我軍方可立於不敗之地,眼下即便壯士斷腕,
也在所不惜。”

  呂巨君沉吟片刻,然後道:“奉先,你帶一隊人馬去玄武門。把守門的亂軍
逐走便是,不必戀戰。其餘人等,隨我去白虎門。”

  眼下實在不是分兵的好時候,但主公心意已決,廖扶也無可奈何。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羽林軍湧入白虎門的同時,一群隻配著胸鎧的隸徒也
登上玄武門,接替下神情驚惶,士氣低落的劉建軍。為首的董臥虎頭纏白布,身
披孝服,手下的隸徒同樣為天子披麻戴孝。這也是十餘支先後投入宮中血戰的軍
隊中,唯一一支知道要為天子戴孝的。

  朱雀門下,已經休整了一日的屯騎軍披好甲胄,整齊地列成戰陣,開始向南
宮中央進發。作為劉建軍最後的底牌,這支屯騎軍編入了大量北軍殘餘的精銳,
人數也膨脹至千人。

  勝負的天平從這一刻開始傾斜。

  …………………………………………………………………………………

  十一月初八,寅時二刻。

  衛尉軍在伏無忌的帶領下,冒雪往上林苑走去。能夠撿回一條性命,已經是
僥天之幸,眼前的風雪實在算不了什麼。甚至不少人都在為能夠擺脫宮中的亂局
而暗中慶幸。

  長水軍全部編入羽林軍,雙方一同穿過阿閣,向東挺進。就在廣場邊緣,長
秋宮東南角的位置,他們與聞訊來援的左武第二軍撞了個正著。

  兩軍狹路相逢,迅速擺開陣勢。左武第二軍沿永福門擺成利於防守的圓陣,
羽林天軍則在廣場邊緣擺出一個富於攻擊性的多路突起陣型。

  “皇圖天策……”廖扶心下默念著這個名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馮子都心情有些激動,大戰在即,霍少竟然把全軍的指揮權交給他,自己率
領拋下重甲的長水輕騎,從側後方出擊,大範圍迂回至呂氏軍背後。隻要自己能
頂住一刻鍾,霍少就會從敵軍背後出現。

  “來吧!”馮子都心裏默默念著,同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這時,長秋宮東南角的承恩樓上,有人尖聲叫道:“姓蔡的!你這個永
安宮的走狗!不齒於人類的臭狗屎!你可知罪嗎!”

  眾人齊齊扭過頭,隻見樓上十餘名內侍舉著火把,照得燈火通明。一名貂尾
金璫的中常侍捆得像粽子一樣,綁在一根柱子上,身下堆滿木柴。

  那名中常侍毅然決然地昂起頭,高呼道:“我蔡敬仲——對太後忠心耿耿!
天地可鑒!”

  蔡敬仲生怕別人看不見聽不清,不但自報家門,而且氣貫丹田,叫得連兩裏
外都能聽見。一群棲在枝頭的烏鴉被驚得飛起,在眾人頭頂一邊盤旋,一邊“嘎
嘎”亂叫。

  “好啊!你個姓蔡的!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一名胖大的內侍挽起袖子,
高聲叫道:“打!打他個滿臉開花,看他還嘴硬!”

  說著那名太監劈手一個耳光,扇在蔡敬仲臉上。周圍的內侍蜂擁而上,對著
蔡敬仲拳打腳踢,火光下猶如群魔亂舞。一時間,清脆的耳光聲響徹雲霄,眾人
聽在耳中,都覺得臉上作痛。

  等那幫內侍停下手,蔡敬仲一張臉已經被打得跟血葫蘆一樣,根本看不出眉
眼。

  一名內侍陰聲怪氣地說道:“姓蔡的,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隻要你說一
句:從今往後與永安宮恩斷義絕,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蔡敬仲怒目而視,然後一口血沫噴在那名內侍臉上,“我蔡敬仲——生是永
安宮的人,死是永安宮的鬼!想讓我背叛太後?做夢!”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一名內侍拿起銅壺,朝蔡敬仲兜頭澆下,“嘴
硬是吧?我看你還能硬多久!聞出味兒了嗎?這是燈油!”

  蔡敬仲嘶聲道:“我蔡敬仲就是化成灰!也絕不背叛太後!唔,咕嘟……咕
嘟……”

  那太監把油壺塞到蔡敬仲嘴裏,狠狠灌了幾大口,然後從頭到腳將他淋了個
通透。

  “你們都看清楚了!”一名內侍對著下麵兵鋒相對的兩軍叫道:“這個蔡敬
仲,心甘情願當永安宮的走狗!如今又混到我們長秋宮來!被我們當場抓到!列
祖列宗庇佑!誰敢跟我們作對!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蔡敬仲雙目含淚,沙啞著喉嚨道:“太後!你的大恩大德,奴才隻能來世再
報了!下輩子奴才還要給你當牛作馬!別了!永安宮!別了!太後!啊……”

  大火猛然升起,吞噬了綁在柱上的身影。慘叫聲不斷傳來,在數千人的仰望
下,那名來自永安宮的中常侍在火中痛苦的掙紮著,直到一動不動。

  除了程宗揚,在場的人無不是一臉震驚,連呂巨君都有些恍惚,沒想到蔡敬
仲此人竟然如此忠義,自己倒是錯怪了他。看著看著,那個火中的身影仿佛越發
高大,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前路……“媽的!”程宗揚衝著那幫內侍怒罵道:
“承恩樓都燒著了!你們還不趕緊救火!”

第八章

  大火熊熊燃燒,將半個承恩樓與蔡敬仲的屍身一同化為灰燼。

  沒等火勢熄滅,一名繡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軍陣前,眼含熱淚,振臂高呼
道:“為太後盡忠!為蔡常侍報仇!”

  對麵羽林軍中,一個小胖子雙手攏在嘴邊,大叫道:“當永安宮的走狗!這
就是你們的下場!快放下刀槍!棄暗投明!”

  “不用跟他們廢話了!殺!”

  “殺!”

  兩軍狂呼著衝殺在一起,在永福門前展開了生死搏殺。

  左武第二軍是能耐苦戰的邊軍,而羽林天軍則是父兄戰死疆場的羽林孤兒,
出身於軍伍世家,對天子忠心耿耿。雙方的對戰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羽林天軍
的攻勢一浪猛過一浪,左武第二軍也寸步不讓。太後還政之前,左武第二軍的軍
費一直由內府支出,可以說是呂氏豢養的私軍,對太後的忠誠度極高。否則呂巨
君也不會萬裏迢迢把左武第二軍調回洛都。

  劉詔守著自家衙內,寸步不離,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是宋國禁軍的高手,對
軍務也極為留心。此時親眼目睹漢軍作戰,不由自主地拿宋軍與這些虎狼之師相
比較。宋軍的優勢在於軍械比漢軍更精致,種類也更豐富,宋軍通常配備的兵器
中,單是佩刀就有八種。而漢軍的製式佩刀唯有環首刀一種,所有的戰刀均是從
刀柄到刀身一體鑄成,份量相差無幾,不尚華麗,隻講究實用。不過除此之外,
幾乎任何一個環節漢軍都完勝宋軍。

  無論是軍士的士氣、戰鬥意誌,還是搏殺能力,漢軍都全麵領先宋軍。眼下
對戰雙方總計不過兩千餘人,劉詔置身其中,卻仿佛正經曆一場數萬人的大戰,
到處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橫飛。更可怕的是,兩軍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據瞬
息萬變的戰局不斷進行調動,或是突進,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圍,在局
部形成以多勝少的局麵。雙方的指揮官把地形、風向、氣溫各種因素全部計算進
去,劉詔單是用眼睛去看,都覺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軍,無論麵對雙方哪一支,都是潰敗的局麵。即使上四軍也討不了
好,除非兵力超過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軍有神臂弓。劉詔慶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軍能夠穩住快
速穩住陣腳。然後——然後就結寨!依靠寨牆堅守。無論如何,絕不能與漢軍野
戰。

  至於漢軍的射手……劉詔忽然想到,射聲軍哪裏去了?

  劉詔正在疑惑,戰場兩翼出現了幾列模糊的身影,漸次合攏。

  劉詔猛然發現,羽林天軍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拖成一條長蛇。最前麵的已經攻
到永福門。過於漫長的陣型使羽林軍兩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軟肋,此時側翼暴露
在射聲軍的射程下,長蛇陣頓時顯得十分脆弱。

  “不好!”

  劉詔心下叫了一聲,剛要開口提醒,還未排成陣型的射聲軍忽然大亂,一支
輕騎猶如有鬼神相助,冒著漫天風雪,千鈞一發之際從射聲軍背後撲出,瞬間將
那些射手的隊形撕成碎片。

  快速機動的輕騎對上缺乏保護的弓手,勝負毫無懸念,霍去病根本沒有理會
兩翼的混戰,帶著幾名馬速最快的親隨,直接撲向呂巨君所在的中軍。

  聽到背後的喊殺聲,廖扶握著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圍的溫度仿佛瞬間劇
降,其寒徹骨。

  他捫心自問,對霍去病已經重視到十二分,即使對麵羽林天軍的指揮一板一
眼,中規中矩,並沒有顯示出過人的機變,廖扶也不敢稍有鬆懈。

  皇圖天策,騎兵第一,豈會是易與之輩?

  直到此刻,廖扶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對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大戰關
頭,這位霍少竟然敢棄主軍於不顧,反而親自帶著一班人馬,毫無征兆地迂回到
己方後方,展開突襲。

  真不知道霍少是單純的運氣好,還是對戰機的把握有著超乎常人的精準。他
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聲軍即將投入戰場的一刹那,他若來的早一步,射聲軍
還沒有出動,完全可以原地據守,避開突襲。他來的晚一步,射聲軍已經布好陣
型,以他們的箭術,必定會給那些連甲胄都拋棄掉的輕騎帶來巨大殺傷。可霍去
病偏偏來的不早不晚,就像踏著鼓點一樣,在最合適的時機,最合適的位置給了
射聲軍致命一擊。

  為了保護弓身和弓弦,弓手們通常都是在臨戰前才上好弓弦。結果那些輕騎
殺來時,射聲軍的士卒們連弓弦還沒有上,幾乎是手無寸鐵,就陷入了滅頂之災
中。

  更大的危機則在於中軍。左武第二軍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麵戰場,呂巨君遠在
陣後,身邊隻有十幾名護衛。結果敵軍從背後出現,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轉眼間成
為最致命的險地。

  唯一能讓廖扶慶幸的是,霍去病率領的輕騎大部分都去追殺射聲軍,身邊隻
有七八騎的樣子。呂巨君身邊的護衛足有他兩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銳。

  廖扶雙眼四下轉動,迅速觀察戰局的變化。眼下已經不可能在此地決勝,隻
能先護著巨君主公脫離戰場,收攏軍隊,設法奪下玄武門,與北宮的守軍相互呼
應,再來對付這些叛軍。

  霍去病手持雙矛,戰馬衝開風雪,朝著中軍戰旗的位置呼嘯而至。

  守在呂巨君身邊的許楊連聲下令,兩名騎衛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夾擊過去。

  雙方交錯而過的瞬間,一名騎衛從馬上站起身,雙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頸劈
去。刀鋒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雙矛的少年仿佛憑空消失一樣,眼前隻剩
下一具馬鞍。

  驚愕間,那名護衛已經來不及變招,戰刀掃過空鞍,徒勞地劈了個空。

  刀鋒掠過,一支長矛毒蛇般翻出,從那名騎衛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綻放,在
紛飛的大雪中四濺開來。

  另一名騎衛看得清楚,同伴剛一出刀,那少年就甩開一側馬鐙,身體完全傾
斜到坐騎另外一側。

  鐙裏藏身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能,以騎術見長的越騎、屯騎諸軍幾乎人人都
會。但那名騎衛從未見過有人把鐙裏藏身演繹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雙手各持
一矛,身體縮成一團,單靠腳下一隻馬鐙支撐。那名騎衛一刀劈空,身前空門大
露,輕易就被對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長矛一擊即收,那名騎衛打著轉從馬上跌落,鮮血灑了滿地。

  另一名騎衛雙手舉起馬槊,尺許長的槊鋒筆直刺向對手的胸口。

  霍去病橫過左手的長矛,似乎想要擋格槊鋒。那名騎衛麵露獰笑,到底是公
子哥兒,有一點馬上功夫就以為天下無敵了。槊重矛輕,他用的又是單手,豈能
擋住自己長槊一擊。更何況他出矛的角度也絲毫不對,矛鋒歪歪斜斜指向前方。
那名騎衛立刻判斷出,自己長槊攻到時,正好能抵在矛鋒下方寸許的位置。那個
位置極難使力,他的力氣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擋住自己的長槊。

  騎衛霹靂般一聲大喝,雙臂肌肉繃緊,力貫槊鋒。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看到對方右手動了一下。那柄一直蟄伏的長矛平著
刺出,刺在他戰馬頸中。

  戰馬脖頸血如泉湧,疾馳中雙蹄跪倒,那名騎衛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撲,眼睜
睜看著自己把喉嚨送到對手寒光凜冽的矛鋒上。

  霍去病雙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馬,左矛刺人,幹淨利落地將他連人帶馬刺翻
在地,離呂巨君又近了幾步。

  許楊拔出長劍,策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戰馬如風般掠過。

  呂巨君幾乎沒看清兩人如何交手,隻見雙方縱騎擦肩而過,瞬間拉開距離。
許楊端坐馬上,手中的長劍似乎正要刺出,背後的白衣卻綻開一團血花,位置正
是心口。

  霍去病一側衣袖被長劍絞碎,露出裏麵精致的皮製腕甲。

  呂巨君二話不說,撥馬便走。

  一名胡巫擋在霍去病馬前,雙手拉開髒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滿了漆黑
的蟲子,就像一件蠕動的鎧甲。

  霍去病舉矛欲刺,一柄帶翼的彎鉤飛來,鉤住他的長矛。

  “碰不得。”

  那聲音幾乎是貼著耳朵響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邊一樣。霍去病悚然回首,
卻一無所見。

  對麵的胡巫噴出一口鮮血,胸口蠕動的蟲子振翅飛出,宛如一片黑雲朝霍去
病籠罩過去。

  一件像是用無數碎布拼成的衣服兜頭罩下,將飛蟲裹在其中。幾隻漏網的飛
蟲被一柄快劍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墮下的蟲屍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滿了飛蟲,不停蠕動,讓人看著就頭皮發麻。那人說著一絞,用
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將滿衣的飛蟲盡數絞斃。

  對麵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著身體燃燒起來。

  那人說了兩句話,便消失不見。霍去病舉目四望,連個影子都沒看到。他突
然反應過來,猛地轉過身,隻見一個淡如輕煙的影子正從背後飄出,轉眼便消失
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涼氣,幸好此人是友非敵,否則要刺殺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軍的前後夾擊下,左武第二軍的局麵已經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
施出冰封術,將兩軍交鋒的戰場全部冰凍,才使贏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施完術,廖扶烏黑的鬢發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強撐著指揮左武
第二軍收攏陣型,邊戰邊退,逐步脫離戰場。


羽林天軍也麵臨著越騎軍當初的困境,戰馬寸步難行,隻能放棄追擊,撤到
長秋宮外,暫作休整。

  長秋宮的宮門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趙飛燕親自下令,將宮中雕刻精美的香木
欄杆、金漆屏風盡數拆除,甚至連寢宮前後栽種的桂樹、古梅也砍伐殆盡,充作
炭薪,供軍士們取暖。

  大量傷者被送到宮女們居住的暖閣,由宮人照料。內苑豢養的鹿群變成篝火
上的烤肉,內庫儲藏的陳釀也被倒進頭盔,在火上煮得滾熱,讓軍士們驅寒。

  金蜜鏑坐在宮前,三麵圍著氈毯製成的帷幕,用來遮擋寒風。

  幕內人頭湧動,不僅程宗揚、趙充國、霍去病、馮子都等人在座,連徐璜也
拖著受傷手臂趕來,與單超、唐衡等人坐在一處。

  盧景遞來一張紙,“這是宮內已經發現的暗道。”

  金蜜鏑接來掃了一眼,然後遞給趙充國。

  “有這個就好辦!”趙充國咧嘴笑道:“我拿人頭擔保,半個時辰內把這些
耗子洞全堵上!一隻耗子都鑽不出來!宮裏那窩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沒門!”

  “北門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軍斥侯道:“叛軍數次攻門,都被打退,如今與呂巨君等人合兵一
處,據守平朔殿。”

  洛都地勢北高南低,平朔殿緊鄰玄武門,是南宮地勢最高的宮殿。程宗揚拿
過趙充國手裏的紙張看了一眼,發現附近沒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呂巨君第一次反擊,就是從暗道潛入宮內,才輕易從劉建手中奪取白虎門。
那張紙上將南宮各處暗道逐一標明,其中能通到宮外就有六條之多。能短時間將
這些恐怕連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隻有斯四哥有這個本事了。

  程宗揚低聲道:“四哥去哪兒了?”

  “他去逮中行說,費了番手腳。”

  程宗揚連忙道:“逮到了嗎?”

  “讓他逃了。”

  中行說這死太監真是牛大發了,竟然能從四哥手指縫裏溜走。

  金蜜鏑道:“東門和南門呢?”

  一個穿著灰衣的年輕人輕咳兩聲,然後道:“將軍放心,蒼龍門已經被我軍
用條石封死,朱雀門內外都有重兵把守,盡可無憂。”

  程宗揚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蒼鷺,亂軍真正的指揮者。很可能是黑魔海為了對付星月湖八駿,特意培養
的九禦之一。沒想到此時會和自己同帳而坐。

  劉建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稱繳出兵權,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
稱群臣楷模的金蜜鏑統一調度。但他寧願派出一個身為白丁的無名布衣,也不肯
讓步兵校尉劉榮,或者屯騎、虎賁諸軍的將領與金蜜鏑見麵,他私底下的心思可
想而知。

  金蜜鏑點了點頭,“平朔殿北依玄武門,左鄰東宮,右為宣德、建德二殿,
南邊則是千秋殿、玉堂殿、溫德殿——霍去病。”

  “末將在。”

  “你領羽林軍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陣。”

  “是!”

  “馮子都。”

  “末將在!”

  “你領長水軍赴玉堂殿,隨時策應。”

  “遵令!”

  “趙充國。”

  “卑職聽令!”

  “你領宮中期門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戰。”

  趙充國大聲道:“我跟小馮換換!我領長水軍前去廝殺,讓小馮警戒!”

  “依令行事。”

  趙充國挺胸道:“遵令!”

金蜜鏑看向旁邊一人,“董司隸還在玄武門?”

  那人道:“董司隸一直守在門下,不離寸步。”

  “告訴董臥虎,隻要他能死守玄武門,即便一矢不發,不交一戰,也是大功
一件,切不可貪圖功勞,輕舉妄動。”

  “是。”

  金蜜鏑望向蒼鷺,“貴軍。赴東宮以西,在平朔殿東側列陣。屯騎軍赴溫德
殿以為策應。”

  蒼鷺摩挲著鐵如意,沉吟道:“隻怕呂巨君不會中計。”

  金蜜鏑兵分數路,從平朔殿西、北、東三麵合圍,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
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圍三闕一。一旦呂巨君頂不住壓力,向南逃躥,在諸軍的追
擊下,撤退很容易就變成崩潰。即使呂巨君有本事收攏部屬,不被追兵擊潰,向
南也是死路一條。

  蒼鷺與呂巨君血戰連場,深知此子狡詐過人。這麼明顯的戰術,他怎麼可能
真老老實實的南撤?

  “閉嘴!”趙充國吼道:“將軍麵前,有你說話的份嗎!”

  趙充國的凶態讓程宗揚都覺得有些過分,蒼鷺卻視若不見,“既然我們已經
知曉他們入宮的秘道,不妨在此處作些文章。呂巨君被困宮中,必定急於脫身。
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讓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設伏,引其中計。甚至可以
放開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設下伏兵,待其進入秘道再行發動,使之進退不得。”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覺得此計可行。

  “放屁!”趙充國卻是直接就噴上了,他用力拍著那張紙,“睜大你的狗眼
看看!秘道的入口離長秋宮隻隔了一個永福門!老子是負責警戒的,萬一驚動了
娘娘,是砍你的頭還是砍老子的頭!”

  程宗揚聽著趙充國這話完全是搶辭奪理,別說秘道離長秋宮還隔了一個永福
門,當初呂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連宮牆都震碎了,叛軍都已經殺進長秋宮內,連
宮人都殺了好幾個,還說什麼驚動不驚動的?

  不過欺負黑魔海妖人這種事,自己喜聞樂見,就當是看熱鬧了。

  趙充國似乎是因為自己剛才的打算被將軍否了,對別人的提議分外不能忍,
一通臭罵,把蒼鷺噴了個狗血淋頭。

  蒼鷺麵無表情地摩挲著鐵如意。

  金蜜鏑喝道:“住口!”

  趙充國這才氣怵怵地閉上嘴。

  “我意已決,不必再議。”

  蒼鷺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諷刺。自己的提議固然是禍水西引,引誘叛軍與
長秋宮一方血戰。金蜜鏑的決定又何嚐不是如此?叛軍南逃,擋其鋒芒的可就是
自己一方了。兵法言:歸師勿遏,窮寇莫追。與走投無路的叛軍交鋒,必定會付
出巨大的代價。

  他看了趙充國一眼。若不是這莽漢攪局,自己的計策會有不少人讚同。

  一名軍士奔進帳內,“稟將軍,平朔殿有使者前來求見。”

  趙充國跳起來道:“什麼狗屁使者!一窩反賊也配稱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說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禦敕。”

  片刻後,一個儀表堂堂的官員走進帳內,躬身道:“繡衣使者江充,拜見車
騎將軍。”

  金蜜鏑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員,為何從賊?”

  江充直起腰,“將軍此言差矣,先帝駕崩,皇位空懸,太後秉政方是正統。
我等秉承大義,上不愧先帝,下不負黎民百姓,倒將軍多年勤勞王事,如今卻執
迷不悟,令人扼腕歎息。”

  蒼鷺道:“先帝留有遺詔。”

  江充道:“中行說奔主投賊,其罪當誅!劉建此獠狼子野心,偽造遺詔,必
遭天譴!”

  蒼鷺淡淡道:“傳國玉璽可是在吾皇手中。”

  這事實在太丟臉了,補都沒法補,江充冷笑數聲,然後肅然說道:“本人來
此,可不是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車騎將軍。”

  江充挺直身體,“天子駕崩,中外駭然。逆賊劉建引兵作亂,射聲校尉臨危
受命,奉太後詔命,率軍平叛。怎知諸軍多有人受建賊蒙蔽,不服王化。諸位但
凡有忠義之心,此時棄暗投明,為時未晚。隻要放下武器,退出宮城,所犯諸罪
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趙充國啐道:“大赦要皇帝說了才算數,姓呂的也配?再說了,你們都快死
了,知道不?我們將軍領了好幾萬兵馬,把你們圍的鐵桶一樣,都不用打!一人
一泡尿就把你們全淹死了。”

  江充不動聲色,“射聲校尉讓本使者轉告諸位一句——”

  “我軍人數雖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們奉陪到底。並且我們會
逮著一方拼死而戰。記住,我們隻打一方。即便我軍不是你們的對手,但把一方
拖下水還是能做到的。諸君,好自為之。”

  我幹!程宗揚心裏直接爆粗口了。

  呂巨君玩這一手,簡直是耍流氓啊。這就好比街頭混混打架,勢弱的一方逮
著對手一兩個人往死裏揍。若是正常攻戰,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無賴打法隻是個
笑話。可問題是現在的局勢一點都不正常!

  無論呂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選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劉建拼到死,長
秋宮自然笑到最後。可他要是選了長秋宮當墊背的,劉建肚皮都能笑破。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呂巨君放下這句話,自己與劉建的盟友也算走到
頭了。可以想像,無論呂巨君選哪一方,另一方都會坐壁上觀,等著兩個對手自
相殘殺,以劍玉姬的道德品質,很可能還會幫呂巨君一把,把自己徹底幹掉。

  反過來,如果呂巨君挑中劉建當作攜手黃泉的死鬼伴侶,自己也會敲鑼打鼓
地送他們一程。

  更可怕的是長秋宮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金蜜鏑為什麼把趙充國放在羽林軍
和隸徒中間?從根本上說,代表官員利益的霍子孟與忠於天子的董宣並不是一路
人。即使有金蜜鏑在,雙方不至於兵戎相見,但有一方遭受重創,另一方肯定也
樂見其成。

  程宗揚倒抽了一口涼氣。太毒辣了!呂巨君這計策要破解也簡單,隻要各方
齊心協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幾個。但自己這幫反呂同盟,最缺的就
是信任。看看在場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呂巨君會挑哪個倒黴鬼,以及自己怎麼
不被選中。

  呂巨君沒有派一兵一卒,隻用了一個使者,一句話,就瓦解了雙方的攻勢。
程宗揚這時候才開始佩服趙充國的先見之明。如果真聽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
砍了,哪裏還會有這種鳥事!

  帳內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這沉默進一步暴露了彼此間的不信任。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輕咳,有人說道:“依在下之見,呂巨君用的是緩兵之
計。”

  秦檜起身說道:“我們必須要承認,呂巨君的虛言恐嚇確實擊中了我們的要
害。這一點無庸諱言。不過呂巨君的目的是什麼呢?即使我們不主動攻擊,他們
也不可能逃出南宮。那麼他想要做什麼呢?”

  “我認為他想要的目的隻有一個——僵持。”

  “如今我們雙方聯手,呂氏大勢已去,已經看不到翻盤的希望。但把目光放
遠一點呢?我們都知道,洛都周邊的兵力已經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陽宮的胡
騎軍之外。但再遠一些呢?天子駕崩已經兩日,宮內的亂局也持續了兩天。也就
是說,消息最遠已經能傳到千裏之外。但不用那麼遠,隻要消息傳出五百裏,或
者說永安宮的詔書傳出三百裏——三百裏以內的各郡刺史有多少會接到詔書?又
有多少會派出軍隊?以最近的距離計算,明天午時,我們就會看到趕來勤王的郡
兵。三日內,數萬大軍雲集洛都也絕非虛言。那麼現在再問,那些外郡軍士奉永
安宮的詔命而來,他們會站在哪一邊呢?”

  眾人一片沉默。但都豎起耳朵,聽著這位蘭台典校的推想,一個字都不敢錯
過。

  秦檜輕輕籲了一口氣,“呂巨君選擇平朔殿據守,看似愚蠢之極。他最好的
選擇應該是選一處靠近宮牆的殿宇,設法破牆而出,其次是搶占秘道所在,找好
退路。而他偏偏選了孤懸宮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檜道:“原因在於平朔殿不
僅地勢高亢,易守難攻,而且殿內設有儲冰的冰庫和糧庫,利於堅守。呂巨君之
所以不設法逃出南宮,是因為他以自己為餌,把我們都困在南宮。是的,真正被
困住的,不是呂巨君,而是我們。”

  秦檜微微躬身,“我的話說完了,謝謝大家聆聽。”

  寂靜中,忽然傳來一聲大笑,“你這個文士,很會危言聳聽嘛。”趙充國捋
著胡須笑道:“外郡的軍士他們能召來,我們也能召!比如說董破虜,他的北涼
軍就在池陽以北。離洛都不過兩三日的路程。”

  趙充國的話猶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趙充國提到的董破虜,眾人都在盤算
有什麼故舊在外郡掌兵。連唐衡和徐璜這些太監也在出主意。

  程宗揚對漢國的將領不是很熟,問道:“你剛才說的誰?”

  “老董嘛。”趙充國道:“破虜將軍,董卓!”

  程宗揚一口血險些噴出來。

  讓董卓帶兵進洛陽?這是要上演三國群英嗎?那位董破虜要是把皇後和定陶
王一塊打包帶走,再一把火燒了洛都……漢國就此滅亡,英雄輩出的亂世由此開
啟……

  想想都覺得是犯罪!

  “停!”程宗揚大喝一聲,止住眾人的吵嚷。

  “呂巨君那句話把你們嚇住了吧?沒錯,他說的連我都害怕。蒼妖人,坦白
說,你信不過我,我也信不過你。聯手攻打呂巨君的事就此作罷,免得大家互相
拖後腿。呂巨君算得很準,隻用一句話就讓我們無法進攻。假如我們不想讓局麵
拖延下去,讓郡兵進入洛都,直到戰亂蔓延整個漢國,現在隻有一個辦法——殺
死呂雉!”

  程宗揚道:“呂氏的權勢、地位,都係於太後一身。沒有太後,呂氏就會土
崩瓦解!”

  趙充國瞪著一雙牛眼,看著這個很有兩下子的公子哥兒。

  謀殺太後,這可是等同於弑君的大罪!就算劉建,即使心裏恨不得把太後削
成人彘,嘴上也不敢這麼說。瞧瞧旁邊的馮子都,臉都嚇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納悶地說:“剛才外麵吵什麼呢?我什麼都沒聽見。”

  趙充國道:“我也沒有。”

  徐璜剛要開口,卻被唐衡拉住。單超低頭看著雙手,雙拳慢慢握緊。

  程宗揚對蒼鷺道:“你別盯著我看。回去告訴你們仙姬,她必須出人!要不
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飄來一個聲音,輕笑道:“便由公子作主。”

             【第三十六集·完】

希望各位ching睇得開心

其實我又唔覺得特別開心, 因為原創者銷售既問題

已經由月刊變為不定期出刊, 真係有點兒害怕會太監

**希望各位有能力既讀者, 支持下去買電子板, 其實真係唔算貴, 食個午餐/ 晚餐既價錢

   今時今日, 咁既質數買小見少了.......唉....!!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po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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