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郎寛闊的胸膛像风箱一样扯动着,眼睛像餓虎一样閃动着噬人的光芒。这一夜他一直在前面開路,到后來凶性大发,不管阻路的是藤蔓,还是樹木,都是揮刀就砍,一路砍坏至少六把鋼刀。
武二郎一发起性子,易彪、吴战威都被甩到后面。只有謝艺寸步不离地緊跟着,至少替他干了一半的活。
晨曦破開厚厚的雲層,映出眼前一片天海相連的碧色。高大的椰樹、有着傘状冠盖的乔木,枝叶交錯的灌木叢……在晨曦下一層層碧緑地延伸開去,一直延伸到碧波之中。
无数异彩紛呈的花樹点綴在滿眼翠緑中。仔細看时,能看到一处处精巧而别緻的竹楼散落在緑叶间。每幢竹楼都扎着篱笆,篱笆上爬滿紅、黃、白、藍的花朵。再往前,两道山脉彎鈎般伸入大海,与半伸入海中的村落,圍成一个月牙状的海湾。一道窄窄的銀白色沙滩环繞着碧波蕩漾的海湾,海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隨手洒落的星星。
海风吹拂在身上,帶走了酷暑,濕透的衣衫一点一点变得干硬,泥污间析出汗水白色的鹽分。
一夜的跋涉,每个人都衣衫襤褛,狼狽不堪,望着眼前整洁的村落,不禁自慚形穢。
云蒼峰花白的头髮在风中飞舞,他虽然滿面疲累,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这位云氏商会的执事負手看望多时。叹道:“这碧鰻海湾与我三十年前见到时一模一样。物虽是。人已非……”
程宗揚舔了舔脫水而发白的嘴唇!……“云老哥來过这里?”
“很久了。那时候老夫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輕,总想去那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不过那次我們从白夷出发,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他瞟了抱着驢頸打瞌睡的老头一眼。“这朱老头,不簡单。”
众人衣衫多半在黑暗中被荊棘勾破,几乎是半身还沾着泥漿。夜里彼此都不覺得,这时互相一看,不禁相顧失笑。倒是苏荔,只雪白的小腿上沾了些泥,那条披在身上的紅綢依然鮮艷奪目。
不用吩咐,众人便鼓起最后的力气朝海边奔去。这会儿能在清凉的海水中洗个澡,就是殺头也顧不上了。
程宗揚笑道:“咱們这些人,活脫脫就是一群乞丐。”
祁遠半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索性掖在腰里,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張望,嘴里嘖嘖贊叹:“这么多花,比起花苖的鮮花谷也不差。”
樂明珠臉上抹了几道黑黑的泥污,精緻的小臉抹得像小花猫似的,自己却不覺得,一个勁儿的左顧右盼,忽然扯住程宗揚的袖子嚷道:“你瞧!你瞧!”
一道浅浅的篱墻內生着一株花樹,枝上滿是雪白的花朵,花苞合攏,彷彿无数白玉雕成的鈴鐺,在晨曦下泛起莹潤明亮的光澤,美丽得彷彿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樂明珠两手捧心,目不轉睛地看着,良久才“哇”的一声,惊喜地叫嚷道:“好漂亮!”
樂明珠兴高采烈地奔过去,那丫头一直羡慕花苖女子的异族装束,好不容易向苏荔討了两串脚鈴,整天挂在脚踝上顯摆。跑动时,踝间傳來清脆悅耳的銀鈴声。
隨着她的走近,最美丽的一幕出現了。那株花樹彷彿听到漸近的鈴声,一朵合攏的花苞悄然張開,接着又是一朵。
低垂的玉白花苞伴着鈴声越張越開,先是一朵,两朵,然后是滿樹花苞同时盛開,彷彿无数精美的玉盞懸在枝上。
这一幕不但樂明珠看得出神,連武二郎那种通体沒半根雅骨的粗胚也被吸引得停下脚步。
樂明珠揚着泥臉,痴迷地看着那株花樹。程宗揚回头看着云蒼峰,用詢問的口气道:“玉盞鈴花?”
云蒼峰露出惊喜的眼神,良久点了点头,“玉盞鈴花。”
这是傳說中南荒最美丽也最神奇的花朵,听到鈴声就会盛開,与会起舞的歌旋草并称。无数人想一睹它的美態,都失望而归,沒想到会在此处遇上。
望着那株在鈴声中緩緩盛開的花樹,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动这絕美的一幕。
不知何时,一个与花樹一样美丽的身影从竹楼出來。
那是一个姣美的少女,她穿着紫色的衫子,衣襟从左頸繞到右边腋下,左边从肩头到袖口綉着一条金黃的錦鯉,右边整条雪白的臂膀裸露出來。手臂上端戴着一只緋紫色珊瑚制成的臂环,右手拇指戴着一只紫色的水晶戒指,与左袖的錦鯉交相輝映。
那少女年紀与樂明珠相仿,晨曦下,絕美的臉頰像白玉一样閃动着晶莹的光澤,笑容純美而天真,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两手拎着一口大大的白銅水壼,顯出很吃力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要放下來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那株玉盞鈴花旁,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提起水壼,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壼嘴对准樹根。
众人臉上都不由得露出笑容。大清早就起來澆花,这个碧鰻少女不仅漂亮,还很勤快呢。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大家都張大嘴巴。
壼嘴噴出的水柱升出白色的水霧,却是一壼燒沸的開水。
花樹被燙到般微微顫抖,那少女却彷彿一无所覺,仍笑盈盈唱着歌,然后小声道:“好好喝啊,喝飽了才能长得更大,開更多的花……”
樂明珠着急嚷道:“那是開水!”
紫衫少女揚起臉,高兴地看着樂明珠。
“姐姐……”她声音軟軟的,甜酥酥讓人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樂明珠也不由放緩了口气,两手攏到嘴边,小声喊道:“妳拿錯啦,不能用開水。”
少女甜甜地笑着,“媽媽說,渴凉水会生病。要把水煮開了再喝。”
樂明珠頓足道:“那是人,花草用開水澆会死的!”
一朵玉盞从枝头落下,在地上輕輕一弹,留下一片微濕的香痕。
“花落了哎……”少女嬌柔地說道:“姐姐,都是妳,把玉儿吓住了呢。”
樂明珠脚停在半空,不敢再跺,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那个天真的少女,压低声音道:“别澆啦!”
“还剩一点啦。媽媽說,事情不能只做到一半。”少女吃力地踮起脚尖,把剩餘的開水全部澆在花樹上。
众人眼珠险些瞪了出來,眼看着滿枝的玉盞鈴花彷彿哭泣一样,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声,洁白的花朵被燙得枯萎, 一朵朵墜落在地上。
无論是商隊的汉子,还是花苖女子都瞠目結舌,眼看着这株珍稀无比的玉盞鈴花片刻间凋零謝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空枝,被沸水燙得变了顏色。
少女放下銅壼,一边用手背抹着額头的汗水,一边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叫小紫。您們好。”
少女甜甜說着,朝众人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