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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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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二郎寛闊的胸膛像风箱一样扯动着,眼睛像餓虎一样閃动着噬人的光芒。这一夜他一直在前面開路,到后來凶性大发,不管阻路的是藤蔓,还是樹木,都是揮刀就砍,一路砍坏至少六把鋼刀。
   武二郎一发起性子,易彪、吴战威都被甩到后面。只有謝艺寸步不离地緊跟着,至少替他干了一半的活。
   晨曦破開厚厚的雲層,映出眼前一片天海相連的碧色。高大的椰樹、有着傘状冠盖的乔木,枝叶交錯的灌木叢……在晨曦下一層層碧緑地延伸開去,一直延伸到碧波之中。
   无数异彩紛呈的花樹点綴在滿眼翠緑中。仔細看时,能看到一处处精巧而别緻的竹楼散落在緑叶间。每幢竹楼都扎着篱笆,篱笆上爬滿紅、黃、白、藍的花朵。再往前,两道山脉彎鈎般伸入大海,与半伸入海中的村落,圍成一个月牙状的海湾。一道窄窄的銀白色沙滩环繞着碧波蕩漾的海湾,海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隨手洒落的星星。
   海风吹拂在身上,帶走了酷暑,濕透的衣衫一点一点变得干硬,泥污间析出汗水白色的鹽分。
   一夜的跋涉,每个人都衣衫襤褛,狼狽不堪,望着眼前整洁的村落,不禁自慚形穢。
   云蒼峰花白的头髮在风中飞舞,他虽然滿面疲累,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这位云氏商会的执事負手看望多时。叹道:“这碧鰻海湾与我三十年前见到时一模一样。物虽是。人已非……”
   程宗揚舔了舔脫水而发白的嘴唇!……“云老哥來过这里?”
   “很久了。那时候老夫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輕,总想去那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不过那次我們从白夷出发,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他瞟了抱着驢頸打瞌睡的老头一眼。“这朱老头,不簡单。”
   众人衣衫多半在黑暗中被荊棘勾破,几乎是半身还沾着泥漿。夜里彼此都不覺得,这时互相一看,不禁相顧失笑。倒是苏荔,只雪白的小腿上沾了些泥,那条披在身上的紅綢依然鮮艷奪目。
   不用吩咐,众人便鼓起最后的力气朝海边奔去。这会儿能在清凉的海水中洗个澡,就是殺头也顧不上了。
   程宗揚笑道:“咱們这些人,活脫脫就是一群乞丐。”
   祁遠半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索性掖在腰里,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張望,嘴里嘖嘖贊叹:“这么多花,比起花苖的鮮花谷也不差。”
   樂明珠臉上抹了几道黑黑的泥污,精緻的小臉抹得像小花猫似的,自己却不覺得,一个勁儿的左顧右盼,忽然扯住程宗揚的袖子嚷道:“你瞧!你瞧!”
   一道浅浅的篱墻內生着一株花樹,枝上滿是雪白的花朵,花苞合攏,彷彿无数白玉雕成的鈴鐺,在晨曦下泛起莹潤明亮的光澤,美丽得彷彿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樂明珠两手捧心,目不轉睛地看着,良久才“哇”的一声,惊喜地叫嚷道:“好漂亮!”
   樂明珠兴高采烈地奔过去,那丫头一直羡慕花苖女子的异族装束,好不容易向苏荔討了两串脚鈴,整天挂在脚踝上顯摆。跑动时,踝间傳來清脆悅耳的銀鈴声。
   隨着她的走近,最美丽的一幕出現了。那株花樹彷彿听到漸近的鈴声,一朵合攏的花苞悄然張開,接着又是一朵。
   低垂的玉白花苞伴着鈴声越張越開,先是一朵,两朵,然后是滿樹花苞同时盛開,彷彿无数精美的玉盞懸在枝上。
   这一幕不但樂明珠看得出神,連武二郎那种通体沒半根雅骨的粗胚也被吸引得停下脚步。
   樂明珠揚着泥臉,痴迷地看着那株花樹。程宗揚回头看着云蒼峰,用詢問的口气道:“玉盞鈴花?”
   云蒼峰露出惊喜的眼神,良久点了点头,“玉盞鈴花。”
   这是傳說中南荒最美丽也最神奇的花朵,听到鈴声就会盛開,与会起舞的歌旋草并称。无数人想一睹它的美態,都失望而归,沒想到会在此处遇上。
   望着那株在鈴声中緩緩盛開的花樹,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动这絕美的一幕。
   不知何时,一个与花樹一样美丽的身影从竹楼出來。
   那是一个姣美的少女,她穿着紫色的衫子,衣襟从左頸繞到右边腋下,左边从肩头到袖口綉着一条金黃的錦鯉,右边整条雪白的臂膀裸露出來。手臂上端戴着一只緋紫色珊瑚制成的臂环,右手拇指戴着一只紫色的水晶戒指,与左袖的錦鯉交相輝映。
   那少女年紀与樂明珠相仿,晨曦下,絕美的臉頰像白玉一样閃动着晶莹的光澤,笑容純美而天真,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两手拎着一口大大的白銅水壼,顯出很吃力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要放下來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那株玉盞鈴花旁,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提起水壼,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壼嘴对准樹根。
   众人臉上都不由得露出笑容。大清早就起來澆花,这个碧鰻少女不仅漂亮,还很勤快呢。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大家都張大嘴巴。
   壼嘴噴出的水柱升出白色的水霧,却是一壼燒沸的開水。
   花樹被燙到般微微顫抖,那少女却彷彿一无所覺,仍笑盈盈唱着歌,然后小声道:“好好喝啊,喝飽了才能长得更大,開更多的花……”
   樂明珠着急嚷道:“那是開水!”
   紫衫少女揚起臉,高兴地看着樂明珠。
   “姐姐……”她声音軟軟的,甜酥酥讓人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樂明珠也不由放緩了口气,两手攏到嘴边,小声喊道:“妳拿錯啦,不能用開水。”
   少女甜甜地笑着,“媽媽說,渴凉水会生病。要把水煮開了再喝。”
   樂明珠頓足道:“那是人,花草用開水澆会死的!”
   一朵玉盞从枝头落下,在地上輕輕一弹,留下一片微濕的香痕。
   “花落了哎……”少女嬌柔地說道:“姐姐,都是妳,把玉儿吓住了呢。”
   樂明珠脚停在半空,不敢再跺,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那个天真的少女,压低声音道:“别澆啦!”
   “还剩一点啦。媽媽說,事情不能只做到一半。”少女吃力地踮起脚尖,把剩餘的開水全部澆在花樹上。
   众人眼珠险些瞪了出來,眼看着滿枝的玉盞鈴花彷彿哭泣一样,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声,洁白的花朵被燙得枯萎, 一朵朵墜落在地上。
   无論是商隊的汉子,还是花苖女子都瞠目結舌,眼看着这株珍稀无比的玉盞鈴花片刻间凋零謝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空枝,被沸水燙得变了顏色。
   少女放下銅壼,一边用手背抹着額头的汗水,一边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叫小紫。您們好。”
   少女甜甜說着,朝众人鞠了一躬。

          六朝清羽記 第八集
   第一章 輕愜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來到碧鰻族之前,誰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村裡所有人都到深海打撈珍珠去了,只留下一個小女孩看家。
   說到這個小女孩,眾人都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標準的一個小美女胚子﹣﹣這是眾人的第一感覺。
   活活是白長這麼漂亮一張臉蛋﹣﹣這是眾人的第二感覺。
   這麼精緻的一個小美人兒,智力卻與臉蛋完全成反比。十四、五歲的身體,四、五歲智力,簡直是一個悲劇。
   為了那株慘死在小紫手下的玉盞鈴花,樂明珠還哭紅了鼻子。哭完她跑去找到小紫,很認真的告訴她,用開水澆花是不對的。所有的花﹣﹣不不,豆腐花除外﹣﹣都只能用涼水來澆。
   小紫似懂非懂地聽著,最後崇拜地說“「姐姐,妳好聰明哦。」樂明珠發現自己終於遇到平生第一個知己,大受感動之餘,差點兒要摟著小紫親一口。
   不過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整個村子人跡全無,想找一個有正常智商的人詢問一下狀況都不可能。
   小紫說:村子裡的人都去了深海。
   小紫說:他們可以住在最靠近海的屋子裡,讓這些遠來的客人享受美妙的陽光和海風。
   小紫說:他們去的是深海,要兩天之後才回來。
   小紫說:樹林裡沒有可以餵馬的草,不過海裡面有草。可以把所有的馬匹都趕到海裡,讓它們去啃海草。
   眾人最終婉拒了她這片好意,表示他們的馬匹沒有那麼嬌貴。沒有草,吃點樹葉、水果什麼的也能捱過幾天。
   「可惜了這麼一個小美人兒……」連吳戰威都在背後搖頭嘆息,覺得這小姑娘挺招人心痛的。
   在悶熱酷暑的天氣裡跋涉數日,每個人的承受力都到了極限。此時眼前是平靜的吳戰威三兩下把自己扒了個精光,「噗通」一聲跳進海中。石剛也不甘落後,他快跑兩步,一個筋斗扎進水裡,過了差不多兩分鐘才從遠處冒出頭來,狂叫一聲:「好爽!」那些剽悍的漢子熱鬧起來,一個接一個跳進海裡。不多時,沙灘上扔滿了骯髒衣物。
   「噗通!」躁熱的身體被溫涼的海水包圍著,深入骨髓的疲累和酷暑一點一點蕩去,消散在溫柔的海水裡,身體輕快得彷彿要飛起來。
   程宗揚屏住呼吸,身體深深濳入海中。他不知道自己潛了多久,直到肺部無法承受,才浮上海面,吐了一口苦鹹的海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眼前的一幕讓程宗揚嚇了一跳。海面上浮著一群腦袋。那些漢子的臉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跟著他們的目光望去,程宗揚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肉體。那些花苖女子赤裸著雪白的肢體,在碧波間互相追逐嬉戲,就像一群美人魚,不時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花苖人也來了。圓弧狀的沙灘無遮無掩,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都一覽無遺。花苖的女子只與他們隔了一段並不太遠的距離,就那麼解去衣裙,赤條條在水中洗浴。
   這些漢子裡不少都是能百丈外射中鳥眼的好手,那麼點兒距離對他們的眼力來說,相當於完全不存在。這會兒一個個伸著頭,呆若木雞,而那些花苖女子卻毫不避諱他們的目光,隨意展露出雪白的肌膚和身體美好的曲線。
   易彪第一個反應過來,用發乾的聲音低喝道:「北府兵,扭頭!」一堆腦袋「刷」的一下轉了過來,程宗揚好笑地發現,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竟然紅了臉。
   雲氏商會的漢子都扭過臉,吳戰威幾個也不好意思再盯著猛瞧,一個個回過神來,訕訕地開始洗浴。遠處花苖的漢子們露出善意的笑容,似乎並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在蒸籠一樣濕熱的盆地裡跋涉數日,骨頭縫裡似乎都在冒出暑氣。浸在海水中,舒服得令人不想離開。石剛甚至泡著泡著就睡著了。吳戰威看到就拉住他的手臂,把他背到沙灘上。那傢伙打著鼾,居然還沒醒。
   在海裡浸泡了大半個時辰,洗去身上的酷熱,這些漢子又陷入尷尬的境地。
   遠處的花苖女子仍在戲水嬉笑,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那幫軍士上陣殺敵毫不畏懼,但讓他們就這麼光著屁股上岸,卻誰也不敢。八、九條大漢蹲在水裡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就這麼出去。最後易彪第一個站起來,他用水底檢來的海帶纏住腰,頂著遠處花苖女子火辣辣的目光,板著臉地走到沙灘上,拾起那堆被荊棘剮破的衣物,丟給同伴。
   那些軍士如蒙大赦,趕緊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可拿到手裡又不對了。有的人拿了兩條褲子,有的撿了三件上衣,還光著屁股,狼狽之態引起遠處一片銀鈴般的笑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程宗揚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物,舒舒服服地靠在窗口觀看海景。
   如果不去考慮肚子裡的冰蠱,這是程宗揚在南荒最愜意的一段時光。他們住在臨近海灘的竹樓裡,房屋用巨大的毛竹搭成,直接建在沙灘上,雖然沒有竹籬花牆,但也有成片的椰樹。
   即使被陽光照射著,樓裡仍清涼愜意。粗大的毛竹彷彿被水浸過一樣濕涼,將暑日的懊熱擋在樓外,背陰處還有幾隻藍黑色的海貝。樓內的物件家具簡單而又別緻,桌案是用一扇巨大的蚌瞉製成,壁上掛著一條大魚的骨架,旁邊還放著鯨骨製成的魚叉,散發著海洋民族的風情。
   祁遠對这裡頗不放心,怕離海太近,萬一漲潮會淹到。但小紫說,村裡的人怕熱,不少都住在竹樓裡。又看到樓裡有床榻,料想漲潮也沒有什麼大礙。反正房子都空著,兩支商隊便各挑了一幢竹樓住下來。
   耳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程宗揚卻清楚感應到凝羽的氣息。這倒不是因為自己修為精進,而是凝羽沒有刻意隠藏行蹤。
   他回過頭,看到凝羽換了一件白衣,頭髮濕濕地披在肩上,像是剛洗浴過的樣子。程宗揚不記得她到過海邊。即使她去,也不可能和那些花苖女子一樣毫不在意地裸露身體。
   凝羽看出他的疑惑,「山裡面有泉水,小紫領著我和明珠一起去的。」程宗揚笑道:「她們兩個倒能聊到一起去。」
   樂明珠難得碰到一個比自己還笨的,對小紫如獲至寶,兩人妳一句我一句,聊得好不開心了。聊到一半樂明珠才發現自己臉上還沾著泥污,小紫說山裡有清泉匯成的水潭,領著她和凝羽一起去洗浴。
   凝羽揚起手,用絲帶把散亂的秀髮繫在腦後。她微微低著頭,潔白的手腕在頸側一翹一翹。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程宗揚心頭微蕩,禁不住將她摟在懷裡,吻了一口。凝羽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扎。
   擁著凝羽香軟的身體,程宗揚手指漸漸不安分起來,凝羽臉色也越來越紅。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怪叫:「哎……哎喲……親娘咧……」朱老頭趴在竹榻上兩手捂著肚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哼哼嘰嘰叫個不停。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朱老頭,又怎麼了?」
   「哎……我不行了……小……小程子……給老頭……打副棺材……千萬記得……要……要金絲楠木的……」
   「什麼?」程宗揚扭過頭,扯開嗓子道:「魚烤好了?先放著吧。」朱老頭呼地爬了起來。「哪兒呢?哪兒呢?」程宗揚抱著肩,斜眼看著他:「在海裡呢。急什麼,祁老四已經去打了,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該回來了。」
   「缺……」朱老頭痛心疾首地指著程宗揚,「缺德啊,小程子。我老人家盼口魚吃,我容易嗎我?」
   程宗揚忽然露出笑臉,「怎麼?你純潔的感情又被我傷害了?別急,你再聽聽這個:「嚮導的錢咱們來再商量商量?」
   朱老頭頓時急了眼,「有啥好商量的?有啥好商量的?不是說好了,一天一個金銖,天地良心啊!小程子,你可別賴帳!我老人家掙點錢,我容易嗎我?」  
   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朱老頭看了他半晌,猶猶豫豫道:「有點……像。」程宗揚臉色一沉,擺出翻臉的架式。
   「別別別……」朱老頭連忙堆起笑臉:「老頭知道你心眼實在,為人厚道,絕不會欺負我老人家。」
   「那好。咱們說好的,每天一個金銖。從熊耳鋪到白夷族足六天,從白夷族到碧鰻族是五天,一共十一天,十一枚金銖。對不對?」
   朱老頭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在熊耳鋪先付了一半的定金,三個金銖。對不對?」朱老頭眉開眼笑,「那金銖成色還行。」「算下來一共欠你八個金銖,對不對?」
   「是是!」朱老頭連連點頭。
   「那好,就這樣吧。」程宗揚拍拍手,轉身就走。
   「小程子!」朱老頭一把拉住他,生怕把錢吹跑了一樣,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錢呢?」
   程宗揚一拍額頭,「把這事給忘了。八個金銖是吧。」
   「是啊!是啊。」
   「你放心。我說話算話,這八個金銖,絕對少不了你的。肯定是貨真價實的金銖,一點折扣都不打。」朱老頭笑容滿面,「那最好!那最好。」程宗揚笑咪咪道:「只要等我換到金銖立刻給你。」朱老頭瞪大眼睛:「啥?」程宗揚耐心地解釋道:「一枚金銖合二十銀銖對不對?」朱老頭點點頭。
   「就是嘛。」程宗揚道:「南荒這破地方,商業太不發達了,還停留在以貨易貨的原始貿易階段,有點銅銖就不錯了。金銖那麼貴的東西,誰沒事會帶在身上?跟你說實話吧,當初那幾枚金銖,我還是找雲老哥湊的呢。」朱老頭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商量道:「用銀銖也成啊。八枚金銖,二八一十六,一百六十枚銀銖,你們商隊總是有吧。」「差不多吧。不過說好的是金銖,我拿銀銖湊數那算什麼事呢?我向來實話實說,說是金銖就是金銖。可別說我蒙你啊,你這會兒把我們商隊拆了都成,能找出一枚金銖來,我王字從今往後倒過來寫。」
   「啥?」朱老頭叫了起來,「王字倒著寫還是王字:「咦?不對啊!你不是姓程嗎?」
   「王字有啥關係啊?」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既然跟姓王的沒什麼關係,咱們就不說他了。我跟你說,老头!」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0-5-23 07:12 AM 編輯 ]

   程宗揚一臉苦惱地說道:「金銖這東西,我是真沒有啊。」朱老頭一張臉擰得跟苦瓜乾似的,「我不要金銖不行嗎?銀銖就得了,一百六沒有,你給一百五也成啊。」
   「瞧你說的。」程宗揚熱絡地朝朱老頭胸口擂了一下,「你當我是什麼人?明擺著讓你吃虧的事,我怎麼能幹?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朱老頭抱著胸口,被捶了半晌才喘過氣來。「你的意思是,不給了?」
   「可別這麼說!我們白湖商館,最講究的就是信義二字!」程宗揚大義凛然地說道:「欠你的八個金銖,我絕不賴帳。今年還不上,明年接著還,明年還不上我就後年還,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給你還清!」
   「還?別說!」朱老頭喘了半天氣,然後一把拽住凝羽,哭喪著臉道:「姑娘,妳給我評評理,他就這麼坑我老人家﹣﹣世道人心啊。」凝羽想了一會兒,告訴朱老頭:「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朱老頭臉頓時黑了下去。
   凝羽平靜的說道:「南荒的路我們都不熟悉。如果沒有你帶路,我們寸步難行。
   如果我是他,也不會這樣放你走。但我們沒有惡意,只要能回到熊耳鋪,所有的錢都會一文不少的給你。」朱老頭眼珠轉了半晌,勉為其難地說道:「這可是妳說的?」凝羽淡淡道:「如果你不信,可以讓他再說一遍。」
   「別別別,」朱老頭悻悻然道:「讓那小子說,說不定又變出啥花樣呢。」「喂,亂講話可是要負責任的。」程宗揚道:「我可沒有不守信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沒看清合同就答應吧?」朱老頭搗住耳朵,賭氣道:「不聽!不聽!」被朱老頭這麼一攪和,程宗揚滿心綺念飛得無影無蹤。
   不多時,祁遠等人帶著幾條大魚回來。當下眾人剝洗乾淨,用竹枝串起來烤著吃。
   趕了幾天的路,這會兒填飽肚子,留下幾個人看守馬匹貨物,其他人都倒頭大睡,以補路上跋涉的辛苦。
   天色已近傍晚,金黃的陽光透過窗戶,映在淡黃的竹子上,變成濃濃的橘黃顏色,凝羽立在窗側,修長的身影被陽光鍍上一道金邊,秀髮在頸側輕輕飛舞,融化在夕陽中。
   聽到背後的聲音,她回頭一看,只見程宗揚脫掉衣服,又去解褲子,接著拿起旁邊的鋼刀,不禁失笑道:「你在做什麼?」「到了海邊,當然要享受這俚的陽光、沙灘和海風了。」程宗揚將已經扯破的褲腳齊膝割掉,然後當短褲穿上,舒服地跺了跺脚。他倒是想要一條沙灘褲,可這個世界估計不太好找,只好拿條舊褲子湊合了。
   「來!我們去揀貝瞉,捉螃蟹!」程宗揚拉起凝羽,奔出門去。
   海浪輕柔地拍擊著沙灘,潔白的細沙被夕陽映得一片金黃,高大的椰樹在頭頂搖曳著。遠處翠綠的島嶼點綴在寧靜的海灣中,宛如一塊塊不規則的翠玉,被海浪抓起的雪白浪花包圍著。
   海天盡頭,一群白色的鷗鳥在空中盤旋,絲絮狀的雲絲靜止般黏在碧藍的天際,邊緣彷彿被夕陽燒炙一樣火紅地捲起。
   程宗揚躺在一片芭蕉葉上,頭枕著葉柄,半閉著眼睛,享受著海風的吹拂。
   凝羽抱著膝坐在一邊,反反覆覆握住一手細沙,又反反覆覆讓它們從指間滑出,衣襟間散發出肉體淡淡的香氣。  
   程宗揚舒服得幾乎想呻吟。陽光、海灘,還有一個大美女,身邊的一切……
   「簡直就是我夢想中的愛情片啊……」「什麼愛情片?」「就是……天仙配妳知道吧?一男一女,開開心心在一起。」程宗揚拍了拍她的手,「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凝羽偏著頭想了一會兒,眼中露出笑意。
   「這樣不難受嗎?」樂明珠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然後是小紫甜甜細細的聲音,「怎麼會難受呢?好舒服的。樂姐姐,妳也戴一個吧。」「咦﹣﹣」樂明珠拉長聲音,「我才不要呢,好硬。」「可是很涼快啊。」兩個小丫頭嘰喳喳一邊說一邊笑,手拉手從林中出來,樂明珠的衣裙也在荊棘叢中撕破了,這時換了一條淡紅的衫子,裸著白生生的腳踝,赤足走在沙灘上,踝間那銀鈴發出碎碎的脆響。
   小紫的紫色衫子圍在腰間,袖上那條金色的錦鯉纏住纖細的腰身,上身赤裸著,卻是用兩枚椰子殼作成胸罩,扣住雪嫩的乳房。她一邊走一邊用小手在胸前撥弄,兩枚椰殼碰撞著,發出「格格」的響聲,讓兩個小姑娘都嘻嘻直笑。
   「姐姐,我給妳挑兩個最大的椰殼好不好?」「不好啦。」樂明珠一口回絕,然後又納悶地問:「為什麼要最大的?」小紫用手在胸前比了一下,「姐姐的胸部比小紫大啊,那麼大的奶子,肯定能裝好多奶水。」樂明珠小臉頓時漲紅,連忙搗住小紫的嘴巴,「要死啊!不許妳亂說!」小紫眼睛一眨一眨,楚楚可憐地看著她,等樂明珠鬆開手,小紫委屈的說:「人家又沒有說錯,就是很大啊……」她泫然欲泣的樣子,讓樂明珠緊張起來。「是我說錯了,妳不要哭啊。」
   小紫收起眼淚,笑逐顏開地說道:「姐姐奶子那麼大,用布條束著不會很氣悶嗎?走路的時候呢?會不會很累?」
   「哎呀,妳不要問了!」
   「還有啊,趴著的時候壓到會不會很痛?」
   「自己的肉怎麼會痛!」被樂明珠一吼,小紫又泫然欲泣起來。
   樂明珠趕緊貼在她耳邊,咬著耳朵說了幾句,才哄得她高興。
   樂明珠已經是難得的絕色,她旁邊的小紫竟然毫不遜色,她臉頰是漂亮的瓜子形,鬈曲的秀髮用一支尖螺簪住,小巧的下巴微微尖出,陽光下,白嫩的臉頰宛如凝脂。長長的睫毛又彎又翹,襯著秋水般的美目,一眨一眨顯得可愛之極。
   她嘴巴小巧柔嫩,紅潤的唇瓣細細軟軟的,一笑就彎翹起來,笑容像嬰兒一樣天真無邪。連凝羽都禁不住脫口而出,「好漂亮的姑娘……」不過看到小紫胸前那對椰子瞉,凝羽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小聲道:「真是個傻丫頭,怎麼能這樣穿?」程宗揚來到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見到女人用胸罩,沒想到竟然是椰子殼製成的。
   小紫身材嬌小,兩枚大大的椰子殼拙在胸前,邊緣露出乳房雪嫩的肌膚,讓人想起雪白香甜的椰肉。
   兩個少女嬌靨如花,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潔白如玉。夕陽的光芒下,能看到兩小女孩粉嫩的臉頰上那層纖軟的細毛,儼然是兩個還未成年的美人胚子。
   程宗揚看得出神,這樣一對漂亮的小蘿莉手拉手在沙灘漫步﹣﹣他讚嘆道:「這簡直是入江紗綾和未成年的星野亞希一起拍攝的寫真片啊!」「什麼?」凝羽沒聽懂。
   程宗揚脫口而出,忘了自己是在另一個時空。不過說實話,樂明珠胸部的真實尺寸比入江紗綾還大一些,至放小紫,則更加天真純美……他笑著搖了搖手,然後把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吹了聲口哨,引得兩個小丫頭一起回頭張望。小紫掩著嘴咯咯直笑,樂明珠卻把手指放在眼睛下面,吐出舌頭,朝他做了個鬼臉。
   凝羽微笑著,從唇角逸出一縷低語:「後面有人。」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0-5-24 02:48 PM 編輯 ]

欠錢欠得真有道德..

仲未有新一篇~~:smile_38:

第二章 大潮
   身後是一片柵林,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影。
   程宗揚疑惑地回過頭,凝羽指了指,「那邊。」說著忍不住偷笑道:「他們以為我們看不到。」兩棵並生的椰樹緊緊挨在一起,隠約能看到樹後露出的身影。
   雖然大半身子都被擋住,但那兩人的體型不需要第二眼就能辨認出來。那麼魁偉雄武的身形,除了武二郎沒有第二個人,另一個高挑豐挺的,不用說,肯定是蘇荔。兩人緊緊擁在一起,依稀能看到耳鬢廝摩的動作。
   程宗揚翻過身,一邊張望,一邊笑道:「妳不看看嗎?這可是激情片啊。」  
   凝羽忍俊不禁,卻怎麼也不好意思回頭。
   「越來越火辣了……看看,真看不出,武二這粗胚還是接吻高手呢。」椰樹後露出蘇荔雪白的頸子,武二郎兩手捧著她的玉頰,埋頭親吻著她的紅唇。
   他肩頭的肌肉一鼓一鼓,頸中的虎斑不住跳動,顯得張力十足。
   程宗揚讚道:「二爺這體格真夠威猛的,連親個嘴都這麼威風凛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把人家活吞了呢。」蘇荔肩上纏著鮮紅的絲綢一鬆,滑落下來,露出白美的香肩。
   「快瞧,」程宗揚碰了碰凝羽,壓低聲音道:「已經是三級片了……」凝羽忍笑道:「什麼三級片?」
   「露兩點的就是。嘿嘿,你猜武二這會兒在親什麼呢?」凝羽低著頭,吃吃笑著,耳根微微發紅。
   武二郎和蘇荔所在的位置很隠蔽,可他們的體型太過出眾,雖然椰樹遮住了主要部分,仍能看到他們的側面的動作。
   樂明珠和小紫手拉手在海灘上撿貝殼,還比賽打水漂,不過這兩個小丫頭智力相仿,打水漂的技術也在伯仲之間,半天才打出來一個二連的,還高興地手舞足蹈。
   程宗揚推了凝羽一把。「小心,別讓那兩個丫頭跑過來。」「怎麼了?」「這邊都十八禁了,可不能讓未成年人看到。」凝羽挑起眉,「我越來越聽不懂了……什麼是十八禁?」「就是……妳知道十八摸吧?」程宗揚小聲夭道:「他們倆這會兒做的就是了。」椰樹後的身影收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條遺棄的紅綢。
   片刻後,一條潔白的手臂伸出,抱住椰樹。雖然看不到他們的具體動作,但完全可以想像,蘇荔這會兒的姿勢應該是背對著武二郎,兩手抱住樹身。至於她蔽體的衣物,這會兒正在地上被風吹得捲起。
   程宗揚強忍住吹口哨的衝動,二爺這是真猛,真槍實彈就打上野戰了。如果這會兒丟個椰子過去,不知道武二爺會是什麼表情。
   忽然白影一晃,一條雪白的玉腿從樹側伸出。蘇荔身材高挑,有一雙傲人的修長美腿。接著一隻大手伸出來,貼在蘇荔大腿白膩的肌膚上,然後沿著她大腿柔美的曲線一路撫摸著伸到膝彎處。
   蘇荔手臂抱著椰樹,渾圓的大腿被托得抬起,大腿內側緊緊貼著樹幹。她肌膚充滿了花苖女子動人的白晳,陽光下猶如春雪。她柔潤的大腿下那條粗壯的手臂卻孔武有力,彷彿金屬鑄成,在陽光下泛起古銅色的光澤。
   蘇荔玉膝高舉,白生生的大腿貼在樹幹上,小腿低垂下來,雪白而纖美的玉足懸在半空,忽然猛地繃緊。
   武二郎一手托著蘇荔的大腿,雄壯的身軀從後面頂住她曲線動人的肉體,把她壓在椰樹上。隨著身體的動作,那串銀鈴在蘇荔腳踝上一晃一晃,反射出陽光明亮的光線。
   「啪」的一聲,手背被人打了一掌。程宗揚回過頭,才發現自己不老實地摸到了凝羽的大腿上。
   凝羽忍著笑,把他手臂推開,低頭拂著衣裙。
   程宗揚笑著翻身坐好。「這會兒已經是A片了,還是無碼的。」說笑間,又一個人影出現在沙灘上。程宗揚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
   那人沒有穿上衣,上身的肌肉結實而緊湊,像大理石雕刻一樣完美,沒有一絲贅肉。他左手拎著一顆椰子,右肩扛著一張竹椅。下身穿著一條貨真價實的沙灘褲,上面鮮艷的色彩,竟然還是花的!
   眼前這一幕程宗揚再熟悉不過,到海演渡假的休閒遊客們,通常都是這副打扮。
   可自己這會兒不在淺水灣,而是天知道在哪個時空的海灘上。眼前這傢伙也不是來渡假的休閒遊客,而是那個讓人永遠摸不透的謝藝。
   一副現代休閒打扮的謝藝放下竹椅,然後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副大墨鏡戴在臉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凝羽又是好笑又是奇怪。「他怎麼打扮得這麼古怪?」程宗揚看著謝藝,只見他一手托起椰子,右手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根麥管,隨手刺穿椰殼,喝了一口。
   然後把椰子放在沙灘上,舒服地躺直身體,兩手抌在腦後,悠閒地看著海景,一副輕鬆愜意的神情。
   如果說謝藝的裝束讓程宗揚生出回到以前的錯覺,用麥管刺穿椰殼,又讓程宗揚回到現實。
   「他是受了某個人的毒害,別理他。」凝羽笑道:「這算什麼片?」程宗揚撇了撇嘴:「就是基佬最喜歡看的那種片。」「什麼是基佬?」「基佬﹣﹣」程宗揚充滿惡意地猜測道:「很可能就是謝藝的真實身份。」墨鏡遮住了謝藝的眼睛,但程宗揚能感覺到那傢伙悠閒的外表下:心神卻沒有絲毫放鬆,墨鏡下的視線一直追逐著海灘上嬉戲的女孩。
   「這是什麼?」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摘下謝藝的墨鏡,在手裡把玩著,「玻璃的?」謝藝沒有動怒,他拿起椰子飲了一口,「煙茶水晶。」「怎麼?你那位岳帥不會做玻璃嗎?」謝藝淡淡道:「你會嗎?」程宗揚把墨鏡架在鼻子上,過了會兒道:「玻璃沒什麼難做的。」謝藝點了點頭,「岳帥也是這麼說的。」
   「哦?他做出來了嗎?」謝藝很自在地雙手抱頭,翹起腿,「岳帥用了十年時間,花了七萬金銖,最後把雲氏的玻璃坊買了下來,才做出第一塊像樣的玻璃。」「雲氏的玻璃坊?」程宗揚沒有聽雲蒼峰說起過。
   雲氏就是靠玻璃起家的,但他們的玻璃坊做出的綠玻璃都帶有綠色。岳帥說,可以把玻璃做得像上好的水晶一樣透明,還可以帖上銀箔,製成比銅鏡強上千倍的鏡子。但終究沒有做出來。」程宗揚皺眉道:「玻璃哪有這麼難做?」謝藝微微一笑:「莫非程兄知道配方?」玻璃和塑膠一樣,都是程宗揚最熟悉不過的物品,但用過和造過完全是兩碼事。
   他想了半天,憑藉一點模糊的印像道:「用石英石加鹼不就燒出來了?」謝藝失望地靠回竹椅。「岳帥讓人燒製草木灰,再與沙子混合,燒製出的物品雖然近似玻璃,但較之雲氏玻璃坊所產大有不如。後來有商人從極西之地販來玻璃鏡,岳帥有意派人前去購買煉製配方,可未能成行。」程宗揚一面慚愧。說起來簡單,可單是鹼和石英,自己就不知道該到哪兒去找。
   在他印像裡,燒製玻璃是一件簡單的事,卻從未想過一門技術從誕生到發展,從來都不容易。那位岳帥想必和自己一樣,以為燒製玻璃不是難事,結果耗費了十年時間與七萬金銖,仍一無所得。
   程宗揚摘下墨鏡,在手裡晃著:「這也是岳帥的主意吧?」
   「當日岳帥戴著墨鏡縱橫沙場的英姿,令所有看到他的敵人都為之膽寒。」
   「這位岳帥真會扮酷。嘖嘖,打扙還戴墨鏡。」
   謝藝淡淡道:「其實岳帥是見血就暈的。沒想到了吧?」
   謝藝拿過墨鏡,「這是岳帥最大的秘密。誰會知道縱橫沙場不敗的武穆王,其實連殺雞都不敢看。如果不戴墨鏡,血肉橫飛的戰場,他連一刻也待不下去!」
   「見血暈?你在搞笑吧?那他為什麼要上戰場?」程宗揚不相信他是為了什麼崇高的道義。
   作為一個穿越者,天知道他的民族和國家是哪個。
   「他說,他想窮盡一生都要完成自己的霸業。」謝藝看著手裡墨鏡,露出一絲緬懷的目光,「可人的一生太短暫了,即使是武穆王,也有死去的一天。」程宗揚拿起椰子,上面插的果然是一根平平常常的麥管。他不客氣地擰掉謝藝吸過的一截,提起來啜了幾口,然後道:「喂,別裝了。你不就盯著人家小紫看嗎?怎麼,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個女人很像?」程宗揚打量了一會兒:「看她的年齡,岳帥死的時候她多半還沒出生吧。」「岳帥走前遣散了所有姬妾。那時我們不知道還有女人有孕在身。」「遺腹女?」程宗揚眼珠轉了一會兒,「那時候還沒生下來,你怎麼知道她生的是個女兒?」「岳帥生下的都是女兒。」「什麼?」程宗揚不明白,難道那個岳鵬舉還能決定自己生男或生女?
   謝藝簡短地答道:「他說是幅射。」程宗揚心頭像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一樣,似乎觸摸到某件縹緲虚無的事情。
   謝藝站起來,朝小紫走去。
   小紫撿了只貝殼正在手裡玩著。謝藝蹲下來,與小紫說些什麼。他的花短褲、大墨鏡,看上去就像出沒放海濱的怪叔叔。小紫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捂著嘴咯咯直笑。
   謝藝臉上看不出高興或者失望,怹靜靜看著小紫,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那個人的痕跡。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空蕩蕩的竹樓彷彿淘空的盒子,在夜色下沉睡。
   同樣是空無一人,這裡與蛇彝人的村莊完全不同。蛇彝人的村莊彌漫著死亡的氣息,而碧鰻族卻一片寧靜。這讓程宗揚安心不少。
   一點淡淡的白光在瞳孔中微微跳動,程宗揚拂起凝羽的長髮,看著她雪白的面頰在自己的腰腹間起落。
   凝羽不介意用嘴巴和手指幫助程宗揚釋放慾望,卻異常堅決地拒絕他進入自己體內。
   程宗揚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在意樂明珠的話﹣﹣那個小丫頭連什麼是男人都不瞭解,憑什麼來指點兩個成年人該怎麼做?可對凝羽的堅持,他也無法強迫。
   嘴巴就嘴巴吧。程宗揚安慰自已。
   凝羽軟膩的舌尖在龜頭轉動著,唇瓣裹住棒身來回舔舐。那種溫柔而嫵媚的美態,讓程宗揚越看越愛。
   窗外圓月漸漸升至中天,遠處潮汐的聲音如同奔騰的戰馬,在月夜下馳騁殺來。
   碧鰻海灣是一個月牙狀的海灣,灣口被兩座尖刀似的山脈阻隔,又排列著一串島嶼,潮水只能在外面拍浪,很難越過山脈與𡷊嶼組成的鏈條,因此碧鰻海灣一直顯得十分平靜。
   竹樓裡放著一盞油燈,那是房間的主人留下的。蚌殼製成的燈盞中,一點淡淡的光芒微微閃亮。
   忽然,身下的竹樓一動,那力量遠比海風要大,似乎連地基也為之搖撼。程宗抬起眼,只見月光下,一道數米高的水牆凌空撲來。接著竹樓沉重地一晃,隨即被海浪吞沒。
   程宗揚來不及開口,身體已經被海水浸沒。粗大的毛竹在潮水的壓力下發出「吱啞」的聲音,整座竹樓都為之傾斜,卻沒有傾頹。最初的衝擊力過後,又漸漸回復過來,顯示出驚人的韌性。程宗揚一手抱住凝羽,身體在水中浮起。這時他才發現,海浪雖然有著可怕的高度,卻不是直接拍來,而是呈梯形由下而上淹沒了整座建築。在自己看到海浪的時候,潮水已經漲到腳下。
   不知是不是因為竹樓建得分外堅固,海浪雖然大得可怕,卻沒有造成太大的破壞。不僅竹樓沒有傾頹,連房間裡那些蚌殼製成的傢俱、掛在牆上的魚骨,竟然都是固定過的。雖然竹樓在潮水衝擊下變形,那些簡單的陳設卻沒有移動。甚至連油燈部保持著本來的亮度。
   無數氣泡從竹樓的縫隙中湧出,短暫的異響過後,變形的竹樓恢復了原狀,所有的陳設仍在原處,連油燈也未曾熄滅。如果不是身邊的空氣換成了藍色透明的海水,程宗揚會以為它們本來就該如此。
   程宗揚與凝羽對視一眼彼此都有無數驚疑,但這會兒誰也無法開口。兩人手挽手,從窗口鑽出,竭力向上游去。
   「噗……」程宗揚吐了一口水,只見眼前一片汪洋,所有的沙灘、椰樹都消失了,海面已經與遠處的村莊平齊。海面上,一個又一個浪頭打來,丈許高的波濤拍在礁石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卻正好差了少許,沒有淹沒到那些帶有竹籬的房屋。
   越來越多的雜物漂到海面上,都是商隊攜帶的用具和貨物,卻沒有一件是碧鰻村裡的物品。
   程宗揚忽然明白過來。房屋裡所有的物品都被固定過,碧鰻族人之所以要花費這樣大力氣,是因為這些建在沙灘上的竹樓本來就預計會被海水淹沒。
   渾圓的明月懸在天際,月光下,怒漲的潮水與日間的平靜完全不似同一個海灣。
   波濤拍在礁石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彷彿要將岸上的村落吞沒。
   這場潮水突如其來,商隊大多數人都在睡夢中被海浪吞噬。想到水中的雲蒼峰、祁遠等人,程宗揚心裡就一陣發寒。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凝羽纏綿,這會兒也被海浪吞沒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花苖人選擇的住處在沙灘以外,連同看守馬匹的小魏也躲過了此劫。

「去叫武二!」程宗揚把凝羽朝岸邊推了一把。
   「你呢?」「我去找雲老哥!」程宗揚叫道:「這麼大的浪,我游不過去!快!」凝羽深深看了他一眼,「等我!」說著返過身,箭矢般朝岸上游去。
   程宗揚深深吸了口氣,俯身潛入水中。海面波濤翻湧,海面以下卻顯得異常平靜。兩層高的竹樓全部被海水淹沒,四周都是茫茫海水,使他辬不出方向。
   忽然,一點微弱的燈光透入眼簾,那盞完全浸在海水中的油燈竟然還沒有熄滅。
   程宗揚顧不得去想它為什麼還在亮著,也顧不得去想為什麼會突然漲潮,立刻屏住呼吸朝那盞燈光游去。
   祁遠、吳戰威、石剛、雲蒼峰、易彪……兩支商隊大多數人都在水下。程宗揚不敢著望他們會和自己一樣逃過一劫,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因為疲憊而早早入睡,能夠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
   程宗揚先找到那盞亮著燈光的竹樓,攀著竹竿朝水下潛去。竹梯下是祁遠和朱老頭的住處,程宗揚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
   忽然,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吳戰威額頭青筋暴露,手指鐵鉤一樣擰著他的手臂,一手朝他打了個手勢。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拽著他朝海面浮去。   
   吳戰威大口大口吐著水,半晌才透過氣來,嘶聲罵道:「狗娘賊!」程宗揚見他沒事,立刻又潛入水中。程宗揚知道自己的潛水技術很爛,但比起以前,至少氣脈悠長了許多,剛才下潛的一趟,他估計時間超過三分鐘。如果在以前,自己肯定撐不了這麼久。
   祁遠和朱老頭多半被海水沖走,石剛也不知去向,程宗揚不再潛進樓中去尋找,轉身往雲氏商會的住處游去。雲氏商會包括雲蒼峰在內一共是九人,除去與小魏一同看守馬匹的易建,有八人都在竹樓裡。程宗揚一口氣潛進水底,心頭越來越著急。
   途中有兩名北府兵的漢子與程宗揚擦肩而過,但自己根本無法開口詢問雲蒼峰的下落,只能給他們指了指方向,讓他們自行逃生。這段時間想必還有人會和他們一樣從樓裡逃出來。但雲蒼峰遠比不上那些精悍的漢子,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生還的可能性也越來越低。
   樓內早已灌滿海水,空無一人。程宗揚搜索片劇,然後攀著竹梯朝上游去。
   樓上毛竹製成的房門緊關著,他推了幾把,沒有推開。這時一口氣已經用得差不多了。胸口煩悶欲裂。雖然知道這趟如果找不到,只怕永遠也找不到了,程宗揚也只好放棄,先浮上海面換氣。
   忽然,竹牆上一根毛竹向外鼓起。程宗揚停下來,看著粗大的竹竿被一股大力撞得變形,片則後毛竹無聲地從中斷開,接著易彪剽悍的身影從縫隙中顯露出來。

第三章 遇難
   易彪怒目圓睜,眼珠底部因為缺氧而迸出細小的血點。他用肩膀撞開竹牆,一手拖著雲蒼峰,只看了程宗揚一眼,就拚命向水面游去。程宗揚連忙跟上去,一手拽住雲蒼峰的腰帶,幫易彪分擔一部分壓力。
   雲蒼峰垂著頭,花白的頭髮在水中飄浮著。易彪面色猙獰,他臉頰被竹刺劃破,冒出一串殷紅的血絲,隨即融化在海水中。他強撐著往上游去,動作越來越緩慢,越來越遲鈍。
   眼看水面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海面的月光,易彪卻彷彿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口鼻中冒出一串氣泡,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去。
   程宗揚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易彪的肩膀。這麼一抓,他立刻發現壞事了。在水中昏迷與半昏迷完全是兩碼事。已經昏迷的雲蒼峰在海水的浮力下顯得很輕,而易彪不但重得像一塊鐵,還本能的抓住程宗揚的手臂,把他也帶得往下沉去。
    程宗揚游泳技術一般,潛泳更是平常,只提著雲蒼峰一個人還好些,勉強用一隻手划水。這時兩手都被佔著,只靠踩水根本帶不動這兩個人。眼看飄浮著月影的水面近在咫尺,卻被帶得越離越遠,程宗揚心裡暗暗叫苦。這樣下去,非但救不了他兩個,連自己也要被拖下水,三個人手拉手去見海龍王了。
   急切間,一隻手臂從天而降,破開水面的月影,一把抓住程宗揚的肩膀將他提出水面。
   謝藝仍穿著那條招搖的花褲,他俯身將三個人一一拉了上來。他腳下踩的不是小船,而是兩根毛竹,海浪打來,謝藝身體只微微一晃,在光溜溜的竹竿上穏若盤石。
   碧鰻族雖然生活在海畔,整個村子卻找不到一條小舟。謝藝不知從哪兒拆了兩根竹子,拿籐條用拴馬結捆在一起,匆忙趕到海上。真不知道這滔天海浪中,他怎麼操縱竹竿划過來的。
   吳戰威抱著竹竿尾部,臉色慘白。他水性比程宗揚還差,這會兒抱著毛竹,能不沉到水下就是萬幸。這時,另外兩名雲氏商會的漢子也在遠處露出頭,掙扎著朝這邊游來。
   程宗揚一口氣憋得太久,這會兒只覺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喘過氣來,立刻問道:「凝羽呢?武二呢?」
   「浪太大,他們和我分開了。」謝藝用膝蓋頂住易彪的小腹,讓他把水吐出來,一邊伸手在雲蒼峰背脊上飛快地推拿敲打。
   程宗揚喘了幾口氣,轉身又往水下潛去。謝藝喊道:「做什麼呀?」「祁老四還在下面!」謝藝叫道:「沒用了!」祁遠這一路幫了自己不少忙,可以說如果沒有他,自己肯定走不到這裡。程宗揚道:「是死是活,我也要去看一眼。」吳戰威拽了拽礙事的衣服,沙啞著喉嚨道:「你歇著!我去!」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抱好你的竹竿!照顧好雲老哥就成!」謝藝把雲蒼峰遞給已經緩過氣的易彪:「我和你一起去。」兩人並肩潛到水下,程宗揚才發現謝藝水性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不得了!幾乎沒看到他怎麼動作,就箭矢般朝水下的竹樓游去,速度比自己快了一倍。
   程宗揚屏住呼吸,在水中竭力睜大眼睛。靠近竹樓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朱老頭兩手抱著一隻中午吃剩下的大海螺,以狗刨的姿勢在水中撲騰著,兩條腿一刨一刨,姿勢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褲子都被蹬得掉下來。他狗刨一會兒,把海螺抑在臉上喘兩口氣,然後再接著玩命地狗刨,速度居然也不慢。
   祁遠那句話,這老傢伙黏上毛就是活猴。這麼大的水居然也沒淹死他。程宗揚正悶得難受,擦肩而過的時候伸手搶過海螺,一口把裡面的空氣吸盡,然後伸出四根手指,朝朱老頭比了比。
   朱老頭一臉心痛地搶過海螺,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在臉上,一隻手朝程宗揚胡亂擺了擺,表示自己沒有見過祁遠。
   這邊謝藝游魚般鑽入竹樓,片刻後那點燈光一閃,被他拿起來,然後朝樓下游去。
   如山的海浪湧來,重重撲在礁石上。一群人神情萎頓地躺在岸上,浪花傾盆大雨般灑在身上,卻沒有誰願意挪動半步。易彪嗆得最重,他肺部受了傷,雖然肚裡的水已經吐乾淨了,卻不時咳出血絲。相比之下,雲蒼峰還算幸運,只灌了一肚子的水,昏迷了一陣短時間,醒來後竟然沒有什麼大礙。
   在海浪中折騰了幾個時辰,眾人都已經筋疲力盡,這會踏上實地才感到害怕。
   居住在海邊,漲潮並不意外,但這樣全無預兆的突然漲起兩丈高的潮水,完全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不久,蘇荔與武二郎一先一後浮出水面,身後正好一個大浪打來。武二郎張臂抱住蘇荔,弓起背脊,若無其事的承受住海浪一擊,順勢落在岸上,動作乾淨俐落,引得幾名花苖漢子都竪起大拇指。
   蘇荔從他肩間掙開,一邊擰著濕淋淋的長髮,一邊抬頭望著天際的明月,過了會兒才蹙眉道:「今天是十六嗎?」武二郎連忙道:「十七。」整個白天,碧鰻海灣都一片安詳,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海風……讓他們誤以為這些建在海邊的竹樓十分安全。沒想到入夜後潮汐會突然猛漲,睡在夢中的人們甚至來不及逃避。
   經歷過南荒的毒蛇和沼澤之後,商隊卻在這貌似平靜的海灣遭受了進入南荒以來最慘重的損失。全無準備的他們在短短一刻鐘之內就被潮水吞沒,包括朱老頭在內,最後逃生的只有一半。失蹤者除了雲氏商會的四名護衛,還包括白湖商館的祁遠和石剛。「早該想到的!」朱老頭嚷嚷道:「都不想想,要不是這麼大的浪,咱們隔著幾十里怎能聽到?」
   這老傢伙命好,剛冒出水面就遇到趕來的凝羽,等程宗揚回到岸上,他已經捧著剛煮出來的熱湯半碗。朱老頭這會兒得了便宜還賣乖,頓時引起眾怒,眾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老傢伙,毫不掩飾的露出怒意。
   朱老頭明顯感受到這些目光的壓力,他小心的蹲下來,強撐著小聲道:「咋了?咋了?」「朱老頭,」程宗揚沉聲道:「你明知道會有這麼大的潮水,還讓我們住在海邊上?」
   朱老頭嚥了口吐沫,哭喪著臉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是故意的。誰會想到這海灣的潮水這麼大?不信,不信你問雲老闆。」雲蒼峰神情萎靡,慢慢說道:「滿月時,潮水通常會大一些。可這麼大的潮水……莫非是大潮?」朱老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每隔十八、九年,就有這麼一遭大潮。這次咱們可算來著了,兩三丈的潮水,天底下哪兒找去?」朱老頭說的大潮是天文大潮,太陽與月球引力形成一線,使潮汐猛漲數倍,一般隔十九年出現一次。
   「上次大潮是十六年前,時間還沒到。」謝藝說著從懷中摸出一盞油燈放在沙灘上。「那些竹樓本來就是建在水裡的。」蚌殼製成的燈盞很淺,裡面沒有燈芯,也沒有燈油,只有一塊蠶豆大小的物體,微微發著光。
   「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是碧鰻人從夜叉珊瑚深處採到的海光礁。只有經常用海水浸泡過,才會放出光明。」程宗揚想起樓內放置牢固的物品,建造竹樓的人清楚它們會被潮水淹沒。
   樂明珠與小紫手拉著手跑來,她看了看程宗揚:「喂,你沒事吧?」程宗揚搖了搖頭,然後對者一臉天真無邪的小紫擠出一絲笑容:「潮水平常都這麼大嗎?」
   「嗯。」小紫用力點了點頭。
   程宗揚壓抑住心頭的憤怒,「為什麼把竹樓建在會被淹沒的地方?」「因為在海裡睡覺很舒服啊!」小紫天真的說:「睡在海裡一點都不熱,而且還會浮起來,像睡在雲彩上一樣。」「你們有鰓。」謝藝緊盯著小紫道:「是嗎?」「是啊。你們沒有嗎?」程宗揚、吳戰威、易彪都露出受人戲弄的表情。鰓?哪個孫子有鰓!
   謝藝溫和地笑了笑:「沒有。」「你們看起來和我們一樣啊,」小紫不解的眨著眼,「為什麼沒有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謝藝看了她片刻:「什麼時候退潮?」小紫伸出白嫩的手指。「喏。」當第一縷晨曦出現在海面上,洶湧的潮水平靜下來,然後迅速退去。首先露出的是椰樹的樹冠,接著是潮濕的竹樓。
   「直娘賊的!」吳戰威罵道:「我總算知道這樓怎麼這麼濕了!」不等白色的沙灘露出,幾個人就跳進水中,尋找失蹤的同伴。
   兩名雲氏商會的護衛首先被發現。他們被卡在竹樓的角落裡,早已失去生命的跡象。另一名護衛伏在沙灘上,他兩手緊緊抓住地面,指縫裡滿是沙子。
   眾人神情慘然,這名護衛本來有力氣逃生。他好不容易離開竹樓,卻在海中失去方向感,把水底沙灘的反光誤認為水面,臨死還緊緊抓住那些致命的沙子。
   他們找到三具屍體,另外三個人卻不見縱影。
   忽然有人指著椰樹頂端,「那是什麼?」小魏攀著樹幹爬了上去,片刻後拎起一隻葫蘆,「是四哥的酒葫蘆!」眾人心底頓時燃起一絲希望,祁遠的酒葫蘆既然在這裡出現,很可能他也從竹樓逃脫,卻因為海浪太大而被沖走。
   祁遠雖然功夫平常,為人婆媽了些,卻是商隊中不可以缺少的人物。有他在,眾人都彷彿心裡有了底,他知道什麼地方最適合宿營,怎麼躲避瘴氣,哪種水果可以吃,獵物烤到什麼時候火候正好,臨睡前還有熱水泡腳……「扎竹筏!」程宗揚道:「去海裡找!」
   「呃……」吳戰威滿臉鼻涕眼淚地攀在竹筏邊上,伸直喉嚨,瞻汁都快吐了出來。他水路走過不少,這海上的勾當還是頭一遭。程宗揚本來想讓他留在岸上,吳戰威卻怎麼也不願意,結果一個浪頭湧來,他就暈了,強撐著划了幾里,這會兒吐了個天昏地暗,頭部快伸到水裡。
   「只一下!一下就好!」樂明珠在他身後拿著銀針躍躍欲試。
   吳戰威拿手背抹了抹嘴,喘著氣道:「我親愛的妹子,妳就饒了我老吳吧……這都第九針了。」樂明珠撇了撇嘴,「膽小鬼!」朱老頭一臉的不屑,「你也是七尺多高的漢子,那針跟頭髮絲兒似的,就能扎得你鬼哭狼嚎?小吳子啊,我跟你說,我老人家是不暈船,我要暈船,九針算什麼?再來一針,湊個整數多好!」吳戰威被他調侃得拉不下面子,只好豁出去:「妹子。咱們說好的,最後一針!」樂明珠立刻高興起來,眉開眼笑地說道:「人中、合谷、上脘、中脘都扎過了。這次試試內關穴!」吳戰威神情慘然地伸出手臂,樂明珠幫他捲起衣袖,在他手臂正中按著,一邊小聲嘀咕道:「脇疼肋痛針飛虎,胸滿腹痛刺內關。內關屬手厥陰心包經,位放掌後二筋之間,腕上二寸之後……」程宗揚聽得好笑,這丫頭不會是臨時抱佛腳,拿吳戰威練手的吧?
   樂明珠終於認準穴位,一針下去。吳戰威牙關格的咬緊,額頭青筋直跳。
   「快了!快了!」樂明珠飛快地捻著針。她手法精妙,認穴也極準,就是下手的分寸差了少許。吳戰威強忍片刻,接著「嗷」的一聲,放聲嘶嚎起來。
   程宗揚忍不住道:「樂丫頭,妳就給老吳個痛快,一針扎死他得了。」吳戰威一把拽了針,捧著手臂,額頭滾出黃豆大的汗珠,厲聲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吳某此時神清氣爽!受教了」
   「你瞧!你瞧!」樂明珠眉飛色舞地說道:「他不再吐了吧!」「可不是嘛。再讓你扎兩下,他就該吐血了。」「小心!」易彪一蕩板做的船槳,避開水中的漩渦,說話間嘴角濺出幾星血沫。
   眾人分成四組,往海裡去尋找祁遠等人。作為隊伍裡最強的幾人,謝藝、武二郎和凝羽各自跟隨一艘竹筏。程宗揚則和樂明珠、吳戰威、易彪、朱老頭分在一組。說起來他們這一組實力也不弱,但吳戰威水性好比旱鴨子強得有限,易彪水性好一點,可他在水中嗆傷了肺,每次呼吸都牽動傷勢,結果落到了最後。
   碧鰻海灣看似平靜,臨近鳥嶼的地方卻有許多漩渦,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撐開筏子,忽然「嘎」的一聲,竹筏底部發出刺耳的聲響。
   「礁石!」程宗揚腦中閃過一毎念頭,接著竹筏上捆紥的棕樹皮便即繃斷。
   程宗揚一把拽住鬆開的棕皮,卻見一片隠藏在海面的黑色礁石利刀般從竹筏間劃過,一陣「繃、繃」聲響過,竹筏裂成兩個。
   那竹筏是用九根粗大的毛竹結成,為保證安全,每三根毛竹捆在一起,最後再結成一整條竹筏。吳戰威趴在筏子尾部,易彪、朱老頭靠在一邊,他們三人占著較大的一半,這時被礁石劃斷的右側,程宗揚雖然抓住一截棕樹皮,但管不了後面的兩根毛竹隨即鬆開,他和樂明珠兩人腳底一滑,落入水中。
   吳戰威與易彪應變極快,立刻抄起手邊鬆開的那根毛竹,竭力朝兩人遞來,喝道:「抓住!」程宗揚一把拉住「嘩嘩」直叫樂明珠,伸手去接,突然間腳下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兩人身體一緊,身不由己地被吸入漩渦。
   吳戰威和易彪驚駭的眼神一閃而過,眼前隨即被碧藍的海水覆蓋。程宗揚深吸了一口氣,拚命睜大眼睛,想攀住水下的礁石。
   海水升起無數細小的氣泡,隠隠能看到身後的礁石間有一個狹窄的縫隙,海水正迅速地朝縫隙中湧去。

程宗揚落水前先吸了口氣,樂明珠就沒有他那麼好運,已經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海水,本能的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兩腳亂踢。
   那道黑暗的縫隙越來越近,兩側的礁石似乎在隠隠浮動。程宗揚穏住心神,接近縫隙時,立刻伸手想抓住礁石。忽然手上一軟,彷彿無數髮絲從指上掠過。
   礁石上長滿了不知是海苔還是海藻的物體,又細又長,抓上去滑不留手,手指只在礁石上一碰,身體便沒有絲毫停滯地被吸入縫隙。
   黑色的礁巖在眼前飛快滑過,彷彿沒有盡頭。胸口越來越悶,吸入的那口氣在肺中滾動著,脹開般作痛。程宗揚竭力想抓些什麼,手指劃過的只有飄浮如細絲的藻類。
   幾次掙扎都沒有奏效,眼看一口氣要用盡,程宗揚不禁露出苦笑。比起段強,自己還算幸運,至少又多活了這麼久。兩個人同時穿越,一個埋骨草原,一個死在海底,還真夠相配。
   樂明珠已經不再掙扎,嬌小的身體似乎隨時都會漂開。程宗揚一手把她摟在胸前,下巴壓著她秀髮上毛茸茸的朱狐冠,一手護著頭臉,朝黑暗的海底沉去。
   在失去意識前,程宗揚腦中升起最後一個念頭;雖然這段生命如同泡影般不真實,但就這樣死去,未免太不甘心了……小腿一陣劇痛,將程宗揚從昏迷中喚醒,接著背脊重重撞在堅硬的物體上,「呃」的吐出一大口水。
   一縷光線從頭頂透入,映出眼前漣漣水光。自己半躺在水面上,背後是堅硬的岩石。不遠處,一隻裂開的牡蠣殼嵌在石上,鋒利的邊緣沾著血跡。
   程宗揚手臂一動,發現那個小丫頭仍貼在自己胸前,兩手緊緊摟著自己的腰背。
   她灌了不少水,這會兒還昏迷不醒,眼睛緊閉著,雪白的臉頰毫無血色,濕淋淋的頭髮上,那圈白茸茸的狐毛散發出朦朧的光澤。
   程宗揚一邊把她從水中拉起,一邊吃力地抬起身。眼前是一個傾斜的空間,對面的巖壁傾倒過來,斜架在身後的巖壁上,似乎隨時會倒塌。背後的岩石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彷彿濕透的海綿。
   程宗揚試著撐起身體,指尖觸到一道刻痕,他低頭看去,不由怔了一下。隔著苔蘚與海藻仍能看出人工雕刻的痕跡,一道道彎曲猶如魚鱗。沿著礁石上的刻痕看去,他發現身下這一整塊岩石都被雕刻成魚尾的形狀,一直延伸到海水深處。
   愕了片刻,程宗揚霍然抬起頭,只見身後不是岩石,而是一尊巨大的石像。
   一個有著濃密鬈曲鬚的男子手握三叉㦸,神態威嚴地端坐在石台上。與他並肩而坐的是一個女子。她身體曲線極美,修長的脖頸戴著珠鏈,手掌翻開,掌手放著一顆石雕的圓球。
   石像上身與人類無異,腰部以下卻變化成魚尾的形狀,在水中糾纏在一起。
   兩尊石像一個雄壯,一個嬌美,僅僅露在水面上的部分高度就超過七米,宏偉異常,直接從巖壁間開鑿出神殿的空間似乎遭遇過強烈的破壞,王者與女子相握的手掌消失不見,石像表面也佈滿破碎的凹痕。
   小腿的傷口被海水浸泡著,痛徹心肺。雖然自己受傷後,痊癒的速度快得驚人,但對疼痛的忍耐力顯然沒有多少長進。程宗揚顧不得多看,含著眼淚抱起樂明珠,爬上神像所在的石台上。
   可以想像,那個漩渦底部與這座倒塌的神廟相連,自己從縫隙裡吸入,順著水流從這一端浮出水面。他舔了舔嘴唇,只覺口中又苦又鹹,呼吸倒還順暢。他推測自己昏迷的時間並不長,肺裡沒有多少水。不過這小丫頭就慘了,落水的時候還「哇哇」直叫,這會兒眼睫毛緊緊合在一起,毫無血色的臉頰一片蒼白。連鞋子也掉了,光著一隻白嫩的小腳丫,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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