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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27 all 已貼完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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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荊溪尋倉
  
  “兩千石糧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銀銖,三千銀銖的定金已經支付過,還差三千五百
枚銀銖。”程宗揚將一隻解開的錢囊推過去,“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銖,請周老闆收好
。”
  
  看著錢囊中黃澄澄的金銖,周銘業神情微動,像糧行這種小本生意,平常升鬥出入
,大都是用銅銖,連銀銖都不多見,何況是金銖,不由對這年輕商人的身家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寧肯用銀銖支付,免得太過招搖。但二十萬金銖換成銀銖,足
有幾十噸重,等從建康運來,討債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鋪踏平了。
  
  “公子果然是信人。”周銘業接過那筆沉甸甸的金銖,然後笑道:“再過幾日就是
除夕,公子孤身在外,不若來捨下守歲,共度新年。”
  
  程宗揚道:“那怎麼好打擾?”
  
  “你我之間,哪里要這般客氣!”周銘業道:“不瞞公子說,這幾日敝行上下都在
庫中忙碌,為公子籌措那一萬石糧食。公子身邊只有幾位伴當,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
同聚聚。”
  
  周銘業如此盛情,程宗揚也有些心動,自己在這個時空第一次過除夕,如果身邊只
有祁老四、敖老大、馮大法和死奸臣,這年也過得太慘了點,於是笑著答應下來。
  
  臘月二十八,筠州人家家戶戶開始打年糕,準備過年。城南一家新開的糧行不言聲
地掛出水牌,標出每石四百銅銖收購糧食的價碼。
  
  年關時節,各家多少都有些餘糧,看到糧行掛出的牌子,有人過來訊問,得知不論
多寡,一律以現錢交易,便有人動了心,拿糧食來換些錢銖,購買年貨。
  
  祁遠當起了掌櫃的角色,通過孫益軒招募了幾個信得過的夥計,開始收購糧食。馮
源閑來無事,也跟著打打下手。
  
  程宗揚把那筆錢銖交給敖潤看管,把這個漢子嚇了一跳,“程頭兒,這可是幾十萬
金銖。老敖不吃不喝,幾十輩子也賺不下來。你就這麼放心扔給我?”
  
  “少廢話,要是信不過你,我還帶你來筠州?”程宗揚把鑰匙丟給他,“我和會之
出去一趟,明天回來。你和馮大法一起看著錢,下午孫老闆來,拿一千金銖,讓他想辦
法換成零散的銀銖、銅銖。有事你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馮源道:“程頭兒,不如我也去吧。守著這麼大一堆金銖,我怕是連覺都睡不著。”
  
  “別!”敖潤一把拉住他,“留我一個人怎麼成?馮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義了!”
  
  祁遠道:“我還是守著糧食安心點兒。這麼多金子,老祁看著都眼暈……老馮啊,
幫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兩下,手法還真地道!”
  
  程宗揚擔心庫房不夠用,與秦檜一道往浮淩江下游,尋找地方儲放糧食。浮淩江在
城南,距常平倉不遠,安頓了店鋪的事,兩人找了艘漁船,順水而下。
  
  起初一段順風順水,不到一個多時辰便行了四十餘裏。浮淩江並不寬,城邊幾裏還
有些農田,再往下游,地勢逐漸變得崎嶇,難以耕種,大片大片都是未開發過的原始森
林。一個時辰之後,兩岸山勢更加險峻,樹木也越發高大,虯結的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
,濃綠的樹蔭合攏過來,將江水映得一片瑩翠,空氣也濕暖了許多。
  
  秦檜道:“這山看來也不甚高,只隔了幾十裏,氣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揚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勢就不低,再加上這幾道山脈,冷空氣都被擋在山
北,無法難下。其實我倒想找個冷點兒的地方,糧食運來也好保存。”
  
  說話間,船底微微一響,秦檜反應極為敏捷,船槳伸出,點住水下的礁石一推,停
住船身。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平靜的江水沿山腳拐了個彎,往下便翻騰起來,掀起無數大
大小小的浪頭,顯然水下都是礁石。
  
  兩人小心地駕著船避開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邊。秦檜望瞭望四周,然後道:“
那邊似乎有些東西,我過去看看。”
  
  程宗揚交待道:“小心點。”
  
  秦檜束緊衣帶,躍到岸上,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揚守著漁船,盤算著在途中找處平地,用蘆席搭個棚子,堆放糧食。反正自己
也用不了幾個月,只要能掩人耳目,轉手便賣光了。忽然間,一條獨木舟從下游逆水駛
來,舟上一男一女,男子靈活地操著木槳,獨木舟仿佛舞蹈一樣左右穿插,輕盈地駛過
礁群。
  
  程宗揚看得瞠目結舌,這樣操船的技巧,恐怕只有荊溪人才會,可他們的獨木舟最
多只能裝載兩三石糧食,就算能找來蠻人幫忙,四千石糧食也得搬運上千趟,更不用說
計畫中的幾十萬石了。
  
  船上的漢子看到他的漁船,停下木槳,高聲說了幾句,程宗揚一個字都沒聽懂,只
好張開雙手搖了搖,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然後一個聲音響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嗎?”語調雖然生澀,但吐字清晰,卻是那
女子說的。
  
  “沒錯,我是商人。”程宗揚道:“不過我今天沒帶貨物,做不了交易。”
  
  獨木舟放緩速度,駛到漁船邊。荊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說了幾句。程宗揚聽得糊
塗,不過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接著那女子也上了岸,她穿著荊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著一對白色的象牙耳環,
雖然容貌略有差異,但皮膚白嫩如水,是個出色的美人兒。
  
  “我叫相雅,他是麻黷。”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說道。
  
  程宗揚也想了起來,連忙說道:“我姓程,程宗揚。他是昨天賣葡萄的?”
  
  荊溪男子說了幾句,女子道:“麻黷認出你了,你是昨天買他葡萄的商人,我們正
要去找你。”
  
  程宗揚心裏打鼓,這個荊溪漢子剛回去,又回來找自己,難道自己又惹什麼麻煩了?
  
  程宗揚笑道:“我們買葡萄,已經付過錢了。”
  
  那女子認真點了點頭,“你們給得太多了。我們正要你還錢。”
  
  程宗揚聽了半晌才明白,那個叫麻黷的荊溪漢子開價每串葡萄五個銅銖,並不是葡
萄值這麼多錢,而是荊溪人一般只數到五,再大的數字就用很多來表示。
  
  雲丹琉的隨從給了他一吊錢,麻黷只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來找到識
數的一看,才知道給得太多了。兩筐葡萄不過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幾百銅銖。

  麻黷被妻子數落了一頓,一大早就趕往城裏還錢,沒想到會在途中遇見買葡萄的客
人。
  
  這點錢程宗揚當然不肯收,但麻黷堅持要給。他們兩個是荊溪土著,找都找不來的
嚮導,程宗揚趁機比劃著向他們問道:附近有沒有寬闊平整的地方,可以搭棚子,並且
地面不是太濕。
  
  兩人交談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邊有一處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從前有人在那裏住。”
  
  程宗揚來了精神,“在哪兒?”
  
  “我們帶你去。”相雅和麻黷麻利地把獨木舟拖到岸上,然後走進密林。
  
  程宗揚在筠州聽了不少浮淩江下游五溪蠻人的傳說,據說那些蠻人擅長用毒箭,往
往潛藏在林中,射殺過往的客商,劫掠財物。官府派出鄉兵圍剿也毫無作用,因為五溪
蠻一半時間在山中勞作,一半時間出去打劫,簡直是全民皆匪。以至於沒有人敢往荊溪
一帶行商。現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為零。
  
  麻黷用隨身的砍刀砍去枝葉,露出林間一條荒棄已久的小徑。由於路面的泥土被夯
實過,仍能看出以前的樣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騾馬通行。
  
  走了一刻多鐘,一處房舍出現在濃綠的光影中。門庭雖然破敗,青石鋪砌的臺階和
巍然聳立的門樓卻有著不同于民居的威嚴。傾頹一半的屋簷下,懸著一方佈滿蛛網的匾
額,依稀能看到上面四個墨黑的大字:荊溪縣衙。
  
  荊溪縣治原來設在這裏。程宗揚四處打量,只見牆頭爬滿藤蔓,四周的樹木合攏過
來,枝葉幾乎遮滿了天空。看情形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跡,本來就不多的幾間房舍都有不
同程度的傾頹,好在結構還大致保存完好。周圍近百里都只有荊溪蠻人,宋國居然能在
這裏設縣衙,還派來幾任知縣,也真不容易,進入大門,程宗揚頓時一陣驚喜,完全出
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內的土地都用磚石鋪過,雖然被雨水侵蝕,有幾處凹陷,但依然平
整,只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揚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閃,有人從縣衙的正堂出來,卻是先來探路的秦
檜。麻黷見到他,頓時喜形於色,拉著相雅過來,飛快地說了一串話。
  
  秦檜也認出他來,雙方說得高興,眼看天過午時,秦檜拿出攜帶的竹筒米飯和一隻
酒葫蘆,邀這對荊溪夫妻一同用餐。就這樣,秦檜與相雅用蠻語與麻黷交流,再用官話
與程宗揚交談,四人一邊聊天,一邊打聽荊溪縣衙的情形。
  
  麻黷與相雅對縣衙的來歷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這裏居住,那些人
都是兇惡的壞人,拿出一張蓋過紅印的紙,就向周圍的山民索要物品。從未交過賦稅的
荊溪人對此莫名其妙,彼此發出過幾次衝突,最後乾脆都躲到山裏不去理會。後來有一
天,荊溪人從山裏出來,才發現大房子的人已經搬走了。荊溪人不喜歡這種房屋,也沒
有人來住,於是便荒廢下來。
  
  秦檜問起有沒有鄉兵到這裏來。麻黷和相雅說,他們不知道什麼是鄉兵,不過由於
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經很多年沒有外人到荊溪來了。
  
  程宗揚放下心,從筠州到這裏,順風的話一個時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沒有人煙,
把糧食放在這裏倒是個好地方。
  
  吃過飯,麻黷和相雅一同離開。這對荊溪夫妻一片坦誠,只因為多拿了幾百文錢,
還要划船到城裏送還,讓自己這個準備囤積居奇的奸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揚有心送他們點禮物,但身邊什麼都沒帶,只好作罷。
  
  秦檜道:“他們這支荊溪蠻住在山上,出來一趟要走幾十裏山路,再走幾十裏水路
,以前很少與宋國人接觸。”
  
  “那個女的官話說得不錯啊,以前沒接觸過外人,她在哪兒學的?”
  
  “浮淩江再往下游臨著昭南邊境,有一個沐羽城,雖然比筠州離得遠,但荊溪人對
宋國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邊交易。麻黷還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們。”
  
  “下次來,給他們帶點鐵器和鹽巴。”
  
  秦檜點頭道:“那最好不過。”
  
  程宗揚在庭中走了幾步,“若加個棚子,放上幾萬石糧食應該沒問題吧?”
  
  秦檜已經用腳步丈量過,當下說道:“庭院南北寬十丈,東西寬十二丈,如果加上
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糧食近十萬石。”
  
  再加上周圍的房舍,滿打滿算能盛放二十萬石,雖然簡陋得不像糧倉,但自己只是
找地方堆放糧食,又不打算長期倉儲,這裏也盡夠用了。程宗揚道:“招些民夫,把庫
裏的糧食運出來,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風的空間。就用蘆席和竹子,只要能擋
雨,越簡單越好。”
  
  “從浮淩江運送糧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這就看王團練的了。給他送筆銀銖,份量要夠,也不能覺得咱們是好宰的肥羊,
讓他照應一些。”
  
  秦檜笑道:“這個好辦。”
  
  程宗揚與秦檜查看了縣衙周圍的環境,規劃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庫房,第二天才返回
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糧食,還是城南一個大戶,派管家送來一百多石。”祁遠面有憂
色地說道。這個數量雖然不少,但離家主的目標差得太遠。
  
  程宗揚笑道:“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過年了,有什麼打算?”
  
  祁遠道:“就咱們幾個人,我去弄口肥羊,買些年糕、點心。裏頭再掛幾盞燈籠,
喜氣一些,也盡夠了。”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是不是簡單了點兒?”
  
  祁遠笑道:“再每人封一個大紅包,就豐厚得緊了。”
  
  程宗揚大笑起來,“好你個老四!把鋪裏幾個夥計,都列出名單來,按筠州的行市
加一倍。至於咱們幾個,喂,老四,我記得你還是股東吧?”
  
  “那是,我和吳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程宗揚道:“小魏那份算你們的。”
  
  祁遠不再言語,過了會兒才道:“老秦,雪隼團兩位,還有林先生。封多少的紅包
合適?”

  “每人一百銀銖。”程宗揚張開手臂,作了幾個體操動作,然後道:“其實我還有
個想法,不過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勞碌命,有什麼辛苦的。程頭兒,你說,我記著。”
  
  程宗揚道:“聽說城外還有民夫沒有著落?”
  
  “足有兩三千人,都在常平倉一帶聚著。”
  
  “我有個打算,設個粥棚,施粥。”
  
  祁遠眼睛一亮,“這可是個積德的好事!我來幹!”
  
  “問題是得多少糧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夠了,丟了咱們商行的面子。”
  
  “施粥當然不能敞開了吃,每人每天兩頓,有一斤半便夠了。兩三千民夫,再加上
城中無錢的窮人,就說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糧食,合五十石,除夕開始到初五,六
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兩個錢的菜蔬,算下來要五百銀銖。”
  
  “那就設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糧食,菜金按兩千銀銖。”
  
  “成!”祁遠道:“搭粥棚的事不用操心,我去說一聲,一兩個時辰就搭起來了,
我先去叫幾個人準備糧食。”
  
  祁遠興沖沖往外走。孫益軒領著兩個小廝,提了幾隻食盒進來。
  
  孫益軒是雲家在筠州布的暗樁,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這次說的事是王團練初七要
在家中請客,已經派了請帖。
  
  孫益軒道:“王團練這人,手伸得太長,每年三節兩誕,都少不了讓城裏的商戶孝
敬。”
  
  “給多少合適?”
  
  “一般是一百銀銖。”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戶起碼有幾百戶吧,王團練這比做生意撈得還狠啊
。”
  
  “他手下有鄉兵,又是官場的人,在筠州沒人敢惹。被他勒索幾個,大夥兒也只當
求個平安。”孫益軒道:“況且他手伸這麼長,有些事情也好辦。”
  
  程宗揚想了想,“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讓店鋪的祁掌櫃代我去吧。”
  
  “行。”孫益軒道:“請轉告祁掌櫃,初七一早,城南王團練的大宅。”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連十餘座圓形的大倉沿著浮淩江一字排開,便是筠
州城的常平倉了。
  
  為了往前方輸送糧食,宋國運用的民夫不下二十萬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員調集,
服完勞役就帶著口糧各自返回。但二十萬人裏面,免不了有些因為各種原因滯留在筠州
,無法返鄉。這些民夫缺衣少食,當地官員雖然想盡辦法賑濟,但現有的人手既要維護
城中的秩序,又要支應前線各種物資,實在也顧不了許多。
  
  大清早滯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邊,希望有運氣到城中打份短工,賺得一天的衣食。
但時近新年,各處商鋪都陸續關門休業,城中居民各自忙著過年,這份希望也渺茫得緊。
  
  忽然人群一陣騷動,一個管家模樣的瘦削漢子騎著一匹大青走騾過來,扯開喉嚨道
:“有幹活的,過來幾個!”
  
  人群一下圍了過去,七嘴八舌說道:“老爺,要幾個人使?給多少工錢?”
  
  “一文錢都不給!”祁遠道:“程家少爺要在這裏施粥,找幾個熱心的,搭處粥棚
。”
  
  人群沉默片刻,然後爆發出一片叫好聲。幾十名漢子立刻出來,清出一片場地,拆
了各人住的蘆棚,七手八腳搭起一處粥棚。
  
  接著幾名前幾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著盛滿糧食的蒲包過來,祁遠從民夫中挑了幾個
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鍋。這邊已經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馮源也跟來湊熱鬧,
見狀不禁技癢,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這次沒出醜,把圍觀的眾人給狠狠震了一
把,連同行的林清浦也讚不絕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來不像善類,卻是一副熱心腸。他前後照應著,讓人一通大火
把水燒開,然後扯開蒲包,將白燦燦的大米倒入鍋中,一邊熬著粥,一邊擺開桌案,將
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過來,雖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醬少料,但貧寒人家平常吃用也不過
如此,頓時又是一片歡聲,連幫忙幹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子。
  
  民眾越聚越多,這幾千民夫不乏精壯有力的漢子,一旦踩踏起來,便釀成大禍。祁
遠先叫人把沒開過的蒲包堆起來,讓眾人都看到糧食充足,不用爭搶,然後讓眾人按各
州縣分好,老弱在前,精壯在後。等粥米煮熟,祁遠親自掌勺,每人一碗粥,一勺菜,
公平分配。馮源好湊熱鬧,林清浦也沒什麼架子,三人一起前後奔忙,順順利利把施粥
地事辦了下來。
  
  那些民夫感激不盡,交頭接耳都在說:“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人有好
報啊!”
  
  這邊正鬧轟轟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視。遠遠看到這一幕,滕甫駐馬審
視良久,然後捋著鬍鬚對左右道:“這個姓程的倒是義商!設棚施粥也頗有章法,筠州
民風淳厚,民心可用!”
  
  幾名隨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裏卻在納悶,筠州何時出了一個姓程的大商戶,
不言聲就設起粥棚來?
  
  滕甫本來想派幾名衙役幫忙維護秩序,轉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誰知道會做出什麼勾當?索性道:“吩咐衙門的人,施粥是善事,誰都不許打擾!交待
常平倉的班頭,從官庫中支一百石糧食送去。讓他看好倉戶,小心火燭。倉裏幾十萬石
軍糧,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遠一直忙到午後,官倉送來一百石糧食,倒把他嚇了一跳。弄清原委,祁遠連聲
道謝,又給班頭塞了一小串茶水錢,讓班頭高高興興走了。
  
  下午程宗揚也來湊熱鬧,看到祁遠把事情辦得井井有條,民夫們多少都能吃上熱粥
熱菜,一個個感激不盡,不由笑道:“老四,你這人情做得不壞啊。我怎麼看著裏面還
有穿號衣的人呢?”
  
  祁遠拍打著身上的煙灰,笑道:“那是常平倉看守的鄉丁,他們守著倉房,吃得還
不如咱們的大米白粥。上午還拿架子,只遠遠看著。中午有兩個過來,我給他們盛了份
稠的,這會兒就都來了。這些鄉丁還行,都老老實實排隊,沒有仗勢欺人的。說到底,
也是窮苦人家出身。”
  
  “既然這樣,從城裏再送些菜來。除夕夜,讓大夥敞開吃頓好的。”

  祁遠答應了,又說起筠州知州派人送來糧食的事。程宗揚道:“這官兒倒不壞。”
  
  “可不是嘛。”祁遠道:“班頭來的時候我還擔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還不讓
別人施粥,扣上一個聚眾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設棚子,從未
見過拿來糧食給別人施粥的。”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你打聽一下,如果有別的情形,索性納了錢,這一百石糧食
算咱們買的。”
  
  “成。我一會兒去找常平倉的班頭,摸摸底細。”
  
  程宗揚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說吧。你也忙一天了,從民夫裏面找幾個可
靠人看棚子,回去換身衣服,咱們一同去日昌行周老闆家。”
  
  祁遠提醒道:“程頭兒,不適合吧?”
  
  程宗揚笑道:“你放心,這位周老闆是個認錢的人,財神爺要上門,他高興還來不
及呢。”
  
  祁遠也笑了起來,“這倒是。和財神爺攀上交情,這年過得也值。”
  
  秦檜負著手,瀟瀟灑灑從江邊過來,說道:“常平倉後面有個河灣,地方僻靜。船
只也不用太大,有個七八艘,每艘能裝百十石即可,都用漁船,在江上也不顯眼。一趟
能運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將庫房清空了。”
  
  程宗揚點點頭,“先這麼做,以後量大,再想辦法。”
  
  祁遠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訴他們今晚粥棚一直開到子時,讓這些流落異鄉的人
都守完歲再封火,然後喚上馮源和林清浦,眾人一同回店鋪。
  
  敖潤大馬金刀地坐在庫房前守著,見到程宗揚,立刻躥了起來。
  
  程宗揚道:“老敖,你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呢?”
  
  敖潤過來貼在他耳邊小聲道:“姨奶奶來了。”
  
  程宗揚訝道:“哪兒來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剛從江州來!”
  
  “死丫頭!”程宗揚把手邊的事一下全拋到九霄雲外,大叫一聲,撒腿朝後面的廂
房奔去。
  
  小紫穿著一襲錦襖,由於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鑲了一道狐毛,白絨絨的狐毛襯著白
玉般的面頰,就像一個精巧的玉人。她雙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門邊,唇角挑起,一
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揚沖過去張開雙臂,還沒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慘叫一聲,“哎喲!”
  
  小紫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程宗揚顧不上喊痛,抱著腳一邊跳一邊叫:
  
  “你怎麼來了?誰陪你來的?哎呀,我的腳……”
  
  身後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公子!”
  
  程宗揚扭頭一看,不由大喜過望,“長伯!彪子!哈,是你們兩個!彪子,你氣色
看著不錯啊!長伯,聽說你被一個和尚打傷了,你行啊,臉都丟到天竺去了。”
  
  吳三桂嘿嘿笑了兩聲,“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讓我撞見那禿驢,非把他的光頭鑿個
洞出來!”
  
  易彪比剛從北府兵出來時精神好了許多,“我和老吳接到公子的書信,就趕往江州
。到地方才知道公子來了筠州,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及時趕到。”
  
  程宗揚開懷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們說一聲,給周老闆告個罪,今晚就不
去叨擾了,咱們自家兄弟一起守歲!”
  
  吳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頭和祁遠等人見面。程宗揚轉身抱住小紫,先狠狠親了一
口,“死丫頭,想死我了!喂,你不用聞了,這幾天我忙得跟狗一樣,什麼女人都沒碰
過!”
  
  小紫哂道:“好沒用哦,來了這麼些天,連個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讓人一點心情都沒有。你說都是女人,為什麼差別這
麼大呢?天底下女人那麼多,哪兒有像我的死丫頭這樣,又香又甜又水靈的。”程宗揚
一邊說,一邊把臉湊過去,“再親一個。”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撥到一邊。
  
  程宗揚扭過頭,才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那女子坐在一隻箱子旁邊,這會兒款款站
起身,體態豐潤,風姿穠豔,正是自己從黑魔海囚牢帶回來的夢娘。
  
  “原來是夢娘,看起來又漂亮了啊,哈哈!”
  
  “阿夢,”小紫嬌聲道:“那邊有香蕉,你吃一個吧。”
  
  夢娘含住香蕉,白色的蕉身在她美豔的紅唇間來回進出,漸漸變得濕潤。她吞吐的
動作溫柔而細緻,豔麗而柔潤的唇舌優雅地舔舐著,充滿性感的風韻。
  
  程宗揚驚奇地說道:“哇,她竟然這樣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嗎?”
  
  “誰知道哪個傻瓜教的。”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只教她用下麵的小嘴吃香蕉,程
頭兒,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揚苦笑道:“不用了吧?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又沒幹別的,不信你問她
。”
  
  “我才不問呢。”小紫笑道:“我一會兒告訴她,再吃香蕉,最後一口用力咬就是
了。”
  
  “死丫頭,你也太壞了!”程宗揚抱著小紫道:“蕭五和臧修怎麼沒來?”
  
  “他們有事,走不開。”
  
  “宋軍攻城了嗎?”程宗揚急忙道:“情形怎麼樣?”
  
  小紫撇了撇嘴,“我才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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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齊聚一堂
  
  江州城外,一名老將在數十名將領的簇擁下,正舉起單筒望遠鏡,注視著城前六座
堡壘。他已經年過七旬,一叢白須長近尺許,在頜下隨風舞動。曾經名動軍中的夜眼,
此時也要借助望遠鏡才能看清堡壘的構造。
  
  戰鼓聲“隆隆”響起,數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後相錯的十個方陣,在轒轀車
的掩護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門。
  
  這次投入進攻的是兩個軍,一共十個營的兵力。佇列最前方的轒轀車呈長方形,長
丈許,寬五尺,車身用原木製成,下麵安裝有兩排木輪,外面蒙著一層堅硬的皮革,為
了防止火燒,還塗了一層厚泥。車頂三角狀拱起,以抵禦城頭拋下的滾石擂木,又稱為
尖頭木驢。
  
  這種冷兵器時代的裝甲車專門用於接近敵方城牆,車內可以容納十餘名全副武裝的
軍士。一旦接近敵方城牆,軍士依靠轒轀車本身的防護,破壞城門或挖掘地道。由於數
日前的金明寨大火,軍中積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軍倉促間只能做出幾十輛
轒轀車,雲梯、巢車、望樓之類的攻城必備利器只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揚抵達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號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現。他是捧日軍主
將,同時也是此次江州之戰的前線最高指揮官,負責指揮捧日、龍衛二軍近十萬軍隊。
  
  宋軍還沒有開始攻城,就接連遭受重挫,捧日軍左廂都指揮使劉平慘敗,右廂都監
李士彬被刺,讓這位軍中宿將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諸將,
商討之後,決定立刻攻城。
  
  負責進攻的是捧日軍左廂第五軍和右廂的第三軍。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把軍隊分成
前後兩部,兩個營在前,在六輛轒轀車的掩護下接近江州城,其餘三個營在後,用弓弩
攻擊堡壘和城頭的敵寇,掩護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點般飛上堡壘,鐵制箭頭射在城堞上,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每座堡壘
都有一個班的軍士駐守,他們對宋軍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沒有浪費體力和箭矢去還擊,
直到轒轀車接近到十幾步的位置,兩名軍士從城堞上探出身體,用木盾擋住箭矢,接著
中間一名軍士兩手搬起石塊,振臂擲出。
  
  石塊呼嘯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車上,車身猛然一震,車頂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擊,
一側的車輪卻陷入泥土,速度停滯下來。周圍的軍士一擁而上,用力將轒轀車從泥地中
推出。
  
  忙亂中,都頭朝堡壘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開!避開!”
  
  又一塊巨石從高處拋下,這塊巨石足有牛犢大小,“轟”的一聲,正砸在轒轀車正
中。再堅固的車身也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衝擊,車下幾隻木輪迸射出去,塗過泥土的尖
脊被砸穿一個大洞,鮮血立刻從車內濺出。幾名倖存的軍士從車中驚惶奔逃出來,隨即
被頭頂飛來的箭矢射倒。
  
  轒轀車已經完全喪失行動能力,這時堡壘上的軍士才操起弓,居高臨下,在十幾步
的距離內逐一射殺奔逃的宋軍。都頭拔出刀,大聲指揮著軍士舉盾結陣,抵禦堡壘的襲
擊,但緊接著就被一隻利箭射穿肩膀。他慘叫著坐倒在地,腰刀飛到一邊。周圍的宋軍
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後背暴露給敵人的結果,只能是傷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軍士用木盾彼此掩護,幾名射手輪流開弓,不斷有宋軍他們的箭下跌倒。
  
  這些堡壘正擋在進攻城門的路線上,如果棄而不顧,只會讓進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敵
的境地。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面無表情地發出旗號,數輛轒轀車同時聚攏過來,呈半月
形圍向最前方那座堡壘。
  
  但很快,郭志高就發現自己作出了一個錯誤決定,那座堡壘雖然在最前方,但距離
緊鄰的三座堡壘都不過六十步的距離,兩個在側後,一個在右側,彼此相互呼應,將堡
壘的三個方向都覆蓋在射程以內,只剩最前方的進攻後顧無憂。而堡壘的面積極窄,數
輛轒轀車擠在一處,根本無法展開。
  
  不多時,又有兩輛轒轀車還沒有貼近堡壘,就在行進過程中被擊毀。敵寇的攻擊手
法如出一轍,先用中等石塊砸中轒轀車一角,趁受創的車輛移動緩慢,再用巨石重擊,
直接摧毀車輛,最後再用弓箭射殺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經戰陣的將領,但他從未見過如此有條不紊,精准如教科書般的攻擊
方式。一般在戰鬥中,攻守雙方都會犯下許多錯誤,畢竟刀槍無眼,搏殺中,雙方都承
受著巨大的壓力,而軍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質更是千差萬別,即使經過嚴格的訓練,與
如臂使指那樣順暢的指揮仍相距甚遠。像這種精確的配合,只有一種可能性--這些敵
寇並非流寇,不僅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且共同作戰多年,相互間默契無比。
  
  郭志高判斷,堡壘上的敵寇很可能是雇傭兵。據說敵寇中有大批雇傭兵,而傭兵中
出色的作戰小隊並不罕見。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軍,作出這樣的判斷並不奇怪。在後方觀戰的夏用和完全是
另一番感受,他握著鏡筒的手掌穩如磐石,心裏卻掀起滔天巨浪。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個人的星月湖大營居然又重現於世。難怪賈太師如此擔心,
不惜牛刀割雞,動用十萬禁軍精銳去清剿幾千匪寇。星月湖大營的名冊一直秘藏在太尉
府,作為少數幾個看過這份簿冊的人,夏用和對星月湖大營的瞭解遠比其他人來得深刻
。他們隱身十餘年,卻選在此時出現,也許是不想讓自己平平安安退隱。
  
  一輛轒轀車終於逼近堡壘,車頭緊緊頂住堡身。接著堅固的士敏土壁上傳來震動,
躲藏在轒轀車中的宋軍正用鐵鋤鑿擊堡身。這輛轒轀車分外堅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
彈開,車身雖然傷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車內的宋軍用鶴嘴鋤鑿擊,才發現碰上了硬傢伙。一般城牆都是用燒制的城磚砌成
,雖然磚縫用細澄泥甚至是糯米漿作為黏合劑,但用鶴嘴鋤鑿擊並不難,有經驗的甚至
能將整塊的城磚掏出。可面前的堡壘卻是渾然一體,力氣小些的,鋤在上面只留下一個
白印。即使拚命去鑿,也不過留下一個寸許深淺的凹痕,通體竟然找不到一道縫隙。
  
  忽然頭頂“呼”的一聲,一條點燃的棉被拋了下來,蓋在轒轀車上。棉被早已浸過
桐油,火勢分外強烈。雖然轒轀車上塗抹著泥土,沒有起火,但車內的空氣迅速彌漫著
煙火氣,只過了片刻,車內的軍士就不得不逃散出來。
  
  被擊毀的轒轀車阻塞了宋軍的攻擊,他們不得不向後退卻,等待轒轀車被烈火燒完
。幾座堡壘飛來的箭矢不斷射入人群,即使宋軍竭力用盾牌掩護,仍不斷有人中箭。好
在大多數人都傷在手臂和腿部,暫時不至於致命。
  
  捧日軍左廂第五軍進攻的同時,右廂第三軍也進入戰場。他們避開了堡壘,選擇的
是江州城牆,但城牆的防禦比堡壘更加完善,除了角樓和城牆上的滾石檑木,吊在牆外
的懸樓更是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敵寇在懸樓中專門攻擊宋軍的側面,尤其是轒轀車
的木輪等要害。接連有四五輛轒轀車被火箭射中木輪,在戰場上熊熊燃燒。
  
  幾輛轒轀車好不容易靠近城牆,還沒開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時的敵寇用巨石砸毀。
宋軍的進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軍士不得不狼狽撤回,只有後方掩護的弓手還在放箭
,最後演變為雙方對射的局面。
  
  右廂第三軍負責攻城的軍士陷入太深,進攻時還有轒轀車掩護,回撤時兩個營的軍
士都暴露在敵寇的弓箭下,傷亡大增。一名營指揮使被箭矢射穿大腿,無法行走,周圍
的軍士過來救援,城上的箭矢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專朝他們的大腿疾射。

下面的宋軍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個白衣金冠的貴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極,射倒了
那名營指揮使,卻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當誘餌,引得周圍宋軍來救,再把他們一一射
倒。不多時,那名營指揮使周圍就有十餘人受傷。那名營指揮使見狀大喝道:“忠義報
國!就在今日!”說著拔出佩刀,反手朝頸中抹去。
  
  “叮”的一聲,一支羽箭射來,正中刀柄,將他手背一併射穿。
  
  城上的貴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條漢子,今日就放你一條生路吧。”他聲音並不高
,隔著數十步的距離卻聽得清清楚楚。
  
  營指揮使怒駡道:“死賊寇!裹脅民眾,據城作亂!江州城彈丸之地,我十萬大軍
一日可下!”
  
  貴分子怫然變色,“什麼賊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蕭遙逸!本刺史身為朝廷
命官,守土有責!你們這些宋軍敢犯我大晉邊境,才是賊寇!”
  
  營指揮使叫道:“你們這些賊寇割據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軍才秉義
出師。”
  
  “文書呢!”蕭遙逸毫不客氣地說道:“王老頭是給你們姓賈的狗官遞過國書,還
是寫過私信了?”
  
  營指揮使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你敢說城中沒有賊寇!”
  
  “我蕭家爵為列侯,官封大將軍,開府建牙本是分內職權!”蕭遙逸抬手一指,“
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麼的,如今都是我大晉官兵,哪里有半個賊寇?”
  
  晉國的大將軍相當於宋國的節度使,可以開府建牙,自辟僚屬。就算真是賊寇,這
會兒也是被晉國招安的官軍。
  
  蕭遙逸得勢不讓人,“我大晉精兵數十萬,強將數千員,什麼時候要向你們借兵?
拿嘴說說就算證據?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臨安,還是你們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遠鏡,“鳴金!”說著打馬而回。
  
  鑼聲響起,宋軍潮水般退卻,在堡壘射程外整隊撤軍。蕭遙逸正罵得痛快,見宋軍
撤退,一臉不甘心地叫道:“別急啊!怎麼還沒開始打就跑了!宋國上四軍的捧日軍,
難道都是小娘兒嗎!”
  
  宋軍充耳不聞,只派出一隊戴著白氊帽的軍士救回戰場上受傷的同伴。這次進攻只
是試探,結果不出所料。江州城雖小,但沒有巢車、望樓和雲梯,缺乏攻擊手段的宋軍
甚至連城牆都摸不到。
  
  蕭遙逸心裏也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麼輕鬆,宋軍淺嘗而至,避免了更大的傷害,下
次進攻,必然是傾巢而來。只希望程宗揚能儘快趕回,大家齊心合力,在好水川給宋軍
一個狠的,重挫宋軍士氣。
  
  筠州城內,新開張的程氏糧行大門緊閉,院內卻燈火通明。孫益軒盤下的鋪面是常
見的前鋪後院格局,這會兒幾間倉房都堆滿糧食,裏面的廂房面積狹窄,無處落座,眾
人索性在院中點起篝火,將祁遠買來的肥羊架上。
  
  敖潤走南闖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藝連祁遠都比不過。他看著火候,一面來回
轉著開過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醬鹽末。馮源剝了蒜,在舂中搗成蒜泥,再加上醬料,一
碟一碟放好。
  
  吳三桂隨身帶的一罐蜂蜜,這時也派上用場,敖潤和他一見如故,一邊烤著羊肉,
一邊吹牛,說自己當年押一批貨遠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讓番邦的首領吃得連舌頭都
險些吞下去,差點兒就把他招了番邦駙馬。
  
  倉中有的是盛糧的蒲包,易彪取來往地上一鋪,再蓋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
位。四周簷角掛滿燈籠,祁遠早已備好了果蔬酒品,秦檜去酒樓借了幾張桌案過來,和
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雖然諸事都是自己動手,大夥兒興致卻是極高。程宗揚別的不在行,乾脆拿了只鍋
,加油燒到滾熱,然後把整雞、麵點放進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見到他這樣的作法
,都覺得稀罕。程宗揚得意地說道:“油炸檜你們沒吃過?會之,你別笑,油炸檜油炸
檜,炸的就是你!”
  
  秦檜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秦某的檜字經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滿口
,令人回味不絕。”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鍋了,還一套一套的。死丫頭,你來嘗嘗,味道不錯
吧?”
  
  小紫披了條織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夢娘側身偎依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眼前熱
鬧的一幕。剛炸過的雞腿帶著焦香的氣息,撕開來,裏面的雞肉卻是白滑香嫩。小紫撕
了一片遞給夢娘,夢娘小心呵著氣,吹涼了才放入口中,然後道:
  
  “很好吃呢。”
  
  “讓讓!讓讓!”祁遠捧著一隻熱騰騰的湯盆出來。
  
  眾人一邊讓路,一邊道:“老祁熬的什麼湯?味道還挺香。”
  
  “魚羹!年年有餘嘛。年夜飯少不了要上道魚。”祁遠道:“蒸的年糕馬上就出鍋
,一人嘗一塊,節節登高!”
  
  秦檜接過湯盆,笑道:“老四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這都是俗套,討個口彩,好日子,吉慶!”祁遠放下湯盆,吹著手指又往廚房
跑,“你們先吃著!還有幾樣菜蔬,現切現炒,一會兒就得!”
  
  程宗揚道:“別麻煩了。乾脆的,把鍋架火上,大家吃火鍋!彪子,你不是玩刀的
嗎?給你個活兒,把廚裏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紙厚的我可不要!”
  
  祁遠道:“紙那麼薄?一炒就酥,還怎麼吃啊!”
  
  “一瞧你就是個沒吃過涮鍋的土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馮大法,你昨天還跟我吹
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給你了。火頭正好開鍋,不能大也不能小。”
  
  馮源一邊搗著蒜一邊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瞧我的吧!”
  
  “長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個城都沒買到烈酒,還好筠州這邊釀的黃酒不錯。
拆泥封的時候小心點。”
  
  “成!”吳三桂答應著去廚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給你了。量不必多,要幾樣新鮮的。”

林清浦笑道:“廚中有新采的蓮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盡夠了
。”
  
  程宗揚一個一個吩咐,然後道:“會之……”
  
  秦檜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兒了。”
  
  程宗揚道:“乾脆你給大夥唱一曲吧。”
  
  眾人大笑聲中,秦檜雙手一攤,歎道:“惜乎座中無妓。”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敖潤喘著氣笑道:“要不我去城裏看看,哪家園子沒關門,給
老秦找一個來。”
  
  “除夕夜還招妓,你們有點品德好不好?”程宗揚道:“當心!別把湯鍋潑了!”
  
  眾人七手八腳忙碌著,不一會兒諸物齊備,程宗揚拿筷子挾起肉片瞧了瞧,“彪子
行啊,有你這手藝,到酒樓給大廚當下手光切菜,一個月也能掙十來個銀銖啊。”
  
  幾大盤牛羊肉厚薄均勻,挾起來一片,看上去幾乎透明。眾人一陣叫好,易彪嘿嘿
笑了兩聲,抓了抓腦袋。
  
  這會兒魚湯燒得正滾,鍋中猶如沸雪,程宗揚挾起肉片放在鍋中,往湯裏一涮,撈
起來已經熟透。
  
  程宗揚嘗了一口,贊道:“有日子沒吃火鍋了,好味道!馮大法,把你調的醬料拿
來!一人分一碟。還有湯碗,大夥兒先盛碗熱湯開胃。”
  
  程宗揚把紅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鍋內,“滾上來的都是熟的,肉片一
涮就得!開吃!”
  
  大夥兒也不客氣,各自拿碗盛了魚湯,然後挾了肉片,在鍋中涮著嘗鮮。雖是隆冬
季節,但篝火燒得正旺,幾口熱湯下肚,身體頓時暖和起來。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
滋味鮮美,而且現吃現涮,不用擔心放得久了菜肴變涼,既美味又方便,讓眾人贊不絕
口。
  
  接著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燦燦的羊肉冒著油脂,在火上嘰嘰作響。敖潤操刀,
將烤熟的羊肉切下來,一塊一塊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裏嫩,香味撲鼻,程宗揚咬了一口,“如此佳餚,豈能無酒?吳三桂!
你掉酒缸裏了?”
  
  “來了!”吳三桂一聲吆喝,從廚裏出來,他左手提著酒甕,右臂一溜兒放了七隻
酒盞,走過來手一揮,酒盞打著旋落在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著吳三桂拍開泥封,將
一人粗的酒甕挾在臂下,酒漿細線般注入盞中,就和拿著酒壺一樣涓滴不漏。
  
  這次的年夜飯雖然簡陋,難得聚得熱鬧,連秦檜也放開量,與程宗揚相對豪飲。一
壇二十斤的黃酒兩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幾人也沒有少喝,祁遠和馮大法喝得臉色通
紅,兩人摟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說得交心。吳三桂拉著敖潤和易彪劃拳,敖潤喝得性起
,脫了上衣,光著膀子與易彪高呼拇戰。秦檜喝上一碗,便長歌一闕,林清浦在旁拿著
竹筷為他擊節,也虧得死奸臣肚子裏有料,詩詞張口就來,吟起詩來比喝酒還容易。
  
  不知不覺子時將近,外面一片歡騰,遠遠有歌聲傳來,夾雜著竹子燃燒時的爆響,
一派喜慶氣氛。程宗揚酒意上湧,大著膽子摟住小紫的纖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腳。程
宗揚腳上吃痛,手臂卻摟得更緊了。擺出一副就是耍賴也要賴在你身上的模樣。
  
  小紫無奈地側側身子,只好讓他摟著,旁邊夢娘只飲了一盞酒,玉臉就醉得通紅,
拿著茶慢慢飲著,一副不勝酒力的嬌態。
  
  秦檜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習俗。年輕男女會集一處,燒竹踏歌,還要喝
屠蘇酒辟邪。”
  
  說著秦檜持盞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
桃換舊符。”
  
  死丫頭終於沒有避開,被自己摟住腰肢,程宗揚心裏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麼
東西?”
  
  “桃木制的神符,繪著神荼和鬱壘二神,掛在門前避邪。”
  
  程宗揚想起來一事,“春聯呢?”
  
  秦檜道:“春聯倒是極少,大多都是桃符。畢竟尋常人家識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
士才掛春聯。”
  
  “放著你這麼個識字的風流騷人,咱們這糧行怎麼能不掛春聯呢?”程宗揚道:“
夢娘,把你繪圖的紅紙取一張來,要大的。還有筆墨,要大號的狼豪!”
  
  不一會兒夢娘取來紙張筆墨,程宗揚笑道:“奸臣兄,這個醜我就不現了,讓給你
吧。”
  
  “好說!”秦檜也不謙讓,拿筆蘸滿了墨,“寫什麼?”
  
  “對仗的句子就成。”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可惜肚子裏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見的湊
數了。
  
  “先寫個: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
  
  “好句!對仗工整!福壽臨門!”秦檜挽筆寫成,一邊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
,不好掛到店鋪外面。”
  
  “店鋪的用這句: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
  
  “好!”秦檜舉杯痛飲一口,笑道:“沒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揚道:“得了,不嫌這春聯夠俗就行。”
  
  “字句雖然不夠古雅,用在店鋪卻是極佳。”秦檜放下酒盞,懸腕刷刷幾筆寫成,
然後擱下狼豪筆,“如何?”
  
  林清浦撫掌贊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確實有水準,字跡溫潤秀麗,充滿文人的雅致,用來寫這樣的對聯真是
屈才了。程宗揚拿著對聯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著秦檜親筆寫的生意興隆通四海
,掛到門外,那該是什麼樣?
  
  祁遠湊過來道:“這字寫得夠大!程頭兒,我把它貼出去!”
  
  馮源連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潤搖搖晃晃站起來,“就你們倆那個頭,還沒字高呢!看我的!”說著一把搶過
紅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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