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感覺自己就像陷入噩夢之中,一個人在濃霧中與看不到的對手搏殺。本來他想着今天就能進蒼瀾,特意換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來。結果沒幾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鳥的腳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頸、額頭都鮮血直流,傷口傳來火燒般的痛楚。有幾次他都幾乎要放棄,最後還是咬牙硬撐下來。無論情形如何危險,他始終沒有鬆開小紫。
視線和聲音都被濃霧阻絕,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樣遭到襲擊。好在自己還有一個幫手,雖然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霧氣詭異的波動帶來陣陣的妖氣,顯然那條件小賤狗已經現出三頭魔犬的真身,與霧中的鳥妖廝殺。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嬌叱,一道劍氣匹練般卷起,聲勢嚇人,連濃霧都被劈開一線。鮮血飛濺中,那些怪鳥尖鳴着飛開。
程宗揚靠在岩石上,將小紫抱在懷中,胸膛像風箱一樣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氣。
頭頂的岩石上,一個火紅的影子一閃,然後被濃霧遮蔽。接着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竟然是三足鳥?」
一個女聲道:「三足鳥秉火而生,這霧瘴卻是陰寒之地,多半是同樣三足的天邪鴉。」
另一個聲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會,他們未必走得出這濃霧。盡快趕到蒼瀾,打聽清楚再說。」
幾人衣袂聲響,離開山谷,濃霧重新又合攏。
程宗揚摟着小紫䊹軟的身體,低聲道:「死丫頭,妳沒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沒有人性啊!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有趣!」
「人家又不是說你。」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那些人?」
「人家才不認識。」小紫輕笑道:「不過那女子身上有件東西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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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刀鋒斬在岩石上,濺起幾點火星。程宗揚破霧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幾乎被撕成布條,裸露的皮膚布滿交錯的爪痕和鮮血。小紫卻是否毫髮無傷,甚至連血跡都沒沾上一點。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程宗揚有種劫後餘餘生的慶幸感。他坐在路旁調息半晌,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狹長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鎮,一條小河從鎮前蜿蜒而過,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橋,橋頭立着一塊石頭,寫着「蒼瀾」二字。
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殺出,此時看到這方圓百里唯一的人跡,讓程宗揚緊繃的心頭終於於鬆下來。這裡就是蒼瀾……
整個鎮子臨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蓋,另一半則靠近河畔。顉中建築參差不齊,顯得有些零亂,而且散得極開,給人的感覺似乎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備。極目望去,顉子周圍被一圈望不到邊際的濃霧籠罩,只有谷中這一塊空間被陽光照耀,明亮得幾乎令人心生感動。
忽然背後一陣響動,卻是雪雪邁着四條小短腿從霧中鑽出,嘴裡還咬着一只滴血的天邪鴉。
程宗揚悻悻道:「小賤狗,怎麼沒摔死你呢?」
雪雪憤怒地瞪着他,然後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懷裡。
「嗤喇」一聲,小紫從程宗揚衣上撕下一根布條,綁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天邪鴉,遞到他手裡。
「五頭騾子,兩匹馬,一只草驢,換這只死鳥,我可虧大了。」
程宗揚瞧瞧自己破爛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來,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後把那只天邪鴉甩進霧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橋。
鎮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塵土飛揚,一派荒涼沒落的景象。但仔細看時卻發現,這鎮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鋪,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鋪……最多的還是販賣各種「太泉寶物」的攤位,一眼望去,起碼有十幾家。
也許是因為自己頭一個進來,鎮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揚一路看去,那些鋪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鏡,鎮妖的神符,造型奇異的鈴鐺和面目猙獰的石像。看着半舊不新,有些更像是剛從土裡刨出來,上邊還沾着泥巴﹣﹣雖然自己沒見過太泉古陣的樣子,可這些東西的氣質實在是差點兒意思,從內到外都散發着一股膺品的氣息……
見到鋪面上一只完全是小兒玩具的日晷也做舊處理過,程宗揚忍不住問道:「這是太泉古陣裡的東西嗎?」
店主上下打量他幾眼,低聲道:「行腳商?」
程宗揚搖了搖頭。
店主立刻收起慇勤,敷衍道:「當然是真貨,太泉出品,絕無虛假,只此一件,愛買不買。」
程宗揚瞧着那些花花綠綠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從見到那只靈飛鏡的遙控器,他就在潛意識中認為太泉古陣與自己來的世界有關聯。現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盡出這些玩意兒,自己這趟可算是白來了。
走到街角,背陰處有一個小攤,攤位旁掛着一面髒兮兮的旗子,無甚看處。旗上的字跡卻讓程宗揚眼前一亮:蒼瀾極品美食!
程宗揚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拋在腦後,拉起小紫,「走!咱們吃早點去!」
那攤位總共只有兩張加起六條腿的桌子,三條用石頭支起來板凳。攤上的吃食更少,只有幾個灰不溜秋的窩頭,一鍋能數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醎蘿蔔,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揚一眼看去,就飽了一半,但街上就這一家賣早點的,只好坐下,對攤主道:「來份早點!」
「來啦!」攤主捧着飯食過來,慇勤道:「客官是……行腳商?」
「不是。」
攤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飯食便興趣缺缺地走開。
程宗揚嘗了口窩頭,不僅皺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這窩頭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只能說勉強入口。小紫只吃了只水果,兩只窩頭都喂給了雪雪,可雪雪也不愛吃,啃了半只就鑽到小紫懷裡裝死。
程宗揚幾口吃完,雖然肚子還侔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將陳米熬的清粥一飲而盡,起身道:「多少錢!」
「四個窩頭,兩碗粥,一碟菜,一份水果,一共六百九十文。」
程宗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攤主對他的驚訝見怪不怪,「六百九十文。」
程宗揚指着自己剛才要的水果道:「這個多少錢?」
「兩文錢一個。客官要了五個,一共是十文。」
這水果倒不是很貴,問題這才是十文,另外六百八十文都吃哪兒去了?要知道這價錢在物價昂貴的臨安都夠吃頓像樣的午宴了。
攤主道:「上等窩頭一個一百五十文,極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醎菜一碟八十文。」
「就這窩頭還上等?一百五十文一個!你怎麼不去搶呢?」
「客官可不能這麼說。」攤主道:「咱們鎮上可不產糧,客官吃的糧食都是從外面運來的,高梁麵一斤一吊錢,白麵兩貫。算下來我還虧着錢呢。」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自己剛做過糧食生意,對糧價有所了解。一斤麵兩貫錢,一石就是一百金銖﹣﹣比臨安糧價最高時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說話間,一個臉色臘黃的漢子拖着步子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道:「老板,來個窩頭……一碗粥……」
攤主拿起一個窩頭放在碟子裡,盛了粥送去。那漢子狼吞虎嚥地啃完,喝了粥,臉上好歹有點血色,他摸出一枚銀銖和一把零碎錢銖,一枚一枚數夠一百文,嘆着氣道:「整個蒼瀾鎮就你這兒的價格厚道。我七天沒吃米麵,全靠瓜果填肚子,實在撐不住了。」
攤主帶着一絲憐憫道:「呆不下去,就早點兒回吧。」
那漢子苦笑道:「哪裡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趕上開啟的時候,我再去一趟。真要進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攤主也不再勸,那漢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揚摸出七枚銀銖往桌上一丟,「不用找了!」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這位兄台……」
那漢子戒備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進了一家店鋪。
程宗揚本來想打聽一下蒼瀾的情形,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納悶間,那攤主道:「新來的吧?這鎮上什麼人都有,隨便開口,不定就碰上誰的忌諱。不想惹事的話,就先管住嘴,少問少打聽。」
程宗揚抱拳道:「多謝了。」
攤主道:「免謝。不白拿你錢,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話。」
程宗揚笑着拿出一枚銀銖,「那我再問一句:鎮上有嚮導嗎?」
攤主接過銀銖,「進古陣?」
「當然。」
攤主搖了搖頭,「這邊都是鎮上的正經住家,誰沒事肯進那地方?」說着他朝東南角一指,「那邊的破落戶,什麼都肯幹,你去打聽打聽吧。」
「謝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懷中逗弄,一雙美目望着鎮子,靈動異常。程宗揚道:「死老頭滿嘴跑驢車,我估計他也就來過一兩趟,還是幾十年的事。既然來了,寧肯多花幾個錢,找個本地人當嚮導,免得被老頭帶進溝裡了。」
小紫嬌聲道:「程頭兒最棒了,人家都聽你的。」
「少來!」程宗揚早對她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俏美模樣免疫了,拔腳朝旁邊的店鋪走去。
小紫道:「程頭兒,破落戶在那邊呢。」
「別急,先買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頭兒最帥了!光膀子挎個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風的裝扮呢。」
「死丫頭,妳就笑吧。」程宗揚道:「別忘了,妳還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糞,丟的還不是妳這朵鮮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