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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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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那副挾就要卸球盤射,齊雲社的右杆網從側方殺出,一個倒掛金鈎,輕輕巧巧將皮球從他的肩上摘走。
   如果是現代足球,觀眾們這會兒都該跳起來叫好,但橡樹瓦這些球迷卻沒有一個做聲,眼睛都緊緊盯着水鏡。
   因為鞠場上攻防轉換實在太快,那名右杆網翻身摘下皮球,隨即躍起;那球在他的腳尖一彈,越過數十步的距離,準確地遞給遠在對方球門附近的球頭。
   “越位!”程宗揚大叫一聲。
   就在這時,那面水鏡一閃,我去光彩。
   “娘的!又壞了!”
   “什麼狗屁法師!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面對緊要關頭掉鏈子的法師,齊雲社和石橋社的擁護者頭一次站到同一條戰壕裡,同聲大罵起來。
   旁邊有人不高興了,“進個鳥!你沒聽見那位兄弟說的越位嗎?”
   “越個鳥位!我齊雲右杆網出球之後,球頭才動的!”
   雙方像鬥雞似的爭得眼紅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揚,要他評理。
   程宗揚對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擺出一副專業的款道:“齊雲社攻勢過於犀利,這一腳回傳雖然打在石橋社空處,但失之過急,越位是肯定的。反觀石橋社兩名杆網,實力雖然略遜,臨場反應還是有的。但整體上石橋社後衛、中声和前鋒這三條綫壓得太靠前,陣形太散,後防容易漏出空擋,剛才的越位就是一個警鐘。”
   一席話誰也不得罪,說得兩邊都頻頻點頭,雙方皆大歡吉喜。
   程宗揚剛暗暗抹了把汗,後面忽然有人道:“這位小兄弟請了。”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身後站着一位老帥哥。
   那人四、五十歲年紀,身材挺拔,頷下留着長鬚,戴着一頂逍遙巾,髮如墨染,臉頰稍長,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細細的皺紋,兩眼卻神彩奕奕,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樣的狂熱。
   “剛才聽小兄弟說到三條綫和陣形,不知有何說詞?”
   “齊雲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陣形,”程宗揚對蹴鞠說不出什麼來,只能拿着足球硬往上套。
   “雙右衛、三前鋒、四名中場,這是一種強力進攻型的陣形,弱勢點在於後防薄弱,剛才石橋社的副挾帶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齊雲社後衛兩名杆網攔截的同時,中場兩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條綫的變化,從二四三進攻陣形轉為四二三防守陣形。石橋社的副挾球技雖然高超,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被四人夾擊?另一方面齊雲社的球頭、正挾、副挾這三名前鋒一直壓在前場,可以說是暗藏殺機。”
   那人聽得頻頻點頭,撫掌嗟嘆:“好眼力!好見識!依小兄弟看來,雙方勝負如何?”
   新來的吧?沒看到我押了齊雲社的注?程宗揚打着哈哈道:“依在下看來,石橋社有主場之利,齊雲社雖是客場作戰,來的又是二隊,但實力不俗,這場比賽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顯然不滿足於這樣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蘇佳樸,小兄弟可有興趣與在下一同到樓上看球?”
   勾欄的水鏡還沒修好,廳內亂哄哄一片,吵得人腦袋發脹。
   程宗揚有點好奇地說道:“這裡的樓上還能看球?”
   蘇佳樸一笑,抬手道:“請。”
   俞子元和秦檜不約而同地朝這邊看來,程宗揚悄悄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在這裡守着,看那名綫人會不會送情報來,自己則與蘇佳樸一同上樓。

第四章
   蘇佳樸顯然是橡樹瓦的常客,女僕服務生一邊躬身問好,一邊殷勤地幫他推開門。
   兩人一前一後登上樓梯,厚重的橡樹大門隨即在身後關上,將大廳的喧鬧隔在樓下。
   踏上二樓,迎面便是一只黃銅暖爐,散發的熱量使樓內溫暖如春。
   “蘇爺好。”隨着一聲嬌脆的招呼,香風撲面,兩名女子熱情地迎了過來。
   程宗揚一眼看去就覺得眼花繚亂。
   那名女子梳着盤髻,容貌嬌媚,雖然是冬季,她們穿的衣物卻又薄又透,圓形的立領束着粉頸,淺紅色的絲綢緊貼着肌膚,勾勒出銅體凸凹起伏的曲綫。衣物在臀側開了縫,隨着她們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縫間時隱時現。
   程宗揚有種瞎掉狗眼的感覺。樓下的女服務生穿着女僕裝已經讓自己吃了一驚,樓上的女服務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良過的短旗袍。長度只到大腿中間,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
   這樣穿越時代的衣着,真不知道是岳鳥人來看球時帶來的惡趣味,還是橡樹瓦原老板的功勞?
   蘇佳樸攬住一名女服務生的䊹腰,笑道:“這位是我請來的客人,小心伺候着。”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揚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稱呼?”
   面熟之類的話只是瓦子招攬生意的手段,程宗揚自然不會當真,笑道:“我姓程,只是個小商人。”
   “蘇爺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帶人到包廂來,”那女子嬌軟的口音道:“能得蘇爺的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說話間,兩女打開門,一間豪華的包廂出現在兩人面前。
   整個房間足有兩丈寬窄,地上鋪滿厚厚的地毯,周圍是一圈皮制的沙發,靠牆還設了一個小小的吧臺。
   房間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木臺,平常可以充當桌子。臺中竪着一根銀亮的柱子,旁邊放着冬季難得一見的瓜果﹣﹣這種格局的房間,自己曾在建康見過,沒想到又在臨安重逢。
   蘇佳樸往沙發上一靠,一邊招呼程宗揚坐下來。
   兩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擁着兩位客人的手臂,鶯鶯燕燕地說着話,另外有穿着女僕裝的服務生進來斟茶倒水,看來這是兩名瓦子中專門陪客人開心的歌妓。
   小女僕將一口淺淺的銅盆放在木臺上,然後對外面說了幾句什麼。接着便看到銅盆中的水懸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鏡。
   這面水鏡的品質可比大廳裡高得多,鏡面光滑,幾乎看不到水在流動,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幾乎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水鏡一出現,程宗揚下意識地離開那名旗袍女服務生幾分。
   蘇佳樸笑道:“不用擔心,這裡的水鏡術都是單面的,只有此處可見。”
   程宗揚這才放下心,笑道:“橡樹瓦的主人好生體貼。”
   “少了另一面水鏡的呼應和傳訊,起碼能省六成的法力,”蘇佳樸道:“如此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樓上還有如此妙地。”程宗揚四處打量着說道:“這是蘇老板的私人包廂?”
   “不錯。”蘇佳樸道:“蘇某別無所好,只是對蹴鞠情有獨鐘。在鞠場看球太過擁擠,難得橡樹瓦有這樣一處包廂,足不出戶便可以觀賞臨安各場鞠賽,蘇某便花重金包下來。”
   程宗揚笑道:“兩位佳人價比黃金,蘇老板還鞠賽看得可謂是有聲有色。”
   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調笑地說道:“客官不知曉的,蘇爺對鞠賽愛逾性命,一有鞠賽便把我們姐妹丟在腦後。”
   蘇佳樸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過於聲色。這是嬌兒,這是桂兒,程兄不必客氣,在此地盡管隨意!”
   嬌兒道:“程爺要用點什麼酒?”
   程宗揚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兒嬌笑道:“難怪程爺與蘇爺投緣呢。”
   “程兄也喜歡蛇麻酒?”蘇佳樸露出幾分興趣。
   “烈酒傷身,便是這種淡酒才好。”
   “好好好!”蘇佳樸大喜過望,“難得與蘇某口味相同!桂兒!將某放在這裡的東西拿來!”
   桂兒從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開,從匣中取出兩根棕褐色的物體,然後坐回兩人旁邊。
   蘇佳樸笑道:“程兄可用過此物?”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着桂兒掀開香爐的蓋子,彎下腰,用紅唇含住那根狀物一端,在香爐內輕吸着,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識!”蘇佳樸意興高漲,“這正是晴州從龍甲港販來的雪茄,每根售價五十枚銀銖!程兄嘗嘗。”
   程宗揚有些發怔地接過來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煙葉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種飄飄然的輕快感。
   蘇佳樸撫掌道:“第一次嘗這雪茄鮮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揚這會兒才開始該嗽,蘇佳樸哈哈大笑。女僕呈上蛇麻酒,程宗揚呼了口氣,然後舉杯與蘇佳樸一碰,一飲而盡。
   蘇佳樸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臉色微微發紅。
   他抽了口雪茄,然後說道:“程兄方才的陣形之說,令愚兄豁然開朗。六朝的鞠賽愚兄也看了許多,想要取勝無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齊雲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蓋并不見得穩勝,一路打到現在卻是勝多負少,其中原委耐人尋味。有人說齊雲社以兵法入鞠賽,雖然言之鐅鐅,總不免膠柱鼓瑟,過於牽強,哪裡有程兄的陣形之說鷳易懂。剛才在樓下人多語雜,程兄不欲深談,此地僅你我兩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聽!”
   程宗揚道:“不瞞老哥,我其實對蹴鞠不怎麼在行。”
   蘇佳樸道:“程兄不必謙虛。來!先乾一杯!蘇某再來請教方才的陣形之說。”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懷,程宗揚也有些醺醺然,這會兒見蘇佳樸問得殷切,心裡不免躍躍欲試,問道:“這裡有棋子嗎?”
   嬌兒依言取來圍棋,程宗揚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擺出陣形。
   “這場比賽,我對石橋社不大看好。石橋社的鞠手單論球技不在齊雲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剛才石橋社副挾的突破,”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將一夬白子放入黑子組成的三條綫之間:“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雖然也在跑動,但只看到球在副挾身上,并沒有看到傳球和進攻最佳位置。因此雖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挾一人。”
   程宗揚把兩枚白子添到黑子陣中。
   “如果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同時從兩翼進攻,不去靠近副挾,而是在側面先卡住鞠球落點的位置,副挾就多了兩個點可以傳球,趁齊雲社圍上來的時候,只需一腳傳球,另外兩個點就可以射門。”
   蘇佳樸道:“如果齊雲社看出這一點呢?”
   “如果齊雲社看出這一點,勢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橋社的球頭和正挾,那副挾身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場上形勢雖然千變萬化,但鞠場大小和球門的位置不會變,石橋社的鞠手球技在齊雲社之上,可以採取二四三陣形,只要分清三條綫的職守,左右杆網負責後場,四名散立負責中場,組織進攻,球頭、正挾、副挾在前場,就會有很多射門機會。”
   程宗揚投下棋子:“所以對一支好的鞠隊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後的進攻,而是無球鞠手的跑位和組織,從這裡就能看出鞠隊水準的高低。”
   現代足球也是經歷過數百年的發展,從最初依靠單人技術取勝,發展到依靠整體攻守配合;球隊整體配合水準相近之後,又發展到重視球星的突出能力,圍繞球星制定戰術,各種陣形和攻守流派不斷演變進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藝雖然超群,鞠賽的觀賞價值也很高,但還停留在比較初期的階段。
   齊雲社以兵法入鞠賽,已經有了現代足球的影子,不過因為太固執於附會兵法,造成蹴鞠戰術理論的紛紜瑣碎。
   程宗揚那點足球知識,頂多算個偽球迷,運氣卻不是一般的好。
   橡樹瓦原主人所處的時代,聯賽制的蹴鞠剛剛興起,更多依賴於明星級鞠手的表現,再好的理論也沒有足夠發展的基礎。
   程宗揚正趕上蹴鞠由個人能力向整體配合轉變的微妙時期,再晚一步,也許六朝的蹴鞠比賽已經發展出自己的理論體系;早一步,或許會和橡樹瓦原主人一樣生不逢時,沒有合適的土壤來驗証理論。
   他的陣形說在此時出現,旁人也就罷了,像蘇佳樸這樣的資深鐵桿球迷,一聽之下,立即意識到其中的珍貴之處。
   蘇佳樸對程宗揚這番分析如獲至寶,兩人一邊痛飲蛇麻酒,一邊抽着雪茄,一邊看着鞠賽,一邊盡情談論蹴鞠的妙處。
   蘇佳樸固然喜不自勝,程宗揚也狠狠過了一把偽守家的癮。
   程宗揚發現,這個姓蘇的老帥哥不但是個狂熱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聰明的人,許多自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陣形變化,他一聽之後就能舉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規則,幾次說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問為什麼把守門的散立放入防綫。除了這一點小小的紕漏,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為了最佳的視覺效果,包廂內沒有掌燈,只有水鏡中的光影不住變幻,映出室內繚繞的煙霧。
   兩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務生雪膚紅唇,裸露着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懷中殷勤服侍;穿着女僕裝的少女順從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體香、寬大的沙發和近乎實況轉播的蹴鞠比賽,讓程宗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這間包廂實在有太多令自己懷念的氣息。
   可惜現在不是享樂的時候,還有一堆要緊事等着自己去做。程宗揚拖了又拖,終於到第三節比賽結束時,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
   蘇佳樸更是不舍,幾次三番的挽留,最後見程宗揚執意要走,只好執着他的手說道:“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今日與小兄弟一晤,如聞空谷足音,得逢千載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論,令余相見恨晚!愚兄無以為報,只要程兄在臨安一日,盡管來橡樹瓦看球,所有花銷都記在愚兄帳上!”
   程宗揚笑道:“多謝蘇兄!異日有間,定當與兄台共賞鞠賽!”
   蘇佳樸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他不顧兩人年紀的差別,摟住程宗揚的肩膀,擠了擠眼睛,笑道:“程兄走得怱忙,未見此間妙處。他日再來,一定要嘗嘗這對嬌娃﹣﹣嬌兒、桂兒!聽到了嗎?程兄下次再來,便讓他用了妳們!”
   兩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揚大笑道:“蘇兄夠爽快!”
   “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蘇佳樸道:“難得程兄與我志趣相投,此包廂當與程兄共享之!”
   兩人又流連多時,程宗揚才告辭離開包廂。回到大廳,秦檜遠遠朝他使了個眼色,表示情報已經到手。
   程宗揚帶着秦檜、俞子元、金兀術離開橡樹瓦,登上馬車。
   秦檜遞來一顆蠟丸:“公子剛走就有一個小孩子進來,說有人給他十文錢,讓他將這顆蠟丸送到訂好的桌上。”
   程宗揚握住蠟丸,對俞子元道:“你說岳鳥……呃,武穆王他老人家當年經常來橡樹瓦,是不是他在裡面有個包廂?”
   俞子元道:“屬下只是以岳帥的親衛身份來過幾趟,對裡面的情形并不清楚。不過幾位喜歡蹴鞠的校官常隨岳帥到瓦子里看球﹣﹣裡面可是有什麼異樣?”
   “沒有。只不過瓦子里有個包廂,大概是岳帥當年常去的。”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捏碎蠟丸,拿出裡面的書信。
   秦檜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請公子進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見,那位客官是什麼人?”
   程宗揚想了一下,“大概是個很寂寞的人吧。”
   “丹陽!”秦檜駭然變色。
   程宗揚面沉如水,“沒錯,就是丹陽。”
   那名綫人送來的情報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讓程宗揚像是挨了當頭一棒﹣﹣賈師憲已經秘密派特使趕赴建康,提出以丹陽渡口的使用權,換取晋國對江州狀況的正式表態。
   丹陽在廣陽下游,是晋、宋兩國通行雲水的門戶。賈師憲拋出這樣的價碼,可謂是分量十足。
   六朝的貿易交通主要靠的是雲水,但晋國一直被排擠在雲水貿易圈之外,不得不關鐅廣陽渠,連通大江和雲水。換作是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陽恐怕也會心動。
   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這份情報背後的意味。
   這件事想定下來,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賈師憲現在派人去,難道是準備將江州之戰再打上三個月?
   懷着這個疑問,程宗揚打開第二份情報。這一份情報的內容讓他又驚又喆:《為興邦整兵增歲入汰冗員諸事札子》,上奏者是賈師憲。
   札子很長,簡單來說,賈師憲提出一系列措施,繼續推進方田均稅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時整頓禁軍,淘汰老弱,裁撒冗員。
   程宗揚注意到,其中有一份總計一千萬貫的特別開支計劃。

   雖然賈師憲在札子中沒有具體談到這項特別開支計劃的內容,但那個綫人在旁一邊毫不客氣地注明:江州軍費支出。朝廷歲入十分之一。
   “一千萬貫,”程宗揚嘖嘖贊嘆道:“賈太師真是大手筆。”
   “五百萬金銖?宋國何時這麼有錢了?”
   秦檜拿過情報草草看了一遍,因為賈師憲沒有提及具體開支計劃,也無從猜想他如何籌措資金。
   “至少說明一點:咱們這位賈太師是鐵了心要打下江州,剿滅星月湖。”程宗揚道:“這五百萬金銖的軍費,差不多夠半年開銷。”
   俞子元道:“若是賈師憲突然暴斃,宋軍必定會退兵。”
   程宗揚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星月湖大營出來的果然不同凡響,竟然想對賈師憲下手。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刺殺賈師憲,迫使宋國退兵,自然是最佳選擇,但現在情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戰,星月湖大營的目的只有一個:以勝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標更高一些:不但生存,還要發財。可是想發財就不能一下子把宋軍打跑,不然戰事結束、糧價回落,雲家和自己的投資立刻打了水漂。
   為了這點根本的分歧,程宗揚不惜採用讓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將雙方利益捆綁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說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動。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來,目標還是單純的打退宋軍﹣﹣畢竟戰爭流的是星月湖大營兄弟的血。
   程宗揚有些慚愧,他本身沒想過把自己的富貴建立在星月湖大營的犧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認,事實如此接近。
   秦檜道:“縱然刺死賈師憲,宋軍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國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號,晋國也不好阻攔他們興師問罪。”
   程宗揚已經打開第三份情報,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來。半晌他黑着臉道:“那些都是小事,來看看這一份吧。”
   秦檜和俞子元同吃一驚,一個道:“好毒辣的手段!”
   相對於前兩份情報,這份情報的內容很簡單。
   選鋒營主帥,大貂璫秦翰遞上札子,請宋主同意他與江州賊寇和談,并親自進入江州面見匪首孟非卿﹣﹣然後在席間暴起發難,刺殺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宮中內侍,屬於宋主私僕,這樣的舉動必須向宋主請示。
   綫人送來情報時,宋主還沒有做出決定,似乎還在猶豫用一個太監換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劃划算。
   程宗揚雖然對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修為,如果在談判中不計生死地出手襲擊,天下敢說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沒幾個。
   程宗揚立刻叫來林清浦,與江州方面聯絡。
   一夜過後,程宗揚的贝人色愈發難看。
   林清浦居然一整個晚上都未能聯終上江州,他的水鏡術一過烈山就受到強烈的干擾,數次施法不僅未能越過屏障,還險些靈識受創。
   “是法陣。”耗盡法力的林清浦臉色蒼白,如果不是他得到靈飛鏡之助,法力突飛猛進,在面對干擾時可能已受傷。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臨安方向?”
   “這個法陣是將江州方圓十里隔絕起來,無論是哪個方向的水鏡術,都會受到干擾,并非針對一方。”林清浦道:“這種法陣專為克制法術傳訊,設置極為繁複,即使有足骲的人手,至少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布置。”
   程宗揚面冷如冰,這時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軍護送、路過筠州的工匠隊伍﹣﹣賈師憲可能在兩個月之前着手準備江州的圍城,連建立法陣的隊伍都帶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賈師憲不是一個十分輕佻的人。當星月湖大營以事實証明,十萬禁軍仍然小看江州的實力之後,賈師憲猛烈的反擊,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揚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監的消息帶給孟團長。”
   程宗揚立即做出決斷,派人去江州傳訊,希望能趕在宋主的詔書到達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備,而他準備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難。
   “咱們這邊也不能閑着,”程宗揚道:“會之,咱們得想個辦法讓宋主打消秦太監這個念頭。”
   以秦檜的城府,接到這個任務也不禁咧嘴。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進入宮中面見宋主。
   但推辭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檜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這幾樁事都不是現在能解決的,程宗揚已經做出回應,便暫時放到一邊,開口道:“老敖,情況怎樣?”
   “威遠鏢局有兩名兄弟盯着,暫時沒有動靜。林教頭昨天下午出了趟門,監視的兄弟認出來是禁軍的陸虞頭請林教頭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歲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處,不知在做什麼勾當。”
   程宗揚兜了一個圈子,然後道:“備禮!我要去一趟威遠鏢局!”
   眾人沒想到他突然會想起去威遠鏢局,秦檜義不容辭,挺身勸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場子。除了一般的禮物,再取兩根象牙。”程宗揚道:“我倒想見見這對賣女兒的鏢頭夫婦。”
   李寅臣四、五十歲年巒,頭髮稀疏,眼中卻透出一絲精明,有些市儈氣,讓程宗揚想起祁遠和筠州城那幫糧商。若不是走路時腳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實,幾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
   不過太尉府貨物出事的數個月來,李寅臣的頭髮已經花白一半,即便他再精於算計,面對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內也毫無作用。
   對於這個貿然登門的商人,李寅臣本來只是應付式的敷衍了事,但當那商人的僕從搬出兩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來。
   程宗揚離開筠州前,特別去了荊溪的象牙窩一趟,費盡力氣從泥潭中取了十幾對猛瑪牙,一并裝車運到臨安。
   這些猛瑪牙比尋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質也更好,一拿出來就把見多識廣的李總鏢頭鎮住了。
   “這……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鏢局押運?”
   程宗揚道:“不錯。這兩根象牙是從昭南販來,要送往晴州。在下雖然是晴州商人,但威遠鏢局的名聲早已耳熟能詳。若有李總鏢頭親自押運,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號……敝號……”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陸路,十五天內運到晴州的鵬翼社。”程宗揚竪起一根手指,“運費一千金銖。”
   李寅臣神情猶豫,旁邊一名美婦卻道:“這兩根象牙雖然昂貴,也不過兩千金銖上下,父子為何肯出一千金銖押運?”
   說話的便是李師師的娘親,銷魂玉帶阮香琳。
   她的容貌與李師師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畫,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師師略高,身材豐潤,肌膚白膩,果然是個出色的美人。
   但出乎程宗揚意料的是,阮香琳倒不像她找君李總鏢頭那樣市儈,更像是個快人快語的豪爽女子,絲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說得那樣不堪。
   不知道是因為她演戲的功已至化境,還是因為梁公子那番話全是吹牛皮?
   “商業機密,請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揚一派篤定地說道:“但只要李總鏢頭在線十五天內走陸路將貨物送到,一千金銖的鏢費立即奉上。”
   從臨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經過諸國交界的蠻荒之地,這趙鏢可以說是萬無一失。李寅臣猶豫良久,終是舍不得這筆鏢費,答應下來。
   阮香琳皺起眉,似乎不滿丈夫的決定。她道了聲“失陪”,然後與丈夫一同走到廳後。
   兩人并沒有走太遠,程宗揚竪起耳朵,小心聽着兩人的交談。
   “師師出閣在即,你哪裡走得開?”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這趟鏢。”
   “師師已經十八歲,嫁給太尉府的小衙內,往後你便是高太尉的親家,為什麼還要躲來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妳這麼做,師師的名節就毀了!”
   “鏢局丟了太尉府的貨物,你想保住鏢局,又想保住女兒,哪裡有這般便宜的事?況且以師師的姿色,只畏她;木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內,小衙內難道還舍得將她丟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機會求上高太尉討個前程,將來女以及父貴,就是嫁給小衙內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麼不可?”
   李寅臣頓足道:“阿琳,妳怎麼如此糊塗!那花花太歲豈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師師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順,焉可作正室?”
   “師師小時候請匡神仙算過命,匡神仙親口說的,師師十八歲得逢貴人,縱然不是正室也是難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這門親事,不但師師終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貴﹣﹣”阮香琳道:“這番話難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內身上?匡神仙還說,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木女戈,不僅害了師師終身,還禍連父母。”
   李寅臣躊躇良久,最後嘆了口氣,“這趟鏢我接了。師師的事,由妳作主,只要將來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來道:“這趟鏢,明日一早由在下親自押運,按規矩,請公子先付兩成的鏢金。”
   程宗揚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銖。心裡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還給李師師算過命。別人我不知曉,你那算命的手藝有多不靠譜,大伙都心裡有數。李總鏢頭夫妻被你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兒丟到火坑裡,還一門心思地以為攀上高枝,想着要榮華富貴。江湖騙子害死人啊!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4-26 12:26 PM 編輯 ]

第五章
   “後面沒人盯梢還真有點不習慣。”程宗揚靠在車內看着車外的景物道。   
   秦檜欽佩道地說道:“秦某現在還想不出公子為何能那般神機妙算,一招驅虎吞狼,不露聲色就解決林教頭這樁麻煩。
   程宗揚道:“林教頭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難為他忠心王事,可惜後院起火,自顧不暇。奸臣兄,該陪小弟去一趟悅生堂吧?”
   秦檜道:“不知公子購了書,又準備去何處?”
   程宗揚哈哈笑道:“當然是再備幾樣禮物在,去林教頭家裡登門拜訪了。這場熱鬧,不看白不看。”
   秦檜道:“高衙內在臨安歉男霸女,橫行無忌,卻不知對這位林教頭會如何下手?”
   程宗揚笑眯眯道:“奸臣兄,換作是否你會怎麼做?”
   秦檜捋着鬍鬚略一思忖。
   “旁人也就罷了,林教頭既然是禁軍教頭,在寸尉手下當差聽令不妨由此做出文章。先設個圈套,給林教頭裁個罪名遠遠刺配充軍,然後路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打發他,剩下的林娘子就可以隨意消受了。”
   程宗揚上下打量秦檜,“真是奸臣所見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實在應該和高太尉磕頭拜個把子。”
   秦檜只當是說笑,對家主的話一笑置之。在他看來,比起一個禁軍教頭的命運,另一件事顯然更重要。
   “設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一個禁軍教頭,又栖身臨安這麼多年,究竟有何圖謀?難道林教頭身上有什麼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不成?”
   程宗揚坐起身:“老敖!林教頭成親有多久了?”
   敖潤很快給出答案:“十二年。”
   從時間判斷,凝玉姬應是黑魔海被岳鳥人清洗之後,重新栽培的人選。
   現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這三方勢力,對於局勢恐怕沒有旁觀的程宗揚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個小小竹的契機,這三方勢力就會撞到一起,打得頭破算流最好。
   秦檜笑道:“高衙內這口天鵝肉未必能吃上。”
   “這要看巫宗是什麼打算了。說不定林娘子打着和阮女俠一樣的念頭,一門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綫……”
   程宗揚忽然停住口,望着街邊一處門店,那是鵬翼社在臨安的分社。
   自從江州起事之後,社中的骨幹已經離社趕往江州,鵬翼社在臨安的分號也被皇城司盯上。
   這次來臨安,孟非卿讓俞子元隨行,啟用了留在臨安的暗樁,還特意提醒他不要與分社接觸,免得被皇城司察覺。
   程宗揚放下車帘,心裡莫名生出一股煩躁。自己一直想着光明正大的做正經生意,卻不得不藏頭露尾,這種局面要想辦法改變一下。
   悅生堂位於臨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內陳設極為雅致。
   牆壁上掛着瑤琴,竹制的晝架上放着一卷卷書籍,行走其間能聞到潔淨的紙張散發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塵。
   秦檜如數家珍地說道:“這卷《六朝掌中珍》選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詩詞文賦,大不盈掌,最便於携帶,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過。這套《百家詩選》別具一格,按咏物、咏史、閨情、文學分門別類,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詩便可手到擒來。這一冊《斷腸詞》淒婉過甚,以愚觀,不及﹐《漱玉詞》多矣。這……”
   程宗揚道:“有《金瓶梅》嗎?”
   秦檜嘴巴半張,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程宗揚不耐煩地說道:“我問你有《金瓶梅》嗎?少整這些沒用的。”
   秦檜低咳一聲,“公子借一步說話。”
   “怎麼了?”
   “《金瓶梅》都沒有,還算書店嗎?”
   “公子若是請師師姑娘讀那個《金瓶梅》屬下以為頗有一妥……”
   “有什麼不妥?開擴眼界,陶冶情操。”程宗揚道:“小二,給我來一套《金瓶梅》,要插圖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員客氣地說道:“出去!”
   “怎麼了?”堂內傳來一聲詢問,接着走出一個人來。  
   店員道:“廖爺,有人來堂裡找苦……”
   說話間雙方打了個照面,堂內出來的那位正是在晴州見過的廖群玉。
   廖群玉一愕之下,顯然認出他們,接着面露喜色,快步迎過來,揖手道:“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兩位大駕光臨,敝堂蓬蓽生輝!”
   程宗揚笑道:“這趟來臨安,想起廖先生說悅生堂,正好要買幾本書,便來見識一番。打擾打擾!”
   廖群玉道:“當日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東家也常常念及兩位,若知兩位到來臨安,必定欣喜!”一邊又對那店員笑罵道:“你這殺才,竟然不識腎者。兩位要什麼書?還不快些拿來。”
   店員尷尬地低聲說了幾句,廖群玉的表情怔了一下,然後咳了兩聲:“程公子這……請裡面坐,來人!上茶!”
   廖群玉熱情十分,兩人也不好推辭,一同到了內堂,坐下寒喧。
   廖群玉談吐文雅,頗有君子之風,死奸臣這會兒擺出文士的派頭,引經據典,娓娓而談,倒也旗鼓相當。
   雙方閑聊片刻,廖群玉道:“敝東家對兩位的風采久系於心,今日正好也在堂中,只是事務繁雜,無暇脫身。不知兩位是否能在臨安多盤桓幾𣄽,待群玉稟過東家,專門請兩位共敍一場。”
   程宗揚道:“在下此行只是路過臨安,只怕三、四日就要離開。”
   廖群玉躊躇片刻。“三、四日未免太過侷促……不知兩位住在何處?待敝東家抽出時間,廖某好登門拜訪。”
   “廖先生太客氣了,大家見見面、談談話就好。”
   程宗揚說了自己的住處,反正吏部檔案上寫着同一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身份出面,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廖群玉仔細記下,這會兒店員拿了一個精致的紙包過來,神情有些古怪地呈到案上。
   廖群玉將紙包推到程宗揚面前,笑道:“裡面便是公子要的書籍。廖某多言一句,此書雖孚,但公子血氣方剛,不宜多讀。”
   程宗揚道:“我是送給人的。對了,我要的是全本,別給我刪節的潔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連連搖頭,親自捧了書送兩人出門。
   一輛馬車正好在門前停下,一個公子哥兒掀開車帘,先哈哈長笑兩聲然後道:“人生何處不相逢!程兄別來無恙!”
   這回輪到程宗揚驚訝了,來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錢莊的少東家,陶五陶弘敏。
   如果是別人就罷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債主!程宗揚只好迎上去,客氣地拱手道:“原來是陶五爺!”
   “甭爺不爺的,喊個哥就給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來臨安也不和我說一聲?上來!咱哥倆有段日子沒見了,這回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臉上微微變色。“陶先生,敝東家已經等候多時。”
   陶弘敏不以為意地說道:“又不急在一時,今日難得遇到程兄,和貴東家見面就改日吧。”
   廖群玉臉色數變,微微挺起胸,沉聲道:“請陶先生三思!”
   “行了,就什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說不定我一高興還能讓幾分息呢。程兄,咱們走!臨安夕魚樓的魚羹你多半還未嘗過,那滋味,真是天下無雙!”
   廖群玉的臉色極為難看,顯然對陶弘敏臨時變卦大為惱怒。
   陶弘敏卻是渾不在意,連聲招呼程宗揚去吃魚羹。程宗揚只好苦笑着向廖群玉告罪,與陶弘敏一道上了車。
   數月不見,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樣,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但程宗揚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陶弘敏要雪隼團暗中窺視夢娘的事,自己還沒忘。
   程宗揚倒有些好奇,這位陶五爺是看上自己哪點?難道真想拉自己當幫手,爭奪陶氏當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揚一上車,陶弘敏就聲明今天不談生意,只是閑聊。他說到做到,甚至連江州的戰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對陶氏的大筆投資絲毫不放在心上,說的無非是吃喝玩樂。
   夕魚樓房的魚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揚存着心事也吃得贊口不絕。
   一頓飯吃完,臨別時,陶弘敏才不經意地問道:“聽說雲六爺也來了臨安?”
   程宗揚心頭微震,臉上笑道:“陶兄的消息倒靈通。”
   陶弘敏道:“雲六爺插手臨安的精鐵生意,搶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額,有幾間鐵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麼會不知道?”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幾位把持宋國精鐵生意就不許別人進,未免太霸道吧?”
   “我早就看那些鐵耗子不順眼,能讓他們吃點苦頭也好。”陶弘敏笑道:“程兄若是有時間,明天大家再吃頓飯?有些事想向程兄討教。”
   債主把話說到這分上,自己沒有推辭的餘地。程宗揚只好道:“明天恐怕不成,後天,小弟一定掃榻恭迎。”
   “一言為定!”
   陶弘敏離開夕魚樓,車馬滾滾趕往悅生堂的方向。
   秦檜道:“此人城府極深,公子小心。”
   程宗揚心知肚明,今天的魚羹只是試探,後天要說的才是正事。他摸着下巴道:“我有些奇怪,什麼生意能讓陶五爺親自來臨安?”
   陶弘敏怎麼看都不像買書的人,來悅生堂多半是與廖群玉的東家談生意。但悅生堂在業內再有名聲也只是一間書坊,全賣了不見得值多少錢,更用不着陶弘敏親自來臨安。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也琢磨不出,乾脆扔到一邊,“走,去司營當巷!”
   “去拜訪林教頭?”
   程宗揚笑道:“去看戲。”
   司營巷口已經有了一輛馬車,這邊駕車的獨臂星月湖漢子一手抖動繮繩,策馬從那輛馬車旁駛過,停在能看到巷內的地方。
   司營巷是條僻巷,這會兒剛過午時,巷中略無人跡。
   程宗揚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悅生堂出的精品,不僅紙張、印刷、校對都精細無比,而且圖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強得太多了。
   “瞧瞧這印刷!這圖!跟你六十枚銀銖買的地攤貨相比怎麼樣?你還說悅生堂不賣這個……”
   秦檜道:“悅生堂確實是不賣這種書的。”
   “那麼是什麼?你別告訴我,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說的不錯,這確是悅生堂的私藏。”秦檜道:“書坊、藏書堂等處最怕火災,傳言火神忌穢,因此堂中往往收藏一些春宮圖書,以為厭勝,用來避火。這套《金瓶梅》便是悅生堂專門刻印鎮堂的圖書。”
   “還有這一說?”
   “廖老板把鎮堂的藏書送給公子,這分人情可不小。”
   閑聊間,林沖與魯智深一同回來。兩人多半是在哪兒剛吃過酒肉,一邊走,一邊談論拳腳功夫。
   林沖本來眉頭緊鎖,還為前日的事動怒,但他是好武之人,聽着魯智深談到妙處,眉宇間的懮怒漸漸散開。
   程宗揚隔着車帘,帶着一絲古怪的笑容看着兩人。秦檜雖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邊的馬車輕輕一動,一名灰衣大漢悄悄下來,先繞了個彎,避開巷內兩人的視綫,然後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漢生得濃眉大眼,頗有幾分好漢的氣勢。他懷中抱着一個布囊上插着一莖乾草﹣﹣六朝風俗,物上結草便是變賣的意思。
   離林沖和魯智深還有十幾步的時候,灰衣大漢長嘆一聲,拍着布囊慨然道:“如此寶刀,竟無人能識!”
   林沖回頭朝那漢子望去,魯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這賊廝鳥一看便不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沖卻道:“兀那漢子,你拿的是何寶刀?”
   灰衣漢子道:“你又不識貨,問那麼多卻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識貨?”林沖道:“且拿來讓某一觀。”
   灰衣漢子有些不甘願地解開布囊,繩結一鬆,彷彿有股寒意從囊中湧出,接着露出一截刀柄。
   林沖一看之下,脫口道:“好刀!”
   那刀柄的把手上纏着暗紅色的細麻繩,露出的部份色澤烏黑,柄後的環首并非尋常的鐵環,而是一條鱗鬚飛揚的蟠龍。
   龍身糾屈如環,質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隱隱閃動着寒光,單看刀柄就不是凡物。
   林沖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漢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這寶刀乃絕世珍品,等閑不得一見!你要看刀,且拿錢來!”
   魯智深勃然大怒,“賊廝鳥!看一眼也要錢?”
   林沖拉住他道:“且說如何計較?”
   “看一寸須得一貫,此刀長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須拿五十貫來!”
   林沖的月俸不過幾貫,魯智深更是常年精窮的身家。聽到那漢子開出的價錢,林沖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貫,你這刀須賣多少?”
   灰衣漢子攤開手掌,“兩千貫!”
   魯智深叫道:“賊廝鳥!敢來消遣洒家!哪裡的鳥刀便要兩千貫!洒家二十文買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漢子拉起布囊,轉身要走。
   林沖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銀銖,“且看一眼!”
   灰衣漢子哼了一聲,接過銀銖揣進懷裡,然後握住刀柄拔出寸許。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2-4-27 08:39 PM 編輯 ]

感謝樓主不停連續轉載 ! :smile_o12:

Good ... Thanks a l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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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殺寒氣從鞘中逸出,凝重的刀光猶如實質。鞘口的豬婆龍皮彷彿無法承受鋒鉛的刀光氣,啪的一聲輕響,裂開一道細縫。
   林沖怔了片刻,然後叫道:“這是何刀!”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灰衣漢子傲然道:“這便是屠龍刀!”   
   程宗揚差點把手裡的《金瓶梅》砸到那漢子臉上。
   好嘛!倚天劍還在叩天石那麼兒插着,屠龍刀也出來了,你們這戲演得太湊合了吧?
林沖卻被那柄屠龍刀的寒芒鎮住,半晌才道:“八百貫!”
   “兩千貫!”
   雙方爭執半天,最後花和尚掄起拳頭作勢要打,那漢子才服軟,以一千貫的價格成交。
   秦檜咂舌道:“此刀價值千金,林教頭一千貫買來,着實撿了便宜。”
   程宗揚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兒能殺到兩貫成交,你信不信。”
   秦檜搖頭道:“此刀絕非凡品,兩貫的價格,屬下實難相信。”
   “奸臣兄,這場戲你當真了。”程宗揚道:“只要林教頭肯要,那賊廝鳥白送都肯。”
   “公子此言,這屠龍刀莫非有什麼古怪?”
   “你聽說過倚天劍,難道沒聽說過屠龍刀?”
   秦檜搖了搖頭。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程宗揚拍了拍袖子,“這對膺品,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檜訝道:“此刀雖未出鞘已然鋒芒畢露,稱之為神兵利器也不為過,公子何月此說?”
   “忘了咱們是來看戲的?”程宗揚道:“這是高衙內挖的坑,專等着林教頭往裡面跳。你瞧着吧,後面還有好戲呢。”
   正說着,巷內多了兩條身影。那兩人頭戴斗笠、腳踉芒鞋,一手拿着竹杖緩步行來。
   林沖與魯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寶刀,未曾留意。擦肩而過時,其中一人手裡竹杖啪的一聲碎開,接着杖中飛出一點寒光,如流星般直射魯智深的眉心。
   魯智深光頭一擺,寒光貼着頭皮掠過,卻是一柄細若手指的利劍。林沖正捧着刀愛不釋心地把玩,過客竹杖碎裂的同時,他也握住刀柄。
   那柄屠龍刀極長,林沖反手將刀背在肩後,接着猿臂一展,寶刀出鞘。
   只遲了這一瞬,魯智深已陷身險境。另一名刺客提杖朝他的腰後刺去,杖至中途,竹管迸碎,露出裡面細長的劍身。
   魯智深被面前的對手逼住,無法閃避。他低吼一聲,接着雙掌砰的合在一處,那身破舊的僧衣應聲鼓起,衣內彷彿有無數巨蟒湧動,接着露出無數細微的金光。
   偷襲的長劍從魯智深的腰側刺入,劍鋒鑽入衣衫間,接着發出叮的一聲脆響,竟然是金屬撞擊般的聲音。
   魯智深護體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劍上,暴喝道:“哪個鼠輩敢偷襲洒家!”
   偷襲者的長劍被魯智深擊中,微微一沉,頭上的斗笠被勁氣震碎,現出面容,卻是青布裹頭,只露出一雙眼睛。
   魯智深遍體紋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猶如無數鮮花在身上一朵朵綻放。
   兩名刺客長劍雖利,卻無法攻破他的金鐘罩。
   交手間,忽然背後寒意大作,林沖手中的屠龍刀已經如狂龍飛天,一刀斬向兩名刺客的背心。
   兩名刺客步法頗為巧妙,錯身背對,一人攻向花和尚魯智深,另一人旋身敵住林沖。
   屠龍刀帶着如匹練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長劍與刀光一觸,悄無聲息地斷裂開來,接着他握劍的手臂濺起血光,斷肢與斷劍同時飛出。
   屠龍刀去勢未絕,刀鋒未至,刀光已經落在刺客的斗笠上。
   斗笠悄然破碎,裂成兩半,接着裹頭的青布也齊齊分開,露出的卻是一顆光頭,頭頂還帶着香疤,竟然是一夕啝尚!
   刀光乍過,那和尚頭頂迸出鮮血,眼看一顆光頭就要被屠龍刀劈開,一只大手驀然伸來,如磐石般架住林沖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龍刀的功勢。
   林沖抬眼去看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着像火燒屁股一樣的抓起旁邊的碎布,手忙腳亂的為那和尚裹傷。
   那和尚頭頂鮮血河流,更重的傷勢卻是手臂。
   魯智深一腳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掙扎,一邊抓住他的斷肢,封住他的穴道,然後用碎衣裹住扎緊,嘴裡一邊罵罵咧咧:“直娘賊!三番五次來惹洒家!哪天惹惱了洒家,一把火燒了你們那鳥廟!”
   那和尚倔強得緊,雖然疼得額頭都是冷汗,還強撐着道:“魯師兄!你搶了寺中傳世的衣鉢,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帶你回去在佛前分說清楚!”
   魯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頭上狠鐅了一記,瞪着眼睛罵道:“洒家若有你那麼傻,還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讓那幫賊廝鳥剝板拆骨,什麼分說清楚!呸!說得好聽!要不是看在師傅面上,酒家便把你這秃瓢敲開,灌泡尿進戈,給你好生洗洗腦子!”
   魯智深罵得狗血噴頭,手下卻不含糊,三兩下裹好那和尚的傷口,又幫另一名和尚推血過宮。
   在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傷了刺客,又賣力為刺客救治……林沖看着古怪,收起屠龍刀道:“師兄?”
   魯智深顧不上答話,只晃了晃腦袋,讓他不必插手。剛才他下手不輕,這會兒療傷頗費了一番工夫。魯智深精赤着上身,頭頂冒着熱騰騰的白氣,竟然比方才動手傷人消耗還大。
   馬車內安靜得針落可聞,半晌秦檜咳了一聲:“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揚也瞠目結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一把,高衙內居然是玩真的!這小兔崽子究竟從哪弄來的屠龍刀?
   魯智深好不容易將兩人救治好,盤膝坐下調息。那兩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扶携着起來來,奔出巷子。
   魯智深一睜眼,發現兩人已經跑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跳腳罵道:“這幫該死的賊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裡就吃了你們!”
   林沖道:“這是怎麼回事?師兄與這兩名僧人可是舊識?”
   魯智深拉起林沖進了宅院,一邊說道:“難得你得了把寶刀,今日且炖了香肉吃酒賞刀!莫讓這殺才攪了我們兄弟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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