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點了點頭。「這話謝藝也說過——不過我看光明觀堂教得挺好啊,濟世救人,匡正除邪,還是蠻認真的。光明觀堂到底是什麼門派、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火大?」
「光明觀堂原本是醫家一脈,」
蕭遙逸「啪」的打開摺扇,一邊「嘩嘩」地搖著,一邊冷冰冰說道:「擅長醫家六術:砭、針、灸、藥、按蹺與導引。」
蕭遙逸解釋幾句,程宗揚明白過來。醫家六術其實就是刮痧、針刺、艾灸、湯藥、按摩、運動六種自古相傳的醫療方法。
「聽起來就是一般的醫術啊,」
程宗揚玩笑道:「光明觀堂不會都是些女醫生、女護士吧?」
蕭遙逸看著他,唇角慢慢挑起:「女護士?岳帥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如果不是年歲對不上,我真要懷疑程兄是岳帥轉世了。」
「我跟岳帥真沒什麼關係……」
程宗揚歎了口氣,「你還是接著說吧。」
蕭遙逸用扇子支住下巴,「光明觀堂只收女子,程兄知道吧?」
程宗揚點頭說道:「原來不懂,現在知道了。」
在六朝,單收女徒或單收男徒的門派並不少見,一般都是因為門規所限,或閘內的武學只適於女子或男子修習。
蕭遙逸點頭道:「光明觀堂的祛毒、除病、養生之術都有獨得之秘,武學上的修為也頗有所長。」
「她們不是搞醫術的嗎?怎麼也習武?」
蕭遙逸道:「醫武同源,醫家六術都與人體經絡氣血相關。岳帥橫空出世以前,光明觀堂一直是黑魔海的勁敵。能和黑魔海這樣強悍的宗派抗衡數百年,光明觀堂武學上的修為,也在天下宗派中赫赫有名。其中最顯赫的,莫過於光明觀堂的第一神功,鳳凰寶典。」
就是小香瓜練的功夫了,不過橫豎都不像很厲害的樣子。程宗揚道:「蕭兄能不能仔細說說?我對這門功夫有些好奇。」
「鳳凰寶典一向與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十方叢林的釋佛邏耶神功,又稱無相神功,還有黑魔海的太一經並稱。」
蕭遙逸道:「據說鳳凰寶典是光明觀堂第三代觀主所創。此前光明觀堂只是個行醫濟世的小門派,後來在太平湖一戰,光明觀堂以鳳凰寶典的神功連斬黑魔海兩位長老,橫絕一時,從此成為黑魔海的大敵。」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很厲害啊。」
蕭遙逸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其實鳳凰寶典只是徒有虛名。光明觀堂還編出只能由純陰之體修練的鬼話,每代只挑選數人傳授。光明觀堂曾經與黑魔海立下契約,每二十年雙方各出門人一較高下。結果接連數代,光明觀堂都無人練成鳳凰寶典。四十年前一戰,光明觀堂派出的弟子落敗身死,光明觀堂數次派人搶奪屍體,都被黑魔海打得一敗塗地,不僅顏面無存,而且折損了許多門徒。」
程宗揚道:「神功這東西本來就不容易練。我記得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也有很多年沒有人練到第九級了。」
「九陽神功我服氣,」
蕭遙逸坦然道:「雖然極少有人練到第九級,似第七級就可以橫行天下了。紫陽真人第八級巔峰的實力,就是岳帥當年也頗有不及。似光明觀堂的鳳凰寶典,一連數代最多都只練到第七重。比起傳說中第九重的威力,判若雲泥。」
程宗揚提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聽說鳳凰寶典練成之前,一旦失身就會香消玉殞,是不是真的?」
蕭遙逸憤然道:「真要死倒好了!十八……十九年前!又值光明觀堂與黑魔海較量,那時我還沒到岳帥身邊,聽藝哥說,光明觀堂重創之余,弟子凋零。黑魔海已經放話要徹底剿滅光明觀堂,把堂內僅剩的六名光明貞女收為妓奴——後來的事程兄都知道了吧?」
「聽謝藝說過一些。好像有個女人來找岳帥?」
蕭遙逸一字字說道:「燕姣然!那賤人與岳帥結識後便眉來眼去,惹得岳帥心動,費盡心思才把她弄到手。結果那賤人卻說自己練的是鳳凰寶典,只有第六重的修為,一旦破體,輕則經脈重創,重則殯命。」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買了票才發現這車沒輪胎發不動,我要是岳帥肯定很火大。
蕭遙逸冷著臉道:「岳帥本來已經收手,那賤人卻故意撩撥岳帥,岳帥一時興起,上了那個賤人。結果那賤人真氣逆行,命若遊絲,在榻上哀求岳帥出手對付黑魔海。岳帥被她美色所惑,不但一口答應,還大耗真元為那賤人調息續命。」
這小子站在岳帥一邊,言語中帶了太多情緒,聽起來不怎麼客觀。程宗揚道:「我覺得,什麼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什麼太出格的。」
蕭遙逸神情不悅地說道:「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藝哥?如果只是這些,岳帥吃虧我們也認了。岳帥出事前曾經讓藝哥和四哥邀那賤人到臨安一敘,意思想讓霜小姐拜到光明觀堂門下,托她照料。那賤人不僅拒絕岳帥的心意,還反咬一口,致書宋主,稱岳帥私募軍士,要求遣散星月湖大營。藝哥那樣好脾氣的人,當時也被激得大怒,最後還是岳帥吩咐,不讓我們去找光明觀堂的麻煩。」
程宗揚寬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開點吧。」
「我幹!」
蕭遙逸七情上臉,大聲叫道:「要不是這賤人,岳帥死後也不會背上私募軍伍、圖謀不軌的罪名!我們星月湖上千名兄弟也不用隱名埋姓,藏身江湖。我幹親娘親爹親姥姥的!說起來我就火大!」
蕭遙逸扯開衣領,露出頸中暴跳的刺青,像個老兵痞一樣破口大駡,污言穢語滾滾而出,足足罵了一頓飯工夫還不甘休。
原來雙方在這裡結仇,星月湖等於毀在光明觀堂手裡,難怪謝藝和小狐狸都對光明觀堂切齒痛恨。趁蕭遙逸喘氣的時候,程宗揚苦笑道:「行了,給我留點面子吧。你這麼上下一通亂罵,連我也給罵進去了。」
蕭遙逸悻悻道:「光明觀堂那些賤人有什麼好的?不過是養生有術,看起來夠騷,當婊子還行……」
程宗揚打斷他:「別亂說啊,我可是準備拿來當老婆的。」
「當老婆?你傻啊!」
蕭遙逸又跳了起來,叫道:「隨便玩玩就行了,你還認真了!我說聖人兄,這你可別學岳帥!」
「少廢話!我也不用你四哥他們幫忙了,這邊的事忙完,我自己去找她。」
「別想拋下我!」
蕭遙逸嚷道:「這種事怎麼能少得了我?你放心,我答應過岳帥不找光明觀堂的麻煩,不過光明觀堂請岳帥對付黑魔海時,答應給岳帥尋找幾個良質美材,將來送給岳帥當姬妾。程兄跟岳帥淵源不淺,咱們一起去要帳總可以吧?喂!這點面子都不給,你也太把我當外人了吧?」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行了,大少爺,一起去還不行嗎?」
蕭遙逸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這才是好兄弟呢。程兄,今晚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走走?」
程宗揚警覺地問道:「去哪兒?」
蕭遙逸笑嘻嘻道:「今晚就不喝花酒了,咱們去司空府逛逛。」
「徐度?建佛窟寺那個?」
蕭遙逸道:「不瞞程兄,前日的事我已經給孟老大傳訊過去。老大聽了之後十分上心,但因為王大將軍身死的事分不開身,交代我打探明白,究竟是誰在晉宮搗鬼。我想來想去,咱們兩個跟嫡親兄弟一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肯定不捨得讓我自己摸黑去司空府,對吧?」
程宗揚卻皺起眉:「王大將軍身死的事是怎麼回事?」
「王大將軍決戰前,曾經傳訊回來,稱在敵軍中發現拜火教的蹤跡。孟大哥說,王大將軍之死有些蹊蹺,他查到的線索,說大戰前兩個月,有人故意切斷左武軍的糧道,還將左武軍的行跡洩漏出去。事情很棘手,孟老大和二哥一起去了洛邑。」
程宗揚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心裡也一直懷疑,為什麼王哲對敵軍的出現一無所知,而羅馬軍團卻會突然出現,在大草原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對左武軍形成合圍。
能做到這一點,除非他們對左武軍的行動路線十分清楚。如果真有人故意勾結外敵,把王哲和他的左武軍置於死地……
「程兄?」
程宗揚苦笑道:「我還不知道文澤最後一次傳訊是傳給你們的。」
他呼了口氣,「好吧,師帥遇難時,我正好在他身邊……」
蕭五已經回到涼亭,不出聲地立在一旁,蕭遙逸仔細聽著。等程宗揚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蕭五,你都聽到了?」
蕭五微微躬身,「聽到了。」
蕭遙逸命令道:「去給老大傳訊。」
「是。」
蕭五將金銖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蕭遙逸道:「蕭五是我心腹,以前同在星月湖大營,是岳帥的親衛。」
說著他歎了口氣,「程兄又幫了我大忙。人情越欠越大,這可怎麼辦呢?」
「只要你不因為欠債太多,把債主幹掉,我就很承情了。」
蕭遙逸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倒也是。好吧,我也想通了,一筆是欠,兩筆也是欠——程兄,今晚的事咱們就說定了。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不耽誤咱們去東山打獵。」
「去這麼早?不怕露了行跡?」
蕭遙逸笑得像小狐狸一樣。「很奇怪嗎?徐大司空是朝中八公之一,位高權重,當然要堂堂正正登門拜訪了。」
晉國品秩最高的官職,分別為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馬、大將軍,合稱八公。八公沒有實際權力,而是做為榮銜加授。
如徐度官職的全稱是:都督湘、沅、武、巴、桂、安六州諸軍事、使持節、散騎常侍、湘州刺史、加司空銜、開府儀同三司、廣德侯。這些職位中,真正的實權在於都督六州軍事、湘州刺史這一軍一政兩個職位。
晉國一共二十五個州,都督六州軍事,相當於控制晉國四分之一領土的軍力。臨川王的親王身分也僅與徐度相當。蕭遙逸說的位高權重,絕不僅僅是句空話。
晉國大臣的府舍大都集中在禦道兩側,向北進入宣陽門,就是宮城內的百官衙署。蕭遙逸帶著隨從馳過青溪中橋,來到徐司空府上。門口一個年輕公子迎上來道:「小侯爺,家父已經等候多時了。」
蕭遙逸跳下馬,笑道:「怎敢讓司空大人等候?」
姓徐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家父在朝中最看重蕭侯,聽說小侯爺過來拜訪,想必是蕭侯的意思了。」
蕭遙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軍伍,一向倜儻不群,怎麼到了徐兄這裡變得這麼文謅謅了 ?」
兩人雖是談笑,言語間卻不怎麼客氣。進了司空府,遠遠便看到一個身材魁偉的老人立在階前。他鬢髮已經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鋒利,雖然身著華服,卻有著與建康城那些世家貴族迥然相異的威武氣質。
蕭遙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禮,「小侄見過司空大人,代家父向大人問安。」
「罷了。」
老者聲音中氣十足,「進來吧。」
徐度雖然是司空之尊,堂內陳設卻簡單異常,什麼古董、寶物一應俱無,短榻上鋪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張張鐵灰色的狼皮,牆上掛著刀劍弓矢。
晉國士族多刻意虛文浮飾,這位司空大人卻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把客堂裝點和武庫一樣。
徐度擺了擺手,「坐。」
蕭遙逸使了個眼色,程宗揚立刻上前,雙手捧上一隻沉甸甸的木盒。
「這是家父當日獵到的一頭猛虎,雖然不稀奇,但剝下的虎皮從頭至尾長及兩丈四尺,又是從虎眼一箭射入,沒有弄傷虎皮,也算難得。」
蕭遙逸道:「大人來都多日,家父未親來拜訪,特命小侄獻上此物,請大人恕罪。」
徐度濃眉一挑:「是蕭侯當日在先帝駕前射殺的碧睛虎?」
蕭遙逸微笑道:「正是。請大人笑納。」
「好,好,好。」
徐度也不客氣,當即命人收下虎皮,一邊道:「蕭侯的咳疾還沒有好嗎?」
蕭遙逸搖頭道:「不大好。入秋後又犯了幾次,現在朝中的事務也只能五日一理。」
程宗揚換了僕從的衣物,冒充蕭遙逸的隨從,獻上虎皮後便退到一旁。晉國士族的奴僕大多是些俊俏小廝,徐府卻是一些身強力壯的大漢,雖然穿著下人的服色,仍掩蓋不了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兩人寒暄幾句,徐度徑直道:「蕭侯既然讓你來拜訪,總是有話要對老夫講,直管說吧。」
蕭遙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搖著扇子道:「聽說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經落成,不知道何時行開光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